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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圖

作者:張君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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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陣痛森林

十、陣痛森林

白未央帶著疑惑,從手袋中把紙和筆找出來。
舒玉明急急拉著她轉個方向,繼續往前面的幽秘處奔馳而去。
金小寶接過紙筆,急不及待,擱在石堤上便慢慢描劃。
「玉明……」溫妮又在叫喚。
他伸出手去提了她一把。
「噢,像是一張圖!我以前也看見過的,真是一張圖?有紙筆嗎?給我,快給我!」
「你說,那就是寶圖密碼?」
「別吵,別吵!」
他這時只有一個觸摸與進入寶藏的意念,以至越是接近,越是被那些千道萬道的燦爛金光眩得睜不開眼,只好抬起手臂去遮擋,瞇縫著眼睛,硬要逼視個真切。
緊接而來的,是一陣洪水般洶湧澎湃的尖銳金屬聲浪掩過來,只見紅光一再閃耀,繼而閃爍不停,像是地殼躍躍欲動,是火山爆發的前奏。
「不,這是個好兆頭,我知道。因為今天一早,對面那幾棵台灣相思樹上,有布穀鳥在叫!」
掌舵人是舒玉明,他正駕馭著超高倍電子顯微鏡,以極高的速度調高著倍數,朝著那個微弱的綠點飛馳。彷彿這是一條時光隧道,由此可以通往另一個本來存在,卻又不可見的世界。
「玉明,玉明!」她在背後著急地呼喚。
那張圖紙是給他抓住了,人卻失去重心,嘩的一聲驚叫,就此往堤外栽下去。
此時畫面的一角,紀錄著顯微倍數已在一百三十五萬個單位高度,視焦角度,正以微微秒作單位數字式的跳閃,顯示著正在微觀中的廣闊空間尋尋覓覓。
後來聽說,仍有不信邪的人買了去。老頭兒便說,它還會第五次回到老頭兒店,問人家信不信。
「它已經第四次回到我的店了,很邪,不要買,不要買!」
他讓她坐在旁邊,按了操作掣鈕,讓座位滑入半封密式的小空間,為的是造成一個幽暗的環境,可以更專注而清晰地,面對螢幕的方程式與圖像。
「你真有這個預感?」
舒玉明直覺得心臟要從口中蹦出來,忽然感到一陣窒息的快|感掠過全身。
白未央好奇地要看個究竟,不料一陣風來,把金小寶手上的紙吹脫,在堤上一飄一蕩,眼看就要往堤外飄出去,金小寶焦急地攀著石堤,遠遠的伸手去撈取。
m•hetubook.com.com初,她為身臨這種經驗而感到刺|激,當螢幕漸漸顯示出細胞質,然後再透細胞液深入到核苷酸鏈,看見這些鏈節在被顯微分解成幾十億個碱基,這些碱基捉對兒扭纏在一起,作著規律性排列而趨向一個共同中心……
橫亙在他們前邊的,是一座結構詭異的多核苷酸鏈,扭結複雜而細緻,簡直盤根錯節,縱橫穿梭,一種異樣的色彩從內裡透出,帶著微弱的脈動。
微微秒角度單位數字跳閃不停。
白未央披蔴帶孝,早已哭乾了眼淚,默默的聽任法師擺佈,跪一會站一會,然後,法師宣佈辭靈,把相架拿到一旁。她在指導下按下點火掣,透過狹窄的玻璃窗,驀地看見裡面閃起一片紅亮的火光。
白未央看著他在紙上描出曲曲折折的線條,又有些不成形的字體。
「是的,我們一起進去找找。」
「是的,今天確是心情很好,其實是從昨晚半夜開始的。」
在溫妮眼前,只見那道鏈結森林升起了一片紅光,漸漸紅得令人心悸,使她駭然警覺:這個微觀宇宙,時間正在倒數。
溫妮給那個氣氛與景象驚呆了,只見那些像巨蛇一般互相糾纏掙扎的繩子,像是互相絞扭得十分痛苦,顏色則一節灰一節藍一節紅,互相流動彈跳。一些繩子則在空中揮舞,像是被吊死前的動物尾巴,打擊得空氣唿哨有聲。
那一次的微觀大搜索,令舒玉明的心魂受了過度震撼,心臟發生衰竭,休克過去。醒來時已經成了個極度歇斯底里的白痴,老是喃喃吶吶,申說他確實已經找到了寶藏。
他們的視焦點,其實已經進入了錯綜複雜的核苷酸排列當中。
這邊正在天崩地塌,最後一道紅光閃過之後,舒玉明正好衝了過去,就在一聲絕望的叫聲中,與那個微觀天地一齊沉淪。
他仔細地描劃了許久,描劃完了,得意洋洋地拿在手上揮舞,一邊跳躍一邊歡叫。
從身體深處湧蕩開來的快|感,令他覺得酥麻,只想縱聲狂笑。但在溫妮聽來,這笑是十分歇斯底里,夾雜著喘息與哭號,顯示出這人的內心情緒極度混亂。
「昨晚半夜我造了個夢,夢見進入了寶藏!啊m.hetubook.com.com,真是金碧輝煌,壯觀得很,碧玉如意,金絲織錦,都在腳邊,叫人感到心花怒放,興奮得狂笑起來,直至把自己笑醒了,才知道是半夜。」
溫妮不是細胞化學家,沒有坐上這個位置的資格。她只是個實驗室助理員,協助主持研究者收集與儲存資料,或者依照指示,操縱電腦做一些資料分析的工作。她原來的工作,已由另外一位助理員接替。這時,她坐在電腦螢幕面前,心情忽然變得很緊張,有點像孩子長得夠大,初次坐到成|人|電腦遊戲機前的興奮。
金小寶的靈柩已經被送進火化爐,只等最後的法事完畢,便按掣焚燒。
她跟隨在舒玉明的身邊,在那些崎嶇不平,落差很大的地形上面走,只覺得身輕似燕,步履輕盈,往往在鴻溝與陡崖之間,一躍就飄過去了。這是從來未有過的妙趣經驗。
顯微倍數繼續猶豫地上升。
溫妮回頭看看禮堂,已經變得空蕩蕩,忽然想起老人孫大偉的詛咒,金家果然家業不保,並且從此斷子絕孫,倏然感到脊樑升起一股寒意。
「小寶,小寶……」
她拚命呼喚,叫舒玉明回頭。可是毫無用處,她的叫喊被他的狂呼聲掩蓋了。
那邊,白未央正好帶著金小寶,在一道落日堤邊散步,極力說些溫馨而又帶著引導回憶的說話,希望可以喚起他的記憶。
比如算盤子吧,不是一柱一柱地豎著排列嗎?任憑你如何撥上撥下,也是一柱一柱,永遠保持著正直與一定的距離,變化正是那些給撥上撥下的子,可以是三三不盡之數,也可以是一萬、一億……如果逐子相加,從第一柱開始,直加至最後一柱,最後一子,也許要窮一生或是幾生的時間也加不完。
噢,那真是瑰麗奇異莫名的偉大場景,令她初而目瞪口呆,繼而身心投入,彷彿已經廁身其間,就像進入了一個陌生國度,一切事物都不再是陽世的形象,反而像極了地府深處,或是色彩斑斕的岩溶洞天地。
舒玉明仍在全神貫注,操蹤著駕駛桿,精神進入了和圖書螢幕外的世界。溫妮也被這世界所震懾,已經忘記了螢幕外的三度空間。
溫妮看得心悸了,緊緊抓著舒玉明的手臂,眼睛卻沒有離開那座陣痛中的茂林,設想著現在給關進精神病院的金小寶,身體內的細胞,正充滿著這種啟動中的矛盾因子,不覺難過得迸出了淚水,哭著說:「小寶,你多麼可憐!」
溫妮雖然當了實驗助理員多年,低倍數的電子顯微鏡她是看過的,像現在幾乎是全速調高,以百萬倍或一百五十萬倍顯微作為目標,則是從來沒有過的經驗。
舒玉明遙遙指給她看一座茂密而搏動得很厲害的林子,說那是由一些躍躍欲出的仇恨與恩義遺傳因子互相扭結而成。
這幾天,舒玉明一直在廊下抽烟。溫妮替他清理了幾次煙蒂,只是怯怯地望一眼他的側臉,看見他雙眉緊鎖,也不敢驚動他。
舒玉明彷彿被心魔掩了眼,竟然看不見那些結節森林像是站在波濤上,搖搖晃晃,動盪碰撞不停,繼而互相糾纏扭曲,以至顯現著痛苦形狀。
想想金小寶就在裡面,她的心頭一陣緊縮。
「小寶,小寶,你怎樣了?醒醒吧……」
他們不期然都驚異得放慢腳步。溫妮十分膽怯,緊緊拉著舒玉明的手,跟在後面。仰觀迎面而來這座屏障,使她感到呼吸也緊促起來。
多年之後,有人行船到好望角的漁人鎮去,看見老頭兒店還在,老店主已經一百二十歲,舉動十分遲緩,目光空茫茫的坐著,遇到有人從他的老古董雜物中翻出一張給從中央縫起來的山羊圖,左看右看也不明白時,他便擺手說:
「是它們了,不是它們還是什麼?……」
他們雖然走得很快速,只覺得岩洞、天塹與大地在身外飛馳,走了十萬八千里路也不覺得累。
「溫妮,今天我們開始工作。」
大地彷彿升起了一陣仙樂,呼呼的風在他們耳邊吹,越是接近時,溫妮越是把那些排列得十分有規律的鏈索看得真切,原來它們是在規律中取變化。
金小寶忽然停下步伐,內視腦幔,彷彿看見一些閃動的物象。
開始之前,舒玉明含笑轉過臉去,跟與他並肩而坐的溫妮伸出手來用力一握,像是互祝成功,也像是給她信心,m•hetubook•com.com叫她不用害怕。
這天,溫妮到醫院去看望完舒玉明,心情怏怏地離開,趕往山上的火化場去。
然後,他們來到一處無葉林中,只見七色的索子從天頂懸垂下來,都是由大大小小的結節扭結而成,有些低垂著地,有些仍在懸垂,作著呼吸式的抽搐,另一些則是以脹縮脈動的方式,顯示著生機。
他們已經遠離了那座陣痛森林,溫妮甚至被眼前景物所迷惑,早已把它們忘記了。
舒玉明一味往前狂奔,根本沒有聽到她的叫喚。
螢光幕閃現了一些數據、方程式和核酸圖案,都是鮮麗的色彩,十分悅目。接著一切消失,只餘下漆黑中的一丁點綠色的亮光,在螢幕的正中央,起初細小得幾乎看不見,就像火車在一條筆直的隧道內飛馳前進時,看見一公里外那個出口,像漆黑中的一個亮著的句號。
「我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密碼模式,沒錯是它們了,就是它們了!」
他們放緩了腳步,在林中轉來轉去,溫妮好奇地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那些天繩,只覺得它們有些溫暖滑膩,一些則是冰涼堅硬,就像觸摸鐘乳。
「那麼,你不是很失望了?」
核酸分子之中,含有數億以至數十億對碱基,由它們互相扭結,構成的多核苷酸,十對碱基便有超過一百萬種排列方式了。各種遺傳訊息,就是以各種各樣的核苷酸排列方式為記,並且記下了沉睡與啟動的準確時刻。
其時,禮堂的正中央,孤伶伶地擱著金小寶的遺像。香煙繚繞間,數名披著道袍的法師正在敲著鐘與鈸,聲音響亮地唸誦西天經。
「玉明,你的心情像是好起來了!」
他揮著手制止,目光空茫茫的,就像瞎子鼓著視而不見的眼珠,不停滾動,要捕捉一些什麼意象。
(全書完)
南亞的夏季十分燠熱,氣壓一直伸展到島上來。氣象報告說,一股熱帶氣旋,在菲律賓附近的太平洋上空形成,正在緩慢地向西南移動,沿途將會積聚更多能量,然後以雷霆萬鈞之勢,迅速撲向低壓槽地帶。
他的開朗,令溫妮有如沐春風的喜悅感覺。這些日子來,一伙人都在沉悶痛苦的氣氛m•hetubook.com•com中各自度過,相互的心靈,彷彿隔了一堵牆。
「啊,可能真是個好兆頭。」她順著他的意思。
可是在舒玉明眼前,那許許多多鐘乳鏈索一般的事物,早已幻成一座寶藏,金光四射,當中透著紅寶與綠寶的光輝,鋒利耀目。
在它們面前,人的渺小,彷如站在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遙望崑崙,來勢與去勢,都不能一眼看得盡。
舒玉明的心一陣收縮,接著便狂喜地往前奔跑,張開雙臂高呼:
工作紅燈亮了,實驗室的大門自動鎖牢,一陣吱吱的聲音響過,一盞小綠燈隨即亮起,表示操作開始。
「我猜,今天我們一定會找到那組密碼。」
「為什麼?」她微仰著臉問他,明眸閃爍著早晨的光輝,彷彿唇間與臉龐還染著露滴,髮絲在微風中輕颺,散發出幽幽香氣,是晴朗的草原調子。
河面吹來一陣風,刮起一些落葉與乾草,也從金小寶手上把那張紙吹走,輕輕盈盈地送上半天高,然後遠遠地飄到河面,落在緩緩的流水裡。
那些看似十分規律,卻是千變萬化的垂珠和絞鏈,一些則是在地面虬曲盤結,又像是奇形怪狀的碳酸鈣沉積。
金小寶瞬間在她眼前消失,令她驚悸莫名,攀著石堤往下面看時,只見金小寶俯伏在石灘上,頭頸往一旁作不自然的歪扭。她連哭也哭不出來,失魂落魄的沿著梯級走下去,衝到金小寶身旁,一邊搖晃他一邊乾號:
這天早上,他在廊下焦急地走來走去,看見她從草坪那邊緩緩走來,穿著一襲天藍色的連衣圓枱裙子,裸|露出兩個渾圓白皙的肩膀,很有一派清純韻味,便忽然興起了一個念頭,等待溫妮提著裙裾走上台階時,熱切地迎上去說:
「我爸爸要的,也許就是這張圖了……」
白未央看見他神色與舉動這麼怪異,十足一個瘋子。
也許是深藏的時計,正好到了啟動的時刻。可惜的是供他們孤立地深入搜索的那顆細胞,生命已到盡頭,不同於那些尚在金小寶體內存活著的細胞,生物時鐘一旦敲響,霎時喚醒了所有沉睡的因子,一齊發酵。
舒玉明親切地攜著她的手,帶她回到實驗室。她雖然心中疑惑,可是他這句話,有著不可抗拒的魅力。
「小寶,你覺得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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