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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屍

作者:余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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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別亭

永別亭

由薄扶林道,繞過去雞籠環,要走一條長路,那條路,是一條泥路,不過相當寬大,秀水三不敢跟得警察那麼貼,他是遠遠地跟著,去到雞籠環墳場,已經看見有一隊警察在墳場上,看來是調查,而跟著那一班警察,是上去協助的,秀水三為了方便,上小崗去看,他取居高臨下的地位,看得更清楚。

秀水三討的是額外錢,也要講機會的,事實上並非日日都有死人從醫院運出的,有時幾日也沒有一個,秀水三於是偷懶回家去飲酒。他買了一袋南乳花生回家,亞容問他這日為甚麼這麼閒,秀水三把酒同花生,放在枱上,脫去衣服,「今日永別亭水靜河飛,但昨日你講那個少婦,說她是鬼,我說你大驚小怪,果然證明啦,那個少婦,今日在昨日開喪的那個姓葉的墳頭上面吊頸死呀。」
秀水三打了一個冷顫,問亞容:「有這種事?」
秀水三於是放大聲叫了,「喂,永別亭要關門啦,你為甚麼還不走呀?」
關於那個少婦的來歷和結果,應該是這麼推想了,否則就好難解釋了。
他問其中一個警察說:「今日為甚麼這樣熱鬧?」
第二日,秀水三一早就照常上班,他挑著竹籮,先出大路掃街,大路上見到有許多警察,沿路朝著雞籠環山徑走,秀水三本來就好管閒事,恃著他穿的是衛生局人員的制服。
亞容奇怪問:「這個女人到現在還未走嗎?」
此後,永別亭再沒有那個白衣少婦的影子出現了。
亞容說:「怎麼沒有呀,鄉下時時都有這種事出現的呀。」
亞容開飯出來,坐在他的旁邊。
亞容收拾了火盆,然後倒一杯茶給秀水三,「飲過一杯茶,我開飯給你吃,今晚沒有甚麼餸,蒸了兩個鹹魚頭,如果不夠餸,你食腐乳吧。」秀水三飲過茶,去拿還有半瓶的玉冰燒出來,他每晚一定要飲酒,今晚因為毛毛雨,有多少涼,更非要飲酒不可了。
但當她走近永別亭時,卻又不見了。
「也有二十七八歲啦。」葉姨婆說:「五少奶也有三十八歲啦。」
就在這時,少婦慢慢回過頭來,從淡淡的斜陽,照出她的面孔,正是在三日前,他見到的那一個少婦。她的面色像白紙一樣,淒然的眼,凝視著他,這一次,秀水三證實了,不由自主的,拔足就跑,幸而這時還有陽光,他一口氣就沿著山邊,奔回他的木屋,將近到家,秀水三忽然想起:「我的酒同叉燒,都在籮裡面呀,如果不取回,損失大,不,不可以損失的。」他想起,他有一個治鬼的方法,於是便決定回去一趟。
少婦回身,「是的,我還要等一個人,但我一直等到現在,我還沒有見他,所以我在這裡等。」
秀水三說:「這就是奇怪,她和我講話時,分明是在亭後的圍欄倚著的,但將近入黑,就不見了她。」
下午五點多鐘,天還是下著毛毛雨,淡薄的日影光,影照著永別亭附近的樹林,滴下的雨水,好像是小珠一樣;颯颯寒風,充滿肅殺的氣氛,秀水三挑著一隻籮,載有掃帚同鐮刀,是他工作的主要工具,他輕鬆地吹著口哨,進入永別亭,遠遠看見山坡上邊,那一道圍欄,有一個穿著白衫白褲的少婦,憑著圍欄上,向山下望,秀水三想,為甚麼喪家的人,還會留下呢?他首先咳了一聲,但那少婦沒有回過頭來,秀水三於是走近她,「你是不是葉家的家人呀?快入黑了,你還等人嗎?」
毛毛雨,顯然沒有很大的影響。
秀水三倒了半杯酒,一面飲,一面說:「現在我腦筋越加糊塗了,你講又係對,鬼又怎會吊頸死的呢?今日又見到她,那麼鬼又變成人,人又變成鬼,唉,還是少去永別亭好了,這些錢,我真是不能賺了。」
警察說:「今日真係當衰,剛剛係我今日做更,雞籠環有人掛臘鴨呀。」
據秀水三自己去推測,亞巧給葉家驅逐出來之後,可能在外邊受到人家收容,但她是不忘葉家五少的https://m.hetubook.com.com情誼的,她經常打聽葉五少的消息,是順理成章的。當她打聽到葉五少死了的消息之後,就趕著去永別亭祭他,可是她遲到了,因此她憑欄悲泣,她深感葉五少對她的情誼,當天晚上,就趕去雞籠環,尋到葉五少的新墳,在新墳上面,有一棵榕樹,於是她就吊頸死了。
秀水三志在要功,帶領著一個叫做姨婆的女人,離開現場去報案,由於有人報案,說有人在山坡跌死,薄扶林差館派兩個便裝同兩個軍裝去調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又有眾人所見,葉氏家人,都認為葉家少奶,可能憶夫成狂,突然發足狂奔過鐵欄,墮下山谷中,情況實在是這樣,在場的人,都肯做證明。
秀水三沒有透露,他自己見過的奇怪的事,因為葉家幾次都有打賞給他,葉姨婆就因為他代葉家奔走,也賞他十元西紙,在這樣情形之下,秀水三就不便把他所見的有關的情形說出來了。況且又不能證明,是不是真實的,如果貿然地說出來,就一定多生枝節。
在她回頭的一剎那,秀水三發覺這個少婦的面色蒼白,是很不尋常的蒼白,因為白之外,還帶著小小靛藍的,無限幽怨的眼睛低垂著,口唇簡直一些血色都沒有,像一張白紙,秀水三說:「我是本區的清道夫,最後一副壽,是葉家的,所以我知道你是葉家的人,是等家人來接你嗎?不過天快入黑了,我在這裡打掃永別亭,如果你不便留在這裡,你留下話,我對他說吧。」
時間是一九五四年四月一日,薄扶林道的永別亭,清道夫奉命作日常打掃,清道夫本來是公家清道夫,但永別亭經常都有人做喪禮,因此善堂同清道夫係有一個協定,比如係在薄扶林區當值的,那麼就由這個當值的清道夫負責打掃永別亭,善堂有津貼多少,但清道夫最主要的收入,還是向喪家討取的打賞。喪家因為弄髒人家的地方,要人家來打掃,大多要封吉儀的,清道夫如果認為吉儀的禮不夠份量,也可以開口索取的,喪家大多都係如意付給。
葉姨婆說:「兩年前的事了,現在亞巧也不知去向。」
秀水三的職務是掃街,掃街是沒有指定範圍的,總之,是在這一區,雞籠環墳場也總算是這一區。他為了看熱鬧,也跟著警察的後面走去。
「就係在墳頭吊頸死啦,大概係昨晚在墳頭吊頸死的,所以今朝早,我出更時,已經見到警察去雞籠環查案了,查案就係查吊頸死的那個少婦,我也跟著去看,證明就是昨日所見到那個白衫白褲的少婦,樣貌和衫褲鞋襪一樣,就是她,今朝一早被發現吊頸,那麼就必然是昨夜間她去吊頸的了。」
不過,秀水三還是不解的,這個女人,究竟昨日去永別亭,所謂等人是甚麼一回事呢?根本就沒有見另外有人再入永別亭,那麼,是誰帶她去雞籠環墳場去的?是不是等人不到,她就去尋短見呢?
他走回家,那一個面色蒼白的少婦的樣貌,盤旋在他的腦際,回家後,他對他的老婆亞容,講這件事,他說:「那戶姓葉的喪家,真係大意,家裡顯然有人趕不及去參加葬禮,要去永別亭等候,已經快入夜了,就算有人帶她也不能去呀。」
少婦黯然地說:「我連葉家五少的葬地也不知道,我是等人帶我去,所以我要等。」
但是,少婦沒有理會。秀水三想,既然她不理自己的話,男女有別,也不好意思對她說些甚麼的了。
秀水三不由得心裡起了震顫,但他這次不想走了。第一,他未有拿到賞錢,其次,有這麼多人,他又不怕,而亞容又說他怕鬼就不是男人大丈夫。這時候,葉家的人,只是埋頭埋腦做工夫,喃嘸先生只是埋頭埋腦做法事,似乎他們都見不到什麼,但秀水三是親眼見到的,於是他一雙眼睛注視著那個欄邊白影的變化,影轉身了,又是那個少婦,是她,這是他見她的第三次,白紙一和_圖_書樣的面色,中間浮出兩隻大眼睛,好像充滿憤怒似的,轉頭就面對亭這邊走過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婦走動。
亞容於是去拿一個聚寶盆出來,擺在門口,然後她拿出元寶衣紙出來,在聚寶盆燒了,立刻湧出一陣火光,亞容立刻說:「跳入屋呀,跳入來呀。」
(全書完)
突然發生的怪事,使葉家的法事停頓了,大家都繞道落去山谷,看看葉少奶的情形,秀水三當然也不肯執輸,也跟他們一起去,他是慣常喜歡看熱鬧。
秀水三最關心這件事,他拿起報紙來看,「這個女人我見過她,前晚,黃昏之前,她在永別亭徘徊,說係等人,但後來,又不見了她,原來她去雞籠環墳場,在榕樹上吊頸死了。新聞就係怪,新聞講,這個女人,無親無故,吊頸死了,也沒有人去認屍,這就更怪了。」
為了好奇,秀水三走去圍欄那邊,只見黑墨墨一片,那個少婦,的確不存在了,按道理,他這樣關心那個少婦,少婦就算走開,也不應該不說一句話,就離開的。
現在他看得更清楚了。少婦的樣貌、白衫、白褲、白鞋,現在更看得清楚了,而且她頭上還有一朵白花。她的樣貌,也像昨晚他所見那麼蒼白,一些血色都沒有的,奇呀,她說來送殯的,怎會在這裡吊頸死呢?憑著秀水三的判斷,這個少婦,吊頸的地方,可能是那棵大榕樹的橫枝設繩的,這個少婦分明係同這個新墳有關,至少是新墳死者的親眷,那麼,她昨天所謂等人帶她去墳場致祭,其實是打算死在這新墳附近的。
「所以你要明白,現在我係打衛生局的工,收掃街的人工。去永別亭做打掃,和在街上做打掃,有甚麼分別?但我日日都有賞錢收呀,如果不是這兩個月多了這筆賞錢,先前挨世界的時候,同人借下的錢,怎麼還呀?現在還清了,下個月就好景了,不要捱鹹魚頭了。」
一提起利害,亞容就沒有聲出了。
但是這一件事還沒完結,第二日,雞籠環墳場,又發生一件奇怪的事,葉家五少的墳墓,封棺的泥頭,給人掘起來了,連棺木也移開了,木板蓋只是開了少許,不能重合,這件事驚動了墳場管理人,告知警方去查,懷疑有人盜取棺裡什麼財物,差館對於這些事情,是好少理的,但亦循例去查,發覺沒有什麼疑點,警方於是通知姓葉人家。姓葉的家人,證明死者沒有什麼名貴財物陪葬,認為原因不明,但因為墳給掘開了,只有請仵工,再去補回原狀。
亞容冷冷地說:「你係一塌糊塗呀,阿三,人又係鬼,鬼又係鬼,你第一次見到的說是鬼,我叫你跳過火盆,但第二日這隻鬼在雞籠環吊頸了,你說又是她,人會吊頸,鬼難道會吊頸的?」
秀水三係穿著衛生局的制服,所以警察發現他,也不以為意,因此秀水三看清楚警察的行動,直等待有黑箱車到來,才離開。這樣看來,他內心就怪亞容的大驚小怪了。就證明他昨日所見到的,是人不是鬼,亞容太過蛇驚了。
秀水三奇怪,他工作的地方,就是門口的通道附近,為甚麼這個少婦走出去,自己也不知道呢?
警察人員,係聚在墳場的近東那一邊,即是很近崗頭那一邊,那裡有一棵大榕樹,在墳場的上頭,榕樹下是墳場斜坡,警察人員就是聚在那裡,榕樹下就是一個新墳,新墳的旁邊放著一具女屍,她身邊還有一條繩,秀水三一看這個女屍,嚇了一大跳,他心裡叫著:「奇怪呀,這個女屍不就是昨日見到的那個少婦?」
秀水三已經開始打掃了,他是經常打掃這塊地方的,所以打掃起來,是不大吃力,但他內心總有一樁心事,為甚麼這少奶要等呢?
他的家,係在薄扶林道山邊,要經過永別亭,這時候,太陽還未下山,他循例入永別亭打掃一下,但他一踏腳入永別亭,立刻就伸腳出來了,因為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看到近山坡那邊欄杆上,又見到那個白衫白褲的少婦,他離開永別亭,走了幾步,忽然又想,在永別亭發現的女人,也許未必是那個少婦吧,於是他又仗著膽子,再入永別亭,他先咳了幾聲,又故意放下籮鏟,而舉眼望欄邊那個少婦,動也不動,好像凝神地向下望。
秀水三為要討好葉家的人,一再打掃永別亭的地方,然後又幫葉家的人點香燭,以便祭禮,喃嘸先生做了半個鐘頭以上的法事,秀水三沒有工夫好做,站在旁邊觀看,就在這時,秀水三擦一擦自己的眼,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因為他又望到欄杆那邊,那個穿白褲的少婦背影再度出現了,這一次,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日光之下見到那個影子,有些模糊,不過他確認是真的,他抹過眼睛之後,證明自己確不是眼花。
究竟為什麼,有人去開這副棺木呢?秀水三回家將這件事對亞容講及。
亞容對甚麼事,都要尋根問底的,「這件事有蹺蹊呀,阿三,若她要去墳頭吊頸,為甚麼不在天白的時候去,要等到半夜呢,你說她要等人,又等誰呢?阿三,這個少婦一定係葉家的人,葉家的人,有沒有認屍呀?」
正在餵雞的亞容,突然回過頭來,「你說昨日你見到的那個少婦,後來吊頸死了?」
葉姨婆說:「講起來就長篇了,先生,本來這是葉家的家事,不想講的,但五少奶已經死了,你又見到的,五少這個人是好風流的,五少奶有個住年妹,叫做亞巧,五少勾上了她,後來給五少奶知道了,就把亞巧關在房裡,日夜折磨她,真是做折磨的呀,五少一離開家,五少奶就揮藤條打她,打到亞巧皮開肉展,亞巧慘叫時,五少奶塞住她的口,又再打,飯水又不給她吃,就這麼毒打,這件事終於給五少知道了,五少就要放亞巧走,五少說:『你這樣折磨她,是犯法的呀,我家不能因你闖是非。』他叫她走,但五少奶不肯,雙方又打了起來。」
秀水三再回永別亭,他就把他的褲,脫下一半,露出陽|具,這是他許久之前,聽到的常識,說女鬼是怕男人露出陽|具,男人也怕女人露出下體的三叉八卦,這是征服鬼的方法。
「又係那一隻鬼,白衫,白褲,企在原位,這一次見到係珍珠冇咁真,因為有陽光,她回身時,樣貌更看得清楚,即是上日那個,又即是雞籠環上次吊頸那一個,即是她。」
後來鬼魂七日又出現,亞巧可能認為七日,又是致祭唸經的時間,誰知那日,葉家又沒有到,於是厲鬼又十日再來,這次是葉家來到旬祭了,因此厲鬼就扯著五少奶,使她失去常性,越欄跳落山谷而死。
亞容奇怪地問:「你又見鬼?」
秀水三回去衛生局簽簿,然後去街市,買五角叉燒、一瓶玉冰燒,吹著哨子回家。
由於秀水三很熱烈地幫他們的忙,對於這一帶又熟識,而且他又是一個衛生局的人員,所以很受葉家的人敬重。
秀水三立刻起了懷疑,他暫時不工作了,他問:「我知道葉家五少的喪禮,在這裡舉行,但喪家的人,已經由喃嘸先生引導落去雞籠環了,少奶,你一定係遲到了,但喪禮這麼大事,你怎麼會遲到呢?而且現在快將入黑了,就算係人帶,你也去不了的,你說,等人帶你去,或者你是誤會了,如果有人帶你,這個時間,也不會來的了,你還是回去問問吧。」
時間已經漸漸入黑,大地漸漸黑茫茫一片,他的工作已經做完了,應該是回家的時候了,於是他放聲說:「少奶,我先回家了。」但沒有回應聲,秀水三於是回頭望,圍欄杆旁,已經沒有白色的衣裳,那個少婦不在了。
但這一日,永別亭沒有人到,上下午都沒有一個人從殮房運出,這一日,他就閒了一整天。
當秀水三食飯的時候,亞容就細聲說:「阿三呀,你撞邪呀,你知不知道,你先前講的話,根本就令人難以入信的,喪禮過後,還有家人趕和*圖*書來致祭,還要等,又等不到人,後來又忽然不見了,你撞邪呀,阿三,所以我要你跳過火盆,你跳過火盆入屋,就沒有事了,你現在明白未?」
秀水三立刻自告奮勇,對葉家的人說:「你們那一位是葉家的主頭人,我帶你們去報警,因為我是在衛生局辦事的。」
就在這時候,有事發生了,正在跪拜中的葉家少奶,突然狂呼狂叫,頻頻用拳打自己的胸,又高聲叫救命。
秀水三想,這是人家的事,於是,秀水三繼續掃地,通常他的工作,是要先掃由他管的那幾條街道,掃完之後,就要去打掃永別亭,如果有人在永別亭開喪,他就自告奮勇去幫手,然後討取利是錢。
第二日,秀水三回去衛生局簽到,幾個同事,圍著一張長枱上,在談論一件事,長枱上,放著一張報紙,秀水三也哄上前去看,一面問:「有甚麼新聞呀?」
葉姨婆嘆了口氣,又說:「經過這一場紛爭,亞巧更受罪。五少奶更進一步,折磨亞巧,脫|光她的衣服,綁在天台的柱上,塞住她的口,就在烈日下打,好殘忍呀,全身沒有一片好肉呀,後來五少又知道了,回家來,帶著一把刀,刀尖指住五少奶,要她立刻放走亞巧,這樣亞巧才一爬一躝地離開葉家。」
三日之後,秀水三有生意了。這日下午,有一戶姓張的人家,在永別亭開喪,姓張的係在醫院病死的。永別亭已經幾日沒有發市,於是他十分落力同張家服務,後來他得了十元賞錢。
秀水三的腦中,浮現出他見過的那個穿白衫白褲的少婦,其實不應該是少婦,是那個亞巧,他問姨婆:「事情發生了很久吧?」
伴隨喃嘸先生,去永別亭打齋的葉姓家人,好簡單,只有姓葉的老婆和他的一子一女,另外有一個男親戚,同一個女親戚伴同。
秀水三說到不撈外塊,亞容又不肯了,她說:「你這個人呀,生人唔生膽,就算係鬼,你見到了,你更加要大膽,問清楚她,這才是個男人大丈夫呀!你見到這些事,就心怕怕,不去撈外塊,你食什麼呀,外塊你也不想去撈,食西北風啦。」三日後,永別亭又沒生意,但這日下午,時間是下午四時,永別亭突然有喃嘸先生開到,喃嘸先生還帶一個小道來,由葉家家人伴隨著,秀水三好難找到生意,永別亭熟鬧,他就上去哄,他一面打掃地方,一面同葉家的人打招呼,因為十日之前,葉家的人,是來為他家的五少爺開喪,這一日是他們打十日齋的齋期,關於死者的齋期,通常有三日,七日,十日,南番中順的人,習慣打三日齋,下四府的人,習慣打七日齋,東江的人,習慣打十日齋,這是地方習俗不同。秀水三聽見打十日齋,就知道姓葉的人家,是東江人。
葉少奶的舉動,令全場的人都驚了,喃嘸先生趕來,執起香爐幾炷香,就向葉少奶的身上擲過去,但他這一擲,情勢就惡化了,葉少奶忽然站起身來,瘋狂地叫,一路就奔去鐵欄杆那邊,葉家的人,趕忙去追,葉少奶突然挺身越過鐵欄,衝向山谷下去。
秀水三問:「亞巧大概幾多歲了?」
亞容說:「照你所講,亞巧這隻鬼好猛呀,她心心不忿要報仇,結果報了仇,於是她又要同那個葉五少同棺,報仇之後,又去開棺,入去五少的棺裡同寢呀。」
秀水三有些不解,「你說雞籠環墳場?」雞籠環,就只有一個墳場。警察一路行,一路說:「就係雞籠環墳場,有個女人,在墳地上吊頸,真麻煩。」
亞容失聲說:「唉吔,你站在門口等一等,你要跳過火盆,才可以入屋呀,你站著不要動。」秀水三果然不動。
秀水三有些茫然不解似的,跳過火盆入屋,他喃喃地說:「亞容,你真係好多事,究竟你攪甚麼鬼?」
秀水三心中嘀咕:雖然五少是生病而死,但五少的死因也可疑,亞巧身受她慘酷的虐待,分分鐘要置她於死地,而五少也不存在了。她懷著釋放的心情去吊頸,死後她就化為厲鬼www•hetubook.com.com,向五少的老婆報仇洩恨。
秀水三於是昂然進入永別亭,抬眼一看,那個穿白衫白褲的少婦又不見了。他再不查問,走到亭邊,把籮擔起來,急急腳就奔出永別亭,奔回家去。
有一個同事指著報紙說:「新聞古怪,昨日有個女子去雞籠環墳場吊頸死,竟是一個無頭公案,報紙講,沒有人去認屍,也沒有人去差館報案,難道那個吊頸死的人,沒有一個親人在香港嗎?」
差館的人,一方面通知驗屍官來驗屍,用黑箱把屍體搬走,一方面叫各人都回去差館落口供作證,秀水三也去了。
秀水三說:「但係有喃嘸先生在場呀,而且正係做法事,鬼又怎會攞葉少奶的命呢?」
三日那天,葉家卻沒有人到永別亭致祭。
港島區薄扶林道,有一個「永別亭」,係棺木臨時停厝的地方。香港復員初期,那時殯儀館還未有人經營。死人由政府殮房移屍入棺後,通常係先搬去永別亭,以供死者家屬瞻仰遺容與及開祭的。永別亭係由靈堂捐建,亭的面積不大,只堪停棺和喪家家族致祭,經常傳出哀傷之聲,附近人家聞之酸鼻,後來有人靈機一觸,認為這樣倉猝,未盡禮儀,才發明殯儀館,一腳踢包辦喪禮,並設靈堂,致祭者從容不迫,盡致哀悼,喪家稱便。
清道夫秀水三,住在薄扶林木屋區,本來是同他的老婆一起替人家倒餿水來過活的,後來考入衛生局,做了清道夫,收入是比倒餿水穩定得多了。秀水三的崗位係在薄扶林道,工作了兩個月之後,就派他去永別亭做打掃,他好識做人,又肯為人服務,很得在永別亭做喪事的喪家滿意,打賞也很厚,秀水三名義雖然說是衛生局清道夫,但他最主要,是在永別亭裡值勤。那一日,大概係黃昏時間,四月的天氣,是時晴時雨,那幾日,天色陰沉,日間醫院裡已經搬過兩副壽,落永別亭了。
秀水三飲過酒之後,帶著不關心的眼神,望著亞容,「明明係見到,怎會撞邪呢?我問你呀,亞容,鬼會講話嗎?我同她講了很多話呀!更行近過她,白衫白褲,面帶愁容,係一個少婦,我認得她的,她同我講話,說是遲到了,所以要等人同她去致祭,最奇的,就是她離開永別亭時,我也不知道。」
他們在差館作證之後,離開時秀水三與葉姨婆同行,他好事地問葉姨婆為什麼葉少奶會這樣做。
回到家裡,亞容見他面青唇白,問他原因,秀水三說:「老婆,你係有見地,今日我真是見鬼,一些也不錯。」
少婦沒有理會他,於是回身對著圍欄向下望。
陽光是沒有正照著山谷,但是風是很強,照見在一塊大岩石上,滿佈著鮮血,葉少奶跌在岩石底下,頭破了,肝腦塗在岩石上。
秀水三說:「我怎知呀,我看到黑箱把那個少婦的屍體搬走,我就要做工作了,要掃幾條街呀,再去永別亭,又不見葉家的人去找,事情就一定有古怪。」
秀水三呆了一陣,但除了亞容的解釋之外,也沒有甚麼解釋的了。
葉姨婆細聲說:「我睇這件事好古怪呀,我懷疑五少奶一定係被鬼攞,係鬼推她落山谷的。」
他是很周到地為喪家奔走,收入令他滿意,規矩秀水三每一日五點鐘就回去衛生局簽到。然後利用公餘的時間,打掃永別亭,第二日,新喪家來使用時,乾乾淨淨,他服務,可算是十分周到的。
亞容說:「你的工作,就等於做山狗差不多……」
秀水三想,只有他這個推想,才算合理,人未吊頸死,她不能是一隻鬼,但何以三日後,亞巧又出現呢?他想起,死人現跡的日期,係三、五、七、十之分的,亞巧何以在五少死後三日出現呢?出現的,顯然就是鬼了,她的形狀,同生時相同,顯然她就是鬼了,她所以會出現,她認為是五少死後三日,葉家的人會來開祭的,葉家的人來,即是五少的老婆來,她要報仇,因為葉五少之死,也因為她對五少精神磨折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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