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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十大報應傳奇

作者:王策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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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禍——錯斬崔寧

巧禍
——錯斬崔寧

正說著,眼前一晃,跳出個人擋住去路,大喝:
「好大膽的狗賊,這是我丈人借我的本錢,你拿走了叫我一家喝西北風呀?」
「怪不得什麼事也做不成,睡到這時候還不起來。」
「靜山大王在此,留下錢再走!哈!天助我也,下了這場大雨!」
「在廟裡聽多了因果報應,心裡難免發毛。我雖是個賊,也還知道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從前枉殺了兩個人;又連累冤枉了兩個人。直到現在還覺得不安。常想做個功德超度他們。」王氏沒答腔。靜山大王又說:
「有理!有理!」一旁有人說。
偶然事件的發生是沒有原因的,它只是平鋪開展在這些市井小民生活中的一個現象。但因為故事的原創者「說話人」所給予合情合理的安排,使這些偶然都成了必然。相乘相因,輻輳牽引。沒有鬼神的操縱主導;也不是佛教的因緣業力;更無法經由功利性的修德而避免。這樣一來,將「偶然」在人事興動中的地位,推到了極大。
「不是我有心害你們,哪裡知道就那麼巧。只能怪天意吧。但不也是天意那麼巧,讓我碰上了那殺人的真兇,替你們雪了冤嗎?你們快快受了超度投胎去吧。」
正午,王氏父女趕了來。王氏未進門已放聲大哭:
「往日犯的案子就罷了,積下的錢財也夠我們生活。你年紀已不輕,收手吧!」
兇案的發生,在現場我們只看到劉貴和一把斧頭。殊不知兇案之前是由多少「點」累積成強大的力量,凝聚在斧頭上,而一斧擊斃劉貴。劉貴的丈人生日是個發端。劉貴由丈人處回家,「偶然」遇到舊識一同飲酒,由此引生一連串的事件:劉貴帶著酒意晚歸,以十五貫錢嚇唬陳二姐。二姐傷心離家,虛掩大門,且將錢堆在熟睡的劉貴腳邊。靜山大王喝醉賭輸「偶然」經過劉家,故起偷盜之心。劉貴與賊追打時正「巧」斧頭就在旁邊。靜山大王順手操起,造成兇案;更由此改變了大王自己和其他幾個角色的命運。
「大膽的毛賊,這條老命跟你拼了!」

「想開點。不管跟著什麼男人,過日子還不就是那麼回事!」
村人追回崔寧和陳二姐,大娘子王氏認為是「老天有眼」才沒讓他們跑遠了。在公堂上,各人辯白,王氏又再強調一次是「老天有眼」,否則天底下不會有那麼巧的事。崔寧、陳二姐被斬了頭,沒有人同情他們,m.hetubook.com.com都說是「天理」該當如此。
「昨晚劉貴喝醉了回來,確實有十五貫錢。但他說那是家裡過不下去了,正巧遇到個朋友一同飲酒,把我賣給了朋友的身價。還說以後家境好了再贖我回來,所以只賣了十五貫錢。我連賣給誰也不知道,心想該先回家告訴爹娘一聲。又怕劉貴醒來走不了,所以到隔壁朱三媽媽家借宿了一夜,今天一早出門。劉貴怎麼死的,我實在不知道。」
「情願服侍大王。」
深夜,大地平靜得像是空氣也凝住了。忽然,劉貴家裡隱約傳出幾聲叱喝,間雜桌椅碰撞的聲音,給沉寂的天地撥動了一些絃。一會兒,後牆翻出一條人影迤邐而去。
「我們半路碰上陳二姐和這年輕人走在一起,他說他叫崔寧。恐怕其中有內情,所以扯了兩人回來。」
第二天,天還沒大亮,劉貴的妾陳二姐腫著一雙核桃眼,拎個小提包,從隔鄰朱三老頭家出門。她告訴朱三媽媽打算回娘家一趟。朱三媽媽殷勤地送她,嘴裡還不斷說:
「另一件恐怕更是天理不容,還連累兩個人無辜償命。讓我給殺了的聽說叫劉貴……」

不消說,判了個斬首示眾。
「一個是妳的丈夫。他不過是個老頭,只是撞我一下我便殺了他,還搶了他老婆。他死若有知豈會甘心。」
大王又自顧說下去:

詮釋

大王回過頭來:
「好好的大太陽,一忽兒下起雨來!」
大王向王氏訴說肺腑,自認殺了劉貴是「天理」不容的事。
這個故事由三部分構成:兇案、冤獄、平反。而由許多偶然事件串連。
大王一閃,老王撲倒在地上,大王舉刀便往他背心捅去。護主心切的老王不明不白的一命嗚呼。
「正有十五貫!」

「殺得好!」
走著走著,天上烏雲聚攏了來。電光閃閃,下起大雨。兩人急跑進樹林子躲避。老王直嘀咕:
「妳倒有幾分姿色,跟我回去做押寨夫人。」
「況且她往褚家堂,你也往褚家堂;我們失了十五貫,你也有十五貫,豈有這麼巧的事。分明是老天有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人命關天。他家陳二姐天剛亮走的,恐怕走不遠,快去追她回來。劉貴的妻王氏給她父親祝壽去了,得去通知他們一聲。」
報了夫仇,王氏反而夜夜不能安眠,常恍恍惚惚像是看到和_圖_書陳二姐和崔寧提著頭來訴苦。她設了二人靈位,經常祝禱:
「那也是他的命,你何必放在心上。而且天幸如此,要不我們怎麼成得了夫妻?」
眾人鼓譟:
「我前兩年死了丈夫,被媒人哄騙嫁了這個老頭。大王殺了他,真替我出了一口怨氣。」
王氏又說:
攔路搶劫半輩子,靜山大王已有倦意。王氏見是時機了,常勸他別再做那殺人不眨眼的勾當。她說:
「昨天爹給了十五貫錢要他做生意,好好的出門,怎麼會被人殺了?」
「不要臉的東西,送到衙門去。」
陳二姐和崔寧還來不及喊冤哪!已被拖倒在地。只見棍子齊舞,噼噼啪啪打了三十板。陳二姐奄奄一息,哭著說:
王氏腿一軟坐在地上。老王一頭撞向大王,喊著:
大王斜眼看看王氏,粗聲說:
「倒沒料到他的小妾和一個叫崔寧的年輕人,被誣上個姦夫淫|婦的罪,做了我的替死鬼。」
最後王氏向崔寧、陳二姐的冤魂祝禱,也一再強調二人的受冤與平反,無非「天意」。
說話人苦心經營安排的偶發事件,到了他創造的人物口中,卻成了天命意志。這實在是天命的長期沉潛,與中國人對天命天意天理的由衷臣服,產生的結果。
一旁有人去搶崔寧肩上的包袱,打開一看,大喊:
旋即斬首示眾。茶餘飯後,誰都要說一聲:天理尚在,沒讓二人奸計得逞。
陳二姐和崔寧,在天尚未大亮時於道上相遇,目的地竟又相同。而崔寧包袱裡不多不少十五貫錢,更是百口莫辯的鐵證。這兩個看似偶然巧合的事件,是造成陳二姐和崔寧冤罪枉死的關鍵。
府尹越聽臉越青:
「死的是我女婿劉貴,這陳二姐是他的妾。她不守婦道,夥同姦夫殺了劉貴,劫走我借女婿的十五貫錢逃跑。請大人可憐劉貴死得不明不白,給他一個公道。」
崔寧想開口,沒人給他說話的機會;陳二姐是嚇昏了頭。兩人便活像小雞似的被拎到臨安府告狀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氏便到臨安府前嚎天哭地。新任的府尹正摩拳擦掌準備大展施為,即刻抓來靜山大王。這個逍遙半生的攔路賊只是說:
王氏背脊發冷,已不知大王嘀咕些什麼。只是想:
「胡說,十五貫是我爹借劉貴的生意本,什麼身價不身價!一定是妳嫌家裡窮,勾搭了這個崔寧,看到有錢起了歹心,假作往朱三媽媽家住一夜,不過是掩人耳目罷www.hetubook.com.com了。」
轟動一時的殺夫案,在人們記憶中逐漸淡去。晃眼一年過去。劉貴周年忌日,王父遣了家人老王來接王氏。兩人收拾包袱一路出城回家。
府尹一拍桌,說:
「冤有頭債有主。我自造的孽,如今得報了。天意!天意!憑大人處置吧。」

「出人命啦!」
除了這些大關節處,其他細節也莫不是由偶發事件來串連。如:二姐足疼歇於路旁;王氏與家僕回娘家時遇雨,避入林中;大王訴說往事等。甚至陳二姐和崔寧遇昏官;大王遇清官,也未嘗不能說是一個偶然。
王氏心裡一震,只覺得頭皮發麻。嘴裡不禁「啊!」了一聲。
起初大王還瞪起牛眼,久之,漸漸勸得心眼活了,也常陪王氏去廟裡吃素念佛。有一天突然說:
大王回頭就跑,劉貴緊跟著追。跑到柴房口,大王順手操起門邊一把斧頭砍去,劉貴吭也沒吭就斷了氣。
「好個姦夫淫|婦,定是你殺了我丈夫,劫走十五貫錢,帶了陳二姐逃走。總算老天有眼,沒讓你們逃了。」
「偶然」,在許多故事中都可能出現一二作為點綴;在〈巧禍〉裡,對情節發展卻具有支配決定的作用。抽取了這些巧得不能再巧的偶然,故事便說不下去。而因為這一環接一環的偶發事件,凝聚成一股巨大的決定命運的力量。故事中大大小小的角色,就是被這股力量推動著他們的一生。甚至「靜山大王」終於伏法,及王氏出家,就他們自己的說法是遭報贖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或許也不過是命運流動中一個必然的歸趨罷了。
村人漸漸聚攏。朱三說:
「我到鄰縣賣了絲,十五貫錢是絲錢。今早趕路回來,半路遇到這位陳二姐足疼坐在道旁,她說也要往褚家堂去,才結伴一起走。原來並不相識。她家男人死了跟我不相干呀!」
「天」、「天意」、「天理」在這故事中只是以近於口頭禪的形式,輕描淡寫的出現在人們嘴邊。就偶然事件在故事裡的重要性而言,這幾乎可說是說故事的人的一個破綻。但因為這個「破綻」,我們看到「天」已植根於中國人的心中。
崔寧苦著一張臉說:
〈巧禍〉原名〈錯斬崔寧〉,於錢曾《也是園書目.宋人詞話》中歸入戲曲部。實際上它是宋元時代的話本。刊在最早的話本集《京本通俗小說》中。明代馮夢龍將它編入《醒世恆言》,改名為〈十和*圖*書五貫戲言成巧禍〉。
正午,朱三和幾個壯伙子扯著陳二姐和一個俊秀的年輕人來了。見劉貴倒在門邊,遍地是半乾變黑的血跡,陳二姐仰頭栽了下去。朱三對圍觀眾人說:
「這是妳什麼人?」
太陽老高了,朱三媽媽來喊劉貴。半天沒人答應。她咕噥著:
過了幾年食不安,寢不穩的日子,王氏乾脆剃了頭髮出家去了。庵裡師父、庵外的香客見她念經特別勤,忍不住要多問,她總是笑著從不答話。
王氏眨眨眼,眼淚便掉了下來,說:
雖然說話人對偶然事件的體驗是如此深刻,似乎人世間的種種不過是現象的腠理罷了。而藉著故事中諸角色的口,其實透露了人們並不是在現象中飄蕩。當遭遇了不可解的事件時,除了無奈地嘆一聲「巧合」,他們的心靈仍是有所依歸的,即「天」。且看他們現身說法:
那天晚上,靜山大王喝醉了酒,又賭輸了錢。巧得很,劉貴家大門虛掩著,他就摸了進去。房裡還點著燈,劉貴在牀上鼾聲如雷鳴。腳邊有一堆錢。大王心想:真是天助我也。躡手躡腳正要去拿,劉貴一翻身驚醒過來,大喊:
他們是這樣地肯認「天」覆育黎民的意義,所以當陳二姐和崔寧被誣有奸|情,雖也曾極力辯白;但比起竇娥的呼喊抗議,他們實在認命得多。尤其是陳二姐,她性情柔弱,一生的命運都是任人操縱宰割。她像一件商品,丈夫可以隨意將她典賣予人——雖然是一句戲言。在聽到這個消息後,雖然有懷疑、有痛苦,但整體的反應是承受而不是對抗。面對一樁人命官司,強勢的外在環境更不容許她有表達意志的機會。這兩個不是鴛鴦而同命的男女,在困阨中甚至不曾發出一句怨言。幾個主要角色,唯有他二人不曾喊過「天」,卻默默的接受了天給他們安排的命運。他們真是展現了中國人樂天安命的典型性格。靜山大王之恐懼報應,原是得自佛教的啟悟;一旦報應果真降臨,他似乎也毫無猶豫的肯定天意。與其說他是認罪;不如更深一層地說他是承認「天」的無所不在。這些有血有肉的小人物,因為持著一份對天的敬畏,在面對命運的裁決時,恆是如此平和虔敬。
在這一剎間,王氏腦子裡轉過千百個念頭。眼看脫身不得,突然拍手大笑:
王氏衡量眼前,很識時務的答:
府尹升堂。兩眼惺忪,好似宿醉未醒。王父先發話:
從原始宗教形態;www•hetubook•com•com到儒家「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的無可奈何的天命;再到佛教的三世輪迴因果報應,及道教的鬼神仙術之介入。經過這悠悠歷史長河的包容汰洗,福善禍惡的報應觀念在宋元話本中,已沉潛為芸芸眾生基層的命運觀。在真實的生命中興動;在思考的底層流佈。六朝志怪、唐傳奇的報應故事經常出現的神仙妖術——執行報應的中介者——在話本中悄然隱退,成就一個純粹的人的世界,敘述著你我熟悉的社會生活、人情世態,也沒有明顯的勸誡說教的意味。因此它的主題似乎在呈現命運的流轉,而不是因果報應。在命運的乖蹇中更沒有悲憤、吶喊、抗衡。
「你兩人若不是私情為什麼同行?婦人家怎麼夜裡行走?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劉家失了十五貫,你也有十五貫。贓證俱在,還要狡辯。再打!」只聽得一陣清脆噼啪聲,兩人已是進氣沒有出氣多了。受刑不過,只得招認。

一邊推開虛掩的門,一眼便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劉貴。朱三媽媽腿也軟了,舌頭也打結了,跌跌撞撞半走半爬的出了劉家大門。回過一口氣,才大聲喊:
「這可是你自己送上來找死。」大王收拾了錢走了。
此外,我們還從這些人物看到了佛教在中國人生活中的力量。佛教以悚動的因果報應故事勸善。像靜山大王這樣殺人不眨眼的剪徑山賊,也不得不震懾於它的威力,而起超度之意。王氏在不堪冤魂騷擾時,所選擇的也是出家一途。可是他們一個是想減輕內心長久的不安;一個是想茹素念佛以贖冤枉好人的罪過。他們皈依於宗教,雖是出自內心深深的罪惡感,但目的不過是冀望於藉一些宗教活動,逃避可能降臨的災禍;而不是認同解脫、涅槃的高深佛理。他們心態上的功利性甚是明顯。
王氏一頭撞向崔寧,嚷著:
至於冤罪平反,最大的偶然莫過於王氏道遇靜山大王。此後才一步一步逼向所謂「惡有惡報」。
「我生平最痛恨男子姦淫,女子不守婦道。先打三十板再說!」
王氏顧不得這是衙門廳上,府尹面前,咬牙切齒尖聲罵:
「原來我丈夫竟是讓你給殺了,害得我冤枉陳二姐和崔寧送了性命。天底下的事還真巧,虧得那場雨叫我遇上你。豈不是天意如此?」
靜山大王攔路搶劫,他認為那場促使王氏避入林中的大雨,是「天助我也」。之後冤案平反,王氏也稱這場雨是「天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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