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鴨川荷爾摩

作者:萬城目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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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六 鴨川十七條荷爾摩

其六 鴨川十七條荷爾摩

「唉,算啦!我也沒資格說你們……不過,有件事你們要小心點。」店長突然壓低了聲調,「你們不覺得太簡單了嗎?」
「那是什麼?」
我低著頭,雨水沿著頭髮不斷滴落下來。我雙手掩面,聽著雨打在泥地上的聲音,心裡想著該如何向楠木文道歉。明天的荷爾摩已經不重要了。不,既然知道了楠木文的心情,就不能再讓她與蘆屋對決。更何況,她可能再也不會跟我一起行動了,京大青龍會blues已經完全失去了楠木文……
投入反蘆屋旗下的男生們,對蘆屋都有著不同程度的反感,但是感覺上,楠木文對蘆屋並沒有什麼不滿的情緒,所以她的行動更顯得奇特。她幾乎不談自己的內心世界,所以,只能去揣測她的意圖。然而,想要從她平靜的表情中揣測她平常瑣碎的想法都很難了,更何況是更深的意圖呢!
高村、三好兄弟和楠木文,為什麼能有那麼堅定的求勝心?
瞬間,楠木文的嘴角浮現出淺淺的酒窩,發出低微的嘟囔:
「不,這是與五行相剋相關的圖案。」
楠木文低聲喃喃唸道。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到楠木文對蘆屋的批評。
話說,剛聽到這個戰略時,大家都面面相覷。高村立刻提出了確切的反駁:「妳說小鬼怕水,可是我們都有在雨中指揮小鬼的經驗。而且,即使在下雨的夜裡,還是會聽到那個慘叫聲啊!」
我還以為她會趁勢追擊,她卻突然撤回了部隊,一一指著從驚嘆轉為詫異的京大青龍會Blues的男生們,以尖銳的聲音說:
「真丟臉,我想大家都盡力了,都怪我的能力不夠……」
雖然我們早有心理準備,但是,恐怕沒人料到他的破壞力竟如此之強。「吉田的呂布」的突擊攻勢,就是這麼驚人,凡是他經過之處,都會響起「嘌嘍」大合唱,然後小鬼們一個接一個從地面消失。遭受蘆屋正面攻擊的三好弟弟,才區區一擊,就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小鬼。
我招招手,楠木文從二壘走向投手板。
我們一起往後撤退。
很快下起了傾盆大雨,雨被風捲起,就像在苛責我似的拍打著我的側臉。我呆呆地站在投手板上,薄薄的襯衫被雨淋得濕透。無法挽回的後悔化成泥漿,在我胸口流動。任誰都有不想被碰觸的傷口,這一點我應該比誰都清楚。
我悄悄觀察與我們面對面的玄武組那智黑成員,從他們的表情可以感覺到驚人的氣勢。為了爭取四連霸,玄武組那智黑的成員,眼中都燃燒著鬥志。但是,對我們來說,這一戰關係著能不能回到正常的「世界」,所以我們也絕不可能退讓。無論如何,我們都要解除「第十七條」的詛咒。
當我正從玄關旁的鞋櫃拿出鞋子時,阿菅學長從走廊前的布簾探出頭來說:
但是,店長只是眼神縹緲地看著阿菅學長,什麼也沒說。
阿菅學長說到這裡便停頓下來,交互看著我和蘆屋,我對阿菅學長用力點點頭,蘆屋也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兩個禮拜後。
蘆屋所帶領的小鬼的「扭絞處」幾乎都往內凹陷了,完全如楠木所策劃的一樣。那些傢伙怕水,楠木文漂亮地利用了它們令人難以置信的弱點。我們以更加敬畏的眼神看著那個阿凡頭。楠木文任憑裂痕無數的鏡片反射著陽光,平靜地觀望戰況。那散發著野性的身影,像極了獨眼龍政宗
「等等,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為什麼早良京子應該向我道歉?你說得我一頭霧水。」
「跟我那時候一樣……」
我說晚上九點以後給我一封妹兒,告訴我結果就行了,高村卻特地跑來我住的地方。
但是,蘆屋不但沒有突擊在極度混亂中被宣告開戰、只能像貝殼般縮成一團的我們,還不斷觀察我們,非常謹慎地選擇作戰方式。
楠木文淡淡地回答。我有股衝動想以過來人的身分警告她——哈哈,那是因為你沒有實際驅使小鬼作戰過。但是,現在我絕不能多說什麼廢話。「那明天拜託你囉!」我笑著回應她,趁她還沒改變心意前,迅速掛斷了電話。
咦?我猛地抬起頭。
「咦?」楠木文詫異地抬起頭來。
「我現在看不見是真的,可是……」
京大青龍會Blues的男生們,瞬間像遭到電擊般呆立在原地。但是一會意到眼前的狀況,立刻照她的指示開始行動。
我滿臉泥巴,制止了企圖抗議的高村。即使提出抗議,我們也無法給阿菅學長一個滿意的解釋,因為只有我們京大青龍會Blues的五個人看得到操場上那群黑色小鬼。
從這天起,我的生活有了兩大變化。
好偉大,我由衷佩服她。不管高村也好,楠木文也好,為什麼他們可以保有這麼強烈的求勝心呢?我相信三好兄弟一定也會順口說出同樣的話。只有身為領隊的我,到現在還沒有自信可以抵擋蘆屋的攻擊。
「店長……你現在已經看不見那東西了嗎?」
「真的。」我直視著她,點了點頭。
今晚,怪獸般的慘叫依然乘著風,在窗外縈繞。
但是,我們的損傷並不如預期的多,因為楠木文跟在高村旁邊,給了高村精確的補給指示。我和三好兄弟一再變化陣形,儘可能避免與對方正面迎擊,然而對方採取包圍攻勢,我們只能力守防線。開戰二十五分鐘後,我和三好兄弟之間還是出現了破綻。
鑽過鳥居,渡過流水潺潺的賴見小川,便可見到河合神社。以《方丈記》聞名的鴨長明,就出生於這個神社的神官之家。京產大玄武組那智黑的成員已經聚集在河合神社北面的空地。擔任今日裁判的龍大Phoenix第四百九十九代會長立花美伽,指示我們站立的位置,看到拄著枴杖的高村,立花滿臉詫異,但是很快又恢復了神色,用嚴厲的聲音宣佈:
我握緊欄杆,膽顫心驚地踏出步伐,又聽到了淒厲的慘叫。
她用手帕擦拭沒有損傷的鏡片,緩緩低下了頭。再抬起頭來時,一邊鏡片嚴重受損的「阿凡眼鏡」又回到她臉上了。
我把腳踏車停在下鴨神社的鳥居前,讓坐在後座的高村下車。最近我終於可以分辨出來的三好哥哥把枴杖遞給了髮髻男。
「咦?」
我不知道楠木文在說什麼,只好將視線從前線移開,盯著她看。
「怎麼了?」我看著楠木文。
「仔細看這個圖騰,很像那些傢伙的臉呢!」
「什麼啊!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我只是……」
「我想也是……」
「來,坐吧!」
高村去便利商店買東西,我跟楠木文在外面等他。這是自從前天以來我們第一次單獨交談。
「對了,楠木文,我一直想問妳一件事。」我硬是改變了話題。「我好幾次都想問妳……那時候,妳為什麼那麼支持我,還幫我說服了三好兄弟?啊……因為『鴨川十七條荷爾摩』明天就要結束了,妳、我、三好兄弟和高村五個人,再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參與荷爾摩了,所以,最後我想知道這個理由……」話說到一半,楠木文就抬起了頭,我感覺她逼人的強硬氣勢,但還是繼續問下去。
松永、坂上和紀野立刻出現,想要解救蘆屋的困境。可是已經成功迴轉的我和三好哥哥就擋在前面,斷然阻絕了他們的救援。
即使只晚一秒鐘也好,蘆屋試圖延後那屈辱的一刻,硬撐得不像人樣。但是,吼叫似乎已經來到了喉頭,我邊佩服蘆屋的高度自尊心與不認輸的強烈意志,邊等著即將到來的完結篇。
蘆屋和楠木文雙雄,終於在「水池」對上了。
默默撫摸著三條大橋西橋頭的彌次喜多像的楠木文,聽到我這麼說,猛地敲起雕像的頭。
楠木文扼要地說明後,又補上了一句:
阿菅學長指示雙方行禮後,兩手向左右張開,說:
小鬼們的聲音像流水聲似的傳入了我耳裡。
這段意想不到的話,聽得我和阿菅學長面面相覷。
我和阿菅學長沿著鴨川河岸一起騎腳踏車回家。離開「貝羅貝羅吧」後,阿菅學長一直滿臉困惑地思考著什麼。
「安倍,你是個大笨蛋!」
乘風而來,拖著長長餘韻的聲音,乍聽之下很像是人的悲泣聲。我反射性地爬起來,環顧四周,河岸一片漆黑,不見半個人影。
我腳步顫抖地往前走。
我看看手錶確認時間,離荷爾摩開戰的下午四點還有三分鐘。我召集京大青龍會Blues的成員,交代他們必須跟第一戰、第二戰時一樣,聽從楠木文的指揮。男生們都默默點了點頭,只有當事人楠木文面帶難色,視線閃爍不定。
恐怕連玄武組那智黑的成員,都無法理解為什麼會被人逼入那樣的困境吧!他們原本是窮追猛打聽從楠木文指揮的我們,卻在不知不覺中,往我方的中央部隊靠攏,而且除了補給部隊外,所有戰鬥力都陷入苦戰。
「呀!」楠木文尖叫一聲往後退。
對方沒放過一剎那的疏失,玄武組的黑色破衣颯颯作響,小鬼們都卯起來大肆進攻。我和三好哥哥之間的聯繫,轉眼被切斷了;三好弟弟和我完全無力反擊,逐步被逼到了右翼。
一開戰,我們就陷入了極度的劣勢。
沒想到,對於我戰戰兢兢的提議,楠木文竟然一口答應了,乾脆到讓人跌破眼鏡。
「也就是說……」店長用看不出已經七十歲的光滑指尖,咚咚敲了敲帳簿的皮封面說,「你被設計了。」
蘆屋討厭我,所以找人代替他,這一點我可以理解。但是,為什麼會找早良京子呢?他總不會忘了那一連串的事吧?不,我更想問的是,早良京子不排斥與我單獨見面嗎?
「之前我跟你說過,蘆屋的前女友來京都念大學,所以早良同學變得有點神經質。她一直懷疑,蘆屋到現在都還在跟前女友偷偷來往。面對這樣的質疑,蘆屋強烈否認,說他絕對沒做那種事。可是,早良在新京極撞見了蘆屋跟前女友走在一起,這件事他當然沒向早良報備。早良同學曾經見過他的前女友,所以撞見時,馬上認出蘆屋旁邊的人是誰。蘆屋想辯解,但是早良同學揮開他的手,哭著跑開了。然後……就跑到你這裡來了。」
這是三個月來第一次寂靜的夜晚。我們圍成圈圈,靜靜地相互擁抱。在圈圈中,高村說:「有人踩到我的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痛,還是喜極而泣,他含淚笑著。
楠木文用鞋尖踢著腳下的投手丘,完全不回應我消極的發言,害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高村抬起頭,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早良同學的目的達到了……從此以後,蘆屋跟前女友便完全斷絕了關係。」他說得支支吾吾。「早良同學真是罪孽深重,她完全不知道你的心意,連我都覺得生氣,她怎麼可能做出這麼殘忍的事?幸虧你沒去,要是去了……」

從開戰到現在五十八分鐘,蘆屋率領的最後一隻小鬼也消失於無形了。
店長在廚房說的話搞得我們心裡七上八下,但是,我們彼此都沒有提及這件事。和阿菅學長道別之後,我騎向了自己的住處。
當我們視線交會時,他就從鼻孔發出了河馬般的聲音,緊接著,「荷爾摩——」的洪亮叫聲響徹了覆蓋在吉田操場上的藍天。
楠木文說,可能是因為破衣內側進了水吧!如各位所知,一接到「裝備」的命令,小鬼們就會一起從及膝的破衣內掏出武器來,怎麼想都不可能藏在衣服裡的東西,就這麼一個個冒了出來。楠木文是這麼說的——大概是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闖入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破衣內,而使它們的身體起了變化吧?
積水高高濺起,濺得滿嘴泥巴味。我的視野整個天旋地轉,滾動的身體好不容易才停下來,我立刻反射性地撐起了身體。
如「〈荷爾摩〉相關備忘錄」禁止事項第一條所記載,在荷爾摩中嚴禁競技者彼此之間的身體接觸。我觸犯了這個大原則,還用力地撞倒了蘆屋,阿菅學長判定我這樣的暴力行為是關係到勝敗的重大違規,當場宣佈京大青龍會Blues喪失資格。
「好啦……」高村顯得有些猶豫,但是拗不過我強烈的目光,只好點點頭,垂下視線,低聲說了起來。
我站在投手板仰望天空,厚厚的雲層疾飛而過。
「店長,我帶安倍來了。」
那簡直是高難度的技藝。
去吉田神社迎接小鬼前,我集合京大青龍會Blues成員,對他們說:
在那場聚會上,出現了後來加入京大青龍會的兩個女生和三個男生——早良京子。楠木文、蘆屋、高村,還有我。
聽到意想不到的名字和圖書,我不由得大叫一聲。
炎炎盛夏持續的暑假,楠木文只回老家一個禮拜就回來了。聽說,荷爾摩訓練之外的時間,她都在北白川的義大利餐廳打工。我很難想像楠木文穿著女服務生制服的親切模樣,就隨口問她是負責外場還是廚房,也不知道是哪裡惹到她,她只透過「阿凡眼鏡」狠狠瞪了我一眼,並沒有回答。
這裡的重點是,我們必須裝出節節敗退的樣子,一直退到操場東南邊的「水池」。關於這一點,我們的演技相當完美。在蘆屋的追擊下,我們抱頭鼠竄,拚命往前衝,終於衝到「水池」前。
眼前的景象,就跟兩天前「京大青龍會Blues」誕生時一樣。地點是吉田泉殿町的泡沫紅茶店「ZACO」。我、高村、三好兄弟和楠木文,坐在入口處的圓形桌旁。
「咦?」
男生們點點頭,臉上泛起沉穩的鬥志。

我當然知道,阿菅學長是想多少緩和一些我跟蘆屋之間的芥蒂。但是,我怎麼樣都不想跟蘆屋單獨見面。只要一想到那天被蘆屋突襲的事,直到現在都還會怒火中燒。而且除非天下紅雨,否則蘆屋是不會來向我道歉的。
我抬起頭,視線正好與高村看著我的堅定眼神交會。說真的,那英挺的髮髻頭,讓我瞬間以為看到了織田信長。
應該不會吧!呵呵——為了緩和潮濕空氣中的尷尬氣氛,我又隨口補上了一句話。楠木文對我這個愚蠢至極的玩笑。當然笑也沒笑一聲。啊!又說了沒營養的話,我很快認清了自己的失態,向她低頭道歉。
據他說,右腳已經打上石膏固定,目前只能靠枴杖勉強移動。我問他能不能參加後天跟玄武組那智黑之間的荷爾摩,高村老實回答我說還沒用慣枴杖,恐怕很難發揮百分之百的力量。
我不太能理解高村的話,原本盯著我看的高村,突然指著旁邊的床說:
約一百五十公分高的黑色火焰,在步道正中央裊裊搖擺著。
高村問了一個令我驚愕的問題。
我轉開臉,避開高村的視線,點點頭。高村已經知道所有事,我卻還試圖以曖昧的回答敷衍他,這樣的我顯得有些不夠坦蕩。
我亂吼一通,使出渾身力氣,撞向已經變成巨大黑繭的蘆屋。
這時,我注意到慘叫聲中夾雜著熟悉的細微聲音。
「果然……」高村仰望天花板,重重嘆了一口氣。
不管打再多次電話都沒人接,我心想只好靠我們四個男人奮戰了。正當我斷了希望這麼想時,楠木文騎著腳踏車,以超慢的速度出現在正門。連我站在這麼遠的距離看,都覺得騎得驚險萬分的她好像有哪裡不對勁……沒多久,我就發現原因了——她沒有戴她的註冊商標「阿凡眼鏡」。
在那裡,我對早良京子一見鍾情,早良京子對蘆屋一見鍾情,這是眾所周知的事。但是,現在得再加入另一個人——楠木文,她也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空間裡,對某人一見鍾情。
我又想起早良京子當時驚懼的表情,胸口感覺到有如被刨挖般的疼痛。
高村瞪了顯然有些心虛的我一眼,把枴杖放在玄關旁,單腳跳進屋裡,在床上一屁股坐下來。我隨後坐上坐墊,他用大岡越前般的銳利眼神觀察了我好一會兒。
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合上帳簿,站了起來,從廚房角落裡拿來一張圓板凳。
「喂,楠木。」
「這個看得見嗎?」
「從現在起……你們可能也會看到我剛才說的東西。」
「喂、喂,安倍,那是……」
楠木文打開手上的手帕,裡面是一邊鏡片嚴重龜裂的「阿凡眼鏡」,反射著空中的太陽。
八月十六日,我和高村一起去學校的屋頂上欣賞五山送火。送亡靈到彼岸的火,在山的表面燒出了朦朦朧朧的「大」子。魑魅魍魎的垂死慘叫聲依然隨著濕黏的空氣,迴盪在京都的夜空中。我和高村只管欣賞大文字山,早把那樣的慘叫當成了風聲。
「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開開玩笑……呃……」
「通告人?」
「啊!好睏。」高村打了個打呵欠,坐上我的腳踏車後座,喃喃說道:「終於結束了。」我對他點點頭,踩著腳踏車踏板騎向丸太町的住處。
漸漸地,蘆屋小鬼臉上的「扭絞處」消失了,小鬼們搖搖晃晃地站都站不穩,完全聽不到蘆屋面目猙獰地叫著鬼語的聲音。楠木文看到蘆屋大軍已經動彈不得,便開始悠哉地命令小鬼們從「水池」邊撤退。她的小鬼的「扭絞處」也一一往內凹陷,可是兩手捧著葡萄乾的高村的救援小鬼,勇敢地划水前進,先給楠木的小鬼一粒,再給扭絞處凹陷的自己一粒,俐落地進行補給。
我看得出了神,心想她是何時學會了這些技術?那是個完美的迴轉攻擊。楠木文以青龍騰躍黑雲之勢,蹂躪戰力失衡的玄武組那智黑部隊。以接近兩倍的數量攻擊楠木文的「黑色」小鬼們,完全陷入了混亂狀態。不聽命於驅使者,邊「哇呀呀」叫著,邊往右、往左跑的「黑色」小鬼,東一個西一個地冒了出來。
集會結束後,我在原地等跑去上廁所的高村。
「請拿出公平競爭的精神,不要留下遺憾。」
我看著五芒星,想起那些傢伙的「扭絞處」,心想如果把那張臉戲劇化一點,應該就像這樣吧!
「當然,實際上是怎麼樣,誰也不知道……就跟荷爾摩其他的事情一樣。不過,根據我的猜測……『第十七條』說不定是類似塞子的東西。」
阿菅學長把我拉到被稱為「店長」的男人面前。戴著白色廚師帽、圍著圍裙,正看著攤開在調理臺上的帳簿的老人,抬起了頭。
「我期待會有一場精采的荷爾摩。」
集合場所是在三條木屋町居酒屋「貝羅貝羅吧」的二樓,因為時間是下午三點,所以沒有事先安排座位,四個社團共四十人,每人各取一個坐墊,找自己喜歡的位子坐下來。我和蘆屋各自坐在會場的兩個角落,集合期間,視線一次都沒有交集過。
「太丟臉了,我不敢戴。」
也就是說,那等於是京產大玄武組那智黑宣佈投降的瞬間。
就跟一年前在這個鴨川河岸遇到早良京子的那天晚上一樣,我又躺在長椅上睡覺了。因為受不了連續五天的熱帶夜,我衝出了住處。直到現在,我屋裡還是沒裝冷氣,唯一仰賴的電風扇最近也完全起不了作用。躺在跟房裡差不了多少的河岸濕氣中,我考慮著或許差不多該買臺冷氣機了。
第二天,我一個人來到了三條木屋町居酒屋「貝羅貝羅吧」。
「吱吱吱吱……」
緊接著第二聲: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蘆屋的臉。
「咦?」
「嗯,差不多就是這樣。」
黑色火焰燃燒著。
「對了,我問你一件事,三個月前,早良是不是在這裡睡過?」
「幸虧看不見了。不過,都五十年了,偶爾還是會夢見,是很討厭的夢。」
對我來說,待在京大青龍會的理由是因為有早良京子在;同樣地,對楠木文來說,促使她待在京大青龍會的理由則是我。在「閉關齋戒」期間,是她擔心沒出席例會的我,而兩度來敲我的門;她說服三好兄弟,支持我提出的「第十七條」議案,是因為聽阿菅學長說我陷入了困境,所以一心想幫助我,這些事我通通不知道。
遍地的「藍色」小鬼們,驚訝地看著我從它們頭上跳過去,我撞開用手指著我不知道在鬼叫什麼的松永和坂上。阿菅學長張大嘴巴,早良京子瞪大眼睛,看著衝過去的我。
看到小丑表演扔球。會覺得自己也做得到,可是一旦拿了三顆橘子在手上,就會發現連扔第一顆的時機都抓不準。看到足球運動員的假動作,也會覺得自己做得到;可是一旦球在眼前,就會發現連身體該怎麼動都不知道。把困難的事簡單地呈現出來,才是高難度技藝的極致。
那是因為他們相信——相信自己的能力,更相信自己同伴的能力,從一開始就不曾做過與蘆屋之間誰強誰弱的無聊比較。
楠木文剛在我面前停好腳踏車,高村就問:「咦?妳的眼鏡呢?」
但是,不管我陷入多麼虛空的情緒,周遭的氣氛卻與我成反比。他們面臨「鴨川十七條荷爾摩」的最後決戰,心情顯得越來越興奮激昂。
第二天,因為裁判人數的關係而延後一天舉行的其餘四場荷爾摩,結果也都揭曉了。
我好想就這樣在雨中溶化、消失。
面對鬼神般的攻擊,以我們凡人的毅力,還是無法扭轉頹勢。就算能抵擋對方的攻擊,也只能勉強守住最後的防線,這就是現實。大家嘴巴不說,其實心知肚明,只要一處防線被攻破,就會兵敗如山倒。荷爾摩開戰快三十分鐘了,平心而論,我們也算是英勇奮戰到最後一刻,只是對手實在太強了。
高村看到我的表情,大概是察覺到什麼,不情不願地答應了我的要求。我交代他晚上七點半在百萬遍的泡沫紅茶店「Orange」開會,便與他道別了。
小鬼們發出彷彿從地獄底層爬上來的雜沓聲,密密麻麻地纏住了蘆屋的下半身,淹沒了整條牛仔褲。當影子快速往上半身攀爬時,我莫名其妙地像被彈了出去般開始往前衝。
接著發表「鴨川十七條荷爾摩」概要,亦即從暑假結束後的九月開始,比賽採淘汰賽的方式,進行每組各參加三戰的荷爾摩。依照這個方式,就是由新誕生的八組(四所大學X兩組)加入錦標賽。敗部隊伍在敗部之間自行排名,最後以三戰的戰績決定第一名到第八名的名次。
雖然掛著「準備中」的牌子,我還是拉開了入口的格子門走進去。在玄關處撞見了抱著啤酒箱的店員,但是店員沒有任何反應,逕直上了二樓。
「很奇怪,我從來沒有在店長面前提起過你的名字。因為怕引發什麼事端,所以也沒有告訴其他大學的會長是誰發起了『第十七條』的提案,甚至還交代過你們不要說出來,不是嗎?可是,今天店長卻突然叫我把你找來……」阿菅學長偏著頭,一副無法釋懷的樣子,但是很快又說:「總之,『第十七條』能順利提案通過,實在太好了。」他勉強擠出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
楠木文在糺之森林連下好幾個簡潔的指令,成功逆轉了形勢。當然,我已經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面對同樣的狀況,若要我做出跟楠木文相同的事,我大概什麼也做不出來吧!因為我無法理解楠木文所下的種種指令是源自於怎麼樣的想法。
我指著高村的派克大衣。那上面用豪邁的筆觸寫著一個斗大的「空」子。不過才短短兩公尺的距離,楠木文卻瞇著眼睛,緩緩地搖了搖頭。
知名的高瀨川,平常水位只有五公分到十公分。為什麼淋到雨也不會怎麼樣的小鬼,一旦泡在頂多深及腰部的水裡,就會喪命呢?
店長從調理臺拿起麥茶的杯子,問我。
是的,蘆屋正死命地壓抑著積在喉嚨的「荷爾摩」吼叫,靠的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意志力,或者也可以說是咬緊牙關的力量。
然而,我們還來不及檢討對策,阿菅學長已經把手錶拿到眼前,緩緩舉起了手。
高村和早良京子討論後,決定在吉田校區的操場舉行明天的荷爾摩。上了大學以來,不知從操場前面經過多少次,我想應該沒有必要再勘察地形了。這個操場上除了棒球壘包孤獨地躺在那裡外,放眼望去都是土,沒有任何改變。三好兄弟去了駕訓班,高村去了醫院,他們早就說好不會來勘查地形了。我本想乾脆也不要來算了。可是,楠木文說她還是想按規矩來看看,所以我只好跟來了。有時會颳起一陣強風。吹起楠木文的頭髮。她不時用手按著頭髮,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從一壘走到二壘。
我已經三個月沒見過蘆屋和早良京子了。站在最前面的蘆屋,即使跟我目光交會,那張臭臉還是沒有絲毫改變。站在他旁邊的早良京子則是一接觸到我的目光,便立刻低下了頭。
而且虛空到就快要化作一片捲積雲,飛向秋天的高空了。
「這就是真相。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安倍,早良同學對她離去前發生的事,也不覺得怎麼樣。」
「為了……為了氣蘆屋。她必須製造在你房裡待過的事實。那天,她回到修學院的住處後就打電話給蘆屋,說她一直待在你房間裡,而且為了引起蘆屋的注意,故意誇大回來前發生的事。沒想到蘆屋聽完後,不但不反省自己做過的事,還激動了起來。早良同學萬萬沒想到蘆屋會跑來找你,最近才知道他打了你的事。當蘆屋告訴她這件事時,她才了解你會提出『第十七條』議案的原因。她在『Orange』哭著說,沒想到會因為她而變hetubook.com.com成這樣。」
我一把抱住蘆屋的腰部把他推倒在地,兩人就那樣摔進了他背後的水窪裡。
「沒辦法啦……」
凌晨五點,黎明到來,我們也站了起來。
我和三好兄弟無力殺出重圍前去支援楠木文。為了避免楠木文陷入吼叫的危機,我告訴旁邊的三好弟弟,當楠木文的小鬼被包圍時就主動投降,三好弟弟沉著臉點點頭。好狼狽啊!抱定必勝決心,卻在初戰就節節敗退,我不由得當場蹲了下來,目光正好與對面的高村交接。在髮髻配上枴杖,一如「蒲田進行曲」的畫面中,高村一臉蒼白地面向著我。
「沒有,第一次。」
聽到這個生疏的名詞,我不由得反問。
「我們會贏嗎?」
這時候,傳來奇妙的聲音。
到目前為止,我參與荷爾摩都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我與早良京子之間的事,也為了我與蘆屋之間的事。為了個人的理由,為了湊人數利用同伴,雖然口頭上感謝他們,心裡卻一點都不信任他們。
但是,看到楠木文肯來,我彷彿吃下了定心丸,低下頭對她說:「謝謝妳來。」她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接著從口袋裡拿出什麼東西,很快地遞到我面前。
超過集合時間十分鐘時,我就確定楠木文不會來了,因為她從來沒有比集合時間晚到過。
我的心是虛空的。
與他們相比,我又如何呢?我一點都不相信自己的能力,而且知道現在還在懼怕蘆屋。也就是說,我不相信自己的同伴;對一直為我付出的人,也一點都不了解,不只是對她,對三好兄弟也一樣。為了協助我,他們不知付出了多少心力,然而我卻不相信他們。
男生們異口同聲發出了「喔——」的聲音,不約而同將手伸向圖騰中央,每個人手上都掛著五芒星閃閃發亮的護身符。我用眼神向楠木文示意後,將手往中央疊放。楠木文默默看著我,點點頭說了聲「謝謝」,把手疊放在最上面。
我喃喃說著,高村則感傷地低著頭,久久沒有回應我的話。
這個水窪雖大,水位也只到蘆屋那些小鬼的腰部。但是,小鬼們在沒有受到任何攻擊的情形下。臉中央卻清楚地捲起了深深的漩渦,接著一一潰敗,從滯積的水面消失。不知道在昏暗的泥沼底下,它們是否發出了悲慘的「嘌嘍」聲。
「不,不是的。」
雷聲響起。
我擺出一個低肩投法的姿勢後,打了個呵欠。與京大青龍會神撰組的對決就快到了,我心裡卻缺少緊張的感覺。對即將與蘆屋和早良京子直接對峙一事,也不再有任何正面或負面的情緒了。當然,基於其他理由,我們非贏不可。但是,我卻好像連這種事都不在乎了,只覺得空虛、傷感。因為這一切都是配合早良京子編排的劇本演出,我莫名成了無聊肥皂劇的犧牲品。
楠木文說,她到木屋町參加班會,在回家的路上偶然目睹被那些傢伙襲擊的「某個東西」,奮力掙扎著從步道摔下高瀨川的瞬間。當時,她覺得「那個東西」好像是故意跳下了高瀨川似的。所以平常總是快步離開的她,在那時停下腳步,從三條小橋上觀看河川的狀況。結果,她看到小鬼們一個個從摔落河川中的「某個東西」的身體上剝落。不到幾十秒鐘,那些傢伙就全部沉入河底了(據她說,那些傢伙剝落後,什麼東西也沒有出現)。
那個人就是我。
她的臉頰似乎比以前消瘦了。或許有人對早良京子感到極端厭惡,因為她以殘酷的方式回報了我對她的真情,但是,我還是無法憎恨她的所作所為。並不是因為她的鼻子的線條還深深魅惑著我,而是不管原因為何,我都不想去責怪一個自己曾經真心喜歡過的女孩,我畢竟是個男人,多少還是有點男子氣概。就算我是個沒有男子氣概的人好了,看到她畏畏縮縮看著地面的樣子,也只會替她覺得悲哀,沒辦法去苛責她。
「我真是以你們為榮。」
「你、你聽誰說的……」
我的預測成真了。
在三條木屋町居酒屋「貝羅貝羅吧」宣告「第十七條」正式通過的第二天,我很快就體驗到了那句話的意思了——而且是刻骨銘心。
男生們集合到她兩旁後,她簡短地說明了作戰策略。
「安倍,你先引開前面的敵人,再繞到背後攻擊。」
她的聲音原本就很小聲,現在說得更輕細,更微弱,使我幾乎聽不見。
「反正對我們沒什麼危險吧?」
我道謝後,在店長面前坐下來。
剛才她什麼會超過集合時間才到達鐘臺前的理由,以及為什麼騎腳踏車騎得那麼驚險的理由,我在一瞬間理解了。
「不要說了。」我舉起手來,制止高村,「夠了,別再說了。」蟲聲突然停下來,靜寂的空氣籠罩著房間。
我們做了一個深呼吸,豎起耳朵,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只要一點風吹草動,或是走在三條大橋上的年輕人影子閃過河面,我們就會全身顫抖,神情緊張地環視周遭。漫漫長夜中,大家只去木屋町吃了一次拉麵,就又回到河岸,一直待到東山的天際泛白。
「三好弟弟,你暫時離開右翼。」

快到「水池」邊緣時,我和三好哥哥同時下達向左右轉的命令,來不及轉彎的小鬼一個接一個栽進了「水池」裡。但是,我和三好哥哥還是毫不猶豫地強迫它們來個U turn大迴轉。
「高村向左行動,給三好哥哥補給葡萄乾。」
「咦?」
蘆屋先給強烈的一擊,松永、坂上、紀野再緊接著攻入裂開的傷口,不給我們喘息的時間。雖然他們是敵人,我還是不得不說那是很漂亮的聯手攻擊。我們銅牆鐵壁的防禦很快就出現了破綻,在一波又一波的連續攻擊下,裂痕正逐漸擴大。但我們還是頑強抵抗,改變陣形,以避免二度遭受蘆屋的正面攻擊,有時甚至還能擊退蜂擁而上的松永或坂上的小鬼們。高村迅速、準確地搬運著葡萄乾,楠木文是視力約〇.〇四的大近視眼,所以幾乎無法加入戰鬥,只能掩護高村。雖然軍師不在,京大青龍會Blues的男生們還是相互鼓勵,奮勇作戰,向大家證明了即使不靠楠木文,我們還是可以憑藉前兩戰的經驗,抵抗到一定的程度。
我為我的突然來訪致歉,正要離去時,店長又叫住我說:
「那是我大三時的事了……我們同伴之間也是因為一些芝麻綠豆的小事引發紛爭,於是我帶頭強行提出第十七條的議案。這次的『第十七條』提案,還是繼那次之後的第一次,所以我想見見發起人的樣子。」
沒有人回應高村的喃喃自語。三好兄弟低頭看著腳下,楠木文茫然看著三條大橋,她的臉上沒有戴阿凡眼鏡。
那是祇園祭宵山前三天的夜晚。
「你老實告訴我,那時候你有想過要對她亂來嗎?」
勝利的滋味真的很可怕。三好兄弟就別說了,連高村都開始說:「這是挫挫蘆屋銳氣的好機會。」但是,我怎麼想都覺得我們不可能贏得了蘆屋。他與立命館白虎隊式部舞的第一戰花了二十八分鐘,與京產大玄武組多聞天的第二戰僅僅十六分鐘便分出勝負,光想到他那種出神入化的攻擊力,我就不能不憂鬱。
以前阿菅學長說過,「荷爾摩」的吼叫是對小鬼全軍覆沒的懲罰。但是,並不是那樣,不是的,那個吼叫不是罰則。罰則的確存在,可是只發生過一次,那就是高村被迫頂著髮髻頭的那個有如玩笑般的舉動。「荷爾摩」的吼叫非但不是罰則,而且是為人類準備的「安全裝置。」
在吸取葡萄乾的巨大聲響中,楠木文的小鬼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地面上。相反地,蘆屋的小鬼則無聲地倒落在泥水中,那副場面看得我都傻眼了。
「塞子?」
頭頂上響起更巨大的雷聲,強風掃過樹木,在楠木文背後呼呼作響。
但是,鐘臺上的指針已經超過下午三點二十分的集合時間了,楠木文還是沒出現。
「不知道,要比了才知道,但是我們非贏不可。」
「我就猜是這樣。早良同學也不認為你會對她怎麼樣,她說她只是被某種莫名的氣氛嚇到,才會衝出你的房間。」
「不、不,我不是那種意思,我是……」
這時候,突然響起劃破雨聲的叫喊。我驚愕地抬起頭,全身濕淋淋的楠木文不知何時站在我的面前。
抽籤取得場所決定權的京產大玄武組那智黑,指定的地點是下鴨神社的糺之森林,位於下鴨神社境內,是草木扶疏、空氣清新的神域。
我無言以對,只能再次以額頭叩桌說:「對不起。」
「什麼事也不會發生。」店長說得很乾脆,輕輕搖了搖頭。「那些傢伙畢竟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東西。你只是每天晚上都會聽到某種東西被那些傢伙襲擊的慘叫聲——就只是這樣。」
「咦?」
「如果贏不了呢?」
「高村、兩位三好、安倍——」楠木文依序叫出男生的名字。
那麼,在明天將與蘆屋直接對戰的楠木文心中,不知颳著多強烈的狂風呢!我卻什麼也不知道,一腳踩進了她的內心世界。
在車子絡繹不絕、路燈煌煌照亮的丸太町橋正中央,有個奇怪的東西搖晃著。
「對了,還有一件事非告訴你不可,不只你一人看見了那個東西,凡是贊成『第十七條』提案的人,也都會有同樣的遭遇。說不定他們已經看見了,你最好趕快去找他們。」
那之後展開的包圍殲滅戰,據說可以媲美名垂青史的完全殲滅戰——木曾義仲率領的俱利迦羅峠之戰,以及越南解放軍的奠邊府之戰。從高村之前經歷的那場苦戰,我們已經可以領教到,小鬼一旦被包圍就會頓失力量。經過這次殲滅戰,我們更深刻體會到,不管規模多大,都會帶來同樣的結果。
「抱歉,可能快要撐不下去了,枉費妳特地為我們做了護身符……對不起。」
高村的話嚴重打亂了我的思緒。
我拔掉塞住喉嚨的蓋子,勉強擠出話來。
是太陽被雲遮住了嗎?我不由得仰望天空,但是,天空萬里無雲。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吱吱吱吱吱——」
「你、你胡說什麼啊……我只是叫你帶我去玩,我又沒說是約會……」
耙子、棍棒一陣狂揮亂打,「黑色」小鬼們的「扭絞處」漸漸凹入內側。從頭到尾只有挨打的分,甚至被打得趴在地上,毫無招架餘地的小鬼們,發出「嘌嘍」的叫聲,就這麼從地面消失了。包圍的圈圈逐漸縮小,就在開戰六十一分鐘後,玄武組那智黑的其中一人吼出了垂死之聲:
楠木文點點頭,給我看手背的傷和夾克下襬的污漬。
高村的不滿,很快就被流水聲無情地淹沒了。
「差不多是時候了……」
「那麼,店長為什麼會突然想見安倍呢?你是第一次提出這種要求吧?」
「沒轍了嗎?」
「解放?」
楠木文的臉整個垮下來,鏡片下泛起了淚光。她趕緊低下頭,撇開了臉。我還來不及說什麼,她已經用力撞開了我的肩膀,我失去平衡,一個踉蹌,狼狽地跌坐在投手板上。楠木文看也沒看我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跑向了擋球網旁的出口。
「咦,妳沒戴隱形眼鏡?」
阿菅學長說得很輕鬆,掛電話時還哼起了歌來。
楠木文戰戰兢兢地碰觸裂痕無數的右眼鏡片,稍微偏離中心的裂痕集中處,缺了一小塊鏡片。
「被解放了。」
「被設計了?被誰?」阿菅學長不安地問。
下午三點整,立花的號令聲穿越清涼的森林,揭開了「鴨川十七條荷爾摩」的初戰「糺之森林荷爾摩」序幕。
一股莫名的不祥感覺湧上心頭,當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跑了起來。我一口氣從河岸衝上了階梯。跑到丸太町橋上時,我整個人愣在那裡。

蘆屋面色泛紅,滿臉充血,很快地血色逐漸轉為深黑色。粗壯的脖子浮現血管,緊握的雙手拚命顫抖。
聽高村說,蘆屋和早良京子等其他京大青龍會成員並沒有出現任何異狀。我也不經意地問過阿菅學長,看他的樣子,似乎並不知道那些傢伙的存在。為了不讓阿菅學長擔心(這是我無視他事前警告的結果,所以也很難向他啟齒),我拜託「貝羅貝羅吧」的店長,在「鴨川十七條荷爾摩」結束前,替我隱瞞那些傢伙的事。店長也說「最好是這樣」,同意我這麼做。
「改天……」她盯著自己的手,用低啞的聲音說,「可不可以……帶我去哪玩?」
「結果還是輸了……」高村沉重地嘆口氣,喃喃說著。
我訝異地看著與自我意識無關、擅自行動的右手,再將惶恐的視線轉向楠木文的臉。原以為她會回給我侮蔑與憎惡的眼神,沒想到她正以奇妙的表情注視著我。
當然,楠木文自己也承認,那都只是臆測。誰也和*圖*書不敢斷定,那些黑色小鬼跟我們在荷爾摩中驅使的小鬼是同樣的東西。但是,我們將所有賭注下在楠木文的戰略上,而且漂亮地贏得了賭注。
「沒錯,我們非贏不可。可是如果輸了,是不是一輩子都要面對那件事呢?我可不想。如果把這件事告訴蘆屋他們,他們會不會體諒我們……啊,不行,什麼事都瞞不過那些小鬼,如果這麼做,下場一定更慘。」
阿菅學長皺起眉頭,按了按蓋子已經脫落的腳踏車鈴。
下午兩點四十分,我們從吉田神社出發。
就在高村告訴我他發生意外的第二天,我打電話給楠木文。
「勝負已分,到此為止!」
結果,我們一次也沒聽見慘叫聲。
被他銳利的目光狠狠一瞪,我和阿菅學長慌忙低下頭說:「對不起。」
但是,就到此為止了。
「沒錯。是早良同學不顧蘆屋反對,主動說要代替他去的。」
回過頭,我看到二壘上的楠木文兩手插在夾克口袋裡,仰望著天空。天空中厚重雲層低垂,完全看不出太陽在哪裡,可能是快下雨了。
「是的……」
所有視線都集中在我身上。
視野裡的所有東西,都以慢動作流逝著。
在此,我要稍微提一下楠木文。
「就這麼做吧!我相信楠木。」
我握起拳頭伸向天空,使出全身力量,對這轟隆巨響的雷鳴嘶吼。
自從那天在三條木屋町居酒屋「貝羅貝羅吧」,開完「第十七條」提案會議後,我已經有兩個多月的時間沒有見過早良京子了。心中的愛火逐漸平息下來,只要這樣持續下去,終有一天我一定可以把她拋到九霄雲外。那麼,等到明年,我說不定就能真正成為青龍會的一分子,心平氣和地協助舉辦迎新的活動。
沒錯,我也這麼想過。但是,門檻當然是越低越好,也因為這樣,我才會決定實行「第十七條」。
「豈可輸給那種蠢男。」
「也難怪他們會生氣,看來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裡才是上上策。」
我猛地抬起頭來,發現店長正直視著我。
我在一旁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心裡恍然大悟——哈,原來這裡是荷爾摩主帥經營的居酒屋啊!難怪我們可以動不動就在這裡舉辦宴會,或是像今天這樣,什麼東西也不點,簡直把這裡當成民眾活動中心使用。但我還是有一點想不通,那就是他找我來這裡做什麼?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她低著頭,滿臉通紅。在她視線前方的阿凡眼鏡,正映照著清澄的藍天。
「對,只有眼鏡飛了出去。」
「早良同學啊!剛才早良同學在『Orange』告訴我的。」
對於高村的反駁,楠木文很快敘述了她前幾天在木屋町目睹的事。
阿菅學長還說,小鬼總數維持原本的千隻對千隻,由於一組的驅使者從十人減半為五人,所以每個人率領的小鬼數會倍增為兩百隻(聽說,實際調整是「通告人」貝羅貝羅吧店長的工作)。
「什麼不對?」
「他們兩人……後來怎麼樣了?」
「早良同學一直想為上次那件事向你道歉,所以聽說你不去,她很失望。」
看到高村因為擔心蘆屋不會上鉤而顯得很不安的樣子,我壓低聲音這麼安撫他,我有這樣的確信,他一生氣就不分青紅皂白殺到別人家裡,可見個性有多急躁。
「呃……對不起。」
我什麼都不知道,還老是追著她問,為什麼進京大青龍會?為什麼支持「第十七條」?為什麼?為什麼?這一連串的疑問一定深深傷害了她。雨下得越來越大,模糊了視野,我看著她在雨中奔跑著離去的小小背影,被自己的愚蠢打擊得虛脫無力,只能呆呆杵在原地。
就這樣,和京大青龍會Blues成員混在一起時,我跟楠木文也漸漸可以正常交談了。但是她還是不肯告訴我,她為什麼這麼大力協助我,還幫我說服了三好兄弟。每次我要問這件事,她就會露出不悅的表情,輕易剝奪了我的發問權。
不過,過了大半天都沒開戰,因為蘆屋的小鬼一步也動彈不得。
「很簡單,」店長擠出眼角皺紋,微微一笑說,「只要贏了第十七條規定的荷爾摩,那些傢伙就會再被封印。」
楠木文低聲回說:「昨天有件事讓我很生氣,我就把眼鏡摔破了。」
時間是下午四點四十分,荷爾摩開戰快四十分鐘了。
但是,在我心中萌芽的寬恕情感與接下來的比賽是兩回事。為了楠木文,今天的勝利我勢在必得。還有,雖說與剛才的原諒相互矛盾,但我還是要回報他那一拳。身為男人,那是個重大的了斷。
我雙掌合十,拜託他代替我去跟蘆屋開會。阿菅學長說同是京大青龍會的人,最好面對面坐下來決定一個禮拜後的荷爾摩最終決戰地點,所以硬是敲定了今晚的會面。
還有更讓我憂鬱的事。
「我說生氣打破眼鏡是騙人的,其實是今天我從住的地方玄關出來時,重重摔了一跤,把眼鏡摔破了。因為我邊走邊擦眼鏡,腳下的瓷磚又正好被昨天的雨淋濕……」
但是,暑假期間,京大青龍會Blues的成員常一起在學生餐廳吃飯,久而久之,楠木文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也漸漸呈現出來了。
我一出聲,店長便抬起了頭。瞇起眼睛確認我是誰後,他向我招了招手,用平靜的語調說:
沒錯,當驅使者發出「荷爾摩」的吼叫聲,才算主動認輸投降。但是,如果我對「荷爾摩」這個名詞的認知是對的,那麼,當蘆屋的小鬼全軍覆沒時,應該就已經分出勝負了,因為後來的「荷爾摩」吼叫已經跟勝負無關,而是人類「說」或「不說」的個人意願問題,所以實際上,蘆屋是「輸了」這場比賽,因此,那些黑色傢伙應該不會出現了吧?
「我們即將跟京大青龍會神撰組決戰。他們自稱是神選出來的一組,可見蘆屋有多傲慢,我們要狠狠教訓他那夜郎自大的態度。這是京大青龍會Blues最後的戰役,請大家全力以赴,不要怕敵人,勝利必定屬於我們。」
「大、大概是吧……」
「蘆屋在這裡打了你吧?」
集會時,由京大青龍會會長提出「第十七條」議案,正式決定舉行「鴨川十七條荷爾摩」。
趁勢殺入後方的玄武組那智黑的小鬼,正要包圍楠木文的小鬼時,一直保持沉默杵立原地的楠木文,突然發出了短短幾句鬼語。
三好兄弟和高村把她的話完全當成了玩笑,咯咯笑了起來,只有站在一旁的我全身顫慄。
「謝謝你們。」
蘆屋的身體被搖晃的影子團團包圍,影子的顏色漸漸變得漆黑,不到幾秒鐘,全黑的小鬼們開始浮現輪廓,一隻隻清楚呈現了出來。
幾天後,阿菅學長通知我,「鴨川十七條荷爾摩」的賽程排出來了。根據抽籤的結果,我們的初戰對手是京產大玄武組那智黑(所謂「那智黑」,跟我們的「Blues」一樣,是類似Second name的名稱),舉行日是暑假結束後,九月的第二個禮拜天。
與三好兄弟道別之際,我向他們坦承,在暑假結束前,我一直都分不清他們誰是誰。兩人開朗的笑著說:「那也沒辦法,因為連我爸媽到現在也都分不清楚呢!」然後一起騎著腳踏車離去了。
「總之……就是我被捲入了情侶的無聊爭吵中。」
當我把眼睛轉向丸太町橋上時,視線頓時定住了。
楠木文當然不知道我對早良京子的心意,她純粹只是擔心我,想幫我脫離困境,所以給了我不求回報的協助,完全不替自己的行動做解釋。
店長似乎已經知道我的來意,我把昨天在丸太町橋上看見的東西告訴他,這期間,他只是盯著夾在兩手間的麥茶杯子。
阿菅學長用愉悅的聲音告訴我,兩個禮拜後即將舉行的「鴨川十七條荷爾摩」冠亞軍賽,將由我們京大青龍會Blues,與蘆屋率領的京大青龍會神撰組對決。
高村冒著風雨,騎腳踏車回岩倉。就在離他的住處只有幾公尺的地方,腳踏車在人孔蓋上打滑,高村連人帶車撞上了旁邊的電線杆。據說,意外是發生在無情的雨敲打著柏油路面的無人巷子裡。看來不會有人來幫忙,高村只好振作起來,拉起腳踏車,靠自己的力量走去醫院。到醫院前,右腳早已痛得無法忍受,而照過X光後,確實是右腳脛股裂開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我的疑惑,阿菅學長把手搭在我肩上,適時提出了疑問。
高村沉著臉搖了搖頭。
我想也是,其實這是可以理解的。對其他大學的人來說,這種事再麻煩不過了。他們沒有人想這樣,卻因為京大青龍會的提案,所以社團被迫一分為二。
「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們。」
「明天的對手是蘆屋。」
我茫然地聽著店長說的話,心想這回闖下了大禍,一股麻痺感在大腦裡迅速蔓延開來。
三好兄弟說完後,楠木文也小聲地接著說:「我在哲學之道看見了。」
「是安倍救了蘆屋啊……」
颱風一過,清澈剔透的藍便在鐘臺上空蔓延開來。
最後一隻小鬼目不轉睛地抬頭看著我,像是在跟我挑釁一樣,撲碌碌地抖動著「扭絞處」,然後咻一聲從夜色覆蓋的地面消失,只剩下空無一物的柏油路。
以上內容是意外發生後,高村本人的敘述。
大叫「荷爾摩」後,我們就從那些傢伙的遊戲中安全解放了。「第十七條」通過後,每晚聽見的慘叫,恐怕才是「某個東西」在那些傢伙的遊戲(我當然不知道是什麼遊戲,很可能是純粹以殺戮為目的的「狩獵」遊戲)中敗北所遭受的「真正懲罰」。而我們稱為「荷爾摩」的這個奇妙競技,對它們來說,應該只是玩玩而已。不,說不定這個荷爾摩本身,就是被用來當作人類與那些傢伙的共同遊樂場所。但是,要是我們大叫「荷爾摩」時,這種架構才會成立。如果我們該叫而不叫呢?這時候,那些傢伙就會認定我們是玩真的,對我們施予「真正的懲罰」……
「安倍,過來過來。」
在電話另一頭的高村聲淚俱下,我安慰他幾句後,暫時先掛了電話。
譬如,她的租屋處有兩臺電腦,她會為了解一個算式,二十四小時開著電腦。我們這幾個只會用電腦來發妹兒、搜尋資料的男生,不禁佩服起她知性的一面。譬如,京大青龍會Blues荷爾摩訓練的第一天,她把親手做的護身符發給我們每人一個,老實說,當時大家都被她作夢也沒想到的女人味感動了。又譬如,被午後陣雨淋到的她在餐廳把眼鏡摘下來時,男生們看到她那張可愛的臉,都覺得「她絕對該戴隱形眼鏡」,可是沒有人敢告訴她,只能暗自惋惜。然而,當大家熱烈討論今晚可以看到壯觀的獅子座流星雨的新聞時,她卻毫不掩飾地說:「星星掉下來的說法是錯的,那是地球闖入了流星群的軌道。」頓時粉碎了男生們的夢幻心情,興致全沒了。
但是,怎麼等都聽不到吼叫聲。
可能是內容太過聳動,大家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我低著頭,支支吾吾地告訴他們。
是的——我們京大青龍會Blues輸了。「鴨川十七條荷爾摩」的霸主榮譽,因為我的「違規」,落入了京大青龍會神撰組手中。

楠木文解釋完戰略後,環視男生們,難得聲音緊張地這麼說。
「吱吱吱……」
「不知道,我只能告訴你我個人的經驗。」店長直視我的雙眼,伸出一根食指說:「有一點你一定要記住,那就是千萬不能小看荷爾摩,你正在跟一群可怕的傢伙打交道,最好不要惹火它們。」
黑色火焰被小鬼們吵鬧喧騰的聲音重重包圍,有如潰散般在步道上緩緩擴散開來。
當第三聲叫喊響徹糺之森林時,傳來立花尖銳的聲音:
二是,我不再注意女人的鼻子了。當然,還是會坦然欣賞漂亮的鼻子,但那已成為習慣之一,不會再光看到美麗的鼻形,就心癢難耐地被深深吸引了。究竟是那些傢伙認定「違規敗戰」有效,奪走了我最重要的東西?還是吉田神明看在我努力過的分上,讓我觸摸楠木文的鼻子,藉此改掉了我對鼻子的癖好?
「我沒有那種東西。」
瞬間,我知道眼前的東西是什麼了。
聽說從今晚到明天黎明,會有颱風來襲。紛擾不安的空氣中,散發著狂風暴雨前會有的沉悶氣味,我並不討厭這種味道。
我們五個人排成一列,坐在面向鴨川的河岸石階上。每個人都不太說話,注視著霓虹燈閃爍的河面。
向我道歉?——一時之間,我還以為高村說的是其他事,為什麼早良京子要向我道歉?我怎麼想都覺得該道歉的人是我。
「妳怎麼會知道?」高村對戰略的「根據」提出直率的質疑。
「蘆屋也沒來,他跟你是同樣的想法,所以早良同學代替他來了。」
我要贏——我激動地這麼想。
「因為你的關係,我不得不免費提供場所,今後還得增加前往八坂的次數,真的是越來越忙啦!明年我就七十歲了,你們也替我想想嘛!」
店長揚起嘴角,委婉地岔開了阿菅學長的追問。
「安倍,你以前見過店長嗎?」
真相如何,誰也不知道。
那是——小鬼們,一身黑的小鬼們,密密麻麻地纏住了「某個東西」。被纏住的「某個東西」拚命掙扎,企圖擺脫小鬼們,所以看起來才會像一團火焰。
「吱吱吱吱……」m.hetubook•com.com
「呃……」楠木文低垂著視線,用細微的聲音回答說,「我……完全看不到東西。」
「摔跤?」
「我知道了。」楠木文點了點頭。
我強撐起因為鞋子陷入泥巴裡而差點絆倒的雙腳,奮力衝向蘆屋。在目前的狀態下,我能做什麼?只能做一件事。

下一個瞬間,我挨了楠木文使勁渾身力氣的一巴掌。
楠木文低聲嘟囔著。
我對蘆屋也是同樣的感覺。以前只要稍微瞥到他那張高傲的臉,不,光是用想的思緒就會一團亂。但是,現在只跟他相距幾公尺面對面站著,我的心卻是不可思議地平靜。
「哇啊——」
「關於眼鏡的事,謝謝你。我會考慮。」
我原諒他們了——
再來就等蘆屋看到我們被「水池」擋住去路,進退兩難,給我們最後一擊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快說啊!」
「現在開始京大青龍會Blues與京產大玄武組那智黑的荷爾摩。」
事情是發生在「鴨川十七條荷爾摩」初戰的前兩天傍晚,因為十八號颱風接近,京都颳起了強風暴雨。
就這樣,「鴨川十七條荷爾摩」的最終戰「吉田荷爾摩」,在對我們非常不利的狀態下展開了。
「是蘆屋,一切都要怪蘆屋。我不是說過嗎?為了蘆屋,她有可能做出任何事。啊!如果我早點察覺就好了。不過,我真沒想到她會找上你……」
下一個瞬間,楠木文的小鬼立刻以超乎想像的敏捷,變化成一支長戟般的陣形。緊接著楠木文又發出鬼語,「藍色」小鬼們頓時「吱吱吱」大聲叫囂,同時發動了攻擊。
楠木文露出笑容,左臉頰微微浮現酒渦,一副沒事的樣子。用手指擦了擦鼻頭。高村出來後,楠木文便向我們兩人道別,驚險地騎著腳踏車回家了。
我用食指摸摸已經磨得很薄的襪子腳後跟,恍惚地想著這雙襪子差不多該扔了。
在漫長的沉默中,高村撫摸著石膏表面。窗外蟲聲嘶噪,彷彿催促著我們重開話題。
楠木文也喜歡蘆屋——這是我萬萬想不到的事,但是,套上「蘆屋」這個關鍵字,楠木文的行動確實透露出這樣的意味。她堅持不肯說她在「第十七條」提案時支持我的理由,甚至當初加入京大青龍會的動機,這下全都真相大白了。也就是說,楠木文有過跟我一樣的心路歷程。
踏入玄關後,高村一開口就不悅地質問我。
她把濕答答的眼鏡拿在手上,瞪著我看。被滂沱大雨淋得彷彿變了一種造型的頭髮,正被雨水壓垮,濺起水花,隨風飛舞。雨水毫不留情地洗過她的臉,我看不清她是不是在哭。

在雷電交加的操場上,我忘了臉頰的疼痛,茫然聽著楠木文的說話聲。
「我早就做好了,現在給你們。」
「我沒有確切的把握,但是,只能這麼做了。」
「怎麼了嗎?」
「呃……關於那天說的約會……」
我猛然抬起頭。
那是個絕妙的時機,玄武組那智黑企圖一氣呵成包圍楠木文的小鬼,所以向右邊散開,頓時中央部分形成一個破綻,被楠木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貫穿了,以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精采表現突破前線的楠木文,立刻讓部隊來個U turn大迴轉,再給對方為了支援中央部分而變得薄弱的左翼狠狠一擊。
「蘆屋!快叫!快叫『荷爾摩』!」
我把兩個小時前「貝羅貝羅吧」店長告訴我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們,然後以額頭叩桌表示歉意。
「吱吱吱吱。」
雙雙贏得第一回合比賽的京大青龍會Blues與龍大Phoenix歎異抄之間的「鴨川十七條荷爾摩」第二戰,是在以一千零一座千手觀音聞名的蓮華王院三十三間堂前舉行。在這場「三十三間堂荷爾摩」中,京大青龍會Blues在技術更加精湛的楠木文指揮下,以有如繪圖般漂亮地完成各個擊破的戰技,開戰四十六分鐘後,龍大Phoenix歎異抄就投降了。(《歎異抄》,日本淨土真宗重要經典。)
當然,我們有非贏不可的理由。但是,那已經不重要了,我要為比那更重要的目的而戰!我想為高村、為三好兄弟,更想為楠木文而戰,而不再是為我自己。
我不由得大叫起來,想起當時的種種情景,在那之後,我不知道有多後悔自己為什麼會想做那種事。
「總不會妳也喜歡蘆屋吧?」
「請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我站了起來,和高村匆匆離開了二樓。下樓梯時,高村的髮髻像另一種生物似的,在我面前搖來晃去。因為他剃了個乾淨的月代頭,所以走在三條大橋上時,都會有外國觀光客大叫「武士!」而找他一起照相,儼然變身為受歡迎的人物。

在三條大橋上,京大青龍會Blues解散了。
集會最後,四位會長發表特別聲明,希望這次的「鴨川十七條荷爾摩」只是特殊形態,從明年起能恢復原來的荷爾摩,他們在特地追加了這段發言後就散會了。
楠木站上投手板,壓著頭髮,沉默地點點頭。
隔壁的高村立刻自作聰明地賣弄起知識。我頗感不悅,但是看到楠木文因為我和高村的回應而表情稍微放鬆的側臉,我就不責怪高村的插嘴鬧場了。可能是沒戴眼鏡的關係,今天的楠木文似乎比較容易看得透。不過,那也可能是因為她今天的喜怒哀樂特別分明,還說她氣得把眼鏡摔破了。
「對不起,我太沒神經了,我向你賠不是,對不起……」
我和三好哥哥將蘆屋引到最後防線,便讓小鬼們後退。不,正確來說,是讓它們全速衝向後面的「水池」。有些跑得不夠快的小鬼被蘆屋的突擊殲滅,煙消雲散了。
我們的軍師終於站上了吉田操場。
「這我不能告訴你,我只能說,我還多知道一些你們不知道的用語。」
到丸太町的十字路口時,阿菅學長突然問我:
「贏得勝利後,就把這個勝利獻給楠木,感謝她為我們這些無能的男生做了兩個護身符,還帶領我們到這個境界。」
店長摘下廚師帽,小心撫平稀疏的頭髮之後,再把帽子戴上。
楠木文張大阿凡眼鏡下的眼睛,盯著我看,表情明顯僵硬,我從來沒有看過她出現這樣的表情。從背後襲來的強風就快要把我吹動了,這麼強的風當然也把她的頭髮吹亂了,此時她卻無意去壓住她的頭髮。

高村在電話裡說,指揮救援小鬼的驅使者不需要太大的動作,所以他或許還能勝任這個工作。因此我想跟楠木文商量,請她跟高村互換位置。如果要高村參加荷爾摩的話,就只能擔任救援小鬼的指揮工作。但若是讓他跟楠木文一起指揮四百隻小鬼從事救援,以整體的均衡來看,數量又太多了。
我們的目標是操場的東南角,那裡有昨天的颱風雨所積聚而成的一大片水窪。那個水窪大到我和高村可以在裡面平躺成一個「大」子。所以對那些小鬼來說,大概就像一個「水池」那麼大。
店長從食材袋子裡拿出圓滾滾的賀茂茄子,對著啞口無言的我說:「這個拿去。」接著扔了一個給我。
「少裝了,早良同學跟蘆屋的事啊!」
我的頭漸漸往下低垂,不知不覺中,視線釘在襪子大腳趾的破洞上。
我走到楠木文旁邊,老實地報告目前的戰況,沒想到結果竟然是我完全無法回報楠木文的眼淚。
不等楠木文下指示,我們便團團包圍了玄武組那智黑,就像順手摘下眼前的柿子般容易。
就在圍著圍裙的男人抱著食材袋子走進廚房時,店長站起來說:「今天就說到這裡。」
沒過多久,我就瞭解店長話中的意思了。
這時候,令人驚愕的事發生了。
大家結束用餐,互道再見後,我叫住了正在往公車站走去的高村。
楠木文撩起頭髮,一步、兩步、三步走過來,最後停在我面前,用憎恨的眼神瞪著說不出話的我,然後,舉起沒有拿眼鏡的右手,用力一揮——
「她利用了你啊!安倍,那天她是為了讓蘆屋吃醋,才特地跑來找你,因為她知道蘆屋討厭你。」
突然,蘆屋的身體蒙上了陰影。
我先回住處換衣服,快到下午七點時才又出門。在約定地點三條京阪土下座像前與京大青龍會Blues的成員會合後,我們一起走向了三條河岸。
不用說,這都是因為聲名遍及全京都的楠木文的驚人戰績,成功地誤導了對方的心理。就有如「死孔明嚇走活仲達」一般,楠木文的名聲,讓對方心裡產生了不必要的疑惑,以為沉默的陣勢背後,隱藏著什麼意圖。
高村聲音顫抖,指著蘆屋。
「開始!」
這是開戰後三十五分鐘後的事。
「喲,你來了啊!很好,進來吧!」
楠木文再度用盡全身力氣大叫。
與一年前的感覺多麼似曾相識啊!我在心中這麼喃喃唸著,再度環視周圍。當然,隔壁長椅上並沒有嚶嚶啜泣的女生。
「安倍,你是個大笨蛋!」
「雙方請相距三丈——」
我略感驚訝,接受了這樣的心情。蘆屋現在還是很討人厭,以後大概也是,但是,我知道他已不再是我的競爭對手,因為我不再透過早良京子這個過濾器來看他了。我再度將視線移到早良京子身上,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我的心平靜地告訴了我事實,那就是我的心也已經從早良京子和她的鼻子的束縛中解脫了。
「當然可以……我很樂意。」
我以為是我的錯覺,再拉回視線時,嚇得愣在原地。
楠木文瞬間瞪大了眼睛,但是立刻垮著臉,低聲回我說:「對不起啦,以前都戴那種可笑的眼鏡。」
這時候,我的視線突然停在楠木文的嘴唇上。
「我在廁所聽到其他大學成員之間的談話,他們好像都很不爽這件事。」
這是伴隨高度危險的戰略,處理不好說不定會變成真正的敗退。蘆屋看到我們的行動,果然以企圖一舉殲滅我們的雷霆萬鈞之勢展開了追擊。
我很想為昨天的事說些什麼,但是,找不到適當的話語。連眼鏡這件事,都沒辦法提起。面對我難堪的沉默,楠木文儘可能不跟我視線交會,只指著我手上的護身符說:「這是我特地做的,今天非贏不可。」剎那間,恍如閃電竄過我體內,我緊緊握住了護身符。
「因為相隔五十年了。」
聽到這個決定,我腦中立刻浮現蘆屋的名字。他那些強悍的小鬼已經夠難纏了,現在又要暴增一倍,其戰力勢必天下無敵、舉世無雙。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京大青龍會Blues必須過關斬將,進入錦標賽賽程最後的第一、第二名決戰,才有可能與蘆屋對決。我心中不禁期望蘆屋最好食物中毒,中途就從錦標賽敗退。
「只要一個社團,而且只要其中五人贊成,其他大學就得遵從『第十七條』的規定,你們不覺得條件太簡單了嗎?」
立花講解完注意事項後,向前一步,緊張的氣氛立刻籠罩全場。已經接到「裝備」命令的小鬼,發出耙子、棍棒相互敲擊的聲響。
看著京大青龍會神撰組的所有成員,我片面下了這樣的宣言。我要讓所有的事付諸流水,讓我冥頑的心隨波而去,我要原諒所有的一切,我仰望天空,讓蒼天填滿我的心。
「店長在學生時代也玩過荷爾摩,畢業後繼承老家的居酒屋,一直在這個地方擔任『通告人』。」
在大一新生期間,我參加了無數迎新會,其中之一是在三條木屋町居酒屋「貝羅貝羅吧」舉行的。
「嘶砰」、「嘶砰」、「嘶砰」、「嘶砰」、「嘶砰」。
「這一戰是『鴨川十七條荷爾摩』的最後一役,請各位秉持堂堂正正、公平競爭的精神作戰。還有,請各位不要忘了,儘管雙方彼此對決,我們終究是京大青龍會的同伴,所以作戰時請保有尊敬對方的意念和寬容的心。」
「咦?」
我從長椅站起來,邊盯著那個東西,邊走向丸太町橋。跟人差不多大的黑影在橋上搖來晃去,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濃度明顯增加,剛才還可以看到背後的路燈柱子,現在已經被影子遮住看不見了。
現在,楠木文也是用毫無反應的表情看著我,完全沒有要回答我的意思。
我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高村招搖的髮髻,心裡想著毫無關係的事:「那麼,荷爾摩的地點到底在哪呢?」
荷爾摩的勝敗是由兩種結果決定,一種是把對方的小鬼殲滅到一個不剩,另一種是逼迫對方代表人宣佈投降。
對我們的行動產生懷疑的松永和坂上還來不及制止,蘆屋已經瘋狂地發動了攻擊。而且,發現我意圖正面與他迎擊後,更驅使小鬼以驚人的速度衝向了我們的陣營,而且那是我從不曾看過的速度。
當我們到達時,為了商議作戰計畫而提早三十分鐘到達吉田神社的京大青龍會神撰組,所有成員已和*圖*書經在操場中央排好了隊。京大青龍會的兩組人馬,隔著裁判阿菅學長相對峙。
一是,再也聽不到半夜的慘叫聲。
手錶顯示的時間已接近晚上八點。自從「第十七條」順利通過後,這三個月來,我們都會在晚上八點過後,聽到響徹黑夜的慘叫。
歷經京產大玄武組那智黑與龍大Phoenix歎異抄的兩場戰役之後,楠木文的名字已經傳遍京都。現在,楠木文用兵之神妙獲得極高評價,甚至被譽為「吉田的諸葛孔明」。街頭巷尾將這次的冠亞軍賽比喻成「吉田的呂布」與「吉田的諸葛孔明」之對決,炒得沸沸揚揚,連其他大學也相當注目。
很難想像我們驅使的是同樣的小鬼,看到那種超群的破壞力,高村指著蘆屋的小鬼手上的棍棒,猜疑地說:「那上面是不是塗上了毒藥?」
三好兄弟還笑了笑,跟高村互相點點頭。楠木文的表情雖然僵硬,也點了點頭。

「什麼事?」
楠木文輕輕嘆口氣,喃喃問道。
其實,大家都感到很震撼。高村也說:「看到的時候,我嚇得拔腿就跑。」可是看到我那麼沮喪,大家還是說了許多鼓勵的話。他們都是因為我的一己之私才被拖下了水,卻對我如此寬容。換了我是他們,八成會說:「我非告你不可。」對著圍繞圓桌而坐的四個人,我的心中充滿懺悔之情以及感謝之情,激動得三度以額頭叩桌。
「咦,真的可以嗎?」
「可以啊!每次都只能在後面觀戰,我一直很想去前面試試呢!」
楠木文搖搖頭,從夾克口袋拿出用手帕包著的東西。
「改天,妳願不願意跟我去聽雅志的演唱會?啊,雅志就是佐田雅志。」
神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還是說這也是「第十七條」的詛咒呢?我自嘲地喃喃說著,仰面躺在床上。
雨滴化為礫石,含恨敲打著我的臉。
「不是的,」她咬著嘴唇,用力搖搖頭,「你為什麼會那麼說呢?我、我喜歡的人……是你啊,安倍!」她渾身顫抖,大叫了起來。
不用說,那就是早良京子的存在。
「嗯,你們每次去吉田神社時,那些傢伙都會在那裡等你們吧?可是平常去的時候,卻什麼也沒有,那是因為我會事先把荷爾摩相關行程告訴店長,店長再去八坂神社做『通告』。京都地下有縱橫交錯的通道,稱為『龍穴』,那是以八坂神社為中心,連接所有神社的通道。那些傢伙就是在被通告的日子,經由龍穴出現在各個氏神社。我說的沒錯吧?店長。」
我立刻後悔說了不該說的話,聽到楠木文開始帶刺地說:「你自己……」我突然把手伸向了她。當我察覺時,發現我的右手不是摀住她的嘴,而是……不知為何,突然捏住了她小小的鼻子。
重重嘆口氣,我環視左右。京大青龍會Blues成員吃過飯後,正圍繞學生餐廳的桌子聊著天。坐在我對面的高村都還沒取下石膏呢。就在跟三好哥哥說明年要考機車駕照的事,隔壁的楠木文正面向三好弟弟,大談這個宇宙根據弦論(string theory)是由十次元構成,根據M理論是由十一次元構成的話題。
店長嘆一口氣,喝了口麥茶。
阿菅學長宣佈開戰的尖銳聲音,無情地響徹了覆蓋在操場上的一片藍天。
楠木文茫然聽著我的邀約,突然浮躁地喃喃自語起來:「我得把眼鏡修好才行。」
黑影彷彿被吸了進去似的,從步道的柏油路面上消失了。當我到達現場時,僅剩的那幾隻小鬼也快從地面消失了,模樣跟我所見過的任何小鬼都不一樣。雖然大小、形狀一樣,但是穿著我不曾見過的紫色破衣。最奇怪的是它們的膚色,手、腳、臉都像塗上了夜色般的漆黑顏色,給人極邪惡的感覺。
的確,我們看到的可能是這個世界的真面目,但是,我們一點都不想一輩子看著這個新的世界。為了與魔界訣別,我們把寶貴青春的一小段完全投注在荷爾摩的訓練上。因為是我所率領(我正式就任代表人)的京大青龍會Blues,所以攻擊顯然缺少了銳利的殺傷力,但是想恢復正常生活的渴望,讓我們產生強烈的向心力。此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暑假結束了,我們也有了越來越上手的感覺。
「機會只有一次。」
鑽過布簾,便看到與昨日相同的景象,店長一個人坐在空曠的廚房中央,看著帳簿。
我頓時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其他男生也都臉色發白。當然啦,因為男生們都知道,一旦少了楠木文的頭腦,京大青龍會Blues不可能贏得勝利。
「不對。」
我把鞋子放進鞋櫃,走向廚房。
不過,我想楠木文對我的提議,一定會表示強烈反對。表面上標榜男女平等、機會均等的荷爾摩,其實有很多地方在本質上與女性有所衝突。最具代表性的,應該就是全軍覆沒時的吼叫。如果不是擔任坐鎮在軍隊最後方的補給部隊,而是戰鬥部隊,就會增加吼叫的風險。我覺得楠木文一定不願意承受這樣的風險。這將是一場困難的交涉——我抱著這樣的覺悟,展開了與楠木文的電話交談。
但是他話才剛說完,我、三好兄弟,甚至是高村本人,都露出驚愕的表情,將視線投注在京大青龍會神撰組的腳邊。整齊排列在那裡的小鬼,當然跟我們的小鬼一樣,都穿著代表青龍會的藍色破衣。
高村神情凝重地回來了。
我一邊挺直背一邊接過那東西,是個手縫的護身符。這是她在最後決戰前特地為大家做的。而且,這次還在堅韌的藍色布料中心,用金色絲線繡上了一筆成形的星形驅魔圖騰——五芒星。
我和三好兄弟在前線迎戰大舉殺過來的玄武組那智黑;除了驅使救援小鬼外沒有執過指揮棒的楠木文,在後方掩護高村的補給部隊。既然楠木文並不積極參與作戰,那麼,我和三好兄弟就得從頭到尾以寡敵眾。才開戰十五分鐘,我們就從起戰線被逼退了二十多公尺,這更增長了對方的氣勢。
「荷爾摩——」
下一戰將決定我們的命運,左右我們的人生,可是成員們卻沒什麼緊張的氣氛。高村說:「想再多也沒用,我們非贏不可。」沒錯,他說得是。看到他有如脫胎換骨、一副積極思考的樣子,讓我不禁也想梳個髮髻頭試試看。但是,看到至今仍有女生在他背後指指點點,我就覺得代價還是太高了。
這時,教人不由得想摀住耳朵的尖銳慘叫聲傳遍整座丸太町橋,同時響起什麼東西被不斷撕扯的聲音、水花四濺的聲音,還有什麼東西被折斷的嘎吱聲——然後,慘叫聲突然停了。
「只是怎樣?」
「荷爾摩——」
楠木文的指揮乍看之下是如此鬆散,似乎朝向各個不同的方向。但是,等那些指示畫出令人驚訝的正確軌跡後,就會全都集中到一點。也只有楠木文一個人知道那個完成圖代表的意義。
他從布簾縫隙向我招手,我只好讓高村先走,把鞋子放回鞋櫃後,走向阿菅學長。
那不是火焰。
「那就當作噪音,忍耐一下囉!」
我像被拉過去般,不由得將耳朵靠向她的臉。
大可恥了。
在布簾的後面是廚房重地,一個老人坐在中央的鋼製大調理臺前。
視野瞬間被染成一片黑,那些傢伙發出抗議般的叫聲,在耳邊迴盪。
「咦?什麼?」
「我想要求你一件事。」
「不要再道歉了,安倍,你事先也不知情啊!而且,只要贏得重新比賽的荷爾摩就行了吧?那就贏啊!」
「嚴格來說是五十一年。」店長把黑框眼鏡放在帳簿上,「啊,都過了這麼多年,我的數學還是很爛。」他把手指放在眼皮上轉圈子按摩著。
「該道歉的是我,她沒有錯……」
「真的很抱歉,我老是這樣。」
滿臉泥巴的蘆屋的臉,就近在咫尺。
「早良同學全都告訴我了,這件事的確很過分,她當然應該向你道歉。而且,現在道歉都嫌晚了。」
是的,楠木文突然執起了京大青龍會Blues的指揮棒。
早良京子坐在蘆屋的後面,兩旁是松永和坂上。早良京子對我是怎麼樣的看法?那天的事,她又是如何告訴蘆屋的?她知不知道蘆屋來我住處痛扁我的事?滿心的疑問如泉水般湧現。但是,在蘆屋的強力戒護下,我完全沒有機會與她交談,也無法為那天的失態向她致歉。
高村似乎看透了我滿心的疑惑,用力點著頭說:
輕微的騷動在同伴間擴散開來。「各位、各位,少安毋躁。」高村邊打開袋裝葡萄乾的開口邊說,「可以靠破衣的顏色辨別敵我雙方,所以,稍微看不見也沒關係。」
我靠著欄杆,抹了把臉,這才發現手心滿是濕黏的汗水,悶熱的風粗魯地拂過臉頰。我久久無法動彈,只見計程車悠哉地從我面前駛過。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目送著楠木文的背影。
然而,上天卻不允許我繼續平靜地做心的復健,還要我在最惡劣的狀態下與早良京子碰面,命令我站在敵對的立場,去深刻感受早良京子與蘆屋在荷爾摩中恩恩愛愛並肩作戰的樣子。我為了與蘆屋、早良京子訣別,才提出「第十七條」議案,也因此被迫承受種種意想不到的副作用,沒想到竟是落到這種下場。我覺得自己好蠢,蠢到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抬起頭,大顆大顆的雨滴打在臉頰上。我慢慢地站了起來。
「貝羅貝羅吧」的店長說,不知道是「第十七條」讓它們現了身,還是我們看得見它們了,我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極大。這個來歷不明的殺戮行為,說不定已經延續了千年以上,是每天晚上都在這個城市上演的熟悉景象。以前被稱為「陰陽師」的那些人,還可能就是不幸看得見那些傢伙的可憐人。
「今後會發生什麼事?」
這時候蘆屋才知道自己上了當,拚命想制止小鬼們。但是,加速過快的小鬼還是一整群衝進了「水池」的泥水中。蘆屋試圖讓小鬼們逃出「水池」,然而楠木文已經命令小鬼包圍「水池」,徹底切斷了它們的退路。
店長又戴上眼鏡,闔上帳簿,把老舊的算盤壓在上面。
但是,蘆屋也很快看破了我們的舉動。荷爾摩開戰十分鐘後,蘆屋一改不合他個性的戰法,自己帶頭對遲遲不見攻勢的我們發動了攻擊。
「我只是想摸一下她的鼻子……藉此跟早良同學說再見,斬斷我對她的情絲。不巧她正好醒來,就那樣跑走了。」
「黑色傢伙們」還是一樣,每晚出現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在百萬遍的十字路口、河源町通、京阪三條車站入口處的屋簷,一看到蠢蠢蠕動的黑影,我就立刻頭也不回地騎著腳踏車逃之夭夭。即使不出門,也會聽到被那些傢伙襲擊的「某東西」的悲慘叫聲,那聲音乘著悶熱的空氣而來,在京都的天空迴盪著。睡覺時一定要塞耳塞;天氣再熱也不能打開窗戶,否則總覺得那些傢伙會趁著黑夜闖進房裡。
那個慘叫聲無疑是從黑色火焰中傳出來的,那不是人類的慘叫,而是比人類更粗野、呼吸更急促的「怪物」的吼叫。黑色火焰彷彿在呼應慘叫般,波動得越來越激烈,叫聲也越來越刺耳,逐漸變得癲狂。
「你是不是……看到那個了?」
「她主動要求的?」
「早就看到啦!」高村冒出一句話。
當然,這樣的行動是遵循楠木文的戰略。操場上,處處可見昨天的颱風留下來的積水。阿菅學長選擇操場中央作為荷爾摩開戰場所,是因為積水處比周圍少。但是,我們卻開始往積水處移動。
我這麼說,三好兄弟點頭應和我,高村思考了一會兒,也說:「知道了,就這麼做吧!」輕輕點了點頭。
「對,一旦通過『第十七條』,那些傢伙就被解放了。至於是它們主動現身,或純粹只是你看得見它們,可就無從得知了。唉!無論如何,結果都一樣,就是你拔掉了塞子。」
如果以蘆屋前兩戰的氣勢,長驅直入我們京大青龍會Blues的陣營,只怕會再次改寫他創下的十六分鐘即結束荷爾摩的驚人紀錄,達成夢幻的個位數,把我們徹底殲滅。
這些話很順地從我的喉嚨裡滑了出來,自然到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

雖然沒拿到非得到不可的「鴨川十七條荷爾摩」的優勝,我還是抱著一線希望。
「你在八坂神社是如何傳達指示給那些傢伙的呢?可以告訴我了吧?」
「他是平時很照顧我們的『貝羅貝羅吧』的店長。說起來,店長就像荷爾摩的裁判一樣,是我們的老前輩,參與荷爾摩將近五十年了。」
在有如靜止的時間裡,我突然領悟到「荷爾摩」這個詞的意義,以及「荷爾摩」本身的意義。
我猶豫了幾秒鐘,試著對她說:「配隱形眼鏡吧!那樣絕對比較……可愛。」
「安倍,走吧!氣氛不太好。」
大雨就有如掃射出的子彈一樣,在地面上彈跳。我站在空無一人的操場上,終於想通了一件事。
「放心,那個男人絕對會那麼做。」
我們都屏氣凝神,等待從蘆屋嘴裡發出的「荷爾摩」吼叫響徹雲霄的那一刻,等待從阿菅學長口中宣告我們勝利的那一刻。
我們遵從立花的手勢,彼此一鞠躬後,拉開三丈的距離。
她抿成一條線的嘴唇,微微顫抖著。
在成功突破前線的「黑色」小鬼面前,只剩下孤立無援的楠木文和高村的小鬼們。玄武組那智黑就像獵物當前的大蛇般猙獰,毫不猶豫地將攻擊矛頭指向了楠木文。
「我們也看到啦!昨晚在農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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