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此時我突然覺得絞盡腦汁思考如何說明傳單的自己很可笑，便把傳單塞進了包裡。
「有什麼不可以？」
「是啊！參加『路頭之儀』，走到上賀茂神社後，它們就會追上有『味道』的新人，發出命令。」
配合楠木文的手勢，小鬼們又整齊地跳出了水面。往上賀茂神社前進的遊行隊伍正好走在前面的御薗橋上。尚未謀面的「第五百零一代」的學弟妹們，應該正莊嚴肅穆地走在那個隊伍裡。
都已經下課了，高村也不知道在做什麼，一直沒出現。我把手放在矮叢內側的草皮上，抬頭望著樟樹。纖細的嫩葉從根根枝葉中，像樹精般冒出了新芽。
「就是啊！我以前也沒怎麼樣。」
突然有人跟我打招呼，我抬起頭，是全身沐浴在傾瀉而下的陽光中，因光線刺眼而睜不開眼睛的阿菅學長。
這裡是聳立於京大鐘臺前的巨大樟樹，我就坐在樹下矮叢外圍的座臺上，茫然看著人潮。來來往往的人群前，陽光將樹木的新綠映照得閃閃發亮。
不久後，高村騎著機車出現，楠木文也騎著腳踏車回來了。「放輕鬆去吧！船到橋頭自然直。」阿菅學長說完，折回了研究室。
第一次的投票結果是蘆屋五票，我四票，高村一票。看來，前京大青龍會Blues的成員都投給了我，他們的情義幾乎讓我掉下淚來。
「應該沒什麼問題吧！最近碰面時會打招呼了，即使互看不順眼還是勉強過得去。」
「為什麼我們現在還持續著荷爾摩呢？」
但是，我很快便發現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沒有任何一種魚可以如此輕易躍出水面十多公尺，沒錯——那正是小鬼們。
「由我當會長真的可以嗎？」
「都上大三啦！這是第三次葵祭了。」
「學會游泳了。」
「等一下要去吉田神社嗎？」
那個眼熟的封面上，用漂亮的毛筆字寫著「〈荷爾摩〉相關備忘錄」。
「所以才要你好好保管啊……而且這是規定，寫在這條總則的最後……」阿菅學長啪啦啪啦把小冊子翻到某一頁遞給我，「你看這裡。」
妳怎麼會游泳的鬼語？更何況，它們會游泳嗎ｈｔｔps://www.ｈetuboｏk.ｃom.ｃom？對於我這些疑問，楠木文淡淡地回我說：「我覺得它們應該會，試了一下，結果它們果然會。」難道妳能跟小鬼說話？我又戰戰兢兢地問她，她歪著脖子說：「我不知道。」
「之前『貝羅貝羅吧』的店長提醒過我，『第十七條』最重要的是收拾善後，所以，我為我們的任性帶給大家的麻煩到處去道歉。你也希望到了宵山時，大家還可以快樂地玩在一起吧？」
今年春天，阿菅學長考進了理學院的碩士班，我問他都在研究室做什麼？他說在尋找真正的統一理論。我又問那是什麼？他回我說，就是宇宙的自我探索之類的東西。看來，他是在研究很深奧的問題。
這件事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可是這麼一來它們就會掉進水裡了啊！」
而且，一舉一動都散發出令人驚豔的「味道」。
「我沒有自信。」
「那我在第一鳥居等你們。」楠木文很乾脆地拒絕後，高村奸笑著交互看看我和楠木文說：「也難怪啦！」接著便發動引擎，英姿煥發的騎走了。
「傳單做好了嗎？」
楠木文上下揮著手，從嘴裡發出鬼語。漸漸地，她掌握到與小鬼之間的時間差，不一會兒，幾百隻小鬼便隨著楠木文的手勢一起跳出水面，騰空而起，看得我目瞪口呆。
「已經過二年了啊……好快。」
阿菅學長是見證人，採取一人一票無記名投票。在我的預測中，最有希望的候選人當然是蘆屋，即使是他當上會長，我也打算默默跟隨他；但是要我投票給他，我還是不願意，所以我投給了高村。
葵祭的「路頭之儀」行列已經通過了下鴨神社附近，工作人員開始整理善後。
過了北大路橋，我看到「路頭之儀」的最後遊行行列正走在河川西岸的加茂街道上，要走到上賀茂神社還有一段時間，所以我停下腳踏車，先練習如何與新生溝通。我思考著說明的順序，猛然抬起頭來時，看到楠木文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河面，周遭不見小鬼們的影子。我問她怎麼了，她默默指著河。
我的視線落在阿菅學長手指按住的和_圖_書地方。
「放心吧！你是大家選出來的。」阿菅學長拍拍我的肩膀，又給了我不太可靠的意見，「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連志趣相不相投都知道？」
「對了，前幾天『貝羅貝羅吧』的店長告訴了我一件有趣的事……想不想聽？」
「沒有，我讓別人先去了，差不多該回來了……啊，回來了。」
我轉向話中有話的阿菅學長，他正笑嘻嘻地看著我，我可有可無地點點頭，他才說：
「咦？」
「咦，你怎麼會來？」
「啊！我應該拉那些天真無邪的年輕人入社嗎？有種罪惡感。」
最終投票結果我是六票，蘆屋是四票。也就是說，前京大青龍會神撰組的某人把票投給了我。高村推測，應該是早良京子把她那一票投給了我，但是，事實如何也無從查證。對了，蘆屋跟早良京子現在還在交往中。聽高村說，他們還是爭吵不斷，不過已經跟我毫無關係了。
「我聽說你最近常往其他大學跑？」
「是嗎？」
根據我之前的經驗，一旦阿菅學長說起什麼莫名其妙的話時，十之八九都不會是什麼好事。我充滿戒心，我聽著阿菅學長繼續說下去。
「楠木，要不要搭我的機車？我有安全帽。」
「什麼意思？」
高村指著剛買的越野機車的後座。座位下掛著他最近傳說中女朋友的安全帽。那個女朋友，其實就是立命館白虎隊的第五百代會長。聽說高村為了取得機車駕照，去西院駕訓班上課，正好她也在那裡學開車，高村就利用等接駁公車的時間和她拉近關係。對了，高村已經不留髮髻頭了，因為她提出的第一個交往條件就是要高村告別髮髻頭。高村只好哭著照做了。看著高村光溜溜的和尚頭，我不禁懷念起他以前的髮髻頭。但是，為了高村的母親，也為了京都的平靜，還是這樣比較好。
「可能也學會怎麼跳出來了。」
「兩年前，你就帶著它們吧？」
「不知道。」阿菅學長擺出跟我一樣的姿勢，抬頭望著樟樹，「可能是被迫陪它們打發時間吧！它們一定在我們身上下了賭注，玩得很開心。」他悠哉地接著說。
是的——我成和-圖-書了京大青龍會第五百代會長。
「放心，我有命令它們游泳。」
「不，跟高村三個人，他下課後也會來這裡。」
大概是快到下課時間了，經過正門的人突然變多，阿菅學長望著正門，悠悠地說：「你跟蘆屋怎麼樣了？」他轉向我，單刀直入地問，「處得還好嗎？因為改成了『鴨川十七條荷爾摩』，所以今年沒有荷爾摩的『路頭之儀』，不過，希望明年可以走在最前面一排。畢竟，我們同時擁有楠木文跟蘆屋，這種機會可是千載難逢的呢！說啊！你跟蘆屋到底怎麼樣？」
楠木文點了點頭，將視線轉向了河面，燙了微微波浪的捲髮迎風飄揚。不可思議的是，我竟然有點懷念她過去的阿凡頭，如同懷念高村的髮髻頭一樣。不過話說回來，是我強烈要求她告別那個阿凡頭的，所以現在絕不能告訴她，其實那個頭也別有風味。
「做好了，可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寫，所以最後還是直接用了兩年前那張傳單上的文案。」
「你好。」
「你要跟楠木兩個人去？」
阿菅學長呵呵笑了起來，我也被他影響，跟著笑了起來。
「有啊！我跟某人的關係糟到連話都不說，可是你們都沒看出來吧？所以啊，總是有辦法解決的。」
「哦，是嗎？老實說，我也是把上一代的東西直接拿來用，以後可能會一直沿用下去吧……」阿菅學長感慨萬千地點著頭，一個人呵呵笑著。「對了，差點又忘了。」他從夾在腋下的肩背包裡拿出一本小冊子。
依規定，當選的必要票數是六票，所以即使是最高票，也不能判定蘆屋當選，因此要繼續我跟蘆屋的最終投票。為了那些支持我的人，我當然不能投給蘆屋，只能寫上自己的名字，投給我自己。不過，如果最終得票數相同，就由第一次得票數最高的人當選，所以不管怎麼樣，結果幾乎已經確定了。
她讓小鬼在我們面前排列整齊，說要去學院牽腳踏車，就轉身離去了。阿菅學長看著她的背影，不勝感慨地說：
破衣颯颯飄曳，「扭絞處」撲簌撲簌晃動，小鬼們悠閒自在地畫出拋物線，消失在河面上。
「不要說了。」我舉和圖書起手，強行打斷了阿菅學長的話，「那不關我的事，我是我。」
突然，魚跳出了水面。不只一隻，是幾十隻魚濺起水花，一起跳了上來。
我對楠木文說。印在淡藍色紙上的五十張傳單收在我的肩背包裡，感覺分外沉重。
第十八條 此備忘錄由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各自之會長保管。
我指著正好出現在正門口的人影，阿菅學長詫異地看著那個身影好一會兒。
我將突然浮現心頭的疑問拋給阿菅學長。
「我說了『跳』的鬼語。」
「那怎麼行？這東西好像很重要，弄丟了就不好了。」
楠木文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靜靜地發出我從未聽過的鬼語。
阿菅學長瞇起眼睛，嗯嗯點著頭，在我旁邊坐下來。
「而且，五十年前店長提出『第十七條』議案時，荷爾摩的名稱也是『鴨川荷爾摩』。哎呀！巧合這種東西還真可怕呢！」阿菅學長用看起來並不怎麼害怕的表情，煞有介事地點著頭。
之後，我又問了他很多問題，譬如，「那些傢伙」指的是什麼？結果阿菅學長沒有回答我。我只能自己揣測，此時腦海中浮現全國據說有八百萬尊的神，答案仍然無從確認。推論永遠是推論，可是我仰望著樟樹，不可思議地確信，阿菅學長說的話說不定有某種程度的真實性。
「妳在說什麼？那些傢伙在哪？」
「是啊！不過，反應不是太熱絡。」
「沒有啦！我猜你應該在這裡，所以來看看。」
阿菅學長探出身子，看著小鬼們的臉。小鬼們把「扭絞處」朝向阿菅學長，但是很快就又撇開，朝向他處了。
「放心吧！雖然會遇到很多怪事，但是，快樂的事應該也不少。」
「怎麼會這樣？」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當選了京大青龍會第五百代會長。
「我是這麼覺得。」
我從出町橋橋頭騎下河岸道路，在柔和的流水聲中，沿著賀茂川騎往上賀茂神社。回頭一看，那些傢伙都緊緊跟在楠木文的腳踏車後面。
「是啊！我們大學裡有很多死腦筋的人，小鬼對他們幾乎都沒什麼反應。」
這是上個月，在三條木屋町居酒屋「貝和_圖_書羅貝羅吧」二樓舉辦會長選舉時所做的決定。
「啊、啊——」他發出從胸口硬擠出來似的驚訝聲。「那是楠木？變得那麼清秀可愛……我完全認不出來了。上個月碰面時我才發現她沒戴眼鏡……現在連髮型都變了，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哎呀哎呀，太厲害了。」
小鬼們高高躍過我仰望的藍天。
失去反駁理由的我，默默地接過「〈荷爾摩〉相關備忘錄」，收進背包裡。
面對我的怒目而視，阿菅學長縮起肩膀，緩頰似的說：「我想……應該是巧合啦……我也是什麼都沒想就取了『鴨川荷爾摩』這個名字。」說到這裡，這個話題就此打住了。
「店長也姓……安倍。」阿菅學長像是在欣賞我驚訝的表情，停頓了一會才又繼續說，「店長的姓是……安倍，之前都喊他店長，不知道他姓什麼。」
「還有，在店長之前以『第十七條』的提案進行荷爾摩，也是在五十年前發生的事，而且提案的人也姓安倍，荷爾摩的名稱也是『鴨川荷爾摩』。安倍，我第一次帶你去見安倍店長時的事，你還記得嗎？想必那時候安倍店長已經知道你的事了，搞不好在你進大學前就……不，說不定五十年前就知道了。」實在太可怕啦！他這麼嘟囔後又繼續說，「對了，店長還說，據他所知，歷代的『通告人』都是由提出『第十七條』議案的人接任，所以『通告人』的姓都是……」
「如果小鬼和這個人志趣相投，它們在後面跟著跟著就會跳起舞來。當他們跟在蘆屋和楠木文後面時，簡直是鬧翻了天。」
「咦，你也有不合的人？」
「前幾天在『貝羅貝羅吧』就該交給你，可是我忘了，以後就由你帶著吧！安倍。」
我驚訝地從長椅跳起來，站在楠木文旁邊慌張地望向河水，水面波光粼粼，飛濺著銀色水花，到處不見小鬼們的蹤影。
「那些傢伙呢？」
我聽到機車的聲音，以為是高村，抬起頭來，結果是別人的機車從前面騎過去。我又低下頭，看到楠木文留下來的一百隻小鬼，在燦爛的陽光下，挺起「扭絞處」仰望著天空。
「結果找上了我跟高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