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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04:魔女回歸

作者:賽門.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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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跟講理之人打交道

第三章 跟講理之人打交道

撒旦說道:「在這個時間前往那個酒吧,夢中情人會在那裡等你。」說完哈哈大笑,然後就消失了。罪人在指定的時間前往指定的地點,真的就遇上了他的夢中情人。他愛上她,她也以愛回報,沒過多久兩人就結婚了。他們快快樂樂地一起度過了十個年頭。接著,時限到了,撒旦在最後一晚的午夜時分從地底現身,前來收取罪人的靈魂,要將他帶往永恆苦難的地獄。罪人在撒旦面前點頭說道:「能夠見識真愛,一切都很值得。」然而撒旦卻告訴他:「你被騙了。你的夢中情人根本不是人,她是我的手下,是我派去引誘你的女惡魔。她只是假裝關心你而已。在你之前,她已經關心過無數個男人了。」罪人道:「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愛她,而且我將會永遠愛她。」撒旦聳聳肩,取走了罪人的靈魂。
美麗毒藥身形一閃,以肉眼無法跟上的速度衝入講理之人中間,發揮無人能及的駭人魔力,談笑之間就將剩下的講理之人撕成碎片。有幾個想逃,不過動作卻沒她快。我趁著大家在忙的時候推倒身旁的一座大書櫃,將兩個講理之人無情地壓成一灘爛泥。
他輕巧地跳下床,動作中散發出一種不連續的詭異感。站著的他看來跟我差不多高,不過似乎比我重很多,彷彿走入真實世界裡他就突然變得更加真實了一樣。角落的陰影在那一瞬間向後退卻,不過很快又凝聚了起來。瘋子往房門走去,我跟在他身後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這時他的背景音樂轉變成一首以薩克斯風為主旋律的爵士曲調。
他躺在大床上,看起來迷失而又渺小。他是個很結實的男人,留有一嘴灰色的鬍鬚。這時他突然坐起身子往我看來,兩眼之中彷彿沒有焦點,但卻又透露出一種狂野與絕望混雜的神色。他似乎很疲憊、很憂傷,有如一隻莫名其妙被主人修理一頓的小狗一樣。他身上永遠穿著一件黑色的T恤跟一條破爛的牛仔褲,從來不換衣服,因為衣服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而從他身體散發出來的味道來看,這套衣服只怕已經很久沒洗過了。
「喔,謝天謝地。」接待一聽,立刻換了一副嘴臉。他向前一靠,露出懇求的表情,看來簡直可悲。「求求你趕快把他帶走。你不知道一直讓他待在這裡有多恐怖。隨時都會聽到尖叫、怒吼,三不五時還會降下一堆血雨。所有房間都在變換方位,所有房門都通往不知名的地方。他不但嚇跑了客戶,甚至還嚇跑了附近的妓|女;照理說世上應該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嚇到這些女孩了才對。我的膽量已經不如從前了,旅館的名聲都因為他而盪到谷底去啦。」
最後,他找出了方法,能夠看穿人類眼中的現實,直接面對隱藏於已知世界之下的完整景象。不管他在那短暫的永恆裡看見了什麼樣的東西,他的理性都已經在那一瞬間完全崩毀。或許是因為完整的現實比我們所認知的恐怖許多,也可能是更加美好。不管是恐怖還是美好的景象,那景象都是同樣地令人無法承受。在那之後,瘋子就活在幻覺之中,再也不在乎任何事情。而他跟正常人不同的地方,就在於有時候他可以控制自己想要的幻覺,雖然有時候他也會被幻覺控制。
「但是你曾經跟這麼多男人在一起。」我說。
「我們該跟你去嗎?」罪人問。
購物中心正中央建有一口十分傳統的許願井,路過的人們完全不會去注意到它的存在。這口井外觀毫不起眼,就是一道石造的圓井,四周種了一片雜草,井上用紅色的石板搭了一層石頂,中間用生銹的鐵鏈掛了一個水桶。旁邊有一塊招牌,上面有著請人丟枚銅板進去許願的標示。這塊招牌是小朋友開玩笑而設的,不過在夜城,任何玩笑都可能成真。事實上,大部分的神諭一開始都只是玩笑。自從多重時間軸的觀念出現之後——從夜城裡許多時間裂縫所衍生出來的觀念——預言的準確性就大不如前,而命運的不可變性也開始遭到質疑。不過面前這口許願井的專長,是追蹤此時此刻在世界任何角落所發生的事情。我認為在如今這種時代裡,擁有一技之長才是最實在的。我靠在許願井的石牆上,四下打量一番,確定沒有人在看。
「哈囉,神諭。」我說。「最近有什麼事嗎?」
罪人似乎老早就在這裡等我了。當他終於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中流露出一種親切有禮的感覺。
「一點也沒錯!就是你這種人讓我們這些幹神諭的幹不下去。你想幹嘛?我很忙。」
「當然。」我說。「所有調查結果我都只向當事人回報,而這個案子的當事人就是命運女神。至於她之後要如何處理我們調查的結果,那就是你跟她的事了。我這樣講,你可以接受嗎?」
「喔,我想他看得懂這裡留下的信息。」我說。「十三具戰鬥法師的屍體可以表達很強烈的訴求。渥克——絕對不會高興的。」
「沒問題,親愛的席尼。」
我拿一根針在大拇指上一刺,一滴鮮血立刻滴落井中,接著就聽到神諭輕輕地發出一個滿意的聲響。
琳病旅館位處一整排油漆斑駁的建築物之中,而這排建築都已經很多年沒有重新粉刷過了。我伸手推開旅館大門,一邊責怪自己居然沒有隨身攜帶手套,一邊大搖大擺地走進大廳,假裝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出現在這裡。大廳就跟我想像中一樣骯髒,地毯在我腳下吱吱作響。幾個性別不明的人在我進入大廳的時候放下手中的八卦雜誌朝我看來,不過在認出我的身份之後,目光立刻轉向別的方向。
我當即離開圖書館,一路上對著許多路過的圖書館員工陪笑表達歉意。出了圖書館後,我撥了個電話給凱西,想叫她幫忙查一查渥克目前的所在位置。
這傢伙名叫吉米.海德萊,是個標準的勢利鬼。鼻子大而無當,藍眼冷漠無情,除了這兩點之外,相貌還算英俊。他有一頭油油亮亮的黑髮,嘴角似乎天生就掛著嘲諷。此刻他穿著一套上好的西裝,戴著一副灰色的手套,因為他不喜歡弄髒雙手。我跟他見過幾次面,不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們兩個一直以來都看彼此不順眼,主要是因為他把自己視為權力的象徵,而我偏偏又將他視為臭氣熏天的狗屎。現在,既然吉米.海德萊跟這一堆走狗通通出現,就表示渥克不打算對我客氣了。吉米看了看罪人、美麗毒藥以及瘋子一眼,然後揚了揚眉毛,當場就當他們三個都不存在一樣。
我不知道他真正的姓名,我想就連他自己也不再記得了。姓名代表了一種認同與一段過去,而瘋子早就已經把那種東西拋到腦後。如今的他是個傷心、危險而又困惑的男人,與現實之間維繫著一種非常微弱的關係。不論誰的現實都一樣。至於當初讓他瘋到無可救藥的原因,則是夜城之中一個家喻戶曉的故事,同時也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之一。
「或許有聽說,或許沒有。」神諭得意地說。「趁我釋出善意的時候趕快付帳吧,免得我突然決定提高價碼。」
這就是人們不願意接近瘋子的原因。
罪人輕拍她的手背,輕輕笑道:「沒有你,我哪和*圖*書都不去。少了你的地方就不叫天堂。」
我尊敬地向女惡魔點了點頭,問道:「你怎麼會離開地獄?」
罪人笑道:「某位智者曾經說過:『要找漏洞去鑽。』」
「我想還是一個人去比較好。」我說。「只是去跟他談談,順便說點大話唬唬他,沒有必要弄到暴力相對。再說,我不要讓他以為我不敢一個人去找他。渥克對這類細節是很敏感的。你們就先在這裡等我。看著瘋子,不要讓他闖禍了。」
所有講理之人都在他身後發出輕輕的冷笑,擺出懶洋洋的姿勢,畫出危險的符號。沒有人天生就這麼討人厭的,這些傢伙都是一輩子作威作福才會變成這種德性。空氣之中隱隱浮現魔法的能量,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出來。戰鬥法師的力量足以與夜城中的強者抗衡,是一群極端危險的人物。我不敢掉以輕心,於是身體微向後傾,靠在一個書櫃上,雙手於胸前交叉,然後以冷酷的眼神回敬他們。如果我連這些自大的小混混都對付不了的話,乾脆退休算了。我就算要敗,也該是敗在真正的強者手裡才行。看到幾名講理之人臉上的笑容消失,我不禁在心中感到一絲快意。我可不是那麼容易讓他們的名聲給唬住的,不過我倒是希望自己的名聲可以唬住他們。
我走向坐在鐵窗後方的旅館接待人員,中間有兩名精靈妓|女側身讓我過去。這兩名精靈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勉強在臉上擠出專業的微笑。她們的翅膀看起來有點皺皺的,不過依然散發出無比誘人的強大魅力。我笑了笑,對她們搖一搖頭,然後發現她們被拒之後的反應居然是鬆了一口氣。天知道我的名聲在這種地方已經被扭曲成什麼樣子了。
我前往罪人最常出沒的地方,普羅斯帕羅與麥克.史考特紀念圖書館。瘋子一直跟在我的身後,一邊哼著背景音樂裡的旋律,一邊嚇壞所有路過的人。罪人喜歡待在圖書館裡研究一些他拒絕公開討論的主題。據說光是追蹤他曾閱讀的書單就已經足以將人嚇到半瘋狂的地步。我個人認為,他逛圖書館的目的應該只是想找點事做,就像瘋子以冥思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罪人的選擇就是閱讀。其實說到底他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就是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件在他們腦中揮之不去的事情。
「你忙什麼?」我問,純粹出於好奇。
「別說那些廢話。」我說。「我不是觀光客。我是約翰.泰勒。」
「不記得。」瘋子傷心地說。「不過,我常常會把人忘記,因為這樣比較安全。話說回來,我認識你,約翰.泰勒。喔,是的。你是危險人物,繼承了恐怖的血脈。我想如果我真的記得你的一切的話——說不定還會嚇到發抖呢。」
幾個講理之人不安地轉換姿勢,但是吉米.海德萊卻不為所動。「一堆廢話。」他說。「我從不相信任何關於你的傳言,泰勒。你不過是個靠著一張嘴的小敗類,而我們卻是掌握實質力量的強者。這是你自找的,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他轉向罪人說道:「你不要插手,乖乖坐下來看書。我們不是為你而來的。」
我停在瘋子的房門外。門上的號碼跟接待給我的一樣,不過其實不用看號碼也知道就是這一間。那扇門感覺就像是午夜夢迴時將人驚醒的劇痛,令人想起「創傷」與「毒藥」之類的詞語。有如見到深愛的人在眼前死亡,又像愛人對你提出分手時的冷酷語氣。那房間充滿了恐懼與淒慘的情緒,似乎正緩慢地將你一生的信仰通通剝離體內。只不過,造成這一切感覺的根本不是眼前的房間,而是房間裡的那個「瘋子」。
我從「財神」兩個字底下的入口進入購物中心,享受著沒有人一看到我就往出口逃竄的自在感。夜城中只有少數幾個地方不會有人在乎我是誰,而財神購物中心正是其中之一。來自不同時空的購物狂通通在這裡齊聚一堂,尋找奢侈浮華的違禁品,以及千載難逢的討價還價之樂。千奇百怪的人們以不同的語言及黑話跟彼此打著招呼,欣賞著別處找不到的商品,將整個購物中心擠得水洩不通。每家商店前面都有閃亮的招牌,每個櫥窗之中都擺滿世界奇觀。這裡的店面之多,讓購物中心內部的空間看來似乎比外觀看來還要大上許多。顯然這裡的空間自動向外擴張,以便塞下越來越多的店面。
我離開上城區,來到夜城的主街。這條街的兩旁全都是各式各樣的商店,以華麗的建築及亮眼的騙局為賣點,是個慾望論斤來賣、罪惡大量生產的地方。簡而言之,我正在前往夜城唯一一家購物中心的路上。正常世界的主流品牌在這裡很難生存,因為夜城的居民比較偏好冷門的產品,不過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財神購物中心」裡有來自所有時空的商品經銷商與快餐連鎖店。常言道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這句話對於從來見不到太陽的夜城而言,並不適用。
「容我為你們介紹。」罪人彬彬有禮地說道。「這是我的女朋友,也就是許多年前我愛上的女惡魔。我不知道在你們眼中的她是什麼樣子,因為她會以每個人心中最渴望的異性模樣出現在別人眼前。」
如今我站在他的房門外,忍不住呼吸急促、冷汗直流,想辦法鼓起足夠的勇氣伸出緊握成拳的手去敲門。我心裡明白,光是走進去跟他說話就必須冒著極大的風險。自從上次面對不信之徒潔西卡.莎羅之後,我就不曾這麼害怕過了,而當時我還有可用的秘密武器,如今卻只能憑機智行事。就連我都不太相信自己能全身而退。
罪人一把闔上聖經,不過手掌卻不從封皮上移開。「我唯一上天堂的機會就是多做好事。」他坦白道。「而且要做驚天動地的好事才行。我認為在眾多強者的夾殺之下保住你的性命,應該夠資格稱得上是這種等級的好事才對。」
他說得沒錯,瘋子的背景音樂的確變了。而在緊張的音樂之中,十三名身穿西裝的男子自四面八方現身,個個臉上充滿自信,顯然是衝著我來的。剛剛那些不肯走的學者們一看,紛紛抓起書本以飛快的速度逃離現場。就連圖書館的員工也在頃刻之間消失到無影無蹤。他們不想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有任何相干,而我一點也不怪他們。我認得這十三個傢伙,他們是渥克手下最著名的狠角色,傳說中的「講理之人」。這個外號是因為他們的專長就是去跟任何惹毛當權者的傢伙「講道理」而來的。
「喔,天呀,那傢伙比你還糟糕。他會讓我胃痛,如果我有胃的話。你找他幹嘛?」
「很好。」瘋子換回原來的服裝,說道。「我討厭渥克。有一次他想要把我關起來。嗯,事實上,他已經試過好幾次了。」
「我就知道你沒用心聽我上次的簡報!說真的,約翰,你從來都不認真聽我說話——現在,渥克、渥克——啊,是了。他目前正在他的俱樂部裡獨自用餐。還有什麼需要嗎?你跟罪人還有瘋子相處得怎麼樣?」
「魔法槍?我可是從地獄的苦難中爬回人間的男人呀,孩子。不管怎樣,你都不該對我使用這種東西,簡直太侮辱人了嘛。美麗毒藥?」
我對hetubook•com•com著井中的黑暗看去:「你聽說了什麼?」
罪人嘆了口氣:「拜託你早去早回。」
「哈囉,瘋子。」我冷靜地說。「我是約翰.泰勒,記得嗎?我們在陌生人酒館跟止血帶俱樂部見過幾次面。我們有個共同的朋友,剃刀艾迪。記得嗎?」
「美麗毒藥是唯一沒有參與前一陣子夜城天使戰爭的女惡魔。」罪人溫柔地說道。「只因為我要求她不要參戰。這代表了什麼意義,你就自己去想吧。現在回到主題,夜城是個謠言滿天飛的地方,據我聽到的謠言指出,善變的命運女神僱用了你來調查夜城的起源。你真是結交了不少有趣的朋友呀,約翰。我必須承認自己一直對夜城的起源感到好奇。沒猜錯的話,你這次來是為了找我一起參與這項史上最危險的冒險,對吧?」
「很好,很好,約翰.泰勒。我有預感今天會遇上你,於是就坐在這裡,一邊閱讀最喜愛的老書,一邊等你。」
在六零年代的時候,瘋子是名迷|幻|葯巫師、提摩西.李雷的忠實追隨者,同時也是美國太空總署的首席科學家。他是一個名下掛有無數專利權的天才,對追求知識有強烈的渴望。到了六零年代末期,他的興趣由外層空間回到人類的內心世界,轉而研究神秘主義與數學本質理論。他研究多年,探索著極度隱晦的神秘現象,試圖摒棄人類受限的心智與感官,找出一種能夠看穿現實世界的全新視野。
如果他腳下的人還沒死的話,這畫面看起來倒也滑稽。
「因為是你的關係,所以一滴就夠了,親愛的王子。」神諭的聲音突然一軟,諂媚地說。「當您踏入您的國度時,請不要忘記我。」
雖然持有保留的態度,不過我又開始使用行動電話了。在夜城裡撥打行動電話是很危險的事情,除了話筒裡常常傳來奇怪的聲響之外,還有一堆有的沒的簡訊,以及來自其他空間的垃圾訊息。當然,最麻煩的是行動電話讓人能夠輕易追查我的行蹤。只可惜這可惡的小道具實在太實用了,讓人想不辦一支都不行——既然凱西跟我保證這支新款的手機內建所有保護咒語,可以防止任何形式的入侵,那我也只好姑且信之,雖然每次使用的時候我心裡都毛毛的。
我先打了電話過去以確認罪人在那裡。電話那頭的圖書館員對我說:「喔,是的,他在這裡。另外,如果您要過來,泰勒先生,可不可以請您順便把我們僅存的法蘭肯斯坦男爵的《走出自己的路》帶來歸還?這書已經過期很久了。」我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個字,然後趕快掛上電話,順便想了想上一次看到那本書是什麼時候。
「我將會面對一些比我強大許多的生命。」我說。「所以我想帶你一起去可以困惑對方,至少,我可以躲在你後面。」
「退下。」吉米.海德萊冷冷地道。
「不過我是來幫忙的。」我無視他的無禮,微笑說道。「我是來帶瘋子離開的。」
神諭語帶傲慢地說:「沒錯,盡量取笑吧。至少我還看得到他在哪裡,哪像你?想要知道答案必須付出代價。沒有答案是免費的,規矩就是如此。別怪我,我只是在這裡工作而已。等到詛咒破除之後,我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離開這個鬼地方。」
不過,我也不是全然無助,因為每當瘋子不爽的時候,就會自動發出警告訊息;不知道為什麼,瘋子的身邊隨時迴盪著反映出他當下心情的背景音樂。只要仔細聆聽,就能夠察覺他的情緒變化。我站在門前,舉起手來準備敲門,感覺就像是站在一個大火爐或是黑死病看護所外面一樣,敢開門就必須自行承擔後果。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地敲了敲門,非常有禮貌地大聲報上我的姓名,然後打開房門,走入瘋子的房間。房中的某個角落傳來一陣音樂,尼爾森的「大家都在跟我說話」。
房間內所有牆上都畫滿了數學方程式,顯然瘋子所到之處,這些方程式就會自動出現,而在他離開之後就會立刻消失。從來沒有人能夠看懂這些方程式所代表的意義,不過一直以來不斷有人想要找出其中的秘密。瘋子看著我身後的某樣東西,而我並沒有隨著他的目光回頭去看。不管他在看什麼,肯定不會是我想要看到的東西。過了一會兒,瘋子的目光自我身後移開,我終於稍稍感到鬆了一口氣。房中的景象開始變幻,隨著瘋子的心情調適著我的存在。陰影在角落中凝聚,形成一股深邃無比的黑暗,其中隱藏著某種蠕動的東西,似乎是屬於童年噩夢裡面的駭人怪物。
他點了點頭,然後跟我相視一笑,不過我的笑容之下隱藏了些許的不安,我認為讓美麗毒藥跟來是很不智的舉動。事情已經夠複雜了,實在不需要一個地獄來的女惡魔在我們背後監視——雖然我還不至於蠢到用背對著她。然而既然罪人如此堅持,那我也就不得不答應,起碼暫時必須答應。反正說不定之後也會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很高興再次與你見面,吉米。」我說。「你今天氣色看起來不錯呀。所以,當權者不希望有人調查夜城的起源嗎?那真是不幸呀,因為我愛查什麼就查什麼,從來不需要當權者允許。如果今天只是我個人的興趣也就算了,不過很可惜不是這麼回事。今天僱用我調查此事的乃是命運女神本人,而這兩位打算跟我一起去查的夥伴,分別是『瘋子』及『罪人』。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你們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建議你立刻滾回渥克身邊,吉米,乖乖當個跑腿的小鬼,告訴他約翰.泰勒不會因為任何強權脅迫而停止調查此事。奉勸你盡快離開,免得我突然改變主意。」
美麗毒藥輕巧地跳過屍堆,回到罪人懷裡。罪人神情哀傷地看著她,想著剛剛她出手時的殘暴景象,什麼也沒多說。美麗毒藥臉不紅氣不喘,若無其事地依偎在罪人懷裡。她發現自己手上染滿了鮮血,於是將手指一隻一隻放入口中吸吮,享受著血中的美味。看到罪人臉上浮現失望的表情時,她像個孩子一樣噘起嘴來。
我看了一眼攤在他面前的書。那是一本聖經,古英王詹姆士的版本。我轉向罪人揚了揚眉毛。
「親愛的席尼。」她湊上去親吻他的額頭,撥弄他的頭髮。罪人轉頭對我說道:「跟你去可以,不過美麗毒藥要一起來。我不會跟她分開的。」
「喔,當然。」她立刻說道。「沒問題,我查查電腦就搞定了。我申請了一項服務,可以隨時監控夜城中所有大人物的下落。這項服務一直都在更新,讓我們能隨時掌握最新訊息。」
所有講理之人外表都是很有教養的紳士,身穿昂貴的西裝,搭配傳統的領帶,舉手投足間散發出貴族般的高傲氣息。有幾個臉上露出輕蔑的表情,似乎出現在圖書館這種地方已經大大地降低他們的身份一樣。雖然他們看來像是一群上流社會的敗類,不過我卻一點也不敢小覷他們,因為所有講理之人都是法力高強的戰鬥法師。他們的老大在我面前停下腳步,微微向後仰起頭來,以一種不屑的眼光對我瞪來。
想到連瘋子這種角色都會怕我,就讓我自己也感到害怕。我將這個想法放和圖書到一邊,專心面對眼前的情況。我到底要如何才能在這段談話之中存活下來,並且說服瘋子跟我一起去調查夜城的起源呢?
「既然我都帶了瘋子出門,你要帶惡魔又有什麼問題呢?」我說。「火力越強大越好。」

罪人看著滿地屍塊,嘆了口氣,說道:「我們應該留下一個活口,給渥克帶個口信。」
於是我踏入夜城,前往一名真正的神諭那裡。夜城裡從來不會缺少不願意被找到的人,但不到必要,我不想施展找人的天賦。我的敵人一直都在找我,每當施展天賦開啟心眼的時候,我就會散發出有如黑夜裡的燈塔一般耀眼的光芒。幸運的是,夜城裡也從來不會缺少有能力找出秘密的人(有的說不定也不是人)。有不少人宣稱知道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秘密,不過大部分都只是混口飯吃罷了;至於少部分真正有能力的人,卻又因為不同的理由而不能輕易信任。在夜城,騙人的把戲是永遠不退流行的。不過幸好在之前某個案子裡我得知了一位正牌神諭的下落。雖然在數百年的歲月侵蝕之下,這名神諭已經養成古怪囉嗦的脾氣,不但非常喜歡八卦,而且完全藏不住秘密,不過我想幹他們這行久了,應該難免都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要找綽號『瘋子』的男人。」
「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的。你以為身為知識的泉源是件容易的事嗎?我的外牆上都已經佈滿青苔啦!還有,我討厭時間裂縫!它們就像神諭屁股上的痔瘡一樣。說起屁股上的痛處,你到底想要什麼,泰勒?」
「那我怎麼辦,席尼?」美麗毒藥說。「你不會拋下我一個人上天堂吧,對不對?你明明知道我倆只有在地獄之中才能享有永恆的愛情。」

「我想要調查夜城的起源。」我說。「希望你能幫我。或許在調查過程中,我們或許會碰到能夠幫助你的人。」
鐵窗後的旅館接待顯然不太高興看到我。他是個身材矮壯的男人,穿著一條骯髒的褲子跟一件條紋背心,臉很臭,眼神滄桑。他身後有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碰過就要付錢」。接待往一盅痰盂吐了一大口痰,然後神情冷淡地看著我。
我和瘋子走進圖書館的地下室,最後在研究區的老位子上找到了罪人。他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擺滿了好幾疊大書,正專心地閱讀著一本古老的典籍。
「你又沒有頭。」
一切就這麼結束了,整座圖書館恢復了往常的寧靜,只剩下鮮血緩緩滴落在地板上的細微聲響。講理之人全死光了。雖然我不樂見這種結局,不過跟罪人還有美麗毒藥這類人物合作,就是會發生這種事。美麗毒藥好整以暇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臉上浮現滿足的笑容。我朝瘋子看去,發現他也加入了戰團。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將自己週遭轉化成日本武士電影裡的場景,身穿和服,腳踏屍體,手裡拿著染血的武士刀。他已將腳下的講理之人砍成了肉醬,此刻卻還瞪著地上的屍塊,滿臉狠勁地大叫。
在天堂跟地獄都容他不得的情況之下,他也就只好來到夜城,不死不活卻又半死半活,永永遠遠地行走在霓虹閃爍的街道上。這就是罪人的故事。
「我們一定會好好謝你的。」一名精靈妓|女邊說邊將胸部擠到我面前。
「多到超乎你的想像。」井底傳來一個深沉的聲音說道。「請投入一枚銀幣,以賜予我祝福。喔,路過的旅人呀,我將以三個答案來回報你的祝福。第一個答案隱晦無用,第二個答案暗喻精確,第三個答案則是一針見血。你丟的銀幣越多,能夠得到的也就越多。」
「很——有趣。」我不希望她擔心,於是不再多說什麼,掛上了電話。
「我見過許多比你可怕的東西。」罪人道。「滾吧,小鬼。趁你還有機會的時候快滾。」
「好吧。」我說。「直截了當的答案需要幾滴血?」
吉米大怒,當場對著罪人比出神秘的手勢,一股致命的能量登時在他面前成形。我覺得事情已經鬧夠了,於是對準吉米的睪丸狠狠就是一腳。他痛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忍不住摀住股間彎腰向前。只見美麗毒藥跨出一步,雙手一扭就將吉米的腦袋給扯了下來;膽敢在她面前威脅罪人的人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她在吉米的嘴唇上輕輕一吻,然後隨手將腦袋丟到一旁。無頭死屍向下一沉,跪在地上,兩手不停抽搐,鮮血自頸中狂噴。由於他體內的魔法能量迅速散去,導致頸中鮮血四下亂噴,染紅了附近所有書櫃。罪人以責備的神情看向美麗毒藥,但是女惡魔只是優雅地聳了聳肩。
研究區有不少人都開始抓起面前的書本跟筆記,離開座位向出口走去。或許是因為瘋子的到來,或許是因為我的出現,也可能是因為我們兩個加上罪人,這種陣容讓人忍不住要擔心受怕。說真的,我不怪他們。研究區中只剩下幾名頑固的老學究抱著他們的書本不肯離去。在夜城,只有心智堅定的人才能擔任學者的工作。瘋子在書堆中閒晃,所到之處所有書籍都浮現陣陣漣漪,無論外型與內容都產生了變化。我不禁懷疑那些書裡現在寫了些什麼,是毫無意義的胡言亂語,抑或是超乎想像的智慧與秘密;不論是哪一種,總之我不想知道答案。
「你要的書都在這裡,席尼。」女惡魔以一種極端性感的聲音說道。「還有什麼需要的話,請儘管說。」說完十分慵懶地挺了挺腰,胸口向前突起,幾乎要脹破上衣的扣子。我感到口乾舌燥,一顆心彷彿要跳出體外一般。
所有講理之人發出震驚、恐懼與憤怒的叫聲,不過在我跟罪人的瞪視之下很快恢復寧靜。他們滿臉怒容,手中凝眾著魔法的光輝,當場施展了無數的攻擊法術。第一道魔法在罪人身前爆開,不過不但沒有傷到罪人,反而還被反彈了回去,登時將好幾名講理之人轟得體無完膚。圖書館的地板上灑滿鮮血與腦漿,污濁的空氣中也濺滿血霧與各種體液。好幾道法術正對美麗毒藥而去,不過卻在她彈指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本是個墮落天使,存在的歲月比世界還要久遠,人類的魔法在她面前根本沒有作用。
趁著關上房門的時候,我匆匆地看了看房間內部,發現裡面已經變回原來的小房間,陰暗骯髒,佈滿灰塵跟蜘蛛網,顯然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住過了。房內的床上躺了某個東西。我在那東西開始坐起的時候趕緊關緊房門,向後退開。瘋子站在一旁耐心地等著我,於是我領著他下樓走回大廳。我們一在大廳現身,所有人馬上通通躲了起來。接著我跟瘋子踏入夜城,一起去找一個名叫「罪人」的傢伙。
「喔,沒錯。」美麗毒藥說。「你無法想像有多少男人,但是他們在我心中都不具有任何意義。他們活著的時候都大言不慚地說愛我,但是一旦踏入死亡境地,馬上通通改口。他們可以為了逃離地獄而毫不猶豫地背叛我,對他們而言,我根本也不算什麼。但是席尼——跟他們不一樣。」
「我不回答問題。」他毫無語氣地說。「即使是聲名遠播的約翰.泰勒也不能逼我回答任何問題。我什麼也沒看到,什麼都不知道,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工作上的要求。你唬不了我的。比你厲害的角色我見多了。再說,這扇鐵窗施有魔法、下過詛咒,並且還通了電,所以不要打什麼歪主意。」
我立刻環顧四周,說道:「為什麼這麼說?」
我不太確定瘋子到這種地方來幹嘛,因為他應該已經不在乎性|愛這種屬於理性世界的東西才對。不過,我想對他而言,無論身在何處應該都沒有差別,而這裡可是個不錯的藏身之處;除非身有要事,不然正常人絕對不會來這種地方。
招牌與商標自四面八方湧來。「麥甘伯的海豚漢堡」、「星際鴨薰香店」、「威爾迪士尼的莫老鼠」、「俄式浸禮」、「佩夫起居室」以及「靈魂市場」,不管全新還是二手,任何商品應有盡有。當然,這種地方怎麼少得了「諾斯弗拉圖鮮血銀行」(自動來捐血,請大方一點,別逼我們找上門來),站在銀行門旁陰影處的黑髮女郎對我拋了個媚眼。我禮貌性地笑了笑,然後繼續前進。

「無論如何,」我想了想道。「我最好還是去跟他談談,和緩一下氣氛,不然一路上光應付他手下的追殺就夠頭痛了。沒錯,我去跟他談談,我知道怎麼應付渥克。」
「我們有這種東西?」我問。
儘管罪人待人十分友善,但是大部分的人都不願意與他親近。由於並不算真的活著,所以他沒有影子;又由於無法再死一次,所以幾乎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傷害到他。如今的他不管犯下什麼罪行都無須害怕懲罰,所以他對自己定下十分嚴厲的道德標準。也就是說,不到必要的時候,他絕不做出影響他人的事情;但是如有必要,他也絕對不會遲疑。善與惡的觀念已經不適用在他身上,他已經超脫這種世俗的判斷了。大部分的時間裡他都不會去管別人的閒事,不過如果有人膽敢惹他的話,通常都會死得很難看。根據一個廣為人知的都會傳說所言,只要他行出足夠的善舉,或是犯下足夠的惡行,那麼總有一天天堂或是地獄的門將會再度為他而開——至於他是選擇善舉還是惡行,目前為止還看不出來。
「你不知道嗎?」
她的笑容不減,但是眼神卻變得冷酷。「你可曾在愛人面前毫無保留地訴說心中的秘密?所有黑暗、深沉,連對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秘密?你可曾徹徹底底地與另外一條生命融為一體,即使面對永世不滅的地獄之火也不願分離?我的席尼願意為我如此付出,只為了一個我從來不曾瞭解的理由。地獄裡是容不下真愛存在的。如果有愛,那就不配稱作地獄。我必須體驗他對我的感覺。我必須用心去理解,即使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罪人輕聲笑道:「如果渥克真想要對付我的話,絕不會只派你們這種角色來。告訴你一個壞消息,要動約翰.泰勒就必須先問過我,因為我也想要調查夜城的起源。」
「有道理。」瘋子跟正常人一樣點了點頭。「好吧,我跟你去。我好像已經躺在床上沉思好幾個月,理論上應該已經快無聊死了。沒錯,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一直都想找點事做,讓自己分心,以免老是去想一些——不好的事情。其實我比你還要害怕我自己呢。走吧。」
「夜城的起源很久以前就已經埋葬在歷史的洪流之下。」罪人說道。「而我認為這多半是有個很好的理由,因為像夜城這麼可怕的地方絕對不會有什麼美麗的起源的。我們幾乎可以肯定夜城是奠基在鮮血與苦難之中創造而出。你必須瞭解,約翰,如果我們調查的結果會對夜城的居民造成威脅的話,我絕不會把結果公諸於世。因為我個人的宗旨就是盡可能不去傷害他人。這樣講你可以接受嗎?」
「沒有人幫得了我。」瘋子說。「我自己都幫不了自己。」他側過頭去,像隻小鳥一樣斜眼打量著我。「你為什麼要找我幫忙,約翰.泰勒?」他似乎展現出少有的理智,於是我趁著這個機會繼續勸說。
「罪人」是另外一個夜城中家喻戶曉的人物,在他身上發生過的傳奇故事與悲劇就跟狗身上的跳蚤一樣多。關於罪人早年的事跡已不可考,只知道有一天他突然決定要將靈魂賣給魔鬼。他仔細地研究所有相關細節,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然後將撒旦從地獄中召喚出來。不是什麼低等惡魔,也不是什麼墮落天使,而是上帝的宿敵,撒旦本人。歷史跟文學名著裡都不斷地告訴世人這種行為有多愚蠢,但是罪人顯然對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他召喚了撒旦,令撒旦化身為討喜的形象,然後說他自己想要出賣靈魂。當撒旦問他想要用靈魂換取什麼代價的時候,罪人答道「真愛」。撒旦遲疑了,因為真愛並非撒旦所擅長的領域。然而罪人堅持只要真愛,撒旦又沒道理不做他的生意,於是——一張以鮮血簽下的合約就此誕生。罪人以自己的靈魂為代價,換來的就是能跟自己的夢中情人度過十年的歡樂時光。
空氣中瀰漫著書籍的氣味,看起來就像個文學迷宮一樣。這裡的照明十分良好,不會太過明亮。整個研究區到處都寫著「安靜!」的標語,還有不少指示書籍主題的牌子,其中有些還標明「閱讀的後果請自行負責」。不少學者坐在書桌後面,無視其他人的存在,有如古時候的修道士一樣專注他們的工作之上。我穿越狹窄的書櫃走道,筆直地朝罪人走去,瘋子步伐輕鬆地跟在我身後。罪人在我們來到身前的時候抬起頭來,對我點了點頭。他的個子不高,身材很結實,外表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看起來就像是永遠升不了職的中年上班族,其貌不揚,沒什麼特色,完全不會引人注目。但是當他的雙眼對我望來的時候,目光卻突然炯炯有神,笑容中也透露出一股不安的氣氛。
「喔,可惡的傢伙,你又回來了,是不是?」神諭的聲音似乎不太高興。「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一看到你頭就會痛啦!」
美麗毒藥十分迷人地聳了聳肩。「我無法相信居然會有凡人在得知我的真實身份之後依然毫無保留地愛我。當然他們還會想要我,畢竟我的工作就是把人誘惑到萬劫不復的深淵,以膚淺的肉|欲令他們放棄不朽的靈魂。然而愛我?像席尼那樣的真愛?即使已經知道了真相,即使已經身處永恆的煉獄之中?在我長久的存在裡,從來都不曾見過這種事。於是我決定離開地獄,回到人世間來找他。表面上我是以邪惡使者的身份而來,目的是要再度誘惑他的心智、腐化他的靈魂。不過事實上,我只是想要跟席尼在一起,想要瞭解他口中的——真愛。」
「她的名字由原始的阿拉姆語直翻的話就是『美麗毒藥』,」罪人輕輕說道。「死海書卷裡有幾個章節提到關於她的事跡,不過都不是什麼好事。在對抗天堂的戰爭裡,她曾經殺害過無數的天使;在對抗人性的戰爭裡,她也以女惡魔的身份征服過數不清的男性。在她身邊請務必注意禮貌,並且千萬不可掉以輕心。https://m•hetubook•com.com不管我有多愛她,她終究是名惡魔。對了,席尼這個小名只有她才能叫。」
「對不起嘛,席尼,誰教他們當我的面欺負你呢!畢竟女人是情緒的動物呀。」
「一猜就中。」我說。「有你跟瘋子在身邊,我就有可能在這件案子裡存活下來。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空能暫時放下手中的研究?」
「喔,天呀,吉米。」我說。「快教我如何只動一邊的眉毛就做出那麼跩的表情,實在太厲害啦。」
「我以為在這裡聲名越壞,生意會越好。」我說。
「泰勒,親愛的孩子。」吉米慢條斯理地說,就像往常一樣忽略我的幽默。「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渥克會派我來找你。誰教你一天到晚愛管不該管的閒事!不過這一次你似乎真的惹火了所有當權的大哥們,就連渥克都決定要跟你翻臉了。立刻跟我們走。只要你乖乖聽話,我們就會溫柔對你,不然的話,我們可是有權以暴力手段對付你的。猜猜看我們喜歡和平,還是暴力?」
房間內部的空間比外表看來大多了,只不過空間的形態十分詭異,似乎存在太多不確定的因素。我本來以為會看到一個骯髒的小房間,但如今眼前卻是一間豪華大套房,房內有一張大床,許多古董傢俱,以及各式各樣精美的裝飾。整個房間籠罩在閃爍的光芒之下,觸目所及,所有東西的細節全都不太對勁。地板跟牆壁之間並非直角,天花板更是傾斜得難以形容。至於刺眼的光源來自何處,則是完全看不出來。所有東西在我目光移開之後立刻轉變形體。地板確實存在,但是我卻有一種站在懸崖邊緣的搖曳感。房中的聲音沉悶而遙遠,就跟在水裡聽東西一樣。我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將心思專注在來此的目的。我感到只要稍微分心,就會立刻失去自我,永遠迷失在瘋子的幻覺中。
「那是你的說法。」我道。「儘管你嘴裡這麼說,誰又能保證你真正的目的不是為了他的靈魂?」
「你可以在『琳病旅館』找到瘋子。」它立刻說道。「就在附近。去那種地方要小心,不要跟任何陌生女子談話,除非你想在身上收集性病。快滾吧,我的頭部快裂開啦。記住要及時行樂,約翰.泰勒。好日子已經不多啦。」
「怎麼樣?受夠了沒?回答我!」
「喔,不好了。」罪人突然站起身來。「看來有壞事發生。」
與瘋子為伍是極端危險的事,因為他不相信任何眼前所見的事物。對他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覺。他身邊的世界是依照他的念頭、想像、恐懼,以及懷疑而重新塑造的,現實中的一切都在他的轉念之間變化成型。這樣的能力有時很有幫助,有時也很令人困擾,有時甚至很恐怖,因為對他而言,所謂的夥伴與朋友也可以是幻覺的一部分。他可以在你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改變你的個性跟過去。任何膽敢打擾他、甚至威脅他的人,都很可能變成其他東西——慘不忍睹的東西。久而久之,人們就任由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反正只要不去惹他,幾乎都能相安無事。幸運的是,瘋子想做的事情並不多,而想要利用他去達到個人目的的人通常也沒有什麼好下場。
我不敢肯定我眼前的她代表了什麼,或許是小時候看了太多青春女高中生的影集,我猜。我對女惡魔點頭微笑,她則噘了噘嘴坐上罪人的書桌,露出修長的雙腿挑動我的心弦。我幾乎可以看到空氣之中強烈勾引異性的荷爾蒙,只能迫使自己將目光自她身上移開。我實在好奇她在罪人的眼中究竟是什麼模樣。這時瘋子向後退開一步,神情不悅地瞪了女惡魔一眼,然後又往一旁晃走。關於瘋子眼中的她是什麼模樣,我就不是那麼想要知道了。
我很有禮貌地拒絕了她的服務,然後跟接待問了瘋子的房間號碼。電梯壞了,於是我走樓梯上樓,樓梯以水泥砌成,沒有任何扶手,牆壁上的油漆也早已斑駁。我在很遠的距離之外就可以感覺到瘋子所在的房間,有如一頭狂野的猛獸,靜靜地躲在角落等待獵物上門。隨著我慢慢接近,不舒服的感覺也越來越甚。在我踏上二樓走廊的時候:心中不禁湧現一股即將去看牙醫的恐懼,而且還是個會帶來壞消息的恐怖牙醫。氣溫急遽下降,呼出的空氣在我面前凝結成霧,心跳也不受控制地開始加速。我在空蕩蕩的走廊上緩步而行,身體微向前傾,似乎必須突破一道看不見的壓力才能前進,體內所有本能都在高聲尖叫,要我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轉身離開。
於是罪人成為地獄中唯一一個保有真愛的靈魂。不管愛人的真相如何,不管在地獄之中受盡多少折磨,他始終頑固地相信愛情。由於整個地獄裡的氣氛都因他而腐敗,撒旦實在不能容許這種靈魂的存在。最後,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之下,撒旦只好將罪人趕出地獄。而由於罪人曾與魔鬼訂約,所以當然也沒有資格上天堂。
我從口袋裡抓出兩顆混亂骰子,對準講理之人中間丟去。他們身邊的世界當場陷入一片混亂,所有能出錯的環節通通出錯。魔法暴走、肌肉痙攣,所有人都像小丑一樣疊成一團。其中一個百忙之中掏出一把畫滿符咒的手槍,對準罪人就是一槍。那顆子彈在罪人的胸口轟出了一個大洞,但卻沒有任何血液自傷口中流出。他低頭看了看胸口的大洞,神色間透露出些許憂傷,接著轉頭看著開槍的講理之人。
「我聽到了。」瘋子的聲音自書堆裡傳來。「我不提供火力。我只負責嚇人。」
「琳病旅館」,店名用這個「琳」只是為了提高一點格調,事實上這家旅館的外觀就跟店名聽起來一樣噁心,就是那種按小時計費,鮮少更換床單的低級旅館。那附近到處都有找尋獵物的歡場女子,而那裡的陰虱體型巨大到可以從黑暗的巷子裡跳出來攻擊路人。這是個外表不會欺人的地方,敢來這裡的買家就必須自行承擔風險。然而,對某些人而言,不夠骯髒下流的性|愛就是不夠刺|激。於是——我只好握緊雙拳,目不轉睛地踏上前往紅燈區的街道。在這種地方,妓|女可以化身為比夜城中最恐怖的怪物還要危險的東西。令我沮喪的是,似乎大部分的妓|女都聽過我的名字。
「趕快把瘋子帶走,拜託你。」
這時我的目光讓一名外表甜美的年輕女子所吸引。她是個身材高窕的金髮美女,身穿白上衣、黑短裙、長襪、素鞋,頭上戴了頂小草帽,一副公立女子高中生的打扮,手裡捧了一大疊書,正從書堆中走出。她明亮動人、笑靨如花,美艷不可方物,任何人見到都要為她瘋狂。她的一舉一動都散發出自然清新的優雅氣息,簡直不屬於人間所有。她的雙唇有如玫瑰花|蕾般誘人,雙眼有如星際銀河一般深邃。我情不自禁地站直了身體,不過她卻只是淺淺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就從我身邊走過,將手中的書放在罪人的桌上。這時我才發現瘋子的背景音樂變成了「管鐘」。
「因為瘋子的背景音樂變緊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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