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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04:魔女回歸

作者:賽門.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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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妻子

第十章 妻子

「驕傲,是驕傲的原罪害死了我。我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打敗她。」
「這個嘛,」我說。「我們是遇上了一些有趣的發展——」
渥克只是微笑:「這就是我帶了幫手的原因呀,約翰。」
「你一向都這麼樂觀,約翰。」渥克說。「可惜,樂觀對我而言是一種奢侈的態度。」他以冷酷的神情盯著我好一會兒,又說:「你在夜城已經沒有任何朋友了。你的存在已經威脅到所有人的生命安全。今後整個夜城的人都會與你為敵。」
「對於這點小意外,我個人感到非常抱歉。」渥克說著故作姿態地彈了彈袖子上的塵埃。「不過我大部分的手下現在都在全力對抗荊棘大君,以免他跑來干涉這裡的事情,企圖解救你們無用的靈魂。我怕這裡就是旅途的盡頭了,泰勒。可別說我沒有給過你機會,從你回來之後,我已經放過你很多次了。只是這次,當權者明白指示要你和這裡所有人全部死光,因為你們管了不該管的閒事。」他望著莉莉絲一會兒,然後說道:「芬妮拉——我最古老的原罪,你終於又回來作祟了。我很高興能夠親眼見識你的末日。」
我看了看四周:「你的保鏢呢?我需要多一點幫手。」
我有點保留地看著他:「你為什麼這麼熱心幫助我們?」
我母親對我微笑。我想那應該是個理解式的笑容,但是在她的臉上看來似乎就是充滿敵意,像是某隻優雅的貓科動物打量著面前的獵物一般。
她看起來十分蒼老,身上傷痕纍纍,外貌殘缺不堪。她的長髮花白,染滿塵埃,皮衣破破爛爛,身軀骨瘦如柴,不過全身上下綻放出一股不自然的金光。她的氣勢恢弘無比,支配了一切生死,有如行走凡間的死神一般。她的凝視冷酷異常,深入人心。半張臉完全燒燬,臉上皮膚焦黑,一隻眼睛緊閉在火焰的創傷之下,嘴角向上捲曲,腐蝕出永久性的詭異笑容。
「這年頭都沒有人在乎『打烊』的意思了嗎?我真懷念以前鎖了門就不會有人來打擾的年代,看來我得更新防禦法術了。你想要什麼,女神?」
皮歐突然轉頭對著莉莉絲一指,當即念誦起一連串憤怒的咒文。我認得其中一些字句,知道那些都是出自於古老的卷軸與禁忌魔法書裡面的文字。那是一個非常古老的驅魔儀式,結合了阿拉姆語、拉丁語,以及古埃及語,一字一句地衝擊著週遭空間,凝聚強大的力量。莉莉絲在驅魔的咒語聲中放聲大笑。皮歐滿臉困惑,停止唸咒。
時間再度開始流逝。梅林與莉莉絲兩兩相望,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一個是魔鬼的獨生子,一個是上帝最早的創造物。最後,梅林在莉莉絲身前低頭,然後消失不見,留下艾力克斯的身體在吧檯後方痛苦地顫抖。
「達令。」罪人嚴肅地說。「不過你也不能這樣叫她。」
我看了看罪人:「你私底下都怎麼叫她的?」
「你真的是來殺我的嗎,皮歐?」
「哈囉,約翰。」命運女神忽略所有人,完全將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我突然有一種被聚光燈照在身上的感覺。「我只是來看看你的調查有沒有什麼進展。你查出什麼了嗎?」
「我不是問你那個,約翰。」
「我跟上帝向來不合。」莉莉絲道。
耀眼的光芒大盛,接著瞬間消失殆盡。一切底定之後,他們兩個都已離開。
「但是你確實傷害了我,約翰。你早已傷害了我。」
我瞪向莉莉絲:「救他。快點救他!他是好人,不該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去!」
「你究竟是誰?」我問。
「至少現在我知道你母親的真實身份了。」艾力克斯說。「莉莉絲。誰想得到?」
許多人跪倒在地,狂嘔猛吐。其他還沒崩潰的立刻衝上樓梯,奪門而出,眼中充滿了瘋狂的神色。渥克沒有試圖阻止他們離去,但是他自己卻依然留在原地。即使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有名聲要顧,有職責要守。蘇西慢慢轉頭對我看來。我兩腳發抖,幾乎站立不定,但是仍然想辦法面對著她,直視她的冰冷目光,伸出顫抖的雙手在她面前攤開。
「但你不過是個孩子,而我又自認有能力救你。後來,我眼見你努力地想要做個好人,於是我遲疑了。當你離開夜城的時候,我以為一切真的可以如此劃下句點。我真的很想那樣相信,但最後你還是回來了,你究竟為什麼一定要回來,約翰?」
「那麼,」艾力克斯嚴肅地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你們這麼快就跑回來?」
「別說了,皮歐。」
「渥克肯定已經在來此的途中。」我說。「一旦發現我們已經不在荊棘大君那裡,他馬上就會想到這裡是我最可能躲藏的地方。等他來這裡的時候,場面絕對會很難看。事實上,他很可能會叫手下先把我殺了,然後再找靈媒來拷問我。」
「是的。如果可以,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我會拯救你的靈魂。」
她卸下了滿身的幻象,蛻去了東方女子的身影,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瘋子靠在吧檯旁邊縮成一團,臉上充滿了恐懼的神情。即使在半瘋半醒的狀態之下,他依然看得比我們其他人都還要透徹。他偏過了頭,閉上了眼,渾身發抖地哽咽了起來。如今,那個女人已經完全變了樣子。她身材修長,皮膚白皙,頭髮、雙眼,以及嘴唇通通烏黑亮麗,看起來就像一張黑白照片一樣。她的下巴尖尖,稜角分明,外加一個顯眼的鷹勾鼻,唇形很薄,嘴巴很大,深邃的眼中充滿了足以燃盡一切的火焰。她身上穿的依然是剛剛那件銀色晚禮服,但是這件衣服此刻卻散發出陣陣邪氣,與先前的時尚感全然不同。
「是沒錯。」我說。「但是你又不是隨時都跟我們在一起,對不對?」
艾力克斯在酒館樓上有一間小公寓。以前,我曾經在那間公寓裡超級不舒服的沙發上面睡過幾晚。那是個很可怕的地方,地板上的所有空間都擺滿了他收集的色情瓷娃娃,而所有的傢俱都已經爛到垃圾場都不會收的地步。除非髒碗盤已經從碗槽裡滿了出來,不然他絕不洗碗。他的前妻曾經把那個鬼地方打理得一塵不染。本來我還以為他會從那段婚姻裡面學到一點教訓,可惜就算抓起一把教訓塞在他眼前,然後叫道「看吧!這就叫做教訓!」,他還是學不到任何教訓的。
「我叫她們回家了。」艾力克斯老大不爽地幫我們調酒。
我想要對她大吼、哀求、威嚇,甚至答應她任何事情,但是皮歐卻已經停止呼吸了。「你沒有必要殺他。」我說。「根本沒有必要。」
我揮手道別,希望自己臉上沒有露出微笑。我不喜歡看到自己為了這種事情而笑。
我完全不記得她。雖然她離開時我已經不算小了,但我就是完全沒有關於她的任何記憶,似乎她離開的時候就已經把一切都帶走了一樣。不管怎樣,我一直認為只要再度見到她,就一定會認出她來。我怎麼可能不認識自己的母親?但是面前這個陰沉邪異的女人,對我而言全然是個陌生人。我不知道自己對她有什麼感覺。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
「有沒有辦法叫梅林再度現身?」
我們全都轉過頭去,驚訝地看到渥克緩緩自樓梯上走下。他依然一副紳士打扮,冷靜中帶有優雅。他在樓梯底下停下腳步,對著所有人微笑,最後很有禮貌地輕抬圓帽,向莉莉絲點了點頭。
「別說了。」
「我們打烊了。」他冷冷地說。「打烊的意思就是『不做生意,快點滾蛋,你難道沒有家可以回嗎?』」
罪人有點懷疑地問:「你怎麼可能應付得了渥克派來的大軍?」
「芬妮拉.戴維斯。」我邊說邊想著。莉莉絲?我母親竟然是個聖經神話中的人物?
「那只是你以為而已。」我說。
「這個和*圖*書就交給我去評判吧。」荊棘大君說。「不過不能保證就是了。我專門剷除毒瘤,這可是職責所在。」
「我們會再見面的,約翰。我的兒子,很高興再見到你。接下來還有遠大的事業在等著我們。」
正當我看著激烈的戰況,心中盤算該如何應對的時候,壞潘妮已經悄悄迎上我。她利用特有的能力突然出現在我身後,然後舉起一把匕首對準我的背心插下。我在最後關頭察覺偷襲,本能地向旁一側,但是那把匕首還是從脊椎旁邊插|進了背心。我兩手一揮,推開潘妮,接著感到一陣劇痛襲體而來,登時動彈不得,兩腳著地,頭昏眼花,就連呼吸都很困難。我咬牙切齒,緊緊握拳,想盡辦法保持頭腦清醒。我感到嘴裡似乎沒有鮮血,表示那把匕首沒有刺入我的肺中。疼痛雖劇,但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我一手向後伸去,痛得叫出聲來,試圖拔出背上的匕首,但是卻根本碰不到刀柄。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讓它留在背上,晚點再來拔了。
「先回陌生人酒館。」我不太情願地說道。艾力克斯一定不會高興看到我們的。我拿出會員卡,說道:「照情況看來,我跟渥克是遲早要翻臉了。如果要和他正面衝突,我希望可以選在一個熟悉的地方。」
「當現實變得無法忍受的時候,」他平靜地說。「就該改變現實了。」
我奔向皮歐,在他身旁跪倒,將他摟在懷裡。如果有人比親人和朋友更加親近的話,那肯定就是認識一輩子的老敵人了。我讓他高貴的腦袋靠在我的胸口,任由他口中的鮮血浸濕我的外套。他眼前的灰布鬆脫,露出其下兩顆空虛的眼洞,氣若游絲,呼吸非常不規律,而且呼出的空氣中已經帶有細細的血霧。
一個戰鬥法師驚慌到了極點,終於對她丟出一發毀滅法術,其他法師立刻跟進,將霰彈蘇西週遭炸得面目全非。然而在真名之槍的守護下,他們根本傷不到她一根寒毛。她轉向攻擊她的人,臉色一變,嘴角一斜,運用真名之槍的力量說出反創造的字眼。那是我出生至今聽過最恐怖的聲音,所有酒館中的人通通嚇得發抖,紛紛發出尖叫,就連莉莉絲也偏過頭去。在蘇西的言語作用下,那些對她開火的戰鬥法師全部在一瞬間遭到抹煞,徹底消失於人世間。
他閉上了眼睛,我則皺起了眉頭。我很討厭這種感覺,最近似乎每個人都排隊等著告訴我末日就要到了。每當我閉上雙眼,就會看到時間裂縫中那個荒涼的未來:殘破的建築、死寂的夜晚、無盡的昆蟲以及死在我懷中的剃刀艾迪。當時我對著他的屍體起誓,我寧死也絕對不會任由那個未來成真。
「我母親也在這裡。」我說。「你認識我母親嗎,皮歐?」
「盡量不要造成太多傷害。」我說。「他們只是在工作而已。」
老人聳聳肩,再度躺回大石板上。「我說過了。因為你的關係,我感覺到一切都要走到盡頭,而我十分期待任何能夠放下重擔的機會。離開的時候不要甩門,不然我就把你們變成別的東西。」
「個人認為我們早就已經過了最後關頭啦。」瘋子說。
「我得要召回保鏢們來收拾善後。我最討厭付加班費了。你接下來要怎麼辦,約翰?」
「你不會以為荊棘大君可以瞞我多久,是吧?」渥克看著我道。「尤其是在我們迫切地需要好好談一談的時候。」
美麗毒藥明白他的心意。她清楚地知道,罪人為了捍衛愛情絕對會站在自己面前直到肉身消失為止,或許,即使只剩下靈魂,他依然不會退縮。只因為他要守護她的性命。就在那一刻裡,她再也無法坐視他如此為己犧牲。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為自己付出這麼多的男人到最後竟然還要為了自己奉獻生命。他對她的重要性突然之間超越了她的性命。於是她離開他的保護,走到他的身前,用自己的身體來守護他僅存的殘軀。她終於瞭解了所謂的愛情與犧牲自我到底是什麼意義。在這最後一刻裡,她終於如同他愛她一般地愛上了他。
「當然。我一直都知道真相。我說過,我放棄了雙眼就是為了換取智慧。當年把她的身份告訴你父親的人就是我。那時候的我相信你還有機會遠離罪惡。」
「有沒有必要我自會決定。」莉莉絲說。「你必須忘掉這些所謂善與惡的傳統觀念。只有對夜城有好處才叫做善;任何會影響夜城權益的,通通叫做惡。跟我來,兒子。我將會教導你很多很多事情。」
「她在忙別的事。」我說。「等我們找到她,事情多半已經結束了,不管是怎麼結束的。至少我們還有罪人跟美麗毒藥可以依賴。」
「我穿越了那道開口,在召喚者的心中找出一個理想中的形體,接著在他們面前消失,遁入夜城之中。我之所以要隱藏蹤跡,一方面是為了要看看我不在的這些年裡夜城究竟變了多少,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讓當年放逐我的敵人發現我已回歸。當時我依然很虛弱,需要安安靜靜地重新凝聚力量。等到恢復元氣之後,我選定了當年召喚我的人之一,也是唯一稍微察覺到事實的男人,以芬妮拉.戴維斯的身份與他結合,生下了一個孩子。藉由這孩子的存在,我於這個現實之中生根,永遠不會再度遭到驅逐。本來我打算生完孩子就離開,但是你實在太有趣了,約翰——我以前從來沒生過人類小孩。你是我的血肉,繼承了我的心靈——我很好奇你長大之後會變成怎麼樣的人。我很喜歡扮演人類、扮演母親,扮演我本來應該扮演的角色——」
「因為我不敢。」我說。「我的敵人會找到我的——他們已經準備好新武器在等我,比痛苦使者還要可怕的武器。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是我可以感到它的存在,感到它要我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那種渴望——」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個說法讓我覺得非常擔心。我大聲地清了清喉嚨,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喔,拜託。跟我比起來,他們根本算不了什麼。只不過,身為一個沒有形體的概念,我也什麼都不能做。我被困在地獄邊境裡,無法開啟前往任何現實的傳送門,直到有一天,有人在這裡打開了一道我可以利用的開口。他們試圖以芭貝倫儀式將一個女性的概念化為實體存在,我就輕鬆地推開了那隻神靈,讓自己接受他們的召喚。他們沒做好功課,不知道儀式的防禦有缺口,任何有心的力量都可以利用他們的儀式進入人間。一旦我離開地獄邊境,他們就沒有能力阻擋我現身。夜城裡所有具有支配力量的神靈,都不可能與我對抗。」
「叫他出來把事情搞得更糟嗎?」艾力克斯躲在吧檯後方叫道。「我認為我們該再等一等,不到最後關頭還是別去吵他為妙。」
「哈囉,約翰。」她以一種溫柔卻又深沉的聲音說道。「我就是你的母親。」
艾力克斯嘆口氣道:「我常常聽到這句話。好吧,一人一杯酒,不過要用打烊後的超貴價碼來算。還有,我不會幫你們熱吃的。你以為我是什麼人,你老媽嗎?把我的會員卡還來,泰勒!如果我要人隨時都會毫無預警地出現在我面前的話,我會自己雇個人來跟蹤我。我是不是應該假設你又惹來了一堆追殺者,隨時可能有全副武裝的人衝進來大打出手?」
「都沒有人願意敲門了嗎?」艾力克斯不爽極了。「就這樣!以後打烊了我就要在外面加裝鐵絲網和反人類結界。」
最可怕的是,她的右手前臂直到手肘的部分完全遭到截肢,取而代之的是世界上威力最強大的「真名之槍」。這是一把設計用來擊殺天使的武器,雖然和我上次見到時的模樣相差甚大,從一把手槍變成了和*圖*書一把霰彈槍,不過這把槍依然是我所見過最醜陋、最污穢的武器。它是用血肉與骨頭製造而成,並以佈滿血絲的軟骨包覆,最後再用緊繃的皮膚為外層。槍柄是褪色的枯骨,十分拙劣地插在她的手肘之上。粗重的有機纜線自槍身上伸出,一根一根地與蘇西上臂連接。肉製的槍管上反射出潮濕的光芒,外層皮膚裡隱隱滲出濕熱的汗水。
沒有一道魔法擊中莉莉絲。
「你見過不該見到的景象,凡人的心靈根本不是設計用來承受那種現實的。讓我取走你體內那段記憶,使你能夠再度成為無知而又快樂的凡人。」
艾力克斯滿臉懷疑地看著美麗毒藥。「到底她為什麼這麼像我前妻?除了胸部大了點之外,簡直長得一模一樣。」
她消失了,但是她的聲音卻在我心中留下最後的訊息。
她答:「我是莉莉絲,亞當的第一任妻子,因為不願臣服在亞當的權威之下而被趕出伊甸園。當然,你一定也瞭解,那不過是寓言故事的版本,事情的真相其實複雜多了。你不會以為我原來的形體就是如此,是吧?我比這副外表更為偉大,力量也更加恢弘。我如今的外表只是另一張面具,為了緬懷一段過去而戴的面具。這就是我身為你的母親時所使用的面孔及身體。」
這句話震撼了整間酒吧,一切都在那一剎那間凝止不動,彷彿歷史的洪流都為了這如此奇特的片刻而停止了流動一般。我不知道該做什麼,甚至不知道有什麼可以說。我曾在腦中排練過無數次跟母親重逢時的景象,但是卻從來沒想到結果會是這個樣子。我找了她好多年,從沒想到有一天她會這樣若無其事地回到我的生命之中——不過其實我早該知道她要回來必定是自己出現,絕不可能是被我找出來的。我以為自己知道該說什麼,畢竟我已經在黑暗中排練過無數次了——無數指控與咒罵在我嘴邊徘徊,只是——
「渥克怎麼會知道你在看?他應該不可能發現才對。」
「果實絕對不會掉在離樹太遠的地方。」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你依然保有天賦。」美麗毒藥說著對我眨了眨眼。「何不用天賦找出下一條線索?」
我不去管他們兩人,只是看著皮歐。他感覺到我的目光,似乎十分不安,甚至伸出一手調整牧師領圈。接著他神情一緊,嘴角露出堅毅的決心,當場讓我瞭解到我沒有辦法改變他的心意。只是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嘗試。
「不要。」瘋子堅決的語氣出乎我們意料之外。「再痛苦的真相也好過歡愉的謊言。」
我聳肩:「嘿,那個是渥克耶,對他來說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我想這算是他的職責範圍。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先離開這裡,免得渥克把你提到的那些不為人知的出口通通封了,蘇菲亞。」
「你竟敢一個人來,真的很勇敢。」我說。「告訴我,亨利,面對這麼多不受你的『聲音』控制的人物究竟是什麼感覺?」
我心中的震驚讓一股憤怒的情緒蒙蔽。「你告訴他的?是你拆散我的家庭!是你摧毀我的一生!」
我們全都鬆了一口氣,覺得寧願面對神靈也不想跟心情不爽的渥克為敵。命運女神的外形就跟之前一樣,是個身穿銀色晚禮服,身材嬌小的東方女性。它的雙唇好似玫瑰花瓣一般鮮艷,兩眼有如星辰一般閃亮。它站在我們面前,泰然自若地微笑著。它是一切機運的實體化身,不論好運還是壞運。它會讓人贏得樂透彩,也會使人發作心臟病;它可以讓你突然罹患癌症,也可以使你踏入榮耀境界;在它面前,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所有人都被它的氣勢所擄獲,當然,除了在吧檯後方滿臉不屑的艾力克斯之外。
「你為什麼想要我來查這件案子?」我終於開口道。「為什麼派我去查一件你早就知道答案的事情?」
「約翰?」他說。
在驚濤駭浪的魔法爆破聲中,我幾乎已經聽不到他們說話。罪人站在美麗毒藥身前,以自己的身體保護愛人周全。最初,所有的魔法似乎根本找不到目標,全部落在罪人身邊,將酒館中的裝潢、傢俱炸得面目全非。但是攻擊魔法以數量取勝,很快就超越了罪人身體所能閃躲的極限,開始命中目標。祝福或詛咒加持的槍械中擊發的魔法子彈一顆顆地進入他的胸膛,儘管沒有濺出任何血液,但是那些傷口卻也沒有癒合的跡象。詛咒無情地焚燬他的皮膚、擊碎他的骨頭。元素魔法慢慢侵蝕著他的身體。一顆眼球在他腦中炸碎。罪人完全沒有反擊。在他漫長的存在之中似乎從來不曾學會憎恨他人,我認為他心中根本沒有仇恨的情緒。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任由人們攻擊,拒絕倒下,也拒絕讓美麗毒藥受到任何傷害。
「喔,天呀,蘇絲,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所有人對我看來,就連我也能感到自己聲音中的冷酷語氣。我盡可能冷靜地面對莉莉絲深邃的目光。「我不能讓你那樣做,莉莉絲。我曾見過因為你我對立而造成的死寂未來,我絕不會讓那個未來成真的,即使要賠上你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那倒是。」瘋子說完開始吃他的杯子。
「我受夠了。」艾力克斯說著將我面前的空酒杯甩到地上。「不准再喝了。你每次喝酒就會亂發脾氣,約翰。」
她毫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這是有必要的。我肯定你會活下來,畢竟你是我兒子。」
「當然,不然我怎麼會把你留在你父親身邊!我就是希望你能夠過著像普通人類一樣天真無知的生活呀,至少先無知個幾年。」
「那麼,」我努力以冷靜的語氣對母親說道。「你是莉莉絲。我聽過你的故事,很久以前,皮歐曾告訴我。那時候他還是我的老師。」
「你一開始就不該出世的,約翰,你是憎恨的源頭。」他的聲音透露出些許關懷。「很久以前我就應該把你殺了的。而如今,我要為當年的心軟付出代價,必須忍痛殺害一個——糾纏多年的宿敵。」
「還有什麼地方可去?」罪人問。
她隨手一比,皮歐當場飛身而起,衝過整間酒館,最後撞在堅硬的石牆上。碎骨聲清晰可聞,口中鮮血狂噴而出。他自牆上滑下,蜷縮在地板上,不斷地抽動著身軀。莉莉絲大笑,笑聲中充滿歡愉之情,有如清水濺入噴泉的快|感。
「她不是我母親。」我說。「她從來都不是我母親。」
「我不會抵抗你的,蘇絲。」我說。「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
「就像原始之神那樣的存在?」我說,不過只是為了找點話說。
「你拋棄了我。」我說。
「不准你這樣叫我。」女惡魔大聲說道。「只有亨利可以那樣叫我。」
來自未來的霰彈蘇西。
「不。」我說。
他想不出任何言語來形容。或許在我們有限的語言之中根本就沒有任何話足以形容她。不管瘋子曾經在隱藏於現實之後的景象中看見的她是什麼樣子,他根本沒有能力形容給我們聽。他開始害怕,開始顫抖,接著開始哭泣。整間酒館中的人事物也都隨著他一起抖動了起來,彷彿一陣強大的地震來襲一般。桌椅跳躍,地板亂晃,牆壁凹凸起伏,堅硬的岩石出現不自然的扭曲。詭異的色彩自四面升起,毫無意義的聲響也自八方而來。距離變成了不可靠的觀念,所有物品同時存在於極近及極遠的位置上。方向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變幻,令人完全摸不著頭緒。瘋子與現實之間的連結再度轉弱,導致他附近的現實變得虛無飄渺。梅林的老橡樹突然在酒館中央成形,接著又轉變成一座以人骨堆積而成的尖塔,最後消失不見。地板上出現一道道不規則的裂縫,露出底下許多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我聽到在現實的界限之和_圖_書外有許多祟動的聲響,似乎有不少怪物都在等待著進入人世的契機。
「這樣呀,那就再開張吧。」我毫不在乎地說道。「眼前有一群非常口渴的顧客,你絕對不會相信我們今天的遭遇的。」
「沒錯。」我說。「如果你再打斷我的話,艾力克斯,我就叫我媽把你變成一個茶壺保溫套。」
「希望他能恢復理智。」我說。「我認為剛剛那一下子已經用盡他所有的力量及瘋狂。或許如今他終於可以忘記曾經見到的景象,和其他人一起活在同樣的現實之中。」
她提起匕首朝我衝來,我則收拾心緒燃起天賦,打開我的心眼,找出讓壞潘妮可以從意想不到的地方現身的那道魔法。我將那道魔法自她體內扯出,讓她完全失去在任何地方現身的能力。她滿臉驚恐地看著我,感到自己與現實之間逐漸失去聯繫,最後終於無聲地消失在原地,從此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
「拜託,約翰,不要傻在那裡。在渥克出現之前,我們還有好多話要說呢。比如說我為什麼要喬裝成命運女神?她只是我的一張面具罷了,目的是要促使你展開這段調查。」
「我不會讓你碰我兒子一根寒毛,傳教士。」莉莉絲說。
「因為我要你炒熱話題,喚起人們的注意。我要所有人都開始思考並且談論夜城的起源,及夜城本身所代表的意義。我要大家都知道夜城在這數百年之中改變了多少。我要你有能力告訴他們夜城是如何開始的,是誰創造的,好讓他們都瞭解我的回歸代表了什麼意義。」她熱切地看著我,臉上的笑容漸漸擴大。「我回來了,約翰。這麼多年過去,難道你不高興見到我嗎?」
「我知道這首歌。」莉莉絲說。「這是基督在驅逐一群污鬼時所吟唱的驅魔歌。那些鬼後來附到一群加大拉豬的身上,最後衝入海裡死去。我比那種東西可要古老多了,像這種驅魔的羈絆對我來說是沒有用的。」
酒館再度陷入沉寂。莉莉絲離開了,就和梅林、罪人,以及美麗毒藥一樣,完全消失在眾人面前,可憐的蘇西也被逐回我為她打造出來的淒慘未來。渥克的手下不是死就是逃,剩下的也都失去傷人的能力。瘋子縮著身體躺在吧檯前,當場呼呼大睡了起來。渥克走上幾步,低頭看了看他。
她對著我們所有人微笑,期待著眾人的評論。當時我心裡所能想到的只有在時間裂縫中聽看到的死寂景象。難道那就是她所謂更加純淨的概念嗎?還是說,她的計劃畢竟出了差錯?會不會是夜城中的眾強者為了保有自由的夜城而決意與她宣戰,最後終於導致了雙輸的後果?
剩下的戰鬥法師再度向罪人與美麗毒藥展開攻擊。在經歷剛剛的一切之後,他們需要有個反擊的目標,而在看到梅林都對莉莉絲低頭之後,他們當然不會笨到去惹莉莉絲。罪人依然站在他們和美麗毒藥之間,全身浸泡在法術與詛咒子彈所帶來的傷痕之中。他的傷勢越來越重,血肉一片一片地離開身體,但是卻說什麼也不肯放棄他所保護的女惡魔,同時也不肯反擊。即使體內所有的一切都已離他而去,他依然還能保有心中的真愛以及誓死行善的堅定意念。美麗毒藥站在他身後,滿臉懇求地望著渥克,但他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像往常一樣冷冷地與她對望。他今日來此是為了完成一件違背本願的任務,在沒有達成任務之前,他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你們該離開了。」荊棘大君說。「我看看能不能幫你們爭取一點時間,我正好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
「我們來討論接下來的策略吧。」我大聲說道,堅持轉移話題,因為這個話題講下去是絕對不可能有好結果的。「我們的案子似乎已經查到盡頭,再也沒有任何線索可追了。夜城裡已經沒有更古老、更強大的生命,可以提供任何關於夜城的起源的線索。其實真要說起來是還有啦,比如說『恐懼鄉親』或是『地底巨人』之類的,只不過除非我們都挑好了棺材、選好了墓地,不然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們比較好。反正他們也不太可能跟我們說話。我可以唬過大多數的人,也有辦法對付許多不是人的怪物,但是不管怎樣,我還是有極限的。」
「對於一輩子都在追逐邪惡的人來說,深入各種墮落場所就跟家常便飯一樣。」皮歐大聲說道。「該算帳了,約翰。在上帝面前認罪吧。」
「我知道。」
「也許在某個可能的未來裡,她會變成那個樣子。但是我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我不能讓她被任何人傷害,即使是我。」
「最親愛的席尼。」美麗毒藥說著又抱了上去。
「盲眼皮歐?」艾力克斯道。「那個流氓牧師?基督教恐怖份子?他還沒死?」
(全書完)
「是的。」瘋子突然說道。「你有你的目的。只不過你根本不是命運女神。你甚至不算是什麼神靈。」我們全都轉頭看他。他的臉色十分蒼白,神情非常緊繃,但是似乎不見任何瘋狂的神色。「我認得你,女士。我曾經見過你。」
「你是個瘟神,泰勒,你知道嗎?我認識個喜歡性騷擾信天翁的傢伙,就連他的運氣都比你好多了。」
整間酒館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震懾於適才目睹的景象,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到最後,渥克終於率先恢復鎮定。他向手下們比了個手勢,所有戰鬥法師立刻對我望來。只要能殺了我,我母親就會失去在這個世界紮下的根基,他們就有可能再度驅逐她。我就著插在背上的匕首,盡可能地站直身體面對他們,臉上擠出一個冷冷的微笑。如果非死不可的話,起碼要死得有尊嚴。
就這樣,所有異象通通恢復正常。瘋子的虛幻世界瞬間遭到壓抑,整間酒館因為莉莉絲的存在而尋回了焦點。瘋子停止顫抖,不再哭泣,臉頰上甚至恢復了些微血色。莉莉絲神色親切地對他看去。
再度使用天賦當場暴露了我的行蹤,敵人幾乎立刻就找到了我的位置,並且瞬間派出了他們的新武器,穿越酒館的防禦系統,爆出一陣令人無法逼視的強大能量,有如太陽一般地照亮酒館。除了莉莉絲,所有人同時驚聲尖叫,向後退開。所有充滿敵意的行為全部停止,一直令我不安的怪物終於在現實之中成形。強光慢慢消失,敵人派來殺我的恐怖武器終於在我面前現身。
「可憐的亨利。」莉莉絲說。「老是把錢押注在注定會輸的一方。」
「我是荊棘大君啊!所有夜城裡的居民都在我的管轄之下。」
「如今我的力量回來了。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夜城中眾強者的實力也都在天使戰爭中削弱了不少——我就知道把墮落聖盃帶進夜城將會引起軒然大|波。該是我重建夜城的時候了,我要把夜城重新裝飾成我想要的樣子。一個在概念上——更加純淨的地方,沒錯,重建的過程中會死很多人,但是想吃炒蛋,總得先把蛋給打破才行。」
「我來這裡是有目的的。」命運女神的目光依然鎖定在我身上。
「每每最出人意表的就是那些一直被忽略的人。」他輕聲說道。「不知道他醒來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由於其他人都沒有更好的意見,於是我啟動了卡片,走進酒館,把正要上床睡覺的艾力克斯.墨萊西給嚇了一大跳。酒館大部分的燈都熄了,所有的椅子也都架上了桌。艾力克斯獨自站在吧檯旁邊,身上穿著一套白色的睡衣,頭上還戴了一頂縫有流蘇的睡帽。他神情嚴肅地看了我們一眼,然後故作驕傲地走到吧檯後方隱藏起自己裸|露的小腿。如果我的小腿長成那樣的話,我也會想盡辦法不在人前展露的。他真該買一件更長的睡衣才對。https://www.hetubook.com.com
「你的確見過。」不是命運女神的女人說道。「可憐的傢伙。」她說著對瘋子露出微笑,瘋子立刻害怕到舉起雙手擋在眼前。她的聲音十分平靜,甚至帶有點些微的惆悵,接著她又轉過來面對我。「很抱歉我欺騙了你,約翰。但是如果你知道我的身份,就絕對不會接下這個案子了。」
「我都忘了——你以前是這個模樣。」她的聲音沙啞沉悶,似乎說話對她而言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還有我!」瘋子開心地說。
「以各種不同的面孔在夜城裡到處走動,適應著當前夜城的整體環境。這裡實在變太多了,它本來不應該是如此黑暗低俗的地方才對。」
「你必須學著堅強,約翰。」莉莉絲說。「必須懂得當機立斷。」
「這些年來你去了哪裡?」
「你不可能是我的對手!」皮歐大聲叫道。「我是上帝的代言人!」
壞潘妮抬頭挺胸地走下樓梯,有如驕傲的皇家成員駕臨競技場一般,冷冷地對我笑了一笑。緊跟在她身後的是皮歐,我的老敵人,身材高大壯碩,身穿牧師長袍,外加一件灰色斗篷,滿頭灰白的長髮,瞎掉的雙眼上蒙了一條灰色毛巾,著名的基督戰士——皮歐。他帶著自信與果敢的神情墜入充滿原罪的世界,與一頭名叫渥克的惡魔訂下合約。皮歐把鋼鐵般的信念化身為一道盔甲守護身前,轉過頭來對我的方向緩緩地點了點頭。
蘇西.休特緩緩地環顧酒館內部,所有人也都盯著她看,沒有人膽敢輕舉妄動。最後,她的目光終於停留在我身上。我不願意在她面前退縮,也不願意迴避她的目光。
渥克跟莉莉絲四目相交,全然不理會身邊的混亂。
「鬧夠了。」莉莉絲突然說道。
我再度站起身來,額頭上不斷冒出冷汗。潘妮眼看那一刀沒能取走我的性命,氣得邊罵髒話邊跺腳。她取出另一把匕首,對我直撲而來。接著我們兩人四目相交,在那一瞬之間同時遲疑。我並不算真的認識她。我們曾經一同辦過幾件案子,上過幾次床,但是從來不曾深交過。即使我們真的曾經相愛,在當時只怕也沒多少意義。她已經準備好要殺我了,我可以從她冷酷的眼神跟難看的笑容中看出來。而我則因為皮歐的死而憤怒異常,只想隨便找個人來發洩情緒。
儘管魔法的力量正一吋吋侵蝕著自己的身體,罪人始終站在原地,不肯退縮。他不能任由那些魔法穿越自己的身體,傷害羞麗毒藥。如此強力的魔法足以毀滅女惡魔的肉體,使她失去在凡間現身的能力,成為受詛咒的靈魂,回歸地獄承受永無止盡的苦難。他不能坐視這種事情發生,於是繼續站著,在痛苦與恐懼之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肉體越來越零碎。只因為她是他的真愛,只因為世界上其他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
「我一直不知道是誰告訴他的。不管是誰,他們肯定沒有再聯絡了。或許是因為他們知道一旦暴露身份,我會用什麼手段來對付他們。」
「我早該殺了你的。」
「跟我一起上天堂。」天使對著罪人說道。「你已贏得進入天堂的權利,如同我一般。」
「不,再也不是了。已經很久不是了。」
就在此時,樓梯上湧入了大批人馬,在渥克兩旁集結,幾乎擠滿了半間酒館。我認得其中幾名是戰鬥法師,不過如今他們人數多得驚人,而且臉上全都是兇猛異常的神情。他們都是專業的戰士、冷血的殺手,是當權者打算毀滅一切的時候才會派出的最後王牌。然而真正引起我的注意的只有最後下樓的兩個人。
「沒錯。」
我叫了一大杯苦艾白蘭地,罪人要了一杯馬爾文水,美麗毒藥堅持要一杯插有小雨傘的曼哈頓,瘋子則點了一杯打樁機——一問之下才知道那是伏特加調梅子汁。艾力克斯一邊抽搐一邊調出這杯打樁機,我們則一邊抽搐一邊眼看瘋子把它給喝了下去。我慢慢喝著酒,考慮著整間酒館的防禦措施。陌生人酒館的優勢就在於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在不觸動警報的情況下闖進來偷襲我們。在梅林.撒旦斯邦的魔力作用下,這間酒館被各式各樣的防護魔法保護,甚至擁有超過一層以上的現實空間。如果沒出什麼差錯的話,不管遭受到任何攻擊我們都會立刻收到警告。
「我一直知道我會死在你手上,我希望——可以領你見識到光明,光明真的——非常美麗——」
許多子彈自側面而來,擊中外露的肋骨,再往不同的方向反彈而出。他痛得悶哼一聲,但卻不肯叫出聲來,只因不願見到美麗毒藥擔心。法術將他的血肉自骨骼上焚乾,皮膚自臉頰上撕裂,有如皮鞭與剃刀一般折磨著他,一分一秒地毀滅著他的存在。他心裡明白,這樣下去自己終究會失去所有肉體,成為一名不為天堂及地獄所接納的孤靈,最後默默地消逝於天地之間,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他明白自己還有機會自救,只要放棄美麗毒藥,他就可以輕易得救。然而他終其一生只為了追尋真愛,如今既然已經找到了,他寧願犧牲自己的性命也不願意看見真愛毀滅。
她張開嘴,想要說出能夠將我抹煞的恐怖真名。但是就在此時,梅林.撒旦斯邦附上了艾力克斯.墨萊西的身,現身於物質界,以一個手勢輕易地停止了時光的流逝。所有一切在那一剎那間停止移動,有如變成石頭般無法動彈,就連空氣中的微塵也一樣。
「不會。」瘋子說。「我會適應的。」
「當時我很年輕。」莉莉絲說。「你也知道年輕的感覺。人們總是會在叛逆的青春期裡做出一些日後會後悔的事情。不管怎樣,我早已經度過那個階段。我旅行過許多層次的現實面,看過各種難以想像的景物,塑造出我個人的觀念,最後終於來到人類的世界。當時,人類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生物。自然界的力量實體與強大生命依然行走於人間,隨時都有全新的傳奇故事誕生。我創造了夜城,一個獨立於世界中的小型世界,而後來羅馬人又在夜城外建立倫狄尼姆城。羅馬人真是個非常有趣的種族,代表了文明中最野蠻的一面。有些羅馬人崇拜我,而我也任由他們崇拜。」
瘋子在我身後偷偷瞄了她一眼,說話的聲音有如正常人受到驚嚇時一樣:「莉莉絲只是某種超級強大的實體投射在我們處處受限的現實中的一個身份而已,而這個女性人類的身體,也不過是莉莉絲行走世間的工具罷了,就像是一個傀儡娃娃。其實她的真身是——」他停了下來,遲疑片刻。「她其實是——」
我不去管他,專心面對莉莉絲。「根據那些故事,你被逐出伊甸園之後就直奔地獄去跟許多惡魔交合,生下各式各樣的怪物跑來荼毒世界。」
「後來查爾斯發現了真相。有人告訴了他,我到現在還沒查出到底是誰幹的。不過那表示我必須再度消失,回到夜城的深層空間之中,以免任何人猜出你的身份、本質與目的。如果當年有任何一名夜城強者嗅出真相的氣息,他們將會立刻為了各種理由將你擊殺。我肯定查爾斯自己絕對不會跟別人說的。要是讓其他人知道是他將莉莉絲帶回人間,那麼他的死狀絕對會變成廣為流傳的傳奇故事。當然,他還依然對自己的研究抱有期望,深信可以找到方法再度驅逐我。他不能跟老朋友渥克提這件事,因為渥克已經成為當權者的代表;他也不能跟老朋友馬克講,因為一開始介紹芬妮拉.戴維斯給他認識的就是這個所謂的收藏家。查爾斯只能靠他自己,因為他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就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能相信。可憐的查爾斯。」
我不能動,但是我可以感覺到出了什麼事情,感覺到真名之槍頑強地抵抗著這股m.hetubook.com.com阻止它發聲的力量。梅林.撒旦斯邦走在靜止的世界之中,雖死猶生,全然不受時間侵擾。他不疾不徐地走到霰彈蘇西身前,盯著她好一會兒,接著一把就將真名之槍從她手上扯下,血肉模糊,鮮血四濺,由於羈絆真名之槍的力量突然消失,蘇西忍不住尖叫了起來。真名之槍也同時尖叫,叫聲中充滿了絕望的憤怒及怨念,簡直難聽到了極點。蘇西身形一閃,瞬間消失不見,被逐回由我一手打造出來的死寂未來。真名之槍也一併消失,或許是回到那個未來,或許是逃到其他的時空,某個可以讓它盡展所長的時空。
我小心翼翼地將皮歐的屍體放在地上,拉過他的灰斗篷蓋上空洞的雙眼。接著我抬起頭來,對艾力克斯大叫。
這就是真名之槍,來自遠古年代的武器。這把槍裡迴盪著上帝說出「要有光」的同時所有萬物的最初真名。真名之槍知道每樣東西以及每個人的原始之名,只要把這些名字反過來念誦,就可以將任何東西反創造,完全自世間抹煞,讓對方從來不曾存在過——這是一把無法對抗的武器,無時無刻做著嗜血的惡夢,渴望被人使用。
接著瘋子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剛剛目睹的神跡啟發,突然從吧檯後方走出來,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他放聲一笑,笑聲中充滿了歡愉與理性。
在美麗毒藥想起自己墮落之前曾經身為天使的過去時,一道熾熱的光芒突然灑落,燒光她一身的邪惡氣息,藉由愛情的力量將女惡魔轉化為墮落前的天使原形,使她再度贏得回歸天堂的權利。在她那令人無法逼視的聖潔光芒照耀下,我們全都偏過頭去,不過依然可以聽到她強壯的雙翼所發出的展翅拍擊。
這時渥克無聲地下達命令,眾手下立刻展開攻擊,對著罪人跟美麗毒藥發動無數毀滅性的法術。戰鬥法師們高舉著雙手,念誦著咒文,揮舞著魔法護身符、魔棒、指向骨等強大法器,使空氣之中處處迸發出魔法能量。許多桌椅都在他們的法力下爆炸,但是罪人跟美麗毒藥卻絲毫不為所動。艾力克斯抓起瘋子,立刻躲到吧檯後方。我聽他叫了幾句什麼梅林的防禦魔法會讓他們知道厲害之類的話,但是我很清楚不能單靠那些東西。渥克乃是當權者的「聲音」,而梅林——不過是個死去的巫師罷了。除非他附身在艾力克斯身上親自現身,不然光靠防禦魔法是對付不了渥克的。
「哈囉,皮歐。我以為你不會踏入這種墮落的場合呢。」
即使耗盡瘋子以全新的意志強化過後的力量,也沒有辦法撼動莉莉絲的存在,不過她的力量確實在這陣攻擊之下削弱了許多。她身體微微一晃,第一次露出不確定的神情。瘋子向前邁進,試圖強行驅離莉莉絲。兩者的力量在空氣中猛力一撞,登時陷入勢均力敵的僵局。眼看他們兩人僵持不下,我當即擠出身上殘存的天賦力量,找出莉莉絲一開始進入陌生人酒館使用的傳送入口,然後一把將她從原路推了回去。
我發現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於是趕快閉緊嘴巴。有些事情他們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幸運的是,我們的注意力隨即被一陣突如其來的腳步聲所轉移。有人自旋轉鐵梯上走下,發出非常巨大的聲響。我們立刻轉頭看向鐵梯,就連瘋子都全神貫注地回到現實中。我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兩手不由自主伸入口袋,搜尋任何可以拖延這場無可避免的衝突。渥克應該不會這麼快——不可能是他。我正想著,就看到命運女神慢慢地走下鐵梯,步入酒館之中。
渥克緩緩點頭,對我頂了頂頭上的帽子,然後以眼神聚集剩下的人手,抬起皮歐的屍體,上了旋轉鐵梯離開陌生人酒館。艾力克斯跑出吧檯,朝他們的背影比了個粗魯的手勢,然後無奈地看著滿地的桌椅殘骸,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全部的力量藉由意志放大,衝入酒館之中,將他腦中相信的現實作用在所有事物之上。戰鬥法師們齊聲尖叫,感受自己的法力在那瞬間離體而去,當場成為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渥克向後退開,喉嚨一啞,再也無法運用「聲音」的力量。我背上的匕首消失不見,連帶被刺出的傷痕也一併褪去。瘋子眼中綻放出堅定的光芒,正對莉莉絲直射而去。她舉起一手擋在面前,似乎連她都不能小覷瘋子的攻擊。
「或許我真的是。」我說著喝乾了杯裡的酒。「不過,夜城裡這類名號多到數不清,如今我只不過是個完全沒有頭緒的私家偵探罷了。」
「聽你這麼說,真讓我鬆了一口氣。」艾力克斯說。「你回來之後就變了很多,約翰。你越來越常拿把自己的聲望當作武器,就像你已經相信自己真的是什麼『未來世界的王』一樣。」
「我是自願的,不然的話我根本不可能在你造成的世界裡存活這麼久,約翰。我要求他們改造我,賜給我這把槍,讓我們永遠合而為一。真名之槍是把瘋狂的槍,所以如今的我也是個瘋狂之人,不過我一定會保有我的理智,直到你死為止。如果你的體內還有一點人性的話,約翰——現在就死在我的面前,拯救這個世界。如果你要反抗,我會將這間酒館轟成廢墟。」
「猜的一點都沒錯。」我說。
美麗毒藥燃起地獄之火,離開柳樹茶館,再度回到荊棘大君的水晶洞裡。為了表示自己跟渥克沒有未了的餘情,她一回來立刻就撲入罪人的懷中。溫存了好一會兒之後,她不太高興地對我看來。
「但是真相將會置你於死地。」莉莉絲道。
「我可以打電話叫保鏢回來。」艾力克斯說。「或者你想要找霰彈蘇西?」
「你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神靈。」罪人說。「哇,我真是太驚訝了,真的。這年頭很少看到像你這樣的神靈在物質界以實體現身了。事實上,我一直以為你只有在非常時期才會出現呢。」
看完以上種種之後,我突然十分渴望一大杯烈酒。事實上,我渴望好幾大杯烈酒,外加一杯超級烈酒作為醒酒劑;或許,喝完酒之後再去找個陰暗的角落安安靜靜地發一發抖。
「蘇絲?」我說。
「夜城位於人世,但又不屬於人世;穩定,但卻超然獨立。創造這個地方的過程耗費了我極大的心力,衰弱了我的力量,於是當年的眾多強者聚集在一起想要聯合起來驅逐我。這些傢伙有些是人類,不過大部分都不是人。他們將我排除在這個現實之外,放逐到地獄邊境,為的是要得到全面的自由,想要自我的掌控中解放出來。我不怪他們,起碼不是非常怪罪。反正他們都已經死得差不多了,而地獄邊境也不算是個非常糟糕的地方。地獄邊境那裡沒有形體的概念,所有的東西都以十分虛幻的方式存在。」
「別說話,皮歐。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你可曾愛過我?」這句話似乎是自動從我嘴裡跳出來一樣。直到問出這句話之後,我才知道自己一直想問。
「現在聽好了,約翰,因為我要說一件很重要的事。夜城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在人間保有一塊天堂與地獄都不能干涉的土地。這是個超然獨立於天堂與地獄對立之外的地方,提供世人一個不同選擇的地方。世界上唯一真正的自由樂土。儘管夜城後來的發展跟我預期之中大不相同,不過世界上的事情本就這麼無常。」
「那麼,我們接下來要去哪?」美麗毒藥一邊調整著小草帽的位置一邊問道。
「我要去時間之塔。」我說。「我要回到過去,在古老的夜城裡尋找可以給我答案的人類、神靈或是任何自然界的力量。我要知道阻止莉莉絲的方法。只要能夠阻止她接下來的行動,我不惜犧牲任何代價。」
艾力克斯哼了一聲,似乎有點不以為然。「你認為剛剛那個真的是蘇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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