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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05:錯過的旅途

作者:賽門.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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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機率遊行

第五章 機率遊行

如今我們兩個孤伶伶地站在街上,所有其它人都已經退到很遠的地方,任由四周的暗影之人大搖大擺地逼近我們。沒有人打算干涉此事,但是站在遠方看戲的可是大有人在,其中還有不少已經開起了賭盤;所有人都想知道惡名昭彰的約翰.泰勒對上傳說中的暗影之人,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時間之塔的外表很不起眼,乃是一座由大石頭堆積而成的二層樓高的建築物,孤獨地聳立在廣場上,為這冷清的地方憑添一份陰沉的色彩。然而,路過時間之塔廣場的人都對這座塔本身敬而遠之。為了確保只有時間老父才能掌握控制時間旅行的能力,這座塔具有一層一層的防禦魔法加持。大部分的人都相信即使世界毀滅殆盡,時間之塔依然可以毫無損傷、屹立不搖,心存邪念的人就算站在塔前也沒有辦法看見時間之塔。
身穿盔甲的騎士啟動了能源長槍,兩台機器人立刻閉嘴。
影像再轉,我下半身穿著黑皮褲,上半身卻纏著幾條皮帶,儼然是一副性|奴隸的打扮;蘇西穿了件深紅色的緊身上衣,黑色的吊帶絲|襪,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盪|婦;湯米則是個外表艷麗的變裝癖。對於這些造型,我們實在無話可說。畫面又轉,我們分別成了舞台上的小丑、女僕以及傻瓜等角色;儘管身上的服裝光鮮亮麗,不過我們三人臉上都很鬱悶。接下來的改變有點——噁心,我成了一隻吸血鬼,蘇西變成殭屍,湯米則是木乃伊。我們通通死了,但是卻依然以不同的形式存在於世間,蒼白的面孔中流露出陰森而又認命的神色。
「我知道。」他說。
旁邊的客人一聽,立刻將藥瓶放回箱中,迅速離開現場。老闆聳了聳肩,絲毫不以為意,因為他知道隨時都會有下一個無知客戶上門。「那不然看看這個吧,先生,一具背負式噴射器!想要跟鳥兒一般自由自在飛翔,卻又不想賣力地拍擊翅膀嗎?只要穿上這具噴射器,飛昇滑翔隨你高興,不過沒有附送降落傘就是囉。」
「認得我母親而又還沒死的人,只剩下亂髮彼得。」我說。「不過他已經瘋了。」
就在此時,我們前方的人們突然向四面八方散開。只見地上一個下水道的蓋子「砰」地一聲彈到一旁,一道藍色的煙霧自地底噴出,有如晨霧一般在附近的街道上擴散開來。藍霧中帶有一陣難以忍受的惡臭,聞到的人們立刻大咳特咳,捏起鼻子向外逃開。即使我們離下水道口還有一段距離,那股味道依然十分難忍,透露出邪惡而又腐敗的氣息,有如剛腐爛不久的屍體又從地底下爬回人間一樣。
「你能夠利用自己的意念重塑現實?這實在是一種了不起的天賦呀,湯米。你為什麼還沒成為掌權的強者?」
他話一說完,我們已經出現在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黑暗的街道完全消失,時間之塔廣場近在眼前。湯米長長地歎了一大口氣。
「我只希望他們不要有太親密的舉動,這件外套才剛洗好而已。」
我點頭,在心中暗自發誓絕對不要讓她變成那個來自未來的恐怖怪物。蘇西非常不擅長表達情感,所以我們之間情感交流的責任就落在我的肩上。我轉移了話題。
最後我們終於來到接待室。時間老父叫我們在這裡等他一下,說要先去看看目前狀況穩不穩定,適不適合進行回到過去的時光之旅。我狐疑地看著他。
「你沒有必要跟來,蘇西。」我突然道。「這件事太危險了,況且又沒有酬勞——」
「有人跟我一樣覺得這是不祥之兆嗎?」湯米說。
「說真的,並沒有。」湯米道。
時間老父突然停步,我們全都差點撞到他身上。他若有深意地看著我們,說道:「聽好了,這很重要。你們要去的年代比大多數人去過的年代都要來得古老。那是個非常原始的年代,天地初開未久,一切都還沒有定形。我可以送你們去,但是一旦你們回到那裡,就會完全脫離我的掌握,任何人都幫不了你們。簡單地說,你們必須自己想辦法回來,我完全使不上力。知道這個事實之後,你們仍然打算要去嗎?」
我不認得的物品裡面有一個袖珍型的輪椅,上面放了一根折斷的雪茄;某種會發光的透鏡;還有一個一碰就會瘋狂搖晃並且發出噪音的黑色小盒子。老闆非常熱心地向我推銷一塊可以將鉛轉換成金子的煉金石,不過我曾經見過這種東西。那塊石頭確實可以轉換元素,但是同時也會改變原子質量,令轉換出來的金子具有強烈的輻射性。這時另外一個男人在我旁邊蹲下,從手提箱裡拿起了一隻裝有彩色液體的藥瓶。
儘管蘇西是老朋友,不過如果因此就不提防她的話絕對不是明智之舉。對她而言,工作跟私人生活是可以混為一談的,身為她的朋友並不表示她就不會對你出手。五年前我之所以離開夜城,離開所有生活上的問題及生命中的謎團,基本上就是因為蘇西在我的背上留下一顆子彈的關係。
「我只知道做好這份工作所需要知道的部分。」時間老父繼續走著,但是語氣中流露出些許哀傷及無奈。
「碰!你已經死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很多人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走吧。」
最後一道光芒閃過之後,所有的暗影之人通通消失,全部在無法忍受的強光下燃燒殆盡。石塔的防禦力量透過我的雙眼觀察廣場上的狀況,在確定所有威脅都已解除之後,立刻毫不留戀地離開了我的身體。我感到力量急洩而出,痛得向前一跌,倒在地上渾身發抖,腦中只剩下一個想法:我再也不幹這種事了。
「災難與末日的王子,我們向您請安。」最接近我的怪物以一種低沉的聲音說道,聽起來像是某人即將被自己的嘔吐物溺死的時候所發出的聲音。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之下,我差點沒被臭到吐了出來。「我們在黑暗中聽說了傳聞,在沉睡裡夢見了真相。於是我們來您的面前,對您獻上最真誠的敬意。希望在您終於繼承了自己的血脈之後,不要輕易地將我們遺忘。」
大部分在時間接待室裡等待的人都來自別的時空,有的來自過去,也有的來自未來。他們大多是因為誤入時間裂縫而進入我們的夜城,而在時間裂縫崩毀後就被困於此地。時間老父總是想盡辦法幫助這些時空難民找到回家的路,不過顯然要達成這個目標並不像想像中那麼簡單。這種事是需要時間的,所以他們也只好乖乖待在時間接待室裡,等待時間老父帶來好消息,否則就只能走入這個年代的夜城裡,重新開始一個全新的生活。
房間的正中央孤獨地聳立著一台洛可可風格的機器。那機器的零件複雜到超出我的心靈所能承受的範圍,所以我也根本看不出它的外型以及其它細節,只知道這台機器與整個房間很不搭調,看起來就像在一條潔白無瑕的手臂上插了一根骯髒污穢的鐵釘。它的存在對這個房間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只見時間老父在那台機器前面忙東忙西,捲起袖子一把伸入機器中,一邊以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不停碎碎念著,一邊在我們看不見的操作面板上面進行微調。最後他終於露出驕傲的神色,從機器旁邊退了開來,很開心地點點頭。我們同時感到那台機器已經啟動,就像是一隻巨大的眼睛意識到我們的存在而突然張開了一樣。
「喔,其實我一直都在等著每個人啦,孩子。」他說。「特別是未來世界的王、女性賞金獵人,還有上了年紀的花|花|公|子。」他頗為不屑地看了湯米一眼。「我真的不喜歡你的想法,你知道嗎?即使沒有你們這些存心搗蛋的傢伙,時間都已經非常難以掌控了。不必,你不需要為自己解釋,反正我會讓你跟泰勒一起去的。他將會需要你。」
「多嘗試,先生,多多嘗試就會了!」老闆朝天空叫了幾聲,然後不再理他,轉過頭來招呼其它客人。
「我所知道的永遠都不夠。」時間老父答,並未回頭看我一眼。
這次該蘇西揚眉了:「連暗影之人都敗在你的手下?」
「我知道他們很噁心,而且又很臭。」我說。「其它的一概不知。」
蘇西神色嚴厲地瞪著我看,我從來沒辦法在她面前撒謊而不被看穿。
「確定。」我堅決說道。「我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時間老父語氣急促,似乎要趕著把話說完。「我賜給你們一項能力,讓你們能夠聽懂任何旅程中會碰到的語言;另外加持一道幻術,hetubook.com.com讓你們能夠融入所有可能接觸的文化風格。我沒有辦法透露更多細節,因為你們要去的地方存在太多不確定的因素。」
「我去定了,你也是。」蘇西說道。「再不閉上鳥嘴,我就把你的乳|頭給拔下來。」她冷冷地瞥我一眼,又道:「他很煩人,不過說的也有道理。不到最後關頭,實在不該輕易嘗試時光旅行。你確定此刻的夜城裡再也找不到人可以打探你母親的消息了?」
我從來沒有為了特定的目的而主動進行時光旅行,所以光是想到這個計劃就渾身都不對勁,偏偏這件事又非做不可。我越來越相信所有問題都可以藉由觀察夜城的創造過程而獲得解答。夜城是由我的母親為了一己私心而一手創造而成的。我母親乃是聖經神話中的人物,莉莉絲;不過這個身份是她自己說的,也沒有其它人可以證實這個說法。我需要更進一步的證據,我必須完全篤定她的身份。
我看著路旁許多俗麗的霓虹招牌,輕輕念誦了幾句咒語。街上大放光明,各式招牌上的霓虹字體放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深邃的黑夜。所有招牌滋滋作響,彷彿為夜晚帶來了一道人工黎明,強烈地驅逐所有的黑暗。然而,再耀眼的光芒都不足以阻止暗影之人,甚至不能讓他們放慢腳步。霓虹招牌不堪負荷,一塊塊地爆炸開來,灑下陣陣火光,整條街登時陷入一片漆黑,進入一種前所未有的黑暗境界。
「真的嗎?」我說。「就連我都是在不久前才知道我們會是三個人一起下來。」
「我真希望自己沒問。」湯米說。「那我們能怎麼辦?」
「她會呀?」我又問。
眼看獵物無路可逃,暗影之人全都放慢腳步,慢慢飄來。他們完全由虛幻的影子組成,具有變化成任何形狀的能力,不過他們都很偏好能夠引發恐懼的外貌。他們臉上沒有五宮,但是卻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是童年的惡夢。他們這種外形乃是專門為了嚇人而設計的,光是看著他們就可以讓人反胃,讓人打從心底燃起一股不安的恐懼。他們感受到我們的無助,好整以暇地慢慢逼近。
「快一點!」
發光的怪物在我面前排列整齊,身上不停地冒泡扭動,腐爛的血肉不斷滴在彼此身上。接著,在一道無聲的號令之下,所有怪物同時對我低頭。
未來的蘇西分別從四面牆上瞪視著電梯內部,僅存的一顆眼珠散發出狂野的怒火。
以上只是我認得的商品。其它大部分來自未來的東西,都是沒有標明用途的高科技產品,買家必須自行承擔使用風險。不過,在夜城裡所有的生意都具有這項特點。
「閉嘴。」我有點疲憊地說道。
我蹲下身來把玩著箱中的商品。裡面有一卷一九四二年由羅納德.裡根、波利斯.卡洛夫以及瓊.克勞馥主演的「卡薩布蘭嘉」小卷錄影帶;一本史蒂芬妮.金撰寫的超厚哥德羅曼史《亞特蘭大之心》,一把第四次世界大戰時期所使用的電漿來福槍(不內含電池);一支會說話的純金懷表;以及一隻可以任意消失不見的貓。此貓宣稱自己名叫馬克斯韋爾,不過又囑咐我不要跟別人說。
「喔,少來了。」客人全然不信說道。「你能證明嗎?」
這是一棟古老的石造建築,除了一道小小的入口之外,四周沒有任何窗戶。不過千萬不要小看這棟毫不起眼的建築,我前一次路過此地是在天使戰爭的時候,當時我曾親眼看見一個天使兩片翅膀斷落在地,手腳插滿鐵釘,活生生地釘在時間之塔的外牆上。當時大家都為了夜城的存亡而戰,而時間之塔正是主要的戰場之一。
我大大地吸了一口氣,一邊鎮定自己的情緒,一邊往湯米看去。
他優雅地揮了揮手。「時間洪流之中總是隱藏著暗潮與風暴,而在更深層的區域甚至還有不少狂亂激盪的魔法奔流,更別提什麼量子泡沫以及超自然定位之類的東西了。有時候我認為恐龍之所以滅絕純粹是因為看我不爽。不管我解決掉多少陷阱,時間的洪流裡始終潛伏著隱藏的危機,就像活在真實之牆中的老鼠一樣伺機而動,隨時獵食著時光旅人。這些東西光是路過就可能引起難以收拾的氣流,即使準備最齊全的旅程也會因此而被打亂。聽我說這些,有讓你們覺得好過一點嗎?」
「他們是什麼做的?」湯米問,聽到自己的聲音讓他感到安心一點。
「我同意。」湯米說。
「閉嘴。」我輕聲道。
「這玩意有什麼效用?」他問。老闆立刻揚起愉快的笑容。
「無法肯定。」時間老父說。「所有可能的未來都同樣真實,具有相同的可能性。」他依然筆直地快步向前。「不過話說回來——如今的情況似乎有點變化,最近可能的未來有逐漸減少的趨勢,彷彿某一條獨特的未來成真的機會越來越高,不斷地取代著其它的未來。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聯合起來縮減其它的可能性,慢慢地將未來刪減到只剩下唯一可能的地步。這個現象十分有趣,不過有點令人擔心就是了。」
「這已經是這禮拜第三個了。真希望客人在試用產品之前能夠先問我一聲。」他說著將箱子倒過來用力搖晃,似乎想把剛剛被吸進去的客人給抖出來一樣。
他們的身體繼續冒泡,皮膚不斷交流,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滿心期待著我的響應。我什麼也沒說。過了一會兒,他們終於轉身離開,拖著噁心的身軀走過潮濕的人行道,進入來時的下水道口。最後一個下去的怪物將下水道的蓋子蓋回原位,接著滿街的藍霧也漸漸消散,留下那股腐爛的味道在空氣之中揮之不去。一陣寧靜過後,旁觀的人也跟著開始散去,繼續朝著他們原來的目的地前進,彷彿不曾發生過任何不尋常的事情一樣。夜城的居民可不是那麼容易受驚的。湯米大聲地哼了一聲。
湯米嗅出八卦的味道,當即豎起耳朵問道:「真的嗎?好好奇唷——說說看你是怎麼欠他的嘛。」
「你們聽懂他在講什麼嗎?」湯米問道。
他兩手往身後一背,昂首闊步地離開接待室,彷彿真的在思考什麼很嚴重的問題一樣。蘇西、湯米,還有我彼此對看了好一會兒。
「你認為他們想對你怎樣?」
電梯一直不停向下沉淪,氣溫越變越冷,我們的呼吸已經開始凝結霧氣。怪聲自四面八方傳來,忽遠忽近,虛無飄渺,幸虧我們都聽不清楚究竟是什麼聲音。最後電梯終於停了下來,大門緩緩消失,而站在門外明亮的鋼鐵走廊上迎接我們的,就是時間老父本人。只要不仔細凝視他的雙眼,他看起來就跟一個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他形容憔悴,約莫六十歲上下,一身維多利亞年代的紳士打扮,穿著作工嚴謹的黑色長外套,搭配純白襯衫以及深色背心,肚子前方吊著一條金錶的表鏈,全身上下唯一的色彩來自脖子上的杏色領帶。他的五官端正,臉頰微凸,眼神深邃,頭髮灰白,抬頭挺胸地以十分銳利的目光打量著我們。
「看起來是沒錯。」
突然之間,四周所有人都開始驚聲尖叫,慌張逃跑。人們彼此推擠,逃命似地跑過我們身邊。沒過多久我就知道他們幹嘛要逃,而且當場也想跟大家一起拔腿就跑。渥克終於對我失去耐心了。我們面前的街道上浮現了許多黑暗的身影,有如液體般的陰影一樣灑落在人行道跟牆壁之上。這些巨大的影子就和午夜的街角一般黑暗,就和星辰之間的虛無一般黑暗,就和殺手腦海裡的思緒一般黑暗。他們無聲地在街上擴散,毫不停留地對我直奔而來。他們是遊走在二維立體世界中的二維黑暗平面,具有人類的面孔以及致命的利爪。任何沒能及時逃到一定距離之外的人們,都在轉眼間被吸入深邃的黑暗中,成為這些怪物的一部分。
「血肉製成的生物。」一台機器人道。「面目可憎,內心污穢。」
有一個人拿起一個小小的箱子,箱上標明了這是個可以裝下任何物體的箱子。一看到這樣標示,我立刻向後退開一步。那個顧客打開了箱子,接著整個人立刻就被吸了進去。老闆臉色一沉,走上前來撿起箱子。
「厲害,厲害。」湯米說。「只可惜有點缺乏遠見。快想辦法,泰勒。這些怪物已經快要抓到我們啦!」
hetubook•com.com「我就這麼令人猜不透。」我先喘了一會兒才說道。
蘇西露出難看的笑容:「他的頭為我賺進不少鈔票,不過他的心肺腎這些內臟的價碼居然更高。」
「你追了那麼久,最後到底有沒有找到屠夫大豬?」
我毫不退縮,因為在此大庭廣眾之下我必須顧慮名聲。再說,面對實體不明的敵人,轉身逃跑絕對不是明智的抉擇。他們的外表又黏又軟,實在不像是有能力傷害我的樣子,不過我還是不敢小覷對方。沒有實力的生物不可能在夜城存活太久,而這些傢伙顯然不是初出茅廬之輩。隨著他們的距離越來越接近,噁心的味道也越來越濃。我冷冷瞪著他們,一手探入存放許多實用道具的外套口袋中。湯米也沒有露出退縮的跡象,不過始終躲在我的身後。
「通常他是會派講理之人。」我說。「但是他們已經通通死在我的手上了。」
「我有個辦法。」他不太情願地說道。這時他已經被逼到跟我靠在一起的地步。「不過我必須說在前面,這個辦法有點——危險。」
他們兩人同時露出懷疑的目光打量彼此。我在旁邊看著蘇西,感覺好像有一隻冰冷的手在擠壓自己的心臟一般。上次遇見蘇西.休特的時候,我見到的是一個來自未來的她,來自我曾在時間裂縫裡面見過的黑暗未來。未來的蘇西曾經受過重創,經由我的敵人改造成強大的殺人兵器,然後送回我們這個時空,要她趁我還沒毀滅世界之前除去我的性命。最令我難受的是,未來的蘇西是自願接受改造,也是自願前來殺我的。此刻看著眼前的她,如此完整健康、充滿活力——我實在無法想像她之後會落到那種下場,遭人如此利用。我絕不能坐視不管,眼睜睜地看她如此受傷。
這裡甚至還有進化過後的未來人種。他們身材高瘦、舉止優雅、具有動物般的敏捷,以及抗風阻的流線外型,比過去的人類更能有效地運用肉體,肌肉也更加發達。他們完全不理會其它人的存在,專心一意地看著某樣只有他們才看得到的東西。兩台具有鋼鐵外殼的機器人動也不動地站在角落,透過它們泛著紅光的雙眼觀察一切。它們來自一個人類全面死絕,機器人主宰世界的未來,說話的聲音散發出濃濃的金屬風格。
她聳了聳肩,將霰彈槍插回背上的槍套,說道:「沒什麼重要的人物。最近不理智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在說什麼世界末日即將來臨之類的屁話,好像我們沒聽過一樣。不管怎樣,這種現象對生意有正面的幫助。很多人都想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趕快把想殺的人殺一殺,要報的仇報一報。我正在找你呢,泰勒。」
我抖著雙腳站起身來,取出一條髒兮兮的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湯米看到這條手帕,忍不住露出噁心的神情。我收起手帕,跟大家一起轉向時間之塔。蘇西對我看來。
「我們要去。」我對時間老父說道。他無所謂似地聳了聳肩。
「太酷了。」湯米說。「我們變成超級英雄啦!」
「比較像超級壞蛋吧。」蘇西說。「我的胸部這輩子都沒有那麼大過,簡直比我的頭還大——」
「聽懂的部分不到一半。」我說。
「不。」我說。蘇西跟湯米沒有說話。
蘇西蹲在我的身旁,在沒有身體接觸的情況之下盡其所能地安撫著我。
關於我母親,唯一可以肯定的事情,就是她在很久以前曾經遭到夜城放逐,被貶入地獄邊境長達數個世紀之久。或許我可以學會當時放逐她的方法。我認為透過觀察母親創造夜城的過程及原因可以學會很多事情,得知許多真相。只要我能說服時間老父將我送回那個命運的一刻裡,我就一定能夠找出許多有用的信息,甚至發掘出可以用來對付我母親的武器;一定會有這類的東西的。我一定要阻止自己曾在時間裂縫裡看見的那個恐怖未來,絕對不要成為毀滅夜城甚至全世界的始作俑者。
時間老父突然回頭道:「通通站穩了。時間洪流裡出現奇怪的波動,產生我不瞭解的扭曲現象。有大事正在發生,或是將會發生,或是已經在過去發生,而那影響正在時間之中不斷迴盪而來,改變著現實與未來裡的一切。我應該瞭解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就是不瞭解。光這一點就很不可思議了。」他神情嚴肅地對我看來。「你們要延期嗎?」
湯米和蘇西莫名其妙地轉頭看我,不過鏡中的未來蘇西也在這時消失不見,所有的鏡子都恢復正常,反射出現實之中的我們,再也沒有出現其它異象。
「跟我來。」時間老父說完立刻沿著鋼鐵走廊走去。他的步伐十分急促,我們必須加快腳步才能跟上。
「老樣子。」蘇西說。「要殺的人太多,時間老是不夠。」她放低了槍口,又道:「你越來越不行了,泰勒。以前我絕不可能這麼輕易從背後偷襲你的。」
我走到石塔之前,伸手抓起門把,輕輕一轉,大門立刻應聲而開。這是一個好兆頭,因為如果時間老父不想見我們的話,這個門把應該是轉不動的。門後是一台電梯,電梯裡的控制面板上只有一個按鈕。我們三人踏入電梯,接著我就按下了按鈕。大門關起之後,電梯便開始移動。
我們繼續前進,將淡淡的藍霧跟噁心的味道拋到腦後。人們的動作似乎都比平常迅速,生活的步調也比往常來得忙碌,彷彿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時間即將步入盡頭的末日氣息。招攬客人的人們在夜店門口來回走動,不管是不是會員見人就拉;保鏢的工作不再是把人丟出店外,反而變成將客人踹入店裡。人們大聲叫賣著商品,使盡渾身解數欺瞞誘拐,好像沒有明天一樣努力賺錢。
「只是一個可能的未來。」我說著看向蘇西。「並不代表什麼。」
湯米皺起眉頭,專注心神,啟動了他的天賦,我立刻浮現一種身邊多了一個人的感覺。這時暗影之人已經將我們團團圍住,幾乎可以碰到我們。我心跳快到不像話的地步,幾乎無法控制呼吸的頻率。就在此時,湯米張嘴說話,似乎將這些字句大聲地念出來可以強化它們的力量、肯定它們的存在。
「他也會需要你的幫助,親愛的。」時間老父對蘇西說。「我會讓你跟他去,因為你的存在是必要的。你將會拯救他的性命。」
「我一直都很喜歡迪斯尼樂園。」湯米說。
「渥克代表當權者在找你。不過這個你應該早就知道了。」
「這座塔跟我們的現實存在著一百八十度的差異。」我說。「要前往塔頂,我們必須直通地底。」
蘇西.休特舉起霰彈槍,對準身邊的一道陰影扣下扳機。子彈打入陰影之中,絲毫沒有激起任何漣漪,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蘇西冷冷地咒罵兩聲。
「當然。」湯米全身僵直,一動也不敢動。「肯定不關我的事。」
「只是有點擔心而已嗎?」湯米說。
「這可是壞消息呀,老傢伙。」湯米說。「一旦被那個瘋婆子盯上,就算在自己的墳墓裡也不得安寧。」
「我很想親眼見識夜城開創的過程。」湯米輕聲說道。「我想見證一件足以影響整個世界的重大事件。所以我還是決定跟你一起去。不過醜話說在前面,泰勒,如果我們從此被困在過去,回不來的話,我一定會每天對你耳提面命,讓你永遠不會忘記一切都是你的錯。」
此刻她手持霰彈槍,槍口對準我跟湯米,臉上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
「因為如此使用天賦會大幅削弱我的力量。」湯米疲憊地說道。「每用一次,我就會變得更不真實、更虛幻,與現實之間的連結更加微弱。要是過度使用這種能力,我將會失去存在於世間的可能性。」
蘇西大槍一拔,槍管頂上湯米的鼻孔,說道:「沒錯,你最好別問。」
我揚了揚眉。
「為什麼不處死刑?」蘇西問。她的想法總是非常實際。
「不管你們看到了什麼,都未必真正存在於此。這裡的東西太過複雜,超過人類心靈所能想像,所以你們的腦袋會以其它的影像取代真實存在於此的對象,用熟悉的象徵來盡可能使你們瞭解這裡的一切。」
她渾身不對勁兒地瞪著我道:「說那個幹嘛!你要是敢跟我多愁善感,我一槍打爆你的腦袋。你必須身心都保持在最佳狀態才能進行時光旅行。」
「沒錯!」湯米道。「不要誤會,老兄,不過我真的沒打算只去不回。」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多了。」我道。「還有誰在找我和_圖_書?」
他話沒說完,時間之風便已經將我們帶離原來的時空。我感覺到狂風拉扯的力道,卻不知道我們究竟被吸往何方。接著我們三人開始向下摔落,嚇得同時張口大叫。白色房間消失不見,我們全身被包圍在認不出的色彩之中,就像石頭擊穿白紙一樣穿越了地板,往一個超越理智所能理解的方位不停下墜。我們墜落著,不停墜落著,迎向某樣東西,某處所在,某個時空——
「活生生的影子。」我說。「他們是一種反生命。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實體,也不清楚渥克如何控制他們為當權者辦事。最可信的謠言是說他們經由時間裂縫進入夜城,來自一個非常遙遠的未來,一個太陽已然消逝、整個世界籠罩在無盡黑夜之中的未來。唯一能在那個黑暗世界裡存活的生命,就只有這些暗影之人。」
「喔,這種事情通常都會自行解決的。」時間老父含糊其辭地說。「只是如果解決不了,那就麻煩了。」
「酷。」蘇西說。「你總是知道要帶女孩子去什麼地方快活,泰勒。」
我從外套中取出三顆火蜥蜴蛋,對準最近的暗影之人丟了出去。一陣轟然巨響後,一道火舌沖天而起,帶來刺眼的火光以及可怕的高溫。暗影之人往火舌撲上,當場將所有火光吞噬殆盡。
「好問題。」時間老父說。「如果你們查出這個答案的話,請務必告訴我。當然前提是你們能夠從這趟旅程裡活著回來才行。」
「喔,太好了。」湯米說。「什麼用得到我的地方?」
沿街站滿了十幾個攤販,販賣著各式各樣奇怪的商品。一個身穿仿冒亞曼尼跳傘裝的怪人賣著來自未來的產品,聲稱自己販賣的都是時間裂縫的旅行者從過去與未來所帶回來的東西。我停下腳步,看了看怪人的手提箱裡所擺的東西。這類獨特的物品對我來說總是有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我覺得最好不要問。」我說。
本來我只是想要利用這些魔法抵擋暗影之人的攻擊,好讓我們三人可以全身而退,想不到石塔的魔力卻自有主見。它們突然竄入我體內,以超出人類理解範圍的方式流過我全身,造成一陣劇烈的疼痛。接著所有的防禦魔法在我體內凝聚成一股強大的能量,轉眼間化作萬道光芒破體而出,衝入時間之塔廣場,有如燃燒屍體的烽火一般迎向所有暗影之人。
「會說話的肉塊。」另外一台道。「看了就噁心。」
我們走入了一塊很大的空間,裡面裝滿了許多緩緩運作的機械零件。我們沿路經過許多巨大的齒輪、轉盤以及各式模具,感覺就像是走在一個超大的時鐘內部一樣。緩慢的鐘擺聲響同時自四面八方傳來,為整個地方灑上些許永恆的氣息。時間老父回過頭來。
「就是說沒錢拿囉。啊,管他的,算是我欠你的,泰勒。」
「我當時在忙。」蘇西說。
「停止!」我說,語氣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嚴峻及憤怒。「立刻停止這些畫面。」
我們看了看時光接待室內部。這裡和一般診所的接待室沒什麼兩樣,從咖啡桌到雜誌架一應俱全,不過坐在裡面等待叫號的都不是正常人,而且每一個都用不太爽的神色瞪著我們。他們都是在這裡等待時間老父批准時光旅行的旅人,所以看到我們一來就享有特權當然不會高興。蘇西眼神一轉,所有人立刻收回他們的目光,有些甚至還假裝翻起了雜誌。蘇西就是具有這種魅力。
我感覺到時間之風呼嘯而過,自四面八方強力拉扯著我的靈魂,彷彿是某個自沉睡中甦醒過來的古老神祇的呼吸一般。整個宇宙似乎繞著這個房間而轉,繞著這個時間而動。當時間之風開始吹拂的時候,就連強大的神靈都必須小心防範。我渴望轉身就跑,把這裡的一切通通拋到腦後,但是我不能放任自己在這種時候變得軟弱。我就是為了這一刻才大費周章來到此地的。
「我今天早上真不應該起床。」湯米說完看向蘇西,又道:「事實上,我認為我們不應該帶她一起去。她有很強的暴力傾向,而且極度缺乏道德良心。當我們回到過去的時空之後,任何衝動之舉都可能引發意想不到的後果,如果改變太多過去,說不定根本無法回到屬於我們的未來。」
我聳肩:「我需要一些狠角色,偏偏你又沒空。」
「我們未必能夠活著回來。」
「現在就可以開始挑目標了。」湯米有點緊張地說。「這些人似乎都不太高興看到我們。」
「渥克幹嘛不派講理之人來找你?」湯米問道,聲音中充滿了絕望的語調。「我比那些傢伙還會講道理。」他想要躲到我身後,但是四面八方都有影子,所以根本無處可躲。「這下糟了,泰勒,這下真的糟糕到了極點。我本來以為可以發揮長處,但是這實在太不公平啦。通常渥克抓人的時候不是都派講理之人的嗎?」
她伸出手指,算道:「首先是死靈法術顧問珊卓.錢絲。她為了你摧毀慟哭者的事情正在四處找你——有時間的話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那個慟哭者實在是非常恐怖——總之,她跟慟哭者好像有一腿,所以發下血誓要找你報仇。」
「他是湯米.亞布黎安,著名的存在主義大偵探。」我說。「他會跟我們一起去。由於他的天賦很有用處,所以請不要傷害他。」
「我聽說了一些關於你的傳言。」蘇西懶懶地說。「令人不安的傳言,關於你跟你的母親,還有她這次回來的目的——我跑去陌生人酒館找你,不過你已經離開了。我看得出來你才離開不久,因為他們還在清理你留下的殘骸。我到處詢問你的下落,扁了好幾個人,最後終於問出你計劃進行一段時間之旅,所以就到這裡來等你。如果你打算去幹如此危險而又愚蠢的事情就一定需要幫手,而我就是最好的幫手。」
「因為這棟建築並非時間之塔本體。」由於剛剛跟石塔的防禦魔法有過切身的接觸,所以我能夠回答這些根本不該知道的問題。「這棟建築只是時間之塔的入口,至於時間之塔本身則根本不在夜城中。時間老父從影子瀑布裡帶來時間之塔,不過夜城卻純粹是靠著他的意志力量才跟時間之塔產生連結。塔的本身存在於——某個別的地方,這整座石造建築不過是時間之塔的防禦系統罷了。至於這些防禦系統的能量來自何處,相信我,你們不會想知道的。事實上,我慎重地考慮用鋼線將這些知識從我腦袋裡剔除。」
「那就別拿這些問題來煩我。把這裡當自己家,我弄完之後自然會回來。」
說到這裡,暗影之人又再度找上了門來。他們居然能在完全沒有蹤跡可循的情況下,只花了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就繞過大半個夜城找出我們的下落,實在是令人不得不佩服。他們飄過廣場寬闊的石板地,放大他們的形體,伸長恐怖的手臂,將廣場上的所有路人嚇得落荒而逃。我超想跟大家一起逃的,但是陰影又再度無聲地自四面八方包圍而來,阻擋了我們所有的退路,連時間之塔的大門也給堵住。他們有如詭異的浪潮一樣緩緩地向我們逼近,慢條斯理地享用著我們的恐懼。我已經技窮了,完全想不出任何辦法可以對付他們。
一名年輕男子一聽,當場推開圍觀人潮,搶上前來要買噴射器。老闆愉快地跟他討價還價一番,講定價錢之後就幫著年輕人穿上噴射器。他們兩個研究了一會兒複雜的控制面板,然後年輕人就迫不及待地按下面板中央的大紅啟動鈕。只聽轟的一聲,噴射器帶著年輕人一飛天,瞬間遁入無盡的夜空之中。年輕人無助地踢著雙腳,絕望地在空中大喊。
他顯然不想多談這個話題,於是我也不再多問,轉過頭去觀察時間之塔。
夜城是個既黑暗又危險的地方,但是卻能夠給我家的感覺。我屬於這裡。這裡是怪物的集散地,而我就是眾多怪物中的一員。
「我還以為你很渴望嘗試時光旅行呢?」我說。
體內的力量一陣一陣地翻燒,我則一下又一下地狂叫,身上所綻放出來的光芒越演越烈,沒多久就將整個時間之塔廣場照耀得有如白晝一樣。活生生的影子四處逃竄,在刺眼的光芒之下蕩然無存。蘇西和湯米轉過頭去,雙手緊緊護在眼前,但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終究無法阻擋光芒的力量,只能跟著我一起狂叫,感受強大的力量衝擊著身體。
「開門進去呀。」我說。「不然要這扇門幹嘛?」
「哈囉,蘇西。」我說。「你氣色不錯呀。最近忙嗎?」
「我想瞭解所謂可能的未來。」我說。「這些未來有多真實?多明確?你如何肯定哪個未來比較有機會成真?」
「這傢伙是誰?」蘇西問。
如今我跟湯米.亞布黎安走在夜城擁擠的街道上,卻發現四周的氣氛跟平常似乎大不相同。人們臉上湧現緊張的神情,有如暴風雨前的牲口,空氣悶熱得好像置身於蒸氣室中一般。酒吧外面招攬生意的人們叫得比平常更加賣力,到處都有眼神狂熱的末日商人宣告世界末日的來臨,向人們推銷他們的宗教與救贖。其中還有一個人身上掛著一張三明治招牌,牌子上寫了「末日真他媽的就要來了!」,我忍不住看著他們微笑。他們之中有很多認出我的面孔,立刻在胸口畫出十字以及各式各樣的驅邪手勢。
「暗影之人。」我一邊說著一邊尋找逃亡的路徑,但是此刻影子已經從四面八方將我們包圍,完全看不到任何出路。「渥克的走狗。由於他們沒有實體,所以根本沒有辦法與之對抗。這些只是他們的影子而已。他們可以利用影子吞噬所有物體,將之帶到渥克面前,只不過任何進入過那些影子之中的人都會迷失本性,不再保有自我。如果傳說是真的——那麼我寧願死也不要落入暗影之人的手中。」
「還不至於渴望到那種地步。」
沒過多久我們就來到一間泛著白光的白色房間裡。這個房間白到令人目盲,簡直張不開眼睛。我們全都伸手遮住雙眼,不過時間老父卻絲毫不受影響。房間裡一片虛無,什麼也沒有,就連我們剛剛進來時的門口也已消失不見。光線太強,根本無法判斷整體空間的大小;四周的牆壁跟天花板離我們太遠,我們也沒有任何憑借可以判斷距離。這個房間給人一種永恆存在的感覺,而四周牆壁持續不斷地鼓動,似乎完美搭配著聽不見卻可以感覺到的心跳節奏。蘇西和湯米緊緊靠在我身邊,我很高興能夠感受到他們的存在。
這時下水道口開始擠出許多身泛微光的生物,個個體型扭曲奇特,根本無法判斷他們是不是屬於同一個種族。他們的皮膚蒼白,骯髒噁心,佈滿許多突起的紫色血管,似乎隨時都在溶化,自身體表面沿著血肉滴落。或許很久以前,他們都曾是人類,但如今除了肥大污穢的面孔之外,所有其它屬於人類的特徵通通蕩然無存。他們的雙眼又黑又大,完全不需眨眼。越來越多的怪物出現在街道上,旁觀的人們越退越遠,給他們留出很大的空間。所有噁心的怪物全都筆直向我走來。
「好吧。」湯米以一種安慰瘋子的語氣說道。「那我們要如何進入時間之塔?」
「說得沒錯。」我說。「不過我這次不是辦案,也沒有客戶,完全是私事。」
「電梯裡面的牆壁上為什麼會一直變換影像?」蘇西突然問道。
「老兄,你也知道,不管付多少錢我都不會進入下水道工作。你認為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能的未來,多重時間軸。」時間老父輕快地說道。「我真不該賜給那台電梯自我意識的。它老喜歡胡思亂想,偶爾會變得暴躁不安,不過大部分的時候它都不會傷人。不必擔心那些影像,它們通常不代表任何意義。」
「動手吧。」我道。「我寧死也不要淪落到這些陰影之中。」
「最近每個人都開始多愁善感了。」湯米一邊揉著鼻子一邊說道。
蘇西、湯米跟我看著彼此,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我感到不知所措,就像是腳下的地板突然被人抽離了一樣;我從來沒想過這會是一趟單向的旅程。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計劃。」我說。
「有多瘋?」湯米問。
「你總算變聰明了。」蘇西道。「就算給我再多錢,我也不想去跟暗影之人作對。話說回來,或許時光旅行對你如今的處境來講是最安全的辦法了。即使是渥克也沒有權力控制時間老父。」她說著再度對湯米露出輕蔑的表情。「你確定要帶他一起去嗎,泰勒?」
「瘋到變成連續變態殺人魔。在被當權者的人馬抓到之前,他已經謀殺了三百四十七人,而這個數字還只是帳面上的受害者人數——渥克曾經私底下跟我透露,實際上的受害人數應該有數千人之譜;即使在夜城,這也是十分驚人的殺人紀錄。他們從來不曾找到任何屍體,也沒有任何可以當作呈堂證供的鐵證,有的只是受害者們的衣物而已——如今他被當權者關在全夜城防守最嚴密的地牢裡。」
「凡事不能只向錢看。」蘇西說。「你需要我的幫助,泰勒。你自己心裡有數。」
她哼了一聲,又道:「關於你母親的傳聞是真的嗎?她真的是莉莉絲?」
「沒用。」我感到呼吸急促、冷汗直流,實在不願意就此束手就擒,淪落到無盡的黑暗之中,退化成只會尖叫的殘軀敗體。「湯米?」
蘇西笑道:「只要錢夠多,我連上帝都殺。但是要雇我殺你,他們得把價碼抬高很多倍才行,泰勒。」
「既然如此,」蘇西頓了一會兒說。「如果你蠢到一定要去,那我就蠢到一定要跟吧。」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天賦,但是在我感覺好像是在召喚某隻恐怖的怪物回家睡覺一樣。我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四周,肯定時間廣場上的陰影通通只是普通的影子。附近有幾個人默默地走在路上,完全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對他們而言,我們會出現在此地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看著湯米.亞布黎安,眼神中充滿了無比的敬意。
「你最好別問。」我說。
「當然可以。喝一口你就知道了呀。聽著,先生,我只是負責賣東西而已,並不提供產品保固,我甚至不能保證我明天還會出現在這裡。現在,如果你沒打算要買的話,請把位子讓給別的客人。」他滿懷希望地看著我道:「你怎麼樣呢,先生?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識貨的行家呀。」
湯米跟我立刻轉過身去,只見蘇西.休特不慌不忙地從一道陰影之中走了出來。蘇西是我的老朋友,綽號「霰彈蘇西」,又名「喔,天呀,是她,快跑」,乃是全夜城最厲害的賞金獵人,同時也是史上最殘暴的女人。只要賞金夠優,就算追到地獄她也有辦法帶回對方的人頭。此刻的她就跟往常一樣,一身黑色的皮衣,掛滿鎖鏈之類的鋼鐵飾品,腳上穿著及膝的長靴,靴子頂端包有鐵皮。在她傲人的雙峰之間交叉掛著兩條沉重的彈帶,腰間的皮帶上也裝配了許多威力強大的手榴彈。她的臉蛋並不特別美貌,但是極為醒目、稜角分明,嘴形堅毅,外帶一雙全世界最冰冷的藍色眼瞳。她將滿頭金髮以一條皮製的細繩束在腦後,傳說這條皮繩是用她所殺死的第一個男人的人皮所製。
「你不會想知道的。」我說。
「總不能束手就擒呀,可惡!」
蘇西放下槍道:「通常我都是直接開槍,絕對不搞什麼警告這一套。看來我也不比從前了。」
「你知道這些是什麼東西嗎?」他小聲地問。
「我有銀子彈、祝福彈、詛咒彈,以及兩顆從撒旦恐怖份子那裡偷來的手榴彈。你覺得會有用嗎?」
「搞定了。我們到了。所有之前發生的事情都被抹煞了。」
「我還是要去。」我說。「不管你們跟不跟來我都得去。我一定要知道真相。」
「朋友是用來幹什麼的!」蘇西說。我想我這輩子還不曾這麼感動過。
「這些是什麼鬼東西?」湯米嚇得直打哆嗦,慌慌張張地問道。
「渥克?」時間老父揚起眉毛。「那個爛人。即使他的心臟著火了,我也不會在他喉嚨裡面撒尿。」
「你怎麼知道我們的目的地?」蘇西問道。
「你沒必要這麼做。」我說。
湯米問我道:「她是開玩笑的吧?」
「我還得去查資料才搞清楚她是誰。」她承認道。「之前我只有在一首古老的創世紀歌謠裡面聽過這個名字。我很不喜歡事情跟舊約聖經扯上關係,那裡面的人物都太可怕了。」她似乎還想說什麼,不過卻突然搖了搖頭。「來吧,我們該走了。既然我能找到你,其它人一樣也能,此刻夜城裡想要殺你的人比平常還多。」
「剛剛那是什麼?」
這時時間老父終於回到接待室門口,對著眾人微微一笑,然後示意我們三人跟著他走。他領著我們走過一個必m.hetubook•com.com須彎下腰來才能通過的石造迷宮,通道兩旁擺了許多炭火盆,盆上插根冒著黃煙的火把,陰暗的地板上有不少活物跑來跑去。時間老父沒去理會它們,所以我們也想辦法當作沒看到。
「真想不到你擁有這種力量。」湯米臉色茫然地看著四周。「你消滅了暗影之人!一舉之間全部殲滅!我以為沒有人能夠辦得到!」
「這根本不是一座塔,為什麼要叫做時間之塔?」
「什麼?」蘇西問。
「事實上,我還希望你能提供些點子呢。」我邊說邊注意四周。「印象中從來不曾有人擊敗過暗影之人。」
接待室的一邊坐了幾個摩拉克人,而離他們最遠的角落則坐了幾名衣洛伊人。幾個手裡拿著力場盾跟能量槍,全身穿戴厚重盔甲的騎士很有禮貌地主動向我們打招呼,宣稱他們是亞瑟王的圓桌武士,來自一個坎莫洛特不曾滅亡、亞瑟傳奇不滅的年代;既然他們沒有提起梅林,我想應該也不要多問比較好。一旁還有幾個全身長毛的維京人,來自一個完全被他們征服的世界,黑暗時代從未結束的時間軸。其中一個維京人對著蘇西比了一個不雅的手勢,顯然是看不起作戰士打扮的女性生物。蘇西對準對方眉心就是一拳,當場把他的頭盔打飛。那名維京戰士嚇得不敢反擊,不過他的族人都以為他在假裝懦弱,其實是在開玩笑,於是一起鼓掌大笑。或許就讓他們這樣以為也是好事。
「如果你真的是時間的實體。」我小心地問道。「請問你知道過去的真相嗎?所有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如果我們回到夜城創立的年代,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
「我會嗎?」我問。
「他們試過好幾次,但是殺不死他。只有在所有辦法通通用盡之後,我才會去找他。」
我看著她好一會兒。「你知道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是吧?」
「謝謝,湯米,我也注意到了。鬆開我的手臂,都被你抓麻啦。小聲一點,不要打擾我想辦法。」
接著所有影像消失,四面鏡子裡一片虛無,完全沒有任何影像。我們彼此對看一眼,湯米甚至伸出手來碰了碰我,確定我還在他旁邊。蘇西反手敲了敲身邊的鏡面,四面鏡子當場浮現了一個十分恐怖的影像——一個來自可怕未來的蘇西。她的半張面孔全毀,圍著一隻焦黑的眼睛皺成一團,嘴角向上扭曲,腐蝕出一個永恆的詭異笑容。長髮花白,染滿塵埃,衣衫破爛,骨瘦如柴。由於長期與難以想像的邪惡勢力對抗,她的身體已然殘破不堪,臉上是種充滿了疲憊與無奈的神情。最可怕的是她的右手齊肘而斷,以十分原始的手法換接上一把能夠毀滅一切的武器——真名之槍。
「需要知道的部分?」湯米問。「是誰決定你需要知道什麼的?」
電梯的四面都是鏡子。隨著電梯越來越深入地底,鏡中的影像也逐漸開始轉變。一開始只是出現小小的不同,不過改變越來越快,到最後鏡子反射出的影像已經完全變成在其它時間軸裡我們三人可能會變成的模樣。我面前站著的是一個女性版本的我,一樣穿著白色的大風衣,不過看起來比我本人有型多了。另外一面鏡子裡呈現出男性版本的蘇西,看來就像是個極度蠻橫的地獄天使。湯米面前的鏡子照出了一個龐克版本的他,頂著高高的綠色龐克頭,臉頰上插了許多安全別針。接著所有影像乍然轉變,我們三個又變成戴著面具披風、身穿俗氣超人裝、渾身肌肉、臉型方正的城市英雄。
這條走廊很長,完全看不到盡頭。兩旁的牆面十分光滑,我們的身影在牆面的反映中看來有點模糊,不過時間老父的身影卻是異常清晰。我們四人走在一起,只有時間老父在鋼鐵的地板上踏出沉重的腳步聲。
「因為我的職責就是要知道這類事情。」
儘管已經疲憊不堪,但是湯米還是毅然決然挺身而出。他走到暗影之人面前,試圖以強大的邏輯據理力爭。只可惜他的天賦已經過於虛弱,語氣完全不能令人信服。暗影之人繼續前進,有如邪惡意念凝聚而成的黑色湖泊一般,完全不理會湯米的聲音,忽略他的邏輯,除了膽敢違抗他們意願的人之外,其它的一切他們都不看在眼裡。他們是為我而來的,即使是渥克出面也不能阻止他們。
「其次,」蘇西瞪了湯米一眼,又道:「你殺了十三個講理之人,惹火了許多有權有勢的大家族,他們拿出一大筆賞金,發出你的格殺令,如今整個夜城的賞金獵人全都躍躍欲試。這些傷心的家族決意要取你性命,所有細節一概不管,他們也有來找過我。」
「我要怎麼控制方向呀——」
「你們總算來了。」他說。「我一直在等你們。」
「那麼,」時間老父不去理會湯米。「你們打算回到過去,是吧?回到創造夜城的年代裡去,這是個很大膽的想法,不過也未免太不要命了點。」
「我的確是。」我承認道。「而我一看就知道這是一瓶北歐化工催化劑。喝一滴的確能夠永保青春,不過瓶子上小字印刷的警告標語同時也提到小小的副作用:『喝一滴就能永保青春。你會變成青蛙,不過可以永保青春。』」
「我不知道。」我說。「但是最近這種事情越來越常發生了。想必是因為我母親的真實身份已經傳開了的關係。」
「渥克和當權者多半不會希望看到我們踏上時間之旅。」我說。「這對你有影響嗎?」
湯米若有所思地看著下水道入口,說道:「有沒有可能他們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於是我只好拿出終極手段,開啟了我的天賦。我並不想這麼做,因為每當我開啟心眼的時候就會發出耀眼的心靈之光,在敵人面前暴露我的行蹤。到時候如果引來痛苦使者的追殺也還罷了,萬一未來的蘇西.休特再度出馬可就糟了。只可惜我沒得選擇。我開啟了心眼,運用天賦找出時間之塔的防禦魔法。我在這座四方型的石塊建築外圍看見了源源不絕的守護魔光,有如黑暗的彩虹一般嚴密地散佈在時間之塔四周。我輕而易舉地探出天賦的力量,將這些防禦魔法全部轉移到我身上。
「喔,是嗎?」我說。
「我專門玩弄各種可能性,具有改變現實本質的能力。我可以勸服全世界以我的眼光來看待事情。我認為我們有可能在暗影之人找到我們之前就已經趕到時間之塔廣場,儘管可能性不大——但是我相信那才是真實發生過的真相。」
「快進來看看可愛的女士們吧!」一個身穿格子衫的男人在我們路過的時候叫道。「她們已經死了,但是依然不停地跳著曼妙的舞步呀!」我沒有理他。
「對於將會發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問。
「那玩意兒,先生,乃是貨真價實的長生不老藥水。只要喝上一滴,你就能永保青春,永垂不朽。」
「我心裡有事。」我試著維持尊嚴。「最近殺了什麼有趣的人嗎?」
「只要錢夠多,你就會連我都殺?」
「這麼看來,」蘇西冷冷地說。「先是講理之人,現在又幹掉了暗影之人,過不了多久渥克的走狗就會被你殺光了。」
湯米和我離開這攤攤販,繼續向街尾前進。一陣巨大的撞擊聲自街尾傳來,顯然是剛剛的噴射器墜毀在地的聲音。這世界每一分鐘都會有笨蛋出生,而大部分的笨蛋最後都會來到夜城。
「這一天總會來臨的。」我說。
「有什麼有趣的人物嗎?」我問。
我點頭:「他派出暗影之人。」
「等一下,」蘇西道。「我們在向下移動。」
「這樣的話就不同了。」蘇西說。
「並沒有。」我說。「我們逃走了。」
「幸好我跟來了。」蘇西以一種藐視的目光看了湯米一眼。「聽說你在上個案子裡差點把命都給丟了,現在知道沒有我的後果了吧!我是說你居然去找罪人、瘋子,還有美麗毒藥那種角色幫忙!你到底在想什麼?」
蘇西聳肩道:「這就是為什麼他才是時間老父,而我們不是囉。你也知道,泰勒,我從來不會去想那麼多無關緊要的東西。總之幫我找點射擊目標,我就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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