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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05:錯過的旅途

作者:賽門.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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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用生命追求

第十章 用生命追求

突然之間,我身後響起一聲駭人的吼叫,緊接而來的是一陣樹枝斷裂的聲音。這陣聲響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接近,顯然某隻體型巨大的動物已然聞到了我的氣息。該是利用對方所不知道的優勢來打破規矩的時候了。我開啟了天賦,也不管我的敵人會不會找上門來。反正就算找來了也會被狂野狩獵給殲滅殆盡;至於莉莉絲嘛——暫時不能考慮那麼多了。
「赫恩?」蘇西道。「那個待在老鼠後巷跟流浪漢混在一起的落魄小神?」
「我是夜城監督者。撥亂反正不但是我的工作,同時也是我的特權。你覺得怎麼樣?」
「我認為在進入森林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太遲了。」我輕聲道。「所以還是把暴力手段留到最後吧。再說,射殺原野法庭的成員是沒有辦法取得赫恩的幫助的。」
「這條路行不通。」我說。「因為我們已經把波西頓尼斯給惹毛了。」
「他勇猛頑強地通過了狩獵的考驗。」方腳道。原野法庭的成員紛紛出聲同意他的說法。「他贏了,赫恩。不要堅持了。」
荊棘大君突然咳嗽兩聲,我們同時向他望去。「我聽說兩位想要穿梭時空,回到過去見證創造夜城的過程。對不對?」
「就從這個女人開始獵起,」赫恩溫柔地對著蘇西微笑。「當然她比較沒有挑戰性,不過在主菜之前先來點甜點總是比較有趣。快看你的女人最後一眼吧,莉莉絲之子。因為下次見面的時候,你絕不可能還認得她的。」
「我以為會有野獸在這裡看守你。」我慢慢說道。
我們路過一塊明亮的空地,看見一群精靈隨著無聲的音樂起舞,腳下踏著完全沒有理路可循的舞步。當然,我認為沒有理路可循未必真的沒有理路可循,或許只是因為我們凡人的眼睛看不出其中奧妙而已。一隊袋狸在我們面前橫越而過,然後停在路邊以充滿智慧的眼神望著我們。我可以感覺到整片森林都已經在我們身邊活了過來,有意無意地將林中隱藏的凶險展露在我們面前。這些動物一直隱藏行蹤,直到他們肯定我們已經沒有機會回頭之後才終於現身。
接著我又轉入了另外一塊空地,眼前出現了老早就等在這裡的鎖鏈賀伯和他的豬頭人手下。他在明亮的月光下昂然而立,我一進入空地,他就立刻神情驕傲朝我睨視過來。賀伯掄起手中的巨大鐵錘,身上的鎖鏈不斷發出金屬交擊的聲響。這把鐵錘的木製握柄足足有四尺長,而錘頭本身則是純鐵製成,其上佈滿了斑斑血跡與殘留的毛髮。如果是我的話,可能根本無力舉起如此沉重的武器,但是在賀伯手上,揮舞這把鐵錘簡直就跟揮舞空氣沒什麼兩樣。巨大的豬頭怪張開滿嘴獠牙,對我發出深沉而滿足的笑聲。其它小隻的豬頭人全部靠在賀伯腳邊耀武揚威,像是一群等待餵食的豬,紛紛以飢渴的神情看著我,目光中再也沒有任何人類的情感。鎖鏈賀伯向前移動,所有豬頭人隨即讓道兩旁。我站在原地等著他。他知道我不會轉身逃跑,因為我身後還跟著各式各樣的敵人。除非穿越這塊空地,不然我根本無路可逃。
我在馬背上默默地坐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成功了。這個想法不斷在我腦中迴響。我低頭看著我的雙手,儘管染滿自己的鮮血,不過依然頑強不屈地緊握魔法鞍頭。我勉力張開手掌,放開馬鞍,然後向旁一側,自馬背上滑下,癱倒在堅硬的地板之上。月光神駒脫離我的束縛後立刻掉轉馬頭,越過城市邊界,橫跨原野,最後回歸屬於它的森林之中。
「報仇,」馬賽勒斯道。「向所有的敵人報仇!」說完兩夫婦同時大笑。
「算是。」馬賽勒斯道。「這裡屬於一名老巫婆所有,不過都是我們在看店。我們是被法律及魔法羈絆在此的奴隸。雖然工作認真,不過只要有機會我們立刻就會逃離此地,讓所有得罪過我們的人付出代價。」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我說。
我放開胸前的雙手,伸到口袋裡摸索半天,找出一支攜帶式手電筒,推開了開關,照亮面前的道路,感受著淡淡黃光之中所散發出的一絲暖意。由於不想吸引太多注意,所以我立刻又熄滅了手電筒的光線。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週遭的黑暗,取出手電筒只是要為了應付不時之需。我將手電筒放回原位,然後繼續摸了摸口袋中其它有用的道具。他們真應該給我徹底搜身才對的,不過搜身是人類才有的行為,不是動物會幹的事。或許,在數量及蠻力的優勢之下,他們並不在乎搜不搜身這種小事;也或許他們根本打從心裡瞧不起我,完全沒有把我當一回事。我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他們現在應該知道我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了。
「愛人的相聚時刻裡?」蘇西的臉頰靠在我的額頭上說道。
「自由。」馬賽勒斯道。「從這個鬼地方、這種爛生活、這整個奴役制度之下解放出來。」
他就像是一座燃燒的大火爐,體內充滿無盡的能量以及活力,任誰一看都知道他有能力奔跑一天一夜也不會絲毫疲累,而且還有餘力徒手將獵物撕成碎片。他暗銅色的皮膚上佈滿一層厚厚的體毛,腳底長的不是人類的腳掌,而是動物的蹄。他乃是獵人赫恩,森林中的狂野笑聲,黎明前的風笛手,殺戮場上的血盆大口。他的笑容裡隱藏了尖銳的利齒,體味中混合了汗水、尿液以及野獸特有的麝香。他在眾目睽睽之上毫不掩飾地撒尿,刺鼻的尿味在他身旁的動物之間引起一陣騷動。動物們不安地扭動身軀,只因為他們的神正在大家的眼前標示自己的地盤。
「我不介意幫偉大的狩獵添加兩隻獵物,」赫恩懶洋洋地說道。「但是要取回你們的地位可不是這麼簡單的呀。」
「我想這間酒館還沒機會建立起它的名聲。」我說。
法庭之中響起一陣表示同意的叫喊聲,不過大部分的法庭成員在赫恩發表意見之前還是不敢說話。只見森林之神很快地搖了搖他的大頭。
法庭成員開始竊竊私語,似乎個個幸災樂禍地等著看赫恩出糗一般。赫恩向四周一瞪,所有動物立刻安靜了下來。他不再理會方腳,轉頭看向我們兩人,手勢一比,豬頭人馬上將我們從地上抓起。我依然感覺很糟,不過短暫的休息已經讓雙腳恢復了一點力道。我的腦袋還很昏沉,但是思緒卻已逐漸清晰。我將雙手保持在外套口袋附近,隨時準備掏出可用的道具。接著我向赫恩發出難看的笑容,他真該趁著有機會的時候將我殺死的。
「是誰任命你的?」赫恩問道。「是那個新來的神祇,基督嗎?你身上有他的臭味。這裡是我先來的,即使到他被世人徹底遺忘之後,我跟森林也不會消失。」
「我知道。」我說。
「才怪,」我說。「或許你比世界上其它動物都快,但是絕對跑不過赫恩的原野法庭。他們根本是為了狂野狩獵而生的。這次一定要讓我來,蘇西。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正好我的心情不錯,」赫恩懶洋洋地回道。「你們想要什麼回報?」
「我救了你。」我說。
「不!不!我不能任由獵物作弊卻不聞不問!我要報仇!我要挖他的心!我要取你的命!」
狂野狩獵依然在我身後緊追不捨,各式各樣的怪物與野獸三不五時就從旁邊撲來,或咬或抓或撕或扯,在我身上留下數不清的傷痕。截至目前為止,他們都只是要弄傷我,還沒打算要取走我的性命。他們在玩弄我,享受著狩獵的樂趣。我閃過一些攻擊,偶爾也反擊幾下,不過幾乎所有動物都在我身上留下傷痕。這時我也管不了什麼忍痛不叫之類的瑣事,只能專心一意地繼續前進。
「饒了我吧,」我立刻道。「我已經在用腳思考了。我有辦法找出羈絆他們的魔法,這是我的專長,記得嗎?但是我不相信這兩個傢伙,起碼還沒有信任到可以跟他們分享所有秘密的程度。」
巨魔、稻草妖、哥布爾,以及其它各式各樣早已遭到世間記載所遺忘的怪物。這就是赫恩的原野法庭——野蠻、恐怖並且致命。除了這些成員之外,還有森林之中的野生動物,自四面八方往這個原野中唯一具有停戰效力的空地緩緩逼近。它們就像陪審團一樣看著我跟蘇西,而赫恩就是法庭上的法官。森林之神突然在王座上向前一傾,許多鬼火立刻飄到他頭上瘋狂打轉,轉出一道看似神聖的光環。
蘇西小心翼翼地讓我躺回地上,然後走到赫恩和我之間。由於霰彈槍已經失落在森林裡,所以她從長靴裡拔出了兩把長匕首。蘇西冷酷驕傲地站在赫恩面前,全身散發出一股強大的氣勢,彷彿全世界都無法與她抗衡。赫恩露出狡獪的神色,像小鳥一樣側頭打量著她。
旁邊的豬頭人大吃一驚,瞬間一湧而上,試圖憑著數量優勢阻止蘇西。然而蘇西靠著強壯的肌肉以及高傲的自尊一步步地向前逼近,完全無視豬頭人的攻擊,眼中只有赫恩一個身影。我使盡全力想要掙脫,但是全然徒勞無功。我想自己一輩子都不曾像蘇西這般強壯過。眼見她不屈不撓地勇猛頑抗,我實在不得不為她感到驕傲。這時鎖鏈賀伯跳入場中,一揮鎖鏈捲上蘇西的喉嚨。冰冷的鏈圈向內緊縮,深深地陷入蘇西的肉裡,將所有的空氣跟力量通通擠出她的體外,直到她終於不支倒地,再度被豬頭人制服為止。
他們轉過身去不再理會我們,對著森林之神赫恩低頭行禮。我跟著鞠了個躬,蘇西也微微點頭表達敬意。赫恩身邊的怪物個個帶著熱切的神情看著我們,一種讓我十分厭惡的神情。莉維雅發現我在看他們,於是主動幫我們介紹原野法庭裡的重要成員,不過聲音中充滿了嘲笑的意味。
我默默地看著赫恩離去,緊接著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地上,連自己是怎麼倒下的都不記得。我太累、太疲倦,世間的一切似乎都在離我而去。我聽見蘇西呼喚我的名字,聲音越來越絕望,但是我卻完全沒有力氣回應她。她抓起我的肩膀,試圖幫我坐起,但是我的身體好沉重,根本無法配合她的動作。原來死亡就是這個感覺!其實也不算太壞嘛。或許,我終於有機會好好休息一下了。
我很不情願地從時間老父的無底袋中取出一些金幣付帳。從馬店老闆接過金幣之後的表情來看,我們顯然是以觀光客的價碼成交。接著我們來到新買的坐騎之前。
「還要讓所有其它人都嘗嘗我們所受的痛苦。」莉維雅道。
「世界上沒有我說服不了的人。」蘇西道。
所有的笑聲通通停歇,在場所有動物全部看著赫恩。他大步走到我面前,舉起大手作勢欲打,不過我只是面露微笑地瞪著他的臉。他遲疑了,手掌停在空中沒有揮下。他以為我已經沒有力氣反抗,以為已經擊破我的心防;然而我到底還是莉莉絲之子——第一次,赫恩開始瞭解到這個頭銜代表的意義為何。他環顧四周,觀察手下的反應,在所有法庭成員的眼中看到同樣的遲疑神色。我已經在他們心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如今在場的動物都以為他堅持獵殺蘇西的原因只是不敢面對我。我當眾挑戰他的權威及膽識。他絕不能在手下面前示弱,也絕對不能在莉莉絲之子的面前示弱。
我催促著神駒加速奔跑,意圖甩開赫恩及眾獸的追趕。我們穿越黑夜,好似足不點地般地疾衝而過。所有參與狂野狩獵的野獸全部急起直追,不過沒過多久就被我們拋到腦後。我累得整個人趴在馬背上,只靠著一隻手緊緊握住魔法韁繩,死也不肯放開。今晚我已經在這群野獸手中兩度死裡逃生,絕對不會再輕易落入他們的掌握之中。我一定要趕回城市,趕回夜城,趕回蘇西.休特的身邊。
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我立刻轉頭去看發生了什麼事。只見所有動物以及原野法庭的成員全部站在原地僵立不動,神情緊張地看著正在場中互瞪的獵人赫恩以及名叫方腳潭米亞斯的尼安德塔人。他們互不退讓地凝視著彼此的臉龐,雙方都沒有退讓的意思。如今空氣之中浮現了一股全新的緊張氣息,彷彿某種隱藏的衝突即將爆發。赫恩臉上漸漸顯露出憤怒的神色,不過方腳還是維持著一貫的冷靜,只是臉上多了一點莊嚴的表情。單就氣勢而言,森林之神似乎已經輸了一截。
「我對這一切毫不知情。」我盡可能咬字清楚地說道。「不過話說回來,我跟母親鮮少交談。你想對我怎樣,赫恩?」
「我就說吧。」蘇西小聲道。「要我先殺誰?」
「我會騎摩托車,」蘇西道。「騎馬應該難不到哪裡去吧?」
「但是你就是沒有解決。」莉維雅冷冷地說。「於是我們的債主找上門來,不但接收我們的生意,還把我們賣身為奴。」她越說越是悲哀,聲音忍不住哽咽了起來。「當時真是丟臉丟到家了。我們的朋友跟鄰居都在場,眼睜睜地看著我們被拍賣。他們都到我們家吃過飯、受過我們的恩惠,如今不肯幫忙也就算了,居然還在一旁冷嘲熱諷,有些甚至還出價競標!」
「我猜你們大概想要免費來一杯吧?」莉維雅的語氣有如指責對屍體不敬的人一樣。「馬賽勒斯,來兩杯好東西。」
我臉上跟嘴巴裡都是鮮血,全身無處不痛,不過腦袋已經慢慢清醒。我曾被真正的拷問專家折磨過,跟以前的經驗比起來,這些動物的拳腳根本不算什麼。只要讓我恢復神智,這個森林之神就準備嘗嘗什麼叫做永生難忘的挫敗。我對著赫恩咧嘴微笑,毫不理會自嘴角飄出的鮮血。有那麼一點時間,赫恩露出遲疑的神色。沒讓手下當場把我擊斃絕對是一個致命的錯誤,我發誓一定要他為了自己的愚蠢而付出代價。
「如果你堅持要這麼做,」方腳緩緩地道。「你就必須獨自去做。」
「只可惜我不是普通人。」我正視他的目光說道。「我是莉莉絲之子,約翰.泰勒。要論聰明狡詐卑鄙下流,你永遠不會是我的對手。」

「有人住在這裡嗎?」蘇西輕聲問道。
我不知道自己已經跑了多遠,也不知道離目的地還有多遠。我好像已經跑了一輩子了,有如沉浸在一個不管怎麼跑都在原和_圖_書地打轉的噩夢之中。我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向前移動,努力喘氣,竭盡全力抬起一條腿放到另外一條腿的前方。每一口呼吸都會帶來疼痛,不但胸口痛,就連肋骨跟背後都痛得不可開交。我甚至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無力阻擋任何攻擊。我需要儲存一點體力才行。
不管身處哪個年代,在最古老的酒館之中亂了手腳終究都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一名身穿熊皮的巨大身影一看到蘇西立刻就滿臉猙獰地撲了上去,蘇西二話不說對準對方睪丸就是一腳,力道之猛就連坐在十呎之外的酒客都忍不住發出同情的叫聲。我順勢往對方後頸補上一拳,表明自己不滿的立場。十幾個熊皮男的朋友同時站起身來,手裡抄出各式各樣的武器,嘴中喊出極具威脅性的言語。我從背上的槍套中拔出蘇西的霰彈槍丟到她手上,附近的石牆上馬上就多了一灘血跡以及腦漿。此槍一開,再也沒有人敢來招惹我們了。
「不要拔劍砍樹。」莉維雅小聲道。「萬一喚醒了樹木就不妙了。」
「不行!」
「旅程結束在——」
「我們賺了很多錢,」馬賽勒斯道。「但是大部分都花在辯護律師身上,而且辯了半天根本沒有半點用處。我在行政官面前提出非常有力的辯護論點,但是他們根本不肯聽我說話。我是說,我們綁架的又不是公民——」
她滿臉怨毒地瞪向自己丈夫。男人在她的目光之下慚愧地完全抬不起頭來。「其實只是短期的周轉不靈,」他哀傷地道。「不過是小小的資金問題罷了。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可以圓滿解決的——」
「我會問她的。」我說。「不過要等我先把其它問題都問完再問。」
「說到割斷別人的喉嚨,誰又能像你這般乾淨利落呢,親愛的馬賽勒斯?他的手法出神入化,跟外科醫生沒什麼兩樣。看他殺人簡直就是一種享受。」
「哪還管得了那麼多!」我說。「等我從狂野狩獵中存活下來,再去擔心施展天賦的後果吧。」
「我們還能在一起已經很幸運了,親愛的。」馬賽勒斯道。「至少我們還是夫妻,沒有被他們活生生地拆散呀。」
「我知道你能救我的。」她道。「我知道他們絕對抓不到你的。」
赫恩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如果你打算干涉這次狩獵——」
「慢慢贖罪。或許到最後,你會找到方法和無法避免的文明妥協。」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騎過馬,如今站在自己的馬前才發現馬兒比想像的還要高大許多。蘇西狠狠地瞪了她面前的馬一眼,那匹馬當場嚇得低下頭去。只可惜我的馬不但不怕我,反而還對我露出滿嘴堅固的牙齒以及充滿敵意的目光。更麻煩的是,羅馬年代騎馬是不用馬鞍的,只在馬背上簡單地鋪了一張毯子,然後在馬嘴裡硬塞一條脆弱的韁繩。
赫恩大笑,整個原野法庭中的怪物也跟著一起大笑。
即便如此,賀伯還是沒有想到我竟敢主動舉步向他迎去。他拍擊著手中的鐵錘,嘴裡發出飢渴的叫聲,等著我走入他的攻擊範圍。我對他笑了笑,進一步擾亂他的自信。他從前的獵物都只會大哭大叫請求饒命,從來沒有遇過像我這種毫不畏懼的人類。他心中一急,改變策略,向前跨出一步,兩手將鐵槌高舉過頭。小豬頭人不敢阻擋賀伯去路,一邊歇斯底里地吼叫,一邊往後方退開。我施展慣用的伎倆,以取出子彈的法術抽乾了他們肺中所有的空氣。所有豬頭人同時跌倒,有如許多毛茸茸的袋子一樣重重摔在地上。鎖鏈賀伯向後一頓,鐵錘好像突然變重了一樣自他手中滑落,接著雙腳一屈跪倒在地。
「這是所謂的『好東西』?」蘇西問。
馬賽勒斯跟莉維雅交換了一下眼色。「這個嘛,」莉維雅開口道。「最有希望的方法就是去找羅馬諸神。他們不但擁有強大的力量,而且個個閒得發慌。只要向他們祈禱,說幾句好話,然後付點錢,他們多半就會願意幫忙。」
「莉莉絲不會為了任何人而低頭的,即使是她自己的血脈也是一樣。不管我們如何虐待她兒子,她都不會放棄絲毫權力。不,只有藉由殺害屬於她的東西,我們才能傷害到她,才有機會表達對她的城市及種種限制的不滿之情。我們要讓她知道不管她創造了什麼,我們都有能力將之摧毀。總有一天,我們會把她那座可惡的城市化為灰燼!」
「我要傷害你,藉以間接傷害莉莉絲。」赫恩道。「你將會成為狂野狩獵中的獵物,而我們將會穿越整座森林展開追逐,一吋一吋地撕裂你、折磨你,將你的體能逼到極限,直到你再也無法動彈為止。到時候你將會跪在我們面前搖尾乞憐,而我們就會把你撕成碎片,只留下腦袋不動,好送回去給你母親留作紀念。」
「她不會認得我的,」我說。「我的死對她而言毫無意義。」
酒館裡人聲鼎沸,到處都是難聽的咒罵聲,起碼有五、六場架正在開打。一個全身塗滿靛青染料的人用一根骨針、一碗靛青,以及一把小鐵槌在一名野蠻人身上紋上德魯伊符文圖樣。那個野蠻人痛得大叫,而他的同伴則在一旁放聲嘲笑。六名長相恐怖的妓|女正在搜刮兩個醉漢的財物,其中一名妓|女在我們路過的時候對我眨了眨眼,我必須竭力克制才能絲毫不露恐懼之色。旁邊有一群全身是毛的狼人,另外一桌坐了一隻吸血鬼,再過去還有一群除非能提供詳細的族譜以及驗血證明,不然沒有人會承認他們是人的原始人。
「我的身體狀況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糟,」蘇西小聲道。「狼人之血,記得嗎?我的力量已經漸漸恢復了。只要這些豬玀一不注意,我就可以——」
「某個法力高強的老女巫,」馬賽勒斯道。「傳說她已經存在於世千百年了,名字叫做莉莉絲。」
身後的狂野狩獵就快要趕上了。
「從來沒人能在這裡待得跟我們一樣久的。」莉維雅驕傲地道。「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們絕不讓任何人騎到頭上。要在這裡生存就必須夠狠,同時也要公正。只要夠狠、夠毒,就沒有人敢小看我們。不要以為我丈夫看起來沒什麼,他發起狠來可是很嚇人的。」
所有法庭成員同聲歡呼,舉起大腳跟利爪用力拍擊地面,抬起頭來對著天上的月亮同聲嚎叫。空氣中瀰漫了一股飢渴的氣息,狂野灼熱,有如一顆巨大的心臟脈動一般。他們的血液中對狩獵的渴望開始沸騰,幾乎已經可以嘗到狩獵結束時所能享受的屠殺快|感。他們滿心歡愉地向我看來,濃厚的野獸氣味登時充滿了整塊空地。
「任何事!」莉維雅道。
「的確是很大。」蘇西肅然起敬地道。
「你也聽到他的話了,」我道。「我非跑不可。這樣至少還有機會拯救我們兩個人的性命。他對我的天賦一無所知,也不瞭解我的口袋裡藏了多少道具;我曾經靠著機智贏過許多比他聰明的強者。總之不要給他們任何動你的藉口,乖乖地讓他們帶你回城。一旦到了城外,一切就簡單多了。只要有機會逃跑,千萬不要遲疑。」
狂野狩獵的怒吼自身後傳來,聽著赫恩充滿瘋狂與羞愧的叫聲,我笑到上氣不接下氣。
「你知道,我們並非生來就是奴隸。」莉維雅用一種排練許久的悲傷語氣說道。「喔,不!告訴你們,我們曾經也是受人景仰的羅馬公民,絕對不會跟這種地方扯上任何關係——只可惜這傢伙生意做垮了——」
一陣寒意襲體而來,我感到全身有如置身冰山,我開始劇烈地顫抖,而且一抖起來就停不下來。我在想,自己的死期是不是到了?
獵人赫恩的白骨王座以荊棘裝飾,扶手上鋪滿了動物的毛皮以及人類的頭皮,其中有幾張皮尚在滴血。椅背上插了一些動物的尖牙及利爪,數都數不清,顯然是從以前的獵物身上剝下來的戰利品。蘇西突然湊到我耳邊輕聲低語,差點沒把我給嚇得跳了起來。她的表情還是跟往常一樣冷靜,聲音中也沒有絲毫恐懼。
莉維雅冷冷地道:「不是那麼簡單的。莉莉絲的力量無比強大,你們有辦法阻止她派人追殺我們嗎?」
兩旁的樹木不斷閃過,有如夢中飛逝的虛幻景物,一晃眼間就已自眼前消失。狂野狩獵不死心地尾隨在後,一路跟著我們奔出森林、衝入草原之中。我緩緩抬起疼痛不堪的腦袋,看見了城市的光芒自遠方的地平在線隱隱浮現。我小心地回頭望了望身後,發現所有原野法庭的野獸通通衝出森林。他們深受體內對血液的渴望所驅使,不惜離開森林的守護也要趕來追殺。我沒有看見赫恩,或許少了坐騎他根本跟不上其它野獸的速度。我笑了笑,然後忍不住咳了兩下,噴出一口鮮血。可惡,這絕不是什麼好現象。我的腦袋天搖地晃,幾乎感覺不到胯|下正騎著馬。第一次,我忍不住懷疑自己有沒有能力撐到終點,但最後我終於還是來到城市的邊緣,只因為我非到不可。我絕不能讓蘇西.休特等不到我。
「我們獵殺這個女人就夠了。」鎖鏈賀伯道。他說話的聲音純粹只是野獸的叫聲,如果沒有時間老父的法力加持,我根本不可能聽得懂。即使我懂得他話中的意義,他的聲音在我耳中還是異常難聽,如同某種根本不該學會如何說話的東西在說話一樣。「把莉莉絲之子還給莉莉絲吧。將他送還給她,看看她會如何回報我們。」
「我說話的時候給我閉嘴,馬賽勒斯。」
「我不喜歡這個計劃,」蘇西道。「你不是說最好不要在這個年代裡施展天賦嗎?」
他不再理我,轉身離開。蘇西面色憂慮地看著我。
「樹木。」馬賽勒斯道。「當然還有赫恩的手下。打從我們離開城市之後就已經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他們到現在還沒有展開攻擊,一來是因為認得我跟莉維雅,二來也是出於好奇。他們可以看出你們兩人與眾不同。」
「不然就要找德魯伊教徒的神。」莉維雅說。「依據羅馬法律,跟他們打交道只有死路一條,不過這裡是夜城,所以——你們身上有多少錢?」
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之後,我們終於來到城市與原野的交界處。即使在如此早期的年代,夜城依然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而且我們還得像之前那樣到處繞路,以免遇上時間裂縫之類的地方。總之我們轉過了一個轉角,終於離開了城市的範圍,進入了觸目所及儘是一片草地的原野。原野有如一片綠油油的草海一般,在夜空之下無盡延伸,一路連接到位於遠方地平線另一端的黑暗森林輪廓之中。黑暗的森林裡偶爾會綻放出稍縱即逝的奇特光芒,帶來一種非常不自然的感覺。空氣凝重,氣溫寒冷,不過四周籠罩在一股無比清新的氣息之下,比城市裡的臭味好聞太多了。
我考慮了一下他們的建議。「我們能相信這些神嗎?」我問。
「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我問。
赫恩一把抓向荊棘大君的木杖,企圖當作武器使用,但是就在他的手掌碰到木杖的同時,杖底的地面傳來劇震,爆出一道猛烈的強光。森林之神發出痛苦與恐懼的驚吼,身體往地上一摔,痛苦地捲成一團,在荊棘大君的腳下扭曲啜泣。荊棘大君一臉哀戚地凝望著他。
然而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陣鎖鏈交擊的聲音。我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心想這些鎖鏈應該是不錯的武器,而我正好需要一件稱手的武器。我走回鎖鏈賀伯身邊,蹲下身扯起一道鎖鏈,卻發現這些鎖鏈都牢牢地鎖在他的頸圈上,根本拔不下來。我心中生起一股挫敗感,滿腔怒火無處可洩,忍不住一腳對準賀伯的肋骨踩下。
「這就是你的計劃?由你去跑,然後只要你死,我就跟著一起死?你現在的身體狀況看起來跟一坨大便沒什麼兩樣,泰勒。你根本不適合逃命。」
吧檯後方站了一男一女,男的身穿一件髒到已經無法分辨顏色的上衣,身高大約五呎八吋,以這個年代的標準來看算是十分高大。他的臉色蒼白,頭髮雜亂,鬍鬚濃密,雙眼陰沉,鼻頭尖銳,鼻孔巨大,嘴巴繃得好像大家都欠他錢一樣。旁邊的女人身高不到五呎,但是那惡毒的目光讓見到她的人都不敢小覷。她用一層厚厚的黏土將自己的頭髮雕塑出兩根尖角,臉上的神情比狗屁股還臭,加上一身骯髒的衣物,成功地隱藏起所有屬於女性的魅力。這兩個人的工作就是站在吧檯後方倒酒,把杯子推給客人、收錢,然後大聲拒絕找回任何零錢。他們三不五時就會抄起藏在吧檯底下的大木棒擊打客人,不過並非每一次都可以看出打人的理由為何,然而身處這種地方,我毫不懷疑所有被打的人都是罪有應得。這對男女一直刻意忽略我的叫喚,直到蘇西對著他們身後的酒櫃開了一槍,才終於將眼光移到我們身上。附近的酒客抓起酒杯往旁邊就走,有些甚至想起天色已晚,立刻動身回家。那對男女心不甘情不願地來到我們面前,男的嘴角比之前更臭,女的眼神則更加惡毒。
莉維雅指著一群超大的野狼說是狼人。我一點也不懷疑她的說法。這些狼的眼中透露出人類的智慧,同時也散發出非人的食慾。旁邊站了幾隻巫妖。從他們殮服上的污垢看來,應該才剛從泥土中爬出來不久。他們擁有慘白的皮膚以及燃燒的雙眼,另外還帶有一雙銳利無比的尖爪。
「他當然有,」馬賽勒斯道。「這裡是夜城呀。不過我跟莉維雅以前曾經跟他做過生意,所以他的價錢還不至於開得很誇張。如果你認為有辦法殺到更低的價錢,當然很歡迎你來試試。」
我的情況也不好過。馬賽勒斯趁著老婆道出我的身份時就已經抄起一根短棒向我腦後捶下,當野獸衝到我的身邊時,我根本早已經半昏半醒地跪在地上。之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身上不斷承受著各式各樣的衝擊,拳打腳踢,爪撕牙咬,鮮血四濺,將週遭的土地染成一片鮮紅。
他突然張口大笑,然後轉身面對自己的法庭下達命令。鎖鏈賀伯放開蘇西,鐵鏈有如靈蛇一般竄回他的手中。接著所有動物開始鼓噪,為了狩獵的出發順序以及預計路線大聲爭論。我實在太疲憊也太疼痛了,根本沒心情去聽他們說話。我鼓起所有的精神與意志,想辦法爬過空地,慢慢向蘇西的方向移動。這短短幾步的距離幾乎用盡了我所有力氣,不過最後我們終究還是聚在一起。我們肩並著肩,靠著彼此的身體相互扶持,掙扎地坐起身來。豬頭人一直監視著我們,不過既然上面沒有下令,他們也就不出手阻止。我和蘇西在地上靜靜地坐了好一會兒,兩張染滿鮮血的面孔湊在一起,藉由彼此的身影安慰自己的心靈。
和_圖_書「好吧,」我腦中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這樣如何,由於我來自未來,所以很清楚未來的你會發生什麼事,赫恩。我知道你即將面對的不幸命運,如果你想要避免那種命運的話,就必須聽我說。」
法庭成員再度騷動,試圖搞懂我到底在說些什麼,最後他們還是看向赫恩,等待森林之神的決議。看來大部分的法庭成員都不太有自己的想法。赫恩緩緩摸著下巴上的鬍子,思考了好一會兒。
「說實話,我們會變成奴隸不是因為生意資金周轉不靈,」莉維雅露出一個難看的微笑。「而是跟我們所做的生意本身有關。」
「不必妄想。」我愉快地道。
「這樣的話——傳說西南方有座小鎮,你們可以在那裡找到大地之母,然後請她幫忙。」馬賽勒斯說。「不過那裡離這邊大約要一個月的路程,而且沿途必須經過許多非常危險的區域。」
「力量,」莉維雅冷酷地道。「足以幫助我們復仇的力量,足以在敵人身上加諸恐懼及苦難的力量。讓我們成為力量強大的強者,赫恩大王。讓我們加入您的原野法庭,跟您一起狩獵人類。」
當蘇西.休特和我抵達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館時,我們發現自己身上穿的竟是對方的衣服。不管這是出於火大的海神最後的報復,還是說他真的就是那麼笨,總之我跟蘇西一到那裡就被意料之外的情況弄得手忙腳亂。
然後荊棘大君在我身旁蹲下。他臉上滿是鬍鬚,看起來和藹可親。他一手放上我的胸口,在我體內灌注一股能量,驅走了痛楚及疲憊,補充了活力與生命。我直挺挺地彈了起來,發出震驚與喜悅交織的叫聲。蘇西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倒在地。我放聲大笑,心中只想到活著真好,接著站起身來,拉起蘇西,然後與她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直到感覺她的肌肉開始緊繃,我才終於放開了她。有些奇蹟是急不得的。
因為我有個計劃。
「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赫恩。拜你自己的行為所賜,如今你已與城市融為一體,從此跟原野再也沒有任何瓜葛。那些都已經成為過去,你永遠不能再回到原野的懷抱裡了。」
「但是我在這裡能做什麼?」
「聽起來不錯。」我說。「我很冷,蘇西。真的很冷。」
「當然不是。」尼安德塔人冷冷地道。「那就違反你所訂下的規則了。這是你的狩獵,赫恩。我只要你開出輸贏的條件、狩獵的終點,以及獵物的獎賞。」
莉維雅聳肩。「大部分的神靈都會要求血肉與苦難作為報償。若不是你自己的,就必須是別人的。」
「我們可以帶你們去。」莉維雅立刻道。「但是我們有什麼好處?帶你們去見赫恩值多少錢?」
「到底這間酒館的老闆是誰?」我突然有一種轉移話題的衝動。
「沒錯,」我說。「你怎麼——」
「是,親愛的。」
「我想回家。」赫恩的語氣像個小孩。
接著我轉頭看到蘇西,立刻就將一切報復的想法通通拋到腦後。她身上的皮衣處處染血、破爛不堪,腦袋低低地垂在胸前,臉上不斷滴下鮮血。如果不是豬頭人扶著的話,她根本不可能還站得起來。他們將她打得很慘,因為只要還有一絲氣息尚存,蘇西.休特絕不會放棄抵抗。於是如今的她被兩隻豬頭人架在中間,有如一個真人大小的染血洋娃娃,甚至無法回應我的叫喚。馬賽勒斯跟莉維雅大聲嘲笑著我,整座原野法庭也跟著一起大笑。我瘋狂地想要掙脫肩膀上的束縛,但是豬頭人實在太多,而且我的頭也實在太痛,根本無法集中精神施展慣用的小伎倆,甚至連伸手去外套口袋中摸索道具都辦不到。
「別擔心,」我道。「我們手中握有跟他交易的籌碼。」
赫恩叫了我一聲。我抬頭一看,只見所有狂野法庭的成員已經在我面前面對面站成了兩排。他們滿臉獰笑,口水直流,雙腳不斷地踩著地面,對我露出尖牙跟利爪。其中有些手裡還握了棍棒之類的武器。赫恩凜凜大氣地端坐在王座之上,左右分別站了鎖鏈賀伯以及方腳潭米亞斯。
「我是此間最年老的長者。」方腳潭米亞斯說道。他的聲音和緩穩健,有如一條流動的大河。「早在你出現之前,我就已經存在於此,赫恩。早在森林需要神明之前,早在動物聚集於此之前,我就已經行走在這片土地上。我的年紀甚至比夜城還要古老。天地之間只有我還記得森林最初所擁有的活力,只有我曾聽過樹木之間的交疊言語。我記得土、石、水的靈體,目睹過自己族人的滅亡,見證了人類的興起。你是在人類之後才出現的,森林之神,雖然你寧願忘記這個事實。我是此間最年老的長者,在我看來,你已經忘記狂野狩獵所代表的真正含意。」
蘇西看著我道:「莉莉絲幹麼要開酒館?」
突然之間,樹林中開始傳來一陣騷動。對方優雅無聲地在月光下穿梭,偶爾自我們的眼角掠過,但又在有機會看清楚之前消失無蹤。他們跟著我們一起移動,有時在前,有時在後,不過始終不曾遠離。有時候他們會在月光之中停下腳步,挑動我們的目光。我看到在我們那個年代的樹林裡早已絕跡的大熊跟野豬、頂著巨角的壯碩雄鹿,以及目光銳利的冷酷灰狼。這些野生動物將我們團團圍起,一步一步地緩緩逼近,不過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直到此時我才發現我們已經離開了剛剛的林間小道,在動物們的引領之下轉往另一個方向。我很快地轉頭看了看馬賽勒斯跟莉維雅,發現他們沒有什麼反應,似乎也不特別吃驚。蘇西拔出霰彈槍,我立刻示意她不要衝動,不過她還是將槍依在肩上,以懷疑的目光觀察著四周。
我闖入了一塊站滿精靈的空地,不過那些精靈全都漠不關心地任由我路過。他們以奇怪的隊形緩緩前進,在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靈氣,逐漸組成一張發光的巨網。我沒有開口請求他們幫助,因為精靈從來都不是一支愛管閒事的種族。
「特別在這種地方更要秉持。」荊棘大君道。
鎖鏈賀伯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形動物,身高約莫十呎,擁有一身結實的肌肉以及一顆野豬腦袋。他的嘴唇之間突起許多彎曲的獠牙,深陷的眼眶裡綻放出血紅的瘋狂目光。粗粗的脖子上拴著一個大鐵環,鐵環之上垂了數條長長的鎖鏈。很多年前曾經有人試圖將他鎖起,但是最後還是讓他逃脫。他的手掌及小臂上不斷滴落著黏稠的鮮血,於空氣中灑下濃濃的血腥氣息。六名身材較為瘦小的豬頭人蹲在他腳邊爭鬧不休,口中不斷流下口水,以一種十分飢渴的神情看著我跟蘇西。他們都曾生而為人,不過卻讓賀伯變成了如今這副豬頭德性。其中有幾隻剛轉變不久,身上還穿著人類的破爛衣衫。
他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是監督者,不是裁縫。」
獵人赫恩終於騎到我面前,擋住我的去路。我停下了腳步,瞬間癱倒在地,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之外,什麼聲音也聽不到。儘管可以看到赫恩在我面前張嘴狂笑,但是他的笑聲根本傳不進我耳中。眼看聚集而來的動物越來越多,赫恩滿臉獰笑地湊到我面前,面目可憎到了極點。我身周的樹林漸漸被陰影籠罩,所有的動物都開始在黑暗中鼓噪。若不是在等待赫恩的命令,他們早就跳出來將我大卸八塊。赫恩在馬上繼續壓低身子,幾乎貼到我的臉前,以肯定我可以聽見他的聲音。
這時左右兩方都已傳來動物奔跑的聲音。對方腳步輕快、呼吸規律,完全沒有疲憊的跡象。我停下腳步,以鼻孔呼吸,保持寧靜,然後小心翼翼地注意四周。就著微微的夜光,我隱約看見幾頭灰毛野狼在樹木之後伺機而動。從體型看來,這些並非狼人,而是真正的野狼,不過它們的危險性絕不在狼人之下。它們發現我停止奔跑,於是在一定的距離外停下腳步,緩緩來回踱步,冷靜地找尋我的蹤跡。
她的笑容看起來像是困在陷阱裡的老鼠。我轉頭看向馬賽勒斯,發現他的笑容也好不到哪裡去——我想他多半是自從娶了莉維雅之後就很少笑過了吧。
「我們真的該離開了,赫恩大王。」馬賽勒斯有點不安地說。「我們為您帶來上好的禮物,只希望求得一點點回報。」
我一聲不出地融入附近最深黝的陰影中,看見所有野狼的口鼻中部噴出一股灰霧,試圖捕捉我身上的人類氣息。我一動也不動地躲在原地,完全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四周空氣凝止,沒有氣息流動的跡象。野狼群在我的左方聚集,就著地面猛嗅,想要找到我。這時右方也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響。我緩緩轉過頭去,在很遠的距離外看見了大約有六頭身形巨大的野豬穿越樹林朝我而來。野豬發出呼嚕呼嚕的叫聲,不停甩著大頭左顧右盼,尖銳的獠牙在月光下反射出詭異的光芒。這下左右都有敵人,真是太棒了。
「喔,有聽說過。」莉維雅突然說道。「專找麻煩的外來者,毫無規矩的野蠻人。」她說著大聲哼了一聲,語氣跟她丈夫一模一樣。「不幸的是,聽說兩位具有強大的力量,非常不好惹,所以我們最好對你們客氣點。看吧,我有對你笑唷。這可是我客氣的笑容呢。」
他再度湊到我的面前,將最後一句話完全噴在我臉上。我抓緊機會探出血紅的雙手,一把將他扯下月光神駒。由於他本來就側著身體,所以我毫不費力就把他摔到地上,接著一拳捶在他嘴上算是洩憤,然後用盡僅存的力量翻身上了月光神駒的馬鞍。
「它根本沒有向下沉淪的空間了。我有一股想要把這裡的酒客屠殺殆盡的衝動,少了他們世界會更美好。」
「她會聽我的。」我說。「她是我的母親。」
可惜我完全沒發現還有一頭大熊在旁邊虎視眈眈。只見面前突然跳出一條大樹般的龐大身影,順勢揮出一張巨大的熊掌,有如猛烈的破城錘一樣輕而易舉地將我甩到旁邊。我的身體騰空而起,接著在地上重重一摔,餘勢未盡又向後拖行一段距離,最後撞在一根樹幹上才終於停了下來。撞擊的力道之強,簡直將我體內所有空氣都擠出體外了。我的肩膀在地上磨得發燙,半邊的肋骨似乎全部骨折。我靠著樹幹掙扎地站起身來,盡力調適著疼痛不已的呼吸。大熊大吼一聲,再度向我撲來。我整個人向旁邊倒下,這才險險避過它的巨掌,不過身後樹皮卻被硬生生地扯下一大塊。我跌跌撞撞地自地上爬起,接著趕緊閃到樹幹後方。大熊愣了一愣,因為突然失去我的蹤跡而感到困惑。我就著樹幹的掩護再度開跑,感受熱騰騰的鮮血沿著手臂汩汩而流,以及來自半邊肋骨的劇烈疼痛。
「你阻止不了我的,我是神。」
他再一次將木杖插入地面,接著整個世界都開始飛逝,沉入時間之流中,奔向我們想要前往的過去。
馬賽勒斯跟莉維雅翻身下馬,然後雙雙朝我望來。我和蘇西對看一眼,接著同時躍下馬來。蘇西的神色看似輕鬆,不過手中的槍口始終指在赫恩身上。我們四個人緩緩地走過面前空地,馬賽勒斯跟莉維雅的表情十分平靜,感覺像是來這裡朝聖的一樣。說不定在他們心中,這裡真的是一塊聖地。每踏出一步,我都可以感受到不友善的目光自四面八方襲來。我們被包圍了。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出來。更糟的是,在這個原始野性的地方,顯然沒有任何生命歡迎我們的到來。
「夠多了。」我道,心中期望真的夠多。
「莉莉絲之子。」赫恩得意洋洋地說。「你一定無法想像我們有多麼歡迎你的到來,因為我們原野法庭最痛恨的就是莉莉絲。她以絕對的自由為名,創造了夜城這座城市,卻將我們排除在外,只因為我們崇尚野性,喜好殺生;只因為我們想要拆毀她的城市,滅絕所謂的人類文明。城市跟原野勢不兩立,絲毫不可能並存,我們始終都很清楚這個事實。莉莉絲表面上為所有生命提供一塊自由樂土,實際上大家所能擁有的也不過就是她所允許的自由。我們是唯一看穿這種矛盾的生命,所以我們才會遭到放逐。莉莉絲壓抑了人們的原始本能,把我們當作過去的記憶,如同棄而不顧的垃圾般忘得一乾二淨。為此,我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沒事了,約翰。一切都結束了。我已經獲釋,而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我會找個好巫師,幫你從頭到腳好好治療一遍。」
「她不是我的女人。」我透過滲血的嘴角說道。「蘇西能夠照顧自己。說不定,她也會有辦法連你一起『照顧』。」
赫恩也對著我笑。
「既然你們這麼說,那就這麼辦吧。」赫恩語氣輕蔑,顯然不懷好意。馬賽勒斯夫婦察覺赫恩語氣不善,立刻擠到彼此身邊。赫恩對著他們微笑說道:「你們將會成為一代強者,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在夜城之中散播我給人類的詛咒!」
他跟手下一同大聲嘲笑,開心地沉浸在我的恐懼與絕望之中。然而我是約翰.泰勒,從來不知道絕望為何物的約翰.泰勒。我將疼痛與懦弱擠出腦外,用盡全力盤算脫身之計。我不能袖手旁觀。我絕對不能眼看蘇西因我而死。我發過誓不惜性命也要保護她,而我絕對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突然之間,眼前出現一片空地,彷彿兩旁的樹木一同向後退開一樣。我們的馬兒停下腳步,低下頭去,看來似乎是遭人下藥還是中了什麼迷幻魔法。面前的空地非常遼闊,光線十分充足,除了鬼火之外,還有許多其它同樣沒有形體的光源在空地四周上下擺動、四處飄蕩,將整塊空間照耀得有如白晝一般明亮。空地的對面圍了一大圈奇形怪狀的怪物,顯然就是所謂的原野法庭的成員,而坐在這群怪物中間的,正是代表原野勢力的領袖——獵人赫恩。
他們又捶了我幾拳。我盡量忍著不要慘叫,但是根本辦不到。過了好一會兒,我終於感覺到他們停止毆打,也慢慢發現赫恩在對我說話。我抬起頭來,瞪著他。
「你知道,」蘇西緩緩抬起頭來。「我越來越無法忍受大家都認定我是泰勒的女人了。」
「你沒有擊敗我!沒有人能夠擊敗我!你作弊!」赫恩情緒激動,幾乎就要哭出聲來。原野法庭的成員全部不安地扭動身軀。他在我面前揮舞大拳,叫道:「我說你贏才算是贏!你已經死了,聽見了嗎?我會把你從城市裡拖出來,帶回森林裡去,然後,然後——我會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其實他現在應該改名叫作尼普頓了,只是他老是忘記這回事。」
我緩緩地坐起身來,愣愣地看著神駒的背影有如消失的黎明一般離去。我呆坐在石板地上,不由自主地點著腦和圖書袋,雙手軟垂在膝蓋之間,再也動彈不得。外套正面如今已經完全變成紅色,但是我已經累到無法心疼。我發現自己連抬起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這點令我十分擔心。不過不管如何,我總算回到城市裡了。我面無表情地看著獵人赫恩自遠方的草原上奔來。離開森林的他看起來比之前渺小許多,似乎少了一種權威的氣勢。狂野法庭的其它成員跟在他身後,不過動作似乎有點遲疑。我緩緩露出微笑,就讓他們來吧,全部一起來吧。我擊敗了赫恩,確保蘇西的安全。這樣就夠了。
「這不是個好主意,泰勒。」她終於開口說道。
「這個男的不是普通人,」莉維雅道。「他是老巫婆莉莉絲的兒子。」
「我乃原野之神!暴風之神!雷電之神!我乃狩獵之光!野狼之靈!雄鹿之角!我的話就代表了森林的聲音,沒有人可以忽略我的存在!」
「來點其它的建議吧。」蘇西道。
我衝入樹林陰影的範圍裡,將空地的光線全部拋到身後。此刻的當務之急是隱藏自己的行蹤,至於方向正確與否不急著擔心。我必須拉開我跟敵人之間的距離才行。我以穩定的步伐奔跑,小心地保持體力,控制呼吸。憑著腎上腺素的刺|激,我暫時可以維持一定的速度,但是這種情況撐不了多久。我全身無處不痛,唯一能仰賴的就是我的頭腦。我可以聽到身後傳來狩獵開始的聲音,陣陣的野獸呼喊中隱隱藏有嗜血的渴望。我笑了。只要能激怒對手,就等於已經成功了一半。我唯一害怕的就是他們會把怒氣發洩在蘇西身上——不,我將這個想法逼出腦海,蘇西有能力照顧自己,此刻我必須專注在自己的問題上才行。
赫恩對著荊棘大君怒吼一聲,不過叫聲中的輕蔑之情幾乎蕩然無存。他已經失去身而為神時的氣勢,變得渺小而又虛弱,慢慢地爬過荊棘大君,消失在城市的街道之中。
「沒有人敢。」莉維雅以同樣的音量答道。「這裡是個野蠻的世界。人類之所以要建立城市就是為了要跟這種地方對抗。」
我和蘇西當眾脫衣,換穿回自己的服裝,而酒館中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裝作沒看到。我可不要穿著蘇西的胸罩跟皮褲闖蕩夜城;從蘇西脫衣的速度看來,她的想法大概跟我也差不到哪裡去。我們從對方手上接過自己的衣物,以最快的速度穿好,然後花了點時間檢查所有的東西是否都在該在的地方。要是有問題的話,我們還得大老遠地跑回倫狄尼姆俱樂部去以暴力的手段表達我們的不滿,而我們並不想這樣搞。幸虧不但所有該在的東西部在,而且他們還真的把我們的衣服洗得乾乾淨淨,連一點血跡都沒有留下。我的白色外套打從買來之後似乎就從來沒有這麼白過了;他們甚至連蘇西皮衣上的金屬裝飾跟彈帶上的每顆子彈都擦得閃閃發亮。在重新建立自尊之後,我們看了看酒館內部的景象,然後大搖大擺地穿越許多桌椅,來到酒館後方的木製吧檯前。
「你帶我來到最棒的約會場所了,泰勒。」蘇西道。「希望我的打扮還算得體。」
「你隨時都有這種衝動,蘇西。」
「我同意。」我說著用舌頭舔了舔兩排牙齒,確定到底是哪一顆被打得鬆脫。「別擔心。我有辦法讓我們脫身。我總是有辦法的。」
馬賽勒斯跟莉維雅目瞪口呆地瞪了我一會兒,然後好像見到毒蛇一般地突然向後跳開。他們的神情之中流露出震驚、恐懼以及某種——不知名的情緒,不過在我看出到底是什麼情緒之前,他們已經轉過頭去焦急地討論了起來。蘇西皺起眉頭向我看來。
「那倒是真的。」
我很快就找出了夜城的所在,轉身對著正確的方向狂奔而去。由於透過天賦看到的景象過於繁雜,所以我立刻就收回了天賦的力量。在那短短的一瞬之間,我看見了充斥在森林中的鬼魂與幽靈,以及早就已經離開這個世界裡的古老生命。我看見了許多無法理解的東西,自然界的力量實體依然存在於夜空中,古老、強大,超出人類理智所能接受的範圍,其中有些甚至發現了我在偷看。
「什麼爛禮物,」我說。「我不如自己找尋出路。」
「錯了。」荊棘大君道。「他已經降臨世間,世界從此將會大不相同。我被賦予監督夜城的力量,強制執行所有協議。狂野狩獵的規則是你自己定下的,你不能破壞規則。在你的力量加持之下,狂野狩獵成為原野間的一項偉大傳統,同時也制約了你本身的行為,使你不得進入此地。」
「沒錯!」我說著又拍了吧檯一下,然後馬上就後悔了,因為我的手掌整個拍在一灘黏黏的東西上面。「當然了,獵人赫恩!差點忘了這個年代裡還有他的存在。」
「沒錯,原野之王。」馬賽勒斯口齒伶俐地道。「但是我們已從奴役的命運中解放,來到您的面前打算取回我們的地位與財富。我妻子跟我為您帶來了一份大禮——兩名來自未來的時間旅人,一個叫做約翰.泰勒,一個叫做蘇西.休特。他們還以為來此可以請您幫忙呢。」
「隨便你們!」
狂野狩獵的動物將我團團圍住,輪流跳出來攻擊,卻又始終不肯將我擊倒。獵人赫恩騎著著名的月光神駒越眾而出,跟在我的左手邊好整以暇地看我狂奔。眼見獵物不斷地承受苦難,他臉上露出無比興奮的笑容。月光神駒乃是由純潔的月光凝聚而成,毫不費力地載著赫恩四處奔馳。一整隊狼人跟在赫恩身邊奔跑,嘴中發出詭異濃厚的恐怖低吼。
「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感覺自己有能力征服世界!」我低頭看了看破爛的大衣。「我想你應該——」
「是的。」馬賽勒斯熱切地道。「賜給我們力量,讓我們從此都不分開,令所有人都嘗到我們曾經受過的痛苦。」
赫恩對著我臉大笑。「去死吧,莉莉絲之子,獨自一個人痛苦地死去。要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然;等我們玩爽了之後,你的女人就會跟你一樣慘遭凌遲處死。」
我看了馬賽勒斯要我買的那四匹馬。賣馬的人一直在我身邊哈腰屈膝,稱讚我的眼光獨到,不過我理都不理他。既然馬賽勒斯跟莉維雅從許多馬匹之中挑出了這四匹,我自然不會說一些蠢話顯露自己的無知。我知道馬有四隻腳,也知道馬頭跟馬屁股的差別,不過除此之外我對馬完全一無所知。那些馬以一種傲慢的目光看著我,其中一隻還一直想要踩我的腳。我瞪了瞪馬賽勒斯。
我不知道蘇西說的是真的還是純粹在虛張聲勢——依我對蘇西的瞭解而言,說不定她真的曾經殺過神;不管怎樣,聽到她如此自信又輕蔑的語氣,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快意。我不能坐在一旁袖手旁觀,於是強迫自己站起身來,一跛一跛地走到蘇西身旁。我根本站不穩腳步,但起碼我站起來了。如果注定要死,我也要光榮地戰死,而不是躺在地上任人宰割。
這倒解釋了不少事情。我心想,不過沒有說出口來。「你們是這裡的老闆?」我問。
眼前這位並非我所認識的赫恩,甚至跟我所期望的也有一段不小的差距。他讓我打從心底害怕了起來。他的體味入侵了我早已遺忘的動物本能,讓我心底燃起一股想要與其對抗的慾望、想要逃之夭夭的衝動,以及想要低下頭來膜拜他的虔誠。我已經離家太遠了,這是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我根本不該出現在此地。這就是赫恩,代表了狩獵以及追逐的精神,奠基在尖牙和利爪之下,自然界最原始的動物本能。他是森林裡的狂野氣息,弱肉強食的勝利歡愉,人類離開原始生活進而擁抱文明社會時所拋開的一切蠻荒過去。
身後傳來腳步聲響,但是我沒有力氣轉頭去看。蘇西.休特出現在我的身旁,身上再也沒有任何束縛。我試著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她打量我全身上下的傷勢,發出一聲微微的驚呼。
「我可不這麼想。」赫恩輕鬆道。「她是你的女人,傷害她就等於是傷害你。所以我們會先獵殺她,等見識過我們的手段之後,你就會有理由跑得更快了。」
「只要能夠重獲自由,我們不惜付出一切代價。」莉維雅道。「然後我們要向所有曾經對不起我們的人討回公道!」
我指的不是這個,但是已經不重要了。
「回不去了。」荊棘大君道。「是你自己要進入城市裡的,如今你已完全屬於這裡。」
「你訂下嚴厲的規則,為狂野狩獵注入全新的力量。」方腳冷靜地說道。「所有參與狂野狩獵的生命都嚴守你所訂下的規則,並且從中獲得莫大的歡愉。如今難道只因為有人挑戰你的權威,你就可以自己破壞規矩嗎?如果狂野狩獵的領導神自己都不遵守規矩,其它動物又何必再去理你?要是變成那樣,狩獵又還剩下什麼意義呢?」
「我怎麼知道馬店老闆沒有哄抬價碼?」
我們終於來到獵人赫恩的面前。眼前的他看起來跟我在老鼠後巷裡見到的赫恩完全不同。我們年代的赫恩年老衰敗,因為人類文明無情地扼殺自然原野而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但是眼前這個赫恩卻是一個力量正值頂峰的強大神靈,那不可一世的笑容明白表示我們如今還能站在這裡完全是出於他的允許;我們到現在還沒死去通通是因為他的仁慈。他的外貌還是那麼醜陋,但是全身長滿了屬於動物的肌肉,體格十分壯健,散發出狂野的自然氣息以及只有神才能擁有的神聖力量。他的額頭上長了兩支巨大的鹿角,雙眼之中綻放出掠奪者特有的野性神采。
「那麼究竟是誰在監視我們?」蘇西問。
她手肘向後一頂,擊中一名豬頭人的腹部,當場痛得對方捧腹大叫。接著她掙脫了身後的束縛,反身一腳踢中另外一個豬頭人的下體,登時將對方踢得離地而起。豬頭人抱緊卵蛋跌回地面,完全叫不出半點聲音。蘇西兩手一伸,抓住一名豬頭人的豬頭,使勁一扭,立刻爆出一聲清脆的碎骨聲。接著她將豬頭人的屍體向旁一丟,往赫恩的王座撲了過去。
而我竟然想要威脅利誘如此恐怖的怪物來達成自己的目的?我一定是瘋了。
就在此時,蘇西全身肌肉緊繃,猛然抬頭向前看去。我以強大的意志力推開了眼前的黑暗,轉過頭去看究竟出了什麼事。只見滿臉怒容的獵人赫恩站在城市邊緣另一邊對我們怒目而視。他的手下在他身後圍成一排,不過始終保持了一段距離。赫恩受不了失敗的打擊,氣得在我面前憤怒地跳腳。
蘇西和我跟在馬賽勒斯及莉維雅身後策馬進入草原。胯|下坐騎以穩健的步伐向前奔馳,很快就將城市拋在身後。這是個連英格蘭一詞都還沒有出現的年代,面前的草原尚且維持著十分原始的風貌。一路上四周異常安靜,完全沒有聽到任何動物的聲音,但是我始終無法擺脫一種遭人監視的感覺。偶爾我們會在草堆中發現一些年代久遠的石柱,標示出某些曾經非常重要,但是如今卻完全遭人遺忘的大人物葬身地。我抬頭看天,發現如今夜空之中只有普通的繁星以及一顆正常大小的明月。看來我們的確已經離開夜城了。
「只要我沒失算,你就沒有逃跑的必要。」我說。「我有個計劃。」
這時我必須強迫自己移動雙腳,才能維持一定的速度。我沒有時間休息,也不能停下來查探傷勢。我身後留下一條十分明顯的血跡,任何動物都不會錯過我的蹤跡。狂野狩獵的聲音在我身後此起彼落,跟隨而來的動物似乎越來越多。我的呼吸非常急促,胸口疼痛萬分。可惡,我真的快不行了。最近老是跟人正面衝突,幾乎遺忘了所有逃命的本能。我順著天賦指引的方向,穿越陰影跟月光,折斷無數樹枝,撞上沒注意到的樹幹,竭盡全力地向前逃命。
「不要輕舉妄動。」我道。「這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再說,你能做什麼?用靴子裡的匕首攻擊赫恩嗎?你根本接近不了他。你可以逃跑,但是絕對逃不出他們的掌握。到最後,他們還是會把你殺了。」
「波西頓尼斯就不是很感興趣。」
蘇西開了幾槍,又丟了一顆手榴彈,整間酒館瞬間淨空。
方腳潭米亞斯是一名尼安德塔人,身長五呎,寬度也是五呎,體型寬寬扁扁的,相貌則介於人類跟猩猩之間。他沒有下巴,嘴巴很寬,幾乎沒有嘴唇,不過眼神之中卻流露出一股和藹可親的氣息。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跟蘇西,下意識地在自己長滿長毛的身上搔癢。
「我就知道你有能力照顧自己,」我說。「但是我不能冒險——我怕萬一出了什麼差錯——」
「我沒事。」我說著強迫自己張開眼睛。
「在這個年代裡,他可是力量強大的神靈。」我說。「他的力量來自古老的英格蘭森林以及所有蘊育其中的野生動物,乃是當世力量正值巔峰的神靈。他將會成為梅林的老師。喔,沒錯——他的力量絕對可以幫助我們回到過去。」
這地方簡直是個垃圾堆,不但又擠又髒,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難聞的臭氣。整間酒館沒有窗戶,也沒有任何通風口,油膩膩的煙灰飄在空中,感覺就是會飛的嘔吐物一樣。架子上的火把和牆上的油燈並沒有為陰暗的酒館帶來多少光線。地板整個黏黏的,我完全不想知道是什麼東西會黏成這個樣子。整家酒館看不到一隻老鼠,不過多半是因為老鼠都被酒客們抓去下酒了的關係。酒客大部分都是人類,這倒是我第一次在這個年代裡看到這麼多人類聚集在一起。他們衣衫破爛、骯髒不堪,似乎都是流氓跟雜碎之流,絕大多數都穿著看起來像是才剛從動物身上剝下來的毛皮。所有人都有佩帶武器,並且全都一副隨時準備把武器拔|出|來使用的樣子。
「啊,但是你才是世界上最危險的人物呀,親愛的。」馬賽勒斯一面微笑,一面拍著老婆的手掌說道。「說到在酒裡下毒的手法,又有誰能夠比得上你呢?」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逃的。」蘇西道。
「我知道所有需要知道的事情,這是因應工作而生的能力。畢竟,我來此是為了要幫忙的,此乃基督教會的宗旨:幫助、關懷並且教導其它人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想是不可能跟你們收取打爛酒櫃的費用了?」男的道。
「就連在這種地方也要秉持這個宗旨?」蘇西問。
他隨口哼了一聲,似乎壓根就沒期待過其它答案。「我是馬賽勒斯。這位是我太太,莉維雅。我們是為了贖罪而在這裡看店的。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想幹什麼?」
「很大的代價。」馬賽勒斯道。「說不定會要你們砍下自己的手腳之類的。要取悅德魯伊的神可不是那麼簡單。你們能想到任何可hetubook•com.com以交給德魯伊教徒的人選嗎?他們的儀式跟獻祭都會需要用到活人。」
「我們能夠照顧自己。」蘇西道。
「當然了。」我心中一沉。「除了她還會有誰?」
「我們有這種東西?」蘇西問。
「你也不是第一個死在我手上的神了。」蘇西.休特道。「況且,這裡是我的地盤。」
她不屑地道:「我一回到城裡立刻將他們解決了。這裡沒有野獸會傷害我們的。」
「就讓狩獵開始吧。踏上鞭撻之道,約翰.泰勒,莉莉絲之子。從你的敵人之間穿過,他們不會取走你的性命,只會讓你濺出足夠的血液,好在森林之中留下你的蹤跡。離開鞭撻之道後,你將會面向夜城。這是我們賜給你的禮物,讓你有個起始逃亡的依據。」
「你們要的是我,」我說。「跟這個女人無關。只要讓她走——我保證一定會讓你們體驗一段前所未有的狂野狩獵。」
於是我轉過身去,背對那條摩拳擦掌的鞭撻之道,往反方向拔腿就跑,當場離開了月光照耀下的空地,進入黑暗深沉的森林之中。聽見身後傳來許多憤怒的吼叫聲,我忍不住露出一絲歡暢的笑容。當一場競賽中所有規則都不利於你的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改變規則;而我向來就是個信仰旁門左道的人。
「狂野狩獵的規則如下,莉莉絲之子。你在前面跑,我們在後面追。等你進入森林的範圍之後,隨便你愛往哪跑就往哪跑,我們不會干涉。如果奇蹟出現,你竟然能夠從森林的那一端逃出來的話,那麼只要你能夠越過城市與原野的邊界,跑回夜城之中,我們就饒過你的性命,從此不再煩你。此外,為了增添狩獵的樂趣,你不但為了自己的性命而跑,同時也要為了你的女人而跑。她將會被帶到城市邊界等你。只要你能跑到她身邊,我們就放了她,你們兩個都可以活命。不過如果你跑不到她的身邊,那她將面對跟你同樣的命運,經歷緩慢而痛苦的死亡過程。逃亡的時候,好好想想失敗的後果吧。」他臉上的笑容擴大。「或許我該事先告知,在我記憶之中,從來沒有人能夠逃出森林,更別提什麼逃回城市啦。」
我感到呼吸開始急促,於是稍微放慢了一下腳步。本來我還期望開頭這一鼓作氣可以維持更久,不過顯然我受的傷比想像中要嚴重一些。我忍著腹部傳來的疼痛,毫不停歇地繼續前進。四周都是陰森森的大樹,讓追逐的敵人只能成單人縱列,我刻意挑選最狹窄難行的路走。只要能分散他們,我就能取得更多優勢。前方不斷出現茂密的枝葉,我必須一路閃閃躲躲才能避開。壯碩的樹根在地面上盤根錯節,隨時可能將我絆倒,拖慢逃亡的速度。雜草叢生的泥土堅硬異常,每踏出一步都讓我的傷口上震出一片劇痛。
「我在想——你們還可以考慮去找獵人赫恩。」馬賽勒斯遲疑地說道。
「再等一等,」我也小聲說道。「還是有機會談判的。」
他向前跨出一步,蘇西和我立刻感受到森林之神的怒火。然而就在此時,一名身穿長袍、手持木杖的黑髮男子突然憑空出現在我們跟赫恩之間。蘇西嚇得向後跳開,我則必須抓住她的手臂才不至於跌倒。赫恩停下腳步,遲疑地看著對方。來人將手中木杖在地上一插,木杖當即直立在赫恩身前,微微晃動,隱隱透露出強大的魔力。
我已經累斃了,渾身都是鮮血,腳步踉蹌,根本算不上是在跑。血汗在我臉上交織,嘴裡滿是類似金屬跟鹽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我的左手多了一道從肩膀開到手腕的恐怖傷口,只能軟軟地垂在身邊,幾乎廢了。一陣陣的嘲笑聲自四面八方傳入我耳中。每踏出一步,整個身體就感到劇痛無比,但是腦子始終保持清醒。如果是在其它的狀況之下,到了這個地步我早就癱倒在地了。然而現在我並不是在為自己的性命而跑,我是為了蘇西而跑。
「馬賽勒斯跟莉維雅十分輕易就找到了這裡。」她小聲道。「而且他們對這裡的一切好像也都沒特別吃驚的反應,似乎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來了。你知道,現在要走還不算太遲,只要我們率先發難,還是有機會全身而退的。」
「德魯伊巫醫的法力都很強大,」馬賽勒斯道。「尤其是在城市以外的地方,他們更能發揮力量。只不過他們心機十分深沉,算不上是什麼好東西。」
「他住在森林裡,遠離一切人類的城市與文明。」馬賽勒斯道。
「我聽得出來你說的是實話——不過,不管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你始終都是她的兒子。她是有辦法認出你的。」
隨著我們逐漸逼近,黑暗森林的陰影也越來越巨大,最後終於佔滿了整個視野。馬兒漸漸流露出不安的情緒。當我們抵達森林邊緣時,所有馬匹都開始嘶聲吼叫、亂搖亂踢,搞得我們必須以強迫的手段才能逼使它們踏入森林的範圍;看來它們比我們要聰明多了。
「我們會帶你們去見赫恩。」馬賽勒斯道。「我們認為你是我們邁向自由與復仇道路的唯一契機。不要先聽好:獵人赫恩絕不是什麼容易相處的神。凡人在他眼中根本沒有地位,唯一的用處就是拿來當作狂野狩獵之中的獵物。另外,他痛恨所有跟城市有關的東西。」
不知道是因為他們打累了,還是在赫恩命令之下住手,總之最後原野法庭的成員終於離開了我們身邊,回到他們原先的位置。他們興奮地大口喘氣,歡愉地發出笑聲,每一個身上都染有我跟蘇西的血液。豬頭人粗暴地將我們拉起,然後拖到王座前。赫恩君臨天下地坐在王座上,十分滿意地欣賞著手下在我們身上留下的傷痕。
「想得美。」我冷冷地說。「如果你殺了她,就不要妄想我會逃跑。就算你打死我也不能讓我移動一步。我會站在原地唾棄你,絕對不會滿足你們的狂野狩獵。不,要我逃跑就必須遵守我的條件,用我的命來換她的命。只要你讓她活下去,我保證讓你們追得痛快歡暢、永生難忘。」
我檢查身上的狀況。如今我的外套變成一團爛布,如果不是染滿了乾枯的血跡,早就支離破碎了。所有傷痕通通消失癒合,彷彿從來不曾出現在我身上一樣。我痊癒了。我重生了。我神色茫然地望向荊棘大君,只見他笑著對我微微鞠躬,有如一名剛在舞台上表演完戲法、正在接受觀眾掌聲的魔術師。
「當然不能。」馬賽勒斯道。「他們是神呀。」
「沒錯,有機會的話一定要。」
「是,親愛的。」
赫恩吐了口水,然後轉身背對自己所有手下。在方腳走回野獸群中、帶領大家穿越原野回到屬於他們的森林這段過程裡,赫恩完全沒有回頭。他緩緩地向前靠來,頭上的鹿角微微顫抖,似乎在測試一道看不見的防禦力場一般。他的雙眼中綻放出憤怒的光芒,已經瀕臨瘋狂了。
「怎麼了,赫恩?」我大聲道。「你沒膽子面對真正的獵物嗎?你一定要藉由獵殺一個女人,才能喚起足夠的勇氣來追殺莉莉絲之子嗎?」
「他們真的不太聰明。」莉維雅道。
「你是很老,」赫恩道。「但是年紀並不代表智慧。我是這裡的王,你不是。在我的領導之下,狂野狩獵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名詞,甚至沒有任何人類膽敢喧之於口。現在你竟敢質疑我領導的方向?」
「我破壞了什麼規矩?」他問。「藐視了哪一條習俗?這次狩獵一如往常,所有規則都沒有改變。」
「我們在找一個力量強大的幫手。」我說。「有能力將我們送往過去,至少回到兩百年前的強者。有任何建議嗎?」
我閉上雙眼休息片刻,感覺自己從來沒有被打得這麼慘、這麼累過。「天呀,我很難過,蘇西,很抱歉把你牽扯進來。」
「馬賽勒斯與莉維雅。」赫恩的聲音有如夏天的艷陽一般溫暖,又好比山羊的吼叫一樣嘶啞。「你們兩個勢利小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我的法庭中了。聽說你們在那座受詛咒的城市裡遇上了麻煩,失去了原有的地位與財富。」
「沒錯,不過波西頓尼斯只是一個陽|具過大的白癡。」
「去吧,去為夜城帶來瘟疫吧!」赫恩道。「所有痛苦的人們都會被你吸引,藉由他們的苦難,你們將會得到你們渴求的力量。疼痛、恐懼以及絕望就是你們的力量泉源,而在那麻木的世界中所造成的苦難將會成就你們想要的報復。藉由我所賜的禮物,你們永遠都不會分開了。畢竟,這一切都是你們想要的,不是嗎?」
「將來還有很多時間的——」
此言一出,整個法庭中的怪物全部同時站起,連赫恩都從王座上跳了下來,發出有如巨熊一般驚人的怒吼。野蠻的怪物們群起而鳴,震耳欲聾的聲響蓋過天地間所有一切。他們從四面八方向前衝出,憑空揮舞利爪、甩動尖牙,叫聲中充滿了強烈的仇恨之情。在蘇西來得及舉槍瞄準之前,怪物們已經一湧而上,打掉了她的大槍,將她整個人壓在地上,不由分說就是一頓毒打。
「我們不喜歡討價還價。」蘇西高傲地道。「我們喜歡暴力恐嚇。」
「他未來的命運就是我們的籌碼。」我說。「如果他肯聽我們的,或許就可以避免將來的遭遇。不過我想他多半聽不進去的,這些神總是以為這種事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不相信自己會遭到世界遺忘。不過——我從來沒有遇過任何對未來一點都不感興趣的神靈。」
「你說什麼?什麼叫我們必須騎馬?」蘇西神情不悅地問道。
神駒人立而起,前腳不斷亂踢,馬頭也瘋狂甩動。然而在我的暴力脅迫之下,再頑固的馬也不得不低頭。我拉轉馬頭,指向城市所在的方向,月光神駒無法反抗,只能帶著我狂奔。我死命抱著馬背,毫不留情地催動坐騎,神駒越奔越快,有如夢中殘影一般掠過森林,毫無窒礙地在樹幹縫隙之間穿梭而過,全然不需要減緩速度。
他取出兩支看起來像是心情欠佳的醉漢所打造的白蠟杯,小心翼翼地在裡面倒了一些紅酒。蘇西和我各自喝了一口,然後立刻露出噁心至極的表情,將杯子拿到離嘴巴很遠的距離之外。我可以肯定自己曾經喝過比這更難喝的紅酒,只是擠破腦袋也想不起來是在哪喝的。這杯酒令人聯想到摻了尿的醋,不過就算真是摻尿的醋應該也比這杯酒好喝。
「我不是聾子,你們知道嗎?」莉維雅突然道。「我丈夫跟我確實曾經來過此地,而且還來過很多次。」
「如果你能說服他幫忙的話。」
她勉強笑了笑:「你總是想得出計劃,約翰。」
「閉嘴,約翰。」第一次,她的聲音中流露出焦慮的情緒。「你如果在這裡放棄的話,我們兩個就死定了。」
狼群再度出現。它們有如鬼魂一般自月光下現身,雙眼綻放出亮眼的光芒,行走如風,難以計數。它們衝到我前方,阻擋我的去路。我從外套口袋中拿出一包胡椒粉,一揮手全數撒在狼群臉上。所有野狼同聲尖叫,敏感的鼻子跟雙眼中瞬間好似燒起無數火頭一樣,登時四處亂竄,撞得彼此七葷八素,除了腦中的痛楚之外,什麼事也管不了。我筆直穿越狼群,繼續前進。其中有幾隻反射性地張開利爪往我撲來,在我身上留下幾道全新的傷口。我悶哼了幾聲,快步離開狼群,然後再度開始狂奔。我的呼吸越來越濁重,兩排牙齒也因為身上的痛楚而不停地打顫。
「總之,」馬賽勒斯道。「由於我們早年有過經營酒館的經驗,所以這個鬼地方的老闆就把我們買下來顧店。當時對方是請人代標的,所以我們也都沒有見過老闆的真面目。如果我們知道老闆是誰,也知道這間酒館長什麼樣子的話,我們早就自願去挖鹽礦了。這鬼地方撤換員工的速度比奴隸場販賣奴隸還要快。我們之前的那對夫婦在一個週末夜裡被客人煮來吃掉了;而更之前的人則是無故失蹤,至今沒有人知道他們出了什麼事。」
時間之中充滿了因果的巧合。
「對一名凡人而言,你的確跑得很好。我們十分享受追逐的過程,從中獲取了極大的滿足與快|感。不過一切就要這裡結束了。這趟狩獵的結局和往常一樣,將會以獵物緩慢地死亡作為收場。請務必要大聲慘叫,讓你的女人瞭解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
四周依然一片死寂,簡直就跟身處海底沒什麼兩樣。沒有動物的悶吼,沒有鳥兒的鳴叫,甚至連昆蟲的拍翅聲都聽不到。土地、樹木以及其它森林中的植物在空氣中交雜出一股濃厚的麝香氣味,偶爾也會有撲面清新的花香隨著微風拂過。樹葉間灑下幾道皎潔的月光,加上某些不知何來的自然光芒,為陰暗的林間小徑提供了恰到好處的照明。
赫恩考慮著我的話,不過其它法庭成員則滿臉疑惑地看著他。最後他對抓著我的豬頭人點了點頭,然後就又是一陣好打。我被打得跪倒在地,只能雙手抱頭保護自己。蘇西怒吼一聲,試圖過來救我,但是脖子上的鎖鏈再度阻止了她。我沉入自己的世界裡,盡可能地忽略身上的疼痛。最後他們終於打完了,我也終於能夠再度抬頭看向赫恩。我想要說話,但是一張嘴就噴出鮮血。赫恩對著我大笑。
「幫我們掙脫枷鎖,」馬賽勒斯道。「我們就幫你們做任何事。」
月光神駒繼續衝刺,如一道閃光般在草原上疾馳而過,城市的輪廓和其中的燈火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亮。在我察覺之前,我們已經穿過了原野邊界進入城市中,來到建築物跟街道之上,踏上了石板跟泥灰的地面。月光神駒停止奔跑,拒絕再向前踏出一步。它是屬於原野的產物,不管背上有沒有馬鞍都不會跨入城市。
「不,我不這麼認為。我就要死了,蘇西。我希望——」
「我們販賣奴隸給赫恩。」馬賽勒斯很快地說道。「奴隸都是從市場裡買來的,來源很合法。不過買來之後我們就把奴隸帶入森林,來到此地,交給森林之神,成為狂野狩獵中的獵物。你知道,他們真的很喜歡獵殺人類。部分原因是為了報復,因為人類為了建立城市而亂墾森林;不過主要原因在於人類是最會逃命的獵物。剛開始,一切都很順利。我們滿足他們的需求,他們付出一筆合理的費用,彼此各取所需,皆大歡喜;當然,只有那些奴隸不太歡喜,不過重點是,根本沒人會在乎奴隸的生死。然而有一年冬天,由於天氣太冷了,奴隸供不應求,拍賣的價格飆上了天。我跟莉維雅別無他法,只好上街綁架遊民。那些都是貧窮的蠢人,不會有人發現他們失蹤的。」
「不要。」她說。「太常笑對名聲不好。」
我拔腿就跑,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音。狼群和豬群爭先恐後地向我衝來和圖書,深怕被對方搶先一步。我算準時間,猛然停下腳步,身子向下一沉,兩方人馬當即狠狠地撞成一團。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它們一時搞不清楚狀況,所有動物當場大打出手,四周登時充滿了驚怒與痛楚的吼叫聲,狼群和野豬戰成一團,全然將我的存在拋到腦後。趁著它們忙得不可開交,我悄悄退回陰影中,藉著黑暗的掩護迅速逃離現場。
一踏進森林之中,我立刻知道自己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領域,一個凡人不該踏足的地方。這裡的樹木年代久遠,每一棵都比我曾經見過的樹木還要高大。此地乃是不列顛的古老森林,一個充滿黑暗與威脅的原始之境。走在如此巨大的樹木之間,感覺就像是遊蕩在成人世界裡的一群小孩一樣。我們沿著濃密樹林間的一條小徑行走,一路上不時需要撥開擋路的小樹枝才能繼續前進。
「我叫約翰.泰勒,這位是蘇西.休特——」
馬賽勒斯跟莉維雅再度來到我們面前。他們臉上並沒有透露出什麼神情,不過肢體動作卻顯然十分緊張。
「如果你死了,」蘇西緩緩說道。「我會幫你報仇,約翰。我會把他們全部殺光。我會以你之名,放火把森林以及其中所有會動的東西通通燒成灰燼。」
「永遠也不會。」馬賽勒斯說。他們牽起了彼此的雙手,雖然臉上的神情依然陰沉,但還是可以看出一種誓死也不願分離的情誼。如果眼前真情流露的不是這兩個傢伙的話,看起來其實還滿感人的。
她看了我好一會兒,臉上的表情就跟往常一樣冷淡。「你沒必要這樣做,約翰。不必為了我這麼做。」
法庭的成員們開始交頭接耳,顯然有不少生命持有相同的意見。赫恩聽得清清楚楚,只是不肯承認。
「莉莉絲之子,」赫恩低語道。「文明與城市之子。你所代表的一切將會為森林及原野帶來毀滅的命運。我寧願遭受永恆的詛咒也要見證你的死亡!」
「那年剛好是選舉年,」莉維雅恨恨地道。「所以我們所有的財產都被充公,人也淪落到奴隸市場拍賣。不過如今多虧了兩位,我們終於重獲自由,可以有機會找人報仇了。」
「暫時想不到。」蘇西道。
「我當然夠資格。」我道。「我乃莉莉絲之子。」
蘇西跟我交換眼神。「你們想要什麼?」我問。
到了這個地步,四周處處迴盪著吼叫聲響,似乎整座森林都因為狂野狩獵的展開而活了過來,彷彿所有動物都因為我的經過而自沉睡中甦醒。埋藏在我血液之中的野性本能逐漸浮現出來,那些自遠古時代不斷被獵殺所累積下來的逃命本能。我臉上露出憤怒的狂笑。從這一刻起,一切都要不一樣了。我會讓這些野蠻的怪物瞭解到底有什麼不同,讓他們為這一切付出代價。我不停地奔跑,大口地呼吸,忽視體內所有痛楚、絕望以及固執,即使在體力幾乎耗盡的此刻依然頑固地不肯倒下。
「喔,沒錯。」馬賽勒斯道。「很多很多次。我們認識赫恩很久了,他也認識我們。」
「兩位如果聊完了的話,」莉維雅慎重地道。「現在的問題是,除非有人來接班,或者酒客全部走光,不然我跟我丈夫受到魔法限制,是沒有辦法離開酒館的。」
「錯了。我有必要。」我說。
「沒問題。」我道。「蘇西!」
「除了你即將面對的痛苦與恐懼,其它所有一切我都不在乎。我要報仇。」他自王座中站起,高舉雙手道:「來狩獵吧!依據古老傳統的規則,我們來舉辦一場正式的狂野狩獵!」
「沒錯。」莉維雅道。「這點的確很幸運。我們從來不曾分開過,永遠也不會分開。」
和之前所承受的痛苦比起來,噴這點血根本算不了什麼,但是這些血卻是壓垮意志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哭了。為了剛剛經歷的驚嚇以及疲憊而哭。我耗盡體內所有的一切,如今已經成為一具虛無的空殼,全身都在顫抖,連強迫自己停止發抖的力量都沒有。蘇西一把將我抱起,緊緊擁入懷中。雖然我已經虛弱到不在意任何事的地步,但我還是忍不住要想她必須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出這個動作。她輕輕拍擊我的身體,發出慰藉的聲音,為我帶來安慰及溫暖。我的頭無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之上,靜靜感受這片刻的安寧。
再說,我心裡有個計劃。
「或許,」我說。「真希望我們能有更多時間——」
我不能告訴她原因,不能讓她知道我寧死也不要看到她變成我曾見過的那個她;我不能告訴她我這麼做是為了要證明自己並不是湯米.亞布黎安口中的那個無情怪物;要證明我並非只是我母親的兒子。為了拯救她的性命以及我的靈魂,就算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其實也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糟,」我說。至少我以為自己有說,因為才一開口就有一大堆鮮血自嘴裡流出。
「早就注意到了。」莉維雅道。「不過既然我們不想引來不必要的注意,還是乖乖地付錢上路吧。」
於是我不顧一切地向前狂奔,雖然知道對方一定跑得比我快,但是只要善用機智、天賦,以及頑強的意志,相信我還是會有機會成功的。跟以前被毆打的經驗比起來,身上這點傷根本算不了什麼。森林中的空氣冷冽清新,我一邊奔跑一邊貪婪地大口呼吸,感覺到雙腳漸漸恢復活力。由於兩條手臂又酸又痛,於是我將它們交握在胸前。林間的光線適中,剛好可以辨認出面前的方向;兩旁樹木茂密,即使他們追上了也沒有辦法群起而上。這時我已經可以聽到對方漸漸逼近的聲響了。我努力回想這裡和城市之間的距離,但是來時的旅程完全是在馬背上度過,如今實在很難判斷徒步要跑多久。不,現在不是考慮那種事情的時候,我必須專注在眼前的狀況上才行。
「我乃荊棘大君。」來人說道。「新任的夜城監督者。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獵人赫恩。」
「只可惜就是有人發現了。」莉維雅道。「於是開始有好事之徒介入調查,後來終於引來羅馬軍團的注意,最後在作案的時候將我們當場逮捕。」
「當然,」莉維雅道。「我們自己都是喝這種的。」
我不停奔跑,於巨木之間穿梭,盡可能放輕腳步聲響,繞過之前的寬廣空地,往城市的方向衝去。根據我用天賦所見的景象判斷,城市離這裡還有一段很遠的距離。我再度放慢腳步,調勻呼吸,順便抓起一些樹葉跟苔蘚在皮膚及外套上摩擦,試圖隱藏我的氣味。雖然是在城市中長大,但我也曾經歷過不少風浪,知道野地求生的基本技能。
「我真的不認為她會受到多少影響。」我盡可能理性地說道。「我來自未來,許多世紀之後的未來。她根本還不知道我的存在。」
鎖鏈賀伯突然走上前來,在場所有生命的目光登時投注在他的身上。他用力一扯身上的鎖鏈,蘇西立刻被拉到赫恩面前。此時蘇西精疲力竭,暫時無法動彈。赫恩看了看巨大的豬頭人,接著點頭允許對方發言。
她用力抱緊我,但是我卻完全感覺不到她的體溫。「撐著點,約翰。撐下去。」
在淒厲的慘叫聲中,兩人的身體不斷擠壓,肋骨一根根地斷裂,他們的皮膚浮動,溶為液體,然後彼此交纏,融合為一。接著他們的臉孔也融入彼此的體內,兩個原本分開的慘叫聲如今也合而為一。沒過多久,森林之神的面前就出現了一個比正常人高大兩倍的怪物,身上佈滿無數關節以及突出體外的白骨,眼中燃燒著恐怖瘋狂的神色。怪物試圖張嘴講話,但是由於他實在驚嚇過度,根本說不出話來,於是只好可憐兮兮地嚎啕大哭。他無法習慣這具全新的身體,一時之間失去了平衡,向前一倒,四肢著地,不斷地搖晃著畸形的腦袋。
「你們應該感到榮幸。」他陰森森地說道。「你要知道,平常人還沒資格見識她的笑容呢。」
鎖鏈賀伯一痛之下,當即被我踩醒。他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嘴裡不斷發出難聽的豬叫聲,一面貪婪地大力呼吸,一面搖晃著他的大豬頭。我卯足全力往他的肚子揮出一拳,不過唯一傷到的只有我自己的拳頭而已。一見他伸手要去拿鐵錘,我立刻一腳踢向他的卵蛋。賀伯肺中的空氣再度噴出體外,兩顆圓睜的眼珠擠成一團,整個身體縮回地上,再也顧不得什麼鐵錘。我轉過身,繼續踏上逃亡之路。
「不是說盡量不要讓這個年代的莉莉絲發現你的存在嗎?」
他大笑,原野法庭的成員也再度跟著大笑,整片空地之中充斥了恐怖的笑聲。赫恩突然伸手一比,馬賽勒斯跟莉維雅當即騰空而起,撞成一團。
「很好。」他向豬頭人比了個手勢,豬頭人立刻將我壓倒在地以配合赫恩的身高。我都忘了他的身材如此矮小。「那我們就不獵殺那個女人,直接將她就地處死吧。等你被我們追得走投無路、汗水灑盡、血液流乾,叫天不應、叫地不理之時,你就會羨慕她能夠先你一步痛快死去——到時候我們再來撕開你的身體,讓你親眼看到自己的內臟被我們啃光。」
「我們該上哪去找獵人赫恩?」我問。
馬賽勒斯將莉維雅推上馬背,接著以純熟的身段跳上自己的馬,剩下蘇西和我大眼瞪小眼,在幾次失敗的上馬以及一次非常難看的摔馬之後,馬店老闆終於搬出了一個專為上馬特製的踏腳梯(此項服務費用另計)。我和蘇西爬上馬背,緊緊地握住韁繩。地面看起來離我很遠,要是摔下去一定很不好受。就在此時,時間老父的魔法再度開始作用,駕馭馬匹所需要的一切知識都在瞬間進入了我們腦中。我挺直身子,拉起韁繩,胯|下的馬匹立刻發現我並非什麼也不懂的新手,於是當場停止作怪。我看了看蘇西,發現她也跟我一樣進入了狀況。我向馬賽勒斯跟莉維雅點了點頭,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城外出發。
「除非他願意,不然沒有人能找得到他,而找到他的人通常都會後悔。不過我妻子跟我曾經和赫恩的原野法庭做過幾次交易,我們可以帶你們去見他。」
我忍住全身疼痛笑道:「早說了,要比聰明狡詐你絕對不是我的對手。不管有沒有作弊,總之是我贏了。我抵達了終點,你跟所有手下都沒能及時阻止我。我擊敗你了,赫恩。快滾回你的森林去欺負弱小吧。」
馬賽勒斯哼了一聲。「那倒不用擔心。羅馬諸神彼此之間相互都看不順眼。他們是一個亂|倫的大家族,隨時近親相|奸,個個弒父成性。光是看在你們惹火波西頓尼斯的份上,我就可以想到好幾個絕對願意幫助你們的神。」
「我們沒有見過她。」莉維雅道。「從來沒有人見過。她是一個神秘的女地主。」
「那麼獵物就該知道他應跑向何處,為何而跑。」方腳道。「以及如果他僥倖得勝的話,將可以獲得什麼樣的獎品。如果缺少希望和活下去的理由,他就沒有動力成為頂尖的獵物。」
赫恩怒道:「憑你也夠資格跟我談條件?你以為能夠逼迫獵人赫恩就範嗎?」
前方的陰影中浮現了點點火花,忽暗忽滅到處跳動,排列出人類肉眼難以辨識出的複雜圖形。這些火花沒有實質的形體,純粹是由清風吹拂的光芒組成,充滿淘氣與哀怨、快樂與瘋狂交織的氣息,乃是出沒於森林之間的鬼火。它們用不屬於人類的語言唱出輕快的曲調,始終在前方引導我們向前邁進。鳥兒開始高歌,不過跟我曾經聽過的鳥鳴有很大的差異,聽起來似乎隱藏了某種危機的警訊,提醒我們已經進入充滿敵意的領域。
我轉身面對蘇西微笑,她也向我笑了笑。她臉上的爪痕跟瘀青此刻都已經消失不見,不過之前的半面傷疤依然留存。「你應該多笑一笑,」我說。「你的笑容很美。」
「那麼,」馬賽勒斯道。「兩位來到這個鬼地方,究竟是為了什麼鳥事?我們要怎麼做才能擺脫你們的糾纏?」
「好吧,」我說。「成交。帶我們去找赫恩,我就幫你們解除受困於此的羈絆。」
那顆大豬頭不斷搖晃的樣子,看起來真是愚蠢至極。我邁開大步走了過去,耳中聽見他巨大身軀倒地的聲響,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她上下打量著我,以非常冷靜的神情檢視我的傷勢。「你看起來真的很糟,泰勒。成功的機率太低了,憑你現在的狀況別說去跑什麼狂野狩獵了,就連跑出這塊空地都有問題。我看還是讓我來吧。只要等到狼人之血真正發揮效力,我絕對可以跑得比任何動物都快。」
方腳潭米亞斯邁開步伐,在赫恩狂怒的瞪視下走了出來。尼安德塔人冷靜地走到森林之神面前,以沉穩的語調開口說道:「你不能再接近他們了,赫恩。他們進入城市裡,脫離我們的勢力範圍。根據你自己定下的狩獵規則,我們再也不能動他們半根寒毛。」
「獵人赫恩的原野法庭設於森林之中,」馬賽勒斯耐心地解釋道。「他從來不進城,所以我們必須要去找他才行。由於路途遙遠,所以我們非騎馬不可。」
「你作弊!」他對我大吼大叫,噴出一大堆唾液。「你沒有通過鞭撻之道!施展魔法跟詭計!還偷了我心愛的月光神駒!作弊!作弊!」
我一看這陣仗,當場打了一個冷顫。要真走進去這條鞭撻之道,只怕還沒走完就已經死正路邊了,所以——
「天呀,約翰。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蘇西哼了一聲。「那些可惡的豬頭人。回城的路上他們一直在我身上亂摸,更別提那股受不了的豬騷味了。我三兩下就把他們殺光。或許待會可以來吃烤乳豬?」
「這是你們兩人共同的願望嗎?」赫恩問。
蘇西又說了些什麼,但是我腦中擠滿痛楚的聲響,已經聽不清楚她的言語。我可以親眼看到自己的血液流乾,但是我的眼前已漸漸變成一片黑暗。我已經做好死亡的準備了。至少死在這裡,曾經見過的未來世界就不會發生,蘇西也可以不必面對那個恐怖的命運。
坐在吧檯上的人一看我們走來,立刻讓出了好幾個位置。在這種低級酒館裡面,這可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徵。我在吧檯上用力一拍,試圖引起酒保的注意力,不過卻讓一隻迅速掠過的黑色小東西嚇了一大跳。旁邊的酒客一把抓起那隻黑黑小小的東西,大嘴一張就把它給吃了。
赫恩坐回他的王座,神情輕蔑地揮了揮手,手下的怪物立刻將這只夜城新生的強者逐出空地。他有如動物一般四腳著地在地上爬行,好像瘋子一樣高聲尖叫,離開了原野法庭的勢力範圍,展開他漫長的苦難生涯。在場只有我曾經見過這怪物,知道有一天他會贏得「慟哭者」的封號,成為所謂的「痛苦聖者」,一直到許多世紀之後才在我的手上毀滅敗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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