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夜城07:地獄債

作者:賽門.葛林
夜城07:地獄債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一章 山王殿堂

第一章 山王殿堂

「她只有幾個真正要好的朋友,我已經偷偷調查過他們了。看來他們似乎還沒有發現她已經失蹤了,而我希望能夠繼續這樣保持下去。不要告訴任何人,泰勒先生。我不能讓人知道我會為了任何事而傷神。」
接著我的天賦遭受外力隔阻,所有影像當場消失。
「殿堂的安全系統應該啟動了。」葛里芬聲音略顯緊張,但語氣依然平淡。「全副武裝的安全人員隨時都會破門而入。」
「我接受。」我說著關上公事包。「但是請聽我說,葛里芬先生。你僱用我是為了找出事情真相。所有的真相,而不只是你想要聽的真相。只要我開始查案,我就一定會查到底,不管過程之中會傷害到什麼人。一旦把事情交給我,就連你也沒有收手的權力。我的條件你接受嗎,葛里芬先生?」
或許我應該乖乖地站在原地,專心地等待他終於注意到我。可惜我根本不來這套。我拉過一張椅子,大搖大擺地坐下,將雙腳蹺在桌上。我不趕時間,所以打算好好打量打量這個永生不死的傑若米亞.葛里芬。他身材魁梧,個子不高,但是很壯,胸膛厚實,肩膀寬闊,身穿剪裁合身的深色西裝,白色襯衫以及黑色領結。他的面孔輪廓深刻,擁有一雙冷酷的藍色眼珠、鷹勾鼻,以及鮮少微笑的嚴肅嘴唇,頭髮灰白,宛如獅子的鬃毛,整個人看起來就跟所有畫像裡的他一模一樣,跟都鐸王朝年代的他沒有任何不同。他似乎直到五十歲之後才獲得永生,而永生的條件之中並不包括永恆年輕。他只是不再繼續老化。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似乎若不抬頭挺胸就是軟弱的象徵。他所有的手勢都很簡單,毫不誇張。他不怒自威,具有多年累積下來的平淡威嚴,給人一種完全可以在你開口之前就猜到你想說什麼的感覺,只因他早已歷經世間所有的一切,而且不斷地重複所有的一切。
「困難的案子,困難的處境,困難的時限。」我說。「你乾脆把我的雙腳綁在背上算了。好吧,讓我想一想。她會不會離開夜城,進入倫敦市區?」
「因為他們不配繼承我的事業!多年來,我盡我所能地將他們作育成材,但是他們從來不需要像我那樣為了生活奮鬥……他們生下來就擁有一切,將一切視為天經地義。遺產到了他們手上絕對留不住!我流血流汗,經歷無數世紀辛苦建立起來的帝國,絕不能因為繼承人膽識不足而分崩離析。梅莉莎……夠堅強。我對她有信心。我已經僱用了一名新律師,擬定出一份新遺囑,藉以取代遺失的文件,但是……為了某個私人的理由,除非梅莉莎趕在十八歲生日之前回來簽幾份文件,遺囑才會生效。如果她趕不回來,就會失去繼承的資格。我要你幫我把她找回來,泰勒先生。畢竟這是你最擅長的事。找到她,在她十八歲生日之前帶她平安回家。你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
「我應該召喚僕役來幫你拿外套嗎,先生?我們可以幫你清洗乾淨。」
他神情輕蔑地哼了一聲。「那不是正事,還談不上。那只能算是……打發時間。讓人以為我很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我不能顯露任何懦弱的表徵,否則那些鯊魚就會開始在我身邊盤旋。我花了好幾個世紀一手建立起來的帝國,絕對不能如此輕易地毀在一群投機分子手上。」
通往前門的道路兩旁架有幾根竿子,上頭掛著充當照明的日本紙燈籠,每一盞燈籠上都畫著一張不同的尖叫面孔,作用在於驅趕惡靈。我花了點時間研究其中幾張畫像,但都認不出畫的是誰。來到前門時,我突然發現儘管葛里芬殿堂年代久遠,它的建材始終歷久彌新,絲毫沒有受到歲月以及氣候的侵擾,看起來就和昨天才剛落成的沒有兩樣。葛里芬殿堂與其守護的家族一樣,永生不朽,亙古不變。
「一百萬英鎊。」葛里芬說道。「這是訂金。我相信這個案子會有額外花用。尾款等你找回梅莉莎就會支付。你還好吧,泰勒先生?」
「沒有。」我微笑說道。「我不需要用槍。」
「喔,當然。」我說。「只是呼吸有點困難。金錢對你來說只是一堆數字,是吧?」
「談談你的家人。」我說。「失去繼承資格的那些人。梅莉莎失蹤的時候,他們人在哪裡,在做什麼?」
「不。沒有。」
一陣慘叫聲中,塑膠面孔裂成兩半,一道強烈的靜電爆炸,對方整個軀殼因暴雨而短路,轉眼間崩塌倒地,在地面上摔成無數碎片。我將暴雨遣回原地,會議室中隨即回歸寧靜。
「因為就連永生也不可能永遠持續。」傑若米亞.葛里芬說道。
我可不想成為葛里芬家族的園丁。若想打理這座花園,大概得要配備趕牛刺棒以及火焰發射器才行。車輛繼續前進,我彷彿在路旁看見一名園丁耐心地倚著一根釘耙而立,默默地看著我疾駛而過。他看起來似乎是由綠葉組合而成。
我將手伸進大衣口袋,抓出一袋鹽巴。我如果不在身上帶點調味料,絕對不敢放心出門。我在自己和葛里芬身邊撒下一道鹽圈,以最快的速度默默念誦幾個強力法咒。如果沒有很快就學會幾個基本防禦法術的話,絕對沒有辦法在夜城中生存下去。只可惜魔法防禦只能用來對抗魔法攻擊。
「如果她已經死了呢?」我直接問道。
「如果你欣賞完了,先生……?」話尾的停頓之中充滿威脅的語氣。
「好多了,」我說。「你是從哪裡得來這個號碼的?我的腦袋應該沒有登記在電話簿裡才對。」
以上就是他對於理應跟自己最親的親人所下的評語。我拿起公事包,驚訝地發現一袋錢竟有這麼重,然後朝葛里芬點點頭。
這時葛里芬的安全人員終於衝入會議室,個個大吼大叫,舞動手中的武器。葛里芬也對他們大吼大叫,詢問他們在他性命垂危的時候究竟身在何處。安全人員為他憤怒的氣勢所懾,紛紛往後退,他則下令要求所有安全人員全面搜查葛里芬殿堂,除非找出什麼能夠合乎他們職銜跟昂貴薪水的線索,否則不准回報。
「我喜歡你們的花園。」我說。「非常……生氣勃勃。」
對方緩緩站起,身材高大,氣勢駭人,具有類似人類的外型,卻沒有絲毫人類的氣息。它是一個沒有生命的軀殼,以鋼鐵為骨、硅膠為腱,手指像剃刀一般鋒利,塑膠臉皮,雙眼發光,滿嘴有如鋸齒般的鋼牙。它朝著我和葛里芬的方向彎腰,全身綻放出電流的光芒。這是一道具有實際形體的威脅,鹽圈根本無法發揮任何作用。
我身形微晃,幾乎跌倒。心眼的畫面瞬間幻滅。我掙扎地想再度開啟心眼,試圖再找回梅莉莎的影像,卻驚訝地發現我辦不到。這種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只有極端強勢的力量能夠關閉我的天賦,比如自然界的力量或規則;但這表示有來自天堂或是地獄的勢力介入此事,可是兩者的力量偏偏又不應該能夠直接影響夜城才對。傑若米亞抓起我的肩膀,大臉向前一湊,要求我告訴他怎麼回事,但是我專心地傾聽另一個聲響。會議室中出現了一個全新的存在,一個非常奇特而又恐怖的存在,不停地吃力掙扎,試圖凝聚實體。葛里芬東張西望,由於依然和我保持連結,所以他也感受得到對方的存在。
「我想清理起www.hetubook.com•com來一定十分費事。」我說,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一定得說點什麼。
有些植物會轉過頭來看著我的車呼嘯而過。
「看來不像。」他說。「或許是你的敵人?」
他後退一段剛好容我通過的距離,為了表達不滿,我一腳就踩在他擦得發亮的皮鞋上。他關上大門,微微低頭,彷彿是在鞠躬,偏偏看起來又不像。
很顯然他什麼都不打算和我說,於是我沿著走廊快速前進,令他必須加快腳步才能跟上我的步伐。沒多久他又回到帶路的位置,無聲無息地和我維持將近兩步左右的距離。以如此魁梧的身材而言,他的一舉一動都算非常安靜。我突然有一股想要在他身後吐舌頭的衝動,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會發現,而且也不會在乎。於是我再度放慢腳步,盡我所能地發出噪音,想盡辦法在光亮的地板上留下痕跡。三不五時會有其他僕人自側廊中出現,每一個都穿著維多利亞年代的僕役裝。他們都會停下腳步,以十分尊敬的神情等待霍伯斯通過,然後才繼續前進。只不過……「尊敬」這個形容詞並不貼切,正確來說是他們的神情都很恐懼。所有人都一樣。
傑若米亞皺起眉頭,小心挑選自己的詞彙。「根據我的瞭解,他們當時都在公開場合,就算我沒親眼看見,也有其他人看見他們,或許這是刻意安排的。他們所有人同時出現在葛里芬殿堂這件事本身就很不尋常。前一天也一樣,就是強戴斯死亡、辦公室遭竊那天。不過我不認為是我的家人幹的,雖然他們都對新遺囑非常不滿,但是他們沒有膽量忤逆我。」他輕聲竊笑。「事實上,有幾個簡直嚇壞了,他們沒辦法想像自己該如何自力更生。」
室溫直線下降,窗戶、牆壁以及桌面上瞬間凝結出一層白霜。空氣中充滿了死亡氣息。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傳來一陣莫名的無盡慘叫,另一個地方則傳來一陣絕望的哭喊。某種極端可怕的東西朝我們直逼而來,對方來自一個可怕的地方,勢如破竹地摧毀葛里芬殿堂的防禦系統。
「你有孫女的照片嗎?」我問。
「一切總是跟家族有關,是不是?」我說完之後,思考片刻。「只要她還活著,我就可以找到她。但是你必須有她或許已經死亡的心理準備。謀殺,可能是你的家人為了防止她繼承財產所做,也可能是你多年來所樹立的敵人所為。」
「怎麼可能會有人將你視為弱者?」我小心翼翼地說。「你是葛里芬,即將成為夜城之王的男人。」
「一有線索我就會通知你。我可不可以請問,是誰向你推薦我的?」
來到走廊盡頭,霍伯斯轉向右,我跟著他轉過轉角,來到另一條走廊上,兩邊的牆面上掛滿狩獵得來的戰利品。動物的頭顱被固定在掛牌上,張開大嘴以那玻璃假眼瞪視著我們,彷彿一路看著我們通過一樣。所有常見的動物這裡都有,獅子,老虎以及大熊,喔天呀!還有一顆會眨眼的狐狸頭,可把我給嚇壞了。我沒向霍伯斯詢問這件事。因為我相信他的解釋一定不會是我想聽的。我們繼續沿著走廊行走,牆上的標本逐漸變成不常見的動物,接著又變成不屬於自然界的動物。在夜城,沒有人在乎狩獵許可。你可以狩獵任何東西,只要不要先被對方給獵了就好。
我已經掌握一些基本資料。畢竟葛里芬家族是夜城的名人,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出現在八卦小報上,而我三不五時就會閱讀這類報紙。但我還是想要知道他願意告訴我些什麼,或更重要的是,他不願意告訴我些什麼。
「會不會有朋友收留她?」我問,表示我還沒有放棄逃家的可能。
叢林花園突然消失,我們抵達了圍繞在葛里芬殿堂前方廣場四周的低矮石牆之外。沙沙作響的植物一路蔓延到石牆外圍,不過完全沒有觸碰牆面。乳白色牆面上刻有一排排奇特的圖樣。未來之車穿越唯一的入口,進入廣場,雕工精細的大門在我們路過時自動開啟,隨即又在我們通過之後立刻關閉。未來之車以極大的弧度轉彎,沉重的輪胎在碎石地面激起許多塵土,十分精準地停在殿堂大門外。駕駛座的車門開啟,我下了車。接著車門立刻關閉,然後自動上鎖。我不怪它,因為葛里芬殿堂完全沒有散發任何歡迎賓客的氣息。
傑若米亞和瑪莉雅.葛里芬繼續從牆上以嚴肅的目光看著我通過。服裝、髮型以及背景不斷在改變,但是畫中主角始終是他們兩個人。兩個莊嚴肅穆,目光凝重的人。我曾見過許多身穿華服的國王與王后的畫像,但是他們的氣度與自信都不如眼前這兩人。當我和霍伯斯終於來到走廊底端的時候,牆上的畫像才終於被照片取代,從古老的黑白照到最新的數位相片,應有盡有。直到此時,葛里芬家族的第二代才開始現身,那就是威廉以及愛蓮娜。一開始是小孩子的照片,後來長大成人,就和父母一樣,造型隨著年代改變,但是外型始終不變。兩個孩子都遺傳了父母粗硬的骨架,卻沒有他們的性格。兩個孩子看起來都很……溫和,驕縱,軟弱,不開心。
「如今她失蹤了。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她是如何失蹤的?綁匪如何混進葛里芬殿堂?怎麼可能沒人看到?我的安全人員以及所謂的頂級安全系統為什麼都沒有發現?梅莉莎消失了,一點線索都沒有留下。」
葛里芬殿堂位於一座高大山丘的頂峰,四周建有高聳的石牆,牆上裝載所有最新的科技以及魔法防禦設備。除非持有邀請函,否則巨大的熟鐵大門絕對不會為你而開。如果你按門鈴的力道過猛,就會當場被變成石頭。葛里芬殿堂位於夜城之中,但是並不屬於夜城的一部分。葛里芬家族十分注重隱私,毫不在乎需要傷害、威脅或是謀殺什麼人來守護家族的秘密。只有最重要或是具有極端特權的人,才能受邀進入葛里芬殿堂。他們所舉辦的宴會乃是夜城中最盛大、最奢華的宴會,堪稱社交界的最高尊榮;如果無法在宴會舉辦前數周就收到邀約,你就根本算不上是一號人物。我從來沒到過葛里芬殿堂。儘管擁有毀譽參半或者說惡名昭彰的名聲,但直到現在,我始終不曾重要到足以吸引葛里芬的注意力。直到他們需要我幫忙做一件其他人都辦不到的事情。
位於山丘兩側這座必定曾輝煌風光過的花園呈現一片荒涼景象,或許已經好幾個世紀不曾有人打理,如今被許多不自然的雜亂植物所佔據,其中有些年代久遠,早已在夜城之外的世界宣告絕種,還有一些植物古怪詭異,根本是來自其他空間的生命。黑暗的叢林籠罩在唯一一條狹窄道路的兩旁,四周長滿高大異常的變種樹木。樹木之高大,完全隔絕了繁星點點的無盡夜空,交錯縱橫的枝葉在道路上方形成一片密不透風的天頂。我駛在這條陰影處處的深綠通道上,逐漸深入黑暗中心。
他微微一笑。「因為夜城存在於世。一個人必須保有目標,特別是一個永生之人。毫無疑問,統治夜城將會帶來無比的麻煩,付出絕對大於所得,但是對於擁有我這種野心以及天賦的人而言,這已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努力的目標了。再說,最近我很容易感到無聊。我沒有地位相等的朋友,而所有具威脅www.hetubook.com.com性的敵人也都已經死絕。我有一種永遠填不飽的胃口,一種需求,我需要有事可做,保持忙碌。當你活得像我一樣長久之後,就很難再找到真正新鮮的事物。這就是我選擇你來執行這項任務的原因。我可以去找任何偵探,想要誰就可以找誰……但是你,約翰.泰勒,才是真正獨一無二的。」
「當然。」
「傑若米亞.葛里芬在等我。」
「我是約翰.泰勒。」我說。
「即使是家人所為?」我問?
夜城,黑暗而又神秘的領域,位於倫敦市內。不論是諸神與怪物,還是人類與生靈,都會為了許多私密的理由來到這個病態的魔法境地,追求其他地方無法提供的夢想與夢魘。這裡的一切都有標價,商品不會太過陳舊。想要召喚惡魔或是跟天使做|愛?出賣自己的靈魂,或是別人的靈魂?想將世界變得更加美好,或是純粹只是變得大不相同?夜城隨時敞開雙臂,面帶微笑地等著滿足你的需求。然而,夜城裡有許多不同的地區跟領域,私人王國、異度空間,以及更多的私人天堂與地獄。
他將一個公事包推到我的面前。我把它打開,公事包裡裝滿鈔票。
「我的孫女,梅莉莎……失蹤了。」他語氣沉重地說。「或許遭人綁架,或許遭人謀殺。我不知道……而不知道就是最令人難受的部分。她是在昨天失蹤的,距離她十八歲生日不過四十八小時。」
霍伯斯帶我走過寬廣的入口大廳,穿越一條長長的走廊。他一路抬頭挺胸,完全不在乎我是否跟上。或許他從來不曾想過我可能跟不上吧!於是我跟在他身後幾步距離之外,將雙手插在口袋裡,故意擺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人們總要學會從最不起眼的地方追求微不足道的勝利。這條走廊寬廣到足以開火車通行,完全籠罩在一股彷彿來自四面八方的溫暖金色光線之中。典型的超自然追蹤照明。我仔細打量四周,拒絕跟隨霍伯斯的腳步。我對這裡的一切都很感興趣。沒有多少人有機會進入葛里芬殿堂,而大部分的人一來基於禮貌,二來基於常識,總之都知道不能隨便洩露在這裡看見的景象。不過我向來不太理會禮貌和常識。我很肯定這裡的細節可以用很好的價錢賣給《夜城時報》的時尚生活版。
「那她或許只是離家出走。你知道青少年……」
「可惡,小聲一點!」我大叫一聲,引來不少街上行人的側目。「就算是上帝也不會這麼大聲,就算耶穌再臨、提供前往天堂的特約席也不會這麼大聲。你不是上帝,對吧?我很乖唷,大部分的時間都很乖。」
「不。事情不會那麼簡單。我最近更改過遺囑,將所有財產留給梅莉莎。我的房子,我的錢,我的生意。家族裡其他人什麼都分不到。這件事理應是個秘密,當然,唯一知道此事的,只有我本人以及家族律師,強戴斯。但是三天前,他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慘遭殺害。他的保險箱被人挖出牆壁,整個撬開。唯一不見的東西就是我新遺囑的備份。不久,遺囑的內容就傳遍整個家族。我聽見許多……抗議的聲浪。包括梅莉莎都在抗議,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我的唯一繼承人。」
前方道路上方垂下許多修長扭曲的樹枝,每一根都足以捲起未來之車,將車子甩入叢林的天頂。電鋸沉入引擎蓋內,取而代之的是兩把火焰噴射器。猛烈的火焰竄上樹枝,耀眼的火光驅退了四周的黑暗。沉重的樹枝在火焰焚燒下劇烈震動,不再攻擊車身。我們穿越道路中央的樹枝縫隙,只見燃燒的樹枝在道路兩旁使盡吃奶的力量擊打地面,試圖拍熄身上的火焰。
我立刻認定是自己人幹的,但是暫時不打算提出這個想法。
「沒有錯,我有這種天賦。但是我沒辦法一伸手就抓到你的孫女。我的天賦不是這樣運作的。我需要詢問詳細的問題,才能夠取得清楚的答案,或是地點。要找到她,我必須先有一個大略的方向。儘管如此,我還是可以先做一個簡單的搜尋,看看我的天賦能否找出任何有用的線索。」
「不管你用什麼手段,找出梅莉莎。」葛里芬說。「我不在乎過程之中傷害到什麼人。就算傷到我也無所謂。他們說……你擁有一種特殊天賦,能夠找出任何人或是任何東西。」
他說著將雙手緊握成拳。
之後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膽敢阻止我們。事實上,大部分的樹木似乎都在我們經過的時候主動退避三舍。
過去曾有當權者限制他,但是如今當權者已經全部歸天,天知道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情況。夜城必須有人管理,確保所有人都遵守遊戲規則,而如今最佳的管理人選就是傑若米亞.葛里芬,傳說中的永生之人。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打從我有記憶以來,就不斷有人(以及其他東西)試圖取走我的性命,但我至今依然活著,而那些傢伙大部分都已經死了。不過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腦中的聲音突然也和我一起笑,不過並不大聲。
「我就知道你是個麻煩。」他終於開口說道,語氣十分冷淡。「很好。我就需要一個身為麻煩的人。所以,你就是惡名昭彰的約翰.泰勒。只要願意就能夠成為夜城之王的男人。」
傑若米亞.葛里芬讓我等了一會兒,我就開始感到無聊,而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我本應坐在原地,安守本分,但是我可以驕傲地說,我從來不懂什麼叫本分。於是我決定興風作浪。畢竟我必須維護自己的名聲。我好整以暇地觀察會議室的景象,考慮著各種惡作劇以及蓄意破壞的可能性,最後決定從牆上的電視螢幕下手。
「你的敵人?」我問。
我當然非去不可。我手邊沒有其他案子,梵蒂岡為了墮落聖盃事件所支付的酬勞也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再說,我對這件事很感興趣。我聽說過葛里芬的事跡,傳說中的永生之人——夜城裡所有的人都曾聽過——但是我從來不曾爬到能夠見到他本人的社交圈裡。傑若米亞.葛里芬擁有數不清的財富及名聲已經好幾個世紀了。
「特別是家人所為。」傑若米亞.葛里芬說道。
不過……我必須說,葛里芬殿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走廊是很寬敞沒錯,但也只是寬敞而已。地板蠟面光滑,牆壁色彩鮮艷,高高的天花板上以品味獨具的壁畫裝飾……但是這裡看不到盔甲展示,沒有古董傢俱,沒有偉大的藝術收藏。只有一條非常長的走廊,兩旁牆壁上掛滿人物畫像,所有畫裡的人物都是各個不同年代打扮的傑若米亞.葛里芬以及他的夫人瑪莉雅。數百年歷史的畫作,紀念兩個超過數百歲的人類。他們兩人面無表情穿著襞襟的正式畫像,橫跨無數個國王與國會統治的年代,經歷過王政復辟、愛德華時代以及之後的無數朝代,有些畫家甚至有名到連我都認得出他們的風格。
他的手下對他的態度近乎崇敬,如同尊敬教宗,而非國王。在這間會議室之外,他們可能都是在各自專精的領域擁有一定地位的有錢人,但是在這裡,他們只是葛里芬的手下,而他們寧死也不願放棄這份殊榮。因為這裡才是真正權勢的所在,真正財富的所在,決定所有重大決議的所在,每天在這裡所做出的決定和圖書能夠影響整個世界的走向。在這裡工作,為葛里芬工作,就表示你站在世界的頂端,除非你不再繼續在此工作。我心知這間會議室裡的青年才俊流動率一定非常高,因為葛里芬不會讓任何人取得足以威脅他的經驗以及影響力。
我趁他發號施令時,仔細思考整件事情。牽扯到如此強大的實體表示事情一定比想像中還要複雜,因為我實在無法想像這種東西怎麼會跟綁架案或離家出走扯上任何關係。如果不能利用天賦找尋梅莉莎……我就得採取傳統的方法,找尋所有相關人等,詢問所有尷尬私密的問題,期望我有足夠的智力判斷誰在撒謊。等到會議室裡終於又只剩下我們兩人之後,我將我的想法告訴葛里芬,他立刻點頭同意。
「他們每個人都有嫌疑。」他皺眉說道。「他們可能僱人辦事,我想……但是他們應該沒有膽量如此公開與我為敵。他們是因為我的緣故才能擁有永生,但是他們不會永遠心存感激。我親愛的妻子瑪莉雅始終對我忠心。她不算非常聰明,但也足以分辨什麼對她有利。我的兒子,威廉,我的大兒子……很懦弱,沒有半點骨氣,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天知道我有多努力想要將他訓練成一個有用的人,但他總是令我失望。他遺傳了太多他母親的特質。他不顧我的反對,娶了葛洛莉雅,一個過氣名模。漂亮是很漂亮,但是她所有的魅力和人格特質都像雜誌封面一樣膚淺。我想,她是為了錢結婚,不是為了愛。天知道他們怎麼有辦法生出如此聰明又完美的孫女,梅莉莎。」
「隨便問。喜歡的話可以對他們施暴。最重要的就是要盡早找出梅莉莎的下落。」
「我不願意。」我隨口說道。
我將目光向上移動幾層樓的高度。儘管每扇窗戶都透出燈光,但是窗後卻不見任何人影。屋頂之上,許多黑暗模糊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四下遊走。石像鬼們越來越毛躁了,但是只要它們不亂丟東西……石像鬼特別偏愛廁所幽默,而且準頭幾乎准到不可思議的境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挺身離開未來之車,然後擺出不可一世的姿態朝大門走去。在夜城裡絕對不能面露恐懼,否則其他東西就會立刻將你踩在腳下。
我在一幅林布蘭特的畫作前待太久,霍伯斯忍受不住,走到我的身邊來回踱步,不停清喉嚨催促我。我轉過頭去,將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霍伯斯真是個超級典型的管家,身穿正式的維多利亞年代黑白管家服,神色嚴肅,不苟言笑。頭髮烏黑,雙眼明亮,只可惜嘴唇抿得太緊,幾乎沒有血色。他臉頰寬厚,下巴又長又尖,簡直可以用來從罐子裡面構出醃菜。如此一個跟不上時代的老古板理應給人一種滑稽的感覺,但是在他高傲的奴性之後,似乎隱藏了一股強勢的力量,隨時可以為他的主人展現實力。霍伯斯……散發出一種威脅氣息,強烈到令人不寒而慄。
又經過幾條走廊後,我們終於來到主會議室。霍伯斯敲敲門,然後推開房門,讓到一旁,請我進去。我大搖大擺地穿越房門,隨即聽見霍伯斯用力關門的聲音。會議室十分寬廣,十分嘈雜,首先吸引我目光的,就是左手邊牆上的十幾台電視螢幕,分別是電視頻道、商業資訊、市場報告,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的政治情勢。所有的螢幕同時發音,光是那嘈雜的聲響就令人難以忍受,但是會議室裡似乎完全沒人在意。
我看見一顆獨角獸的腦袋,額頭上還有美麗的雕花獸角,只可惜那純潔的白皮已然泛黃,了無生息,再厲害的標本師也沒辦法完美保存。再過去還有一隻人面獅身龍尾獸,那融合了人類跟獅子的生理特徵讓人看了很不舒服。血盆大口中長滿參差不齊的巨大牙齒,臉旁的鬃毛看起來好像不久前才剛吹乾。接著我又看到……一顆巨大的龍頭,兩個耳朵之間的距離足足有十四尺,金色的大眼睛有如餐盤一般大小。我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張嘴巴裡看過這麼多牙齒。巨龍的口鼻部分太過突出,霍伯斯和我必須側著身子才能通過走廊。
殿堂本身十分雄偉,在夜城星空巨大的月亮照耀下朝兩旁延伸。所有的窗戶都透出燈火,在週遭的黑暗中灑落耀眼的光彩。這景象理應莊嚴肅穆,可惜每扇窗戶都很狹長,看起來就像神色不善的眼睛。巨大的大門是以一種前所未見的黑暗木材打造而成,看來似乎堅固到足以抵擋犀牛的猛烈撞擊。
我很好奇失蹤的到底是什麼人或是什麼東西,居然能讓擁有眾多資源的葛里芬家族沒有辦法找出來。
「你不會剛好有帶槍吧?」葛里芬問。
「渥克。」他說。我忍不住微笑。當然了,還會有誰?
「你為什麼取消他們的繼承資格?」我問。
傳說他在一夜之間建成了這座山丘以及整座殿堂……不過話說回來,關於傑若米亞.葛里芬的傳說多到不勝枚舉。
「我授權給你盤問我所有的家人、僕役以及員工。你可以詢問任何問題,如果有人意圖阻擾你,叫他們來找我。」他微微一笑。「至於要如何讓他們合作,乖乖說出你需要知道的訊息,那當然就是你的問題了。」
我小心謹慎地打量四周,確定已經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氣溫開始回升,白霜融化成一條條的水流。我踏出鹽圈外,踢了踢地上的金屬碎片,然後比個手勢請葛里芬過來。我們低頭看著地上的殘骸。他似乎並不特別驚慌,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我有什麼好處?」
我啟動天賦,找出控制頻道的訊號,然後將所有電視轉到同一個低級到了極點的節目。我是在某天晚上胡亂轉台的時候發現這個節目的(在夜城胡亂轉台絕非一個好主意,因為這裡不但收得到全世界所有的電視節目,同時還能收到來自其他世界以及其他空間的節目),當時我必須躲到沙發後面,一直躲到節目播完才敢出來。《約翰.華特斯的名人墮落時間》是古往今來最低級的色情節目,而此刻所有螢幕都在同時播送這個節目。圍繞在傑若米亞.葛里芬身邊的男男女女稍微察覺有點不對,同時抬起頭來。當他們面對牆壁、看見螢幕中的景象之後,所有人立刻開始尖叫,嘔吐,然後為了自己的性命以及理智拔腿就跑。有些事人類永遠不應該知道,更別說是親眼看見有人跟麋鹿做|愛的畫面。會議室轉眼淨空,只剩下我和傑若米亞.葛里芬還待在原地。他看了看電視螢幕,輕哼一聲,然後偏開目光,臉上沒有任何震驚或是噁心的情緒,幾乎沒有改變神情。他什麼都見識過了。
「你似乎一直都很忙。」我說著比了比剛剛他的手下離開的房門。
「我不相信她已經死了。」他的聲音十分平淡冷酷。「沒有人敢殺她。大家都知道梅莉莎是我最喜歡的孩子,就算必須用一把火燒掉夜城,我也一定會幫她報仇。再說,至今我沒有收到任何贖金要求,沒有人試圖和我聯絡。我想,她可能只是因為想要逃避責任而逃家。她從來不希望跟家族企業有任何關係……又或許,她是害怕其他家人說閒話,或是意圖不利於她。但如果是這樣,她應該會留個訊息給我才對。或是想辦法https://m.hetubook.com.com聯絡我。不,她絕非自願離開。我敢肯定。」
所有電視螢幕同時爆炸,我和葛里芬的身上頓時濺滿碎片。他開始後退,離開鹽圈的範圍,我立刻抓住他的肩膀,大聲要他留在原地。他甩開我的手,不過還是僵硬地點了點頭。奇怪的是,他臉上沒有恐懼的神色,只是有點不耐煩。我轉頭看向破碎的電視。內部的電子線路已經突出螢幕之外,露出許多鋼板電路跟硅膠。藉由這堆強遭附身的現代科技,對方終於凝聚出一個形體。
他臉色一沉,不過心不在焉。他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我則在他對面坐下來。
這是一個好問題,於是我仔細考慮了一會兒。「因為要當夜城之王就必須放棄自我。我從來不希望管理其他人的生活。光是管好自己就已經夠麻煩了。而且我曾經見過……權力如何使人腐化。」我將目光直視葛里芬冰冷的雙眼。「你為什麼想要統治夜城,傑若米亞?」
「當然。」我說。「你知道我或許必須詢問……關於你的親人的私密問題。你的太太,以及你的兒女。」
「我的條件你接受嗎,泰勒先生?」
「不,」我說。「我們兩個形影不離。沒有我,它會迷路。」
「這我就不知道了,先生。」霍伯斯說道。
「我想知道你對你的家人有什麼看法。」我說。「你認為有什麼是我應該知道的嗎……」
他揮揮手,所有畫面隨即消失,會議室立刻陷入一片美好的寧靜之中。葛里芬嚴肅地凝視著我。我背靠椅背,故作輕鬆地對他微笑。傑若米亞沉重地嘆了口氣,隨即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我縮回蹺在桌上的雙腳,很快地跟著起身。葛里芬能夠成為夜城最有權勢以及財富的男人,自然曾殺害過不少敵人,而且大都是親手殺害的。我眼看他朝我走來,刻意擺出一個輕鬆的姿勢(永遠不要洩露恐懼的情緒,他們可以感應你的恐懼)。他小心翼翼地在離我一條手臂的距離之外停下腳步,或許是因為他也聽說過一些關於我的傳言。我們無聲地打量彼此。我沒有伸出手和他握手。他也沒有。
來葛里芬殿堂。我有工作要給你。
有些樹木的樹幹粗到像房屋,陰沉斑剝的樹皮在詭異的光線下反射著潮濕的色彩。沉重虛腫的樹葉有如鮮血般紅潤,在低矮的樹枝上緩緩脈動。花朵盛開,巨大有如藩籬,色彩好似霓虹一般鮮艷,花瓣肥厚多汁,彷彿病態的皮膚。藤蔓有如珠簾一般垂落在道路上方,彷彿夢中的毒蛇不停顫抖擺盪。三不五時會有小動物越過藤蔓的尖端,這時藤蔓就會突然一卷,將尖叫掙扎的小動物捲入上方的黑暗中,接著一切歸於寧靜,鮮血隨即開始滴落。一種長有紫色花朵雙眼的深綠色生物在道路兩旁揮舞長滿荊棘的觸角,抗議著進入它們黑暗領域的車頭燈光。
「我們盡量打理,先生。請往這裡走,先生。」
坡度緩緩上揚,越接近丘頂及葛里芬殿堂就越顯陡峭。叢林裡充滿詭異的聲響,深沉的低吼以及奇特的沙沙聲,偶爾還有幾下戛然而止的慘叫。所有生於叢林之中的東西似乎都在緩緩蠕動,彷彿遭受入侵者的干擾而自深沉的睡眠中甦醒過來。我很安全,當然,因為我是應傑若米亞.葛里芬本人邀請而來,知道此時此刻的通關密語。但是我並不覺得安全。車窗緊密閉合,未來之車內建的武器足以擊退某些軍隊,但我還是一點安全感也沒有。身為一名單純的乘客令我十分……無助。我喜歡以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不喜歡仰仗他人。我只相信自己的能力。
「為什麼?」
接下來又是一段更長的沉默。像傑若米亞.葛里芬這種人通常都不習慣被人詢問,特別是當他們必須自貶身份親自跟你說話的時候。
「有任何人為強迫的跡象嗎?」我盡可能以專業的語氣說道。「有沒有掙扎或是……」
葛里芬家族所有成員都具有永生,這年頭世界上的永生之人已經所剩無幾,就連在夜城之中也是如此。傑若米亞是葛里芬家族第一個永生之人,同時也是年紀最長的,雖然已經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少年。他擁有無盡的財富、無窮的權力,夜城中絕大部分的生意跟土地都歸他所有。他從不掩飾想要掌控夜城的意圖,試圖將夜城轉變成他的私人王國。但是他從來不是其中一個當權者,不是那些躲在遠方遙控夜城的幕後黑手。他們從中作梗,不給他任何機會掌握權力,盡力逼他安守本分……因為不管他擁有多麼強大的力量,對當權者而言,他始終不過是這場漫長的怪物秀裡的一部分罷了。
我集中精神,開啟心眼,我的第三隻眼,隱藏之眼,天賦逐漸凝聚,視界豁然開朗,會議室中肉眼看不見的一切頓時一覽無遺。屋內擠滿鬼魂,男男女女,不斷地重複著他們生前遭人謀害的最後一刻,受困於無盡的時間輪迴之中。傑若米亞在這間會議室中幹過不少壞事。我抓起他的手掌,與他分享眼前的景象,但是他始終無動於衷。四周還有其他生物,奇形怪狀的生物,但是他們只是路過此地,將我們的空間當作前往他處的踏板。這種東西無所不在。最後我終於看見梅莉莎的身影跑過會議室。我看不出她是在奔向某人,還是在逃離某人。她臉色冷淡專注,神情似乎有點緊張。
我再度嘗試施展天賦。對方封鎖了我搜尋梅莉莎的能力,但是天賦本身依然可以作用。我的天賦是承襲自我母親,而我的母親乃是名叫莉莉絲的遠古神祇,整個世界上大概只有造物主或魔鬼本人才有辦法奪走我的天賦。我悄悄開啟心眼,在不被注意的情況下釋放天賦的力量,竄入夜城之中,尋找一個正在下雨的區域。鋼鐵軀殼直逼而來,急切地揮舞銳利的鋼爪。我找到一陣暴雨,經而易舉地將暴雨帶到會議室裡,降在鋼鐵軀殼身上。
我駕著我的車,沿著原始叢林間蜿蜒而上的狹長道路駛向葛里芬殿堂。其實這輛車並非我所有,而且我也不是真的在開車。為了給人較佳的第一印象,我特別向死亡男孩情商借用他的未來之車。此車車體狹長,宛如一顆銀色子彈,配備有許多特殊功能,是經由時間裂縫墜入夜城的未來之車。它接受死亡男孩作它的主人,偶爾也會讓他手動駕駛。在我看來,這輛車並沒有給他多少選擇。我背靠駕駛座,盡情享受按摩功能,任由汽車自動行駛——反正這輛車的反應比我快上許多。我沒有蠢到去碰觸任何控制裝置,上次我只不過將手放在方向盤上,立刻就遭受車子電擊警告。
我倚車而立,好整以暇地打量四周。低矮的石牆後方,密密麻麻的叢林自四面八方擠壓而來。但是只要有任何植物觸碰到乳白色的石牆,就會立刻發出慘叫,然後死亡。可是叢林始終不肯放棄,受到不屈不撓的天性驅使,不斷地犧牲少數樹木的性命來尋求石牆的弱點。它們靜靜地等待石牆倒塌的那天到來,不管那會是多久以後的事情。叢林無情地迎向前來,試圖征服葛里芬殿堂以及所有居住其中的人。叢林同樣永生不死,而且擁有無盡的耐心。
我不在乎誰在管理夜城,或是誰自以為在管理夜城。我來這裡純粹是因為葛里芬親自邀請我。這是一份殊榮,如果你在乎這種東西的話,而我並不在乎。當然,這種重要人物不會按照www.hetubook.com.com正常程序聯絡我的秘書安排會面。不,當時他的聲音突然就在我的腦海中響起,震耳欲聾地宣告:我是傑若米亞.葛里芬。我要見你,約翰.泰勒。
「最後一個問題。」我說。「一個永生之人究竟為什麼會需要立遺囑?」
車頭燈閃亮如陽光,然而冰冷的科技照明似乎無法穿透道路兩旁的翠綠植物。濃密的花粉在樹木之間懸浮,每顆都如網球一般大小,綻放著藍綠相間的磷光。偶爾會有一兩顆光球如同煙火般爆炸,照亮狹窄的道路,並以鮮艷的色彩及火光改變叢林內在的本質。
我站在大門前,小心翼翼地念出之前收到的通關密語,然後拉起傳統的黃銅門環用力敲門。敲門聲在門後傳來陣陣回音,彷彿傳開到難以想像的距離之外。等待一段剛好的時間之後,大門無聲地開啟,一個表情嚴肅的管家站在門後。他一定是管家,只有管家才能在露出輕蔑眼神的同時,依然維持如此謙恭有禮的態度。我認為這是他們進入管家學校之後第一個學到的東西,世界上最傲慢的勢利鬼絕非管家莫屬了。
「我的女兒愛蓮娜一心只想滿足她那永無止盡的慾望。她嫁給馬賽爾的唯一理由,只是因為我明白表示她必須結婚。我不能放任她一輩子像只野貓一樣在夜城中亂跑,還以為婚姻能夠幫助她成長,我早該知道天下沒有這麼好的事。馬賽爾喜歡賭博,是個無法自拔的賭鬼,而且還以為我不知道,蠢蛋。他們生下一個兒子,我的孫子,保羅。他對我以及他的父母而言始終都是一個謎團。要不是我曾經鑒定過血緣,我會說他是抱來的。」
沉默片刻之後,一個比較小聲的聲音說道:我是傑若米亞.葛里芬。我要見你,約翰.泰勒。
很好。我聽說你不是那種會在威脅之下退縮的人,而我正需要你這種人。前來葛里芬殿堂,約翰.泰勒,我會付給你超乎想像的酬勞。
「你當然是,先生。」
「我不這麼認為。」我說。「我們面對的是一名真正的強者。我敢拿你剛剛給我的錢跟你打賭,對方已經完全封閉了這間會議室。我們得靠自己了。」
話說回來,當權者已經不在了。或許是葛里芬的時代終於來臨的時候了。夜城中大部分的人都不在乎誰在掌權,只因為大家都在追求自己的墮落與救贖,追求那些只有在夜城的低俗酒吧以及限定會員入場的高級俱樂部裡才能滿足的慾望、找到的歡愉。
「瞭解,先生。我叫霍伯斯,是葛里芬家族的管家。請和我來,我會帶你去見主人。」
其中之一就是葛里芬殿堂,永生之人居住之地。
我不用擔心死亡男孩的未來之車。它有能力照顧自己。
他遞給我一個裝有六張八乘十亮面照片的檔案夾。梅莉莎.葛里芬身材高瘦,留有一頭金髮,臉色蒼白,沒有上妝,面無表情。她冷冷地瞪視著鏡頭,似乎相機是種不值得信賴的東西。從外表看來,我絕不會把龐大的生意帝國留給這樣一個女孩。不過或許她是深藏不露也不可知。我挑了一張照片,塞入我的外套內側。
「不可能。」他立刻回答。「我的家族之中沒有人能夠離開夜城。」
他就是那種會在正式晚宴場合彎腰湊到你的耳邊,大聲提醒你用錯叉子的人。如果你蠢到激怒他的主人,他也是那個會把你打到肋骨斷裂然後再扔到屋外的人。我提醒自己,不論在任何情況都要謹慎提防此人,當真開打的話,絕對要以最骯髒的手法與其對抗。
我名叫約翰.泰勒,是個私家偵探,擅長超自然與不可思議的案件。我不管謀殺案,不碰離婚訴訟,就算你將線索擺在我眼前大叫:「看,這就是線索。」我還是看不出任何線索。不過,我具有一種特殊天賦,能夠找出任何人或是任何事物,所以這就變成我最常接的案子。然而基本上我是個接案人,這表示哪裡付我錢我就必須往哪裡跑。
接下來,我們依然花了不少時間開往葛里芬殿堂。道路曲折蜿蜒,越來越陡,我逐漸遠離夜城的霓虹街道,以及所有居住其中的小人物。我覺得自己像是要攀上奧林帕斯山去朝見諸神一般,或許這條路的用意就在於此。葛里芬殿堂位於這座私人山丘頂端,俯瞰整座夜城,彷彿城中的一切都是葛里芬家的私有財產,彷彿觸目所及的事物都屬於他們家。雖然傑若米亞.葛里芬尚未擁有整座夜城以及所有居住其間的人,但並不表示他不曾嘗試這麼做。
一道荊棘密佈的藤蔓藩籬突然竄上道路中央,試圖阻擋我的去路。我根本沒有時間減速,更別提停車了,而這道活生生的屏障看起來似乎厚重到足以阻擋坦克車。我身體一縮,準備承受撞擊,卻在千鈞一髮之際,引擎蓋上突然冒出一把電鋸。我的車以全速撞上荊棘藩籬,電鋸在怒吼聲中突圍而出,四面八方隨即濺滿綠色的植物碎片,大部分的碎片還在抽動。巨大的藤蔓生物尖聲大叫,長滿尖刺的觸角在我們穿越時不停地擊打在未來之車的車身裝甲上,但卻沒有留下任何刮痕。
「和我談談傑若米亞。」我問,絲毫沒有移動,只是為了回應他的威脅。「你為他工作很久了嗎?」
「是的,先生。請進。」
「請帶路。」我說。
「我很榮幸能夠為葛里芬家族服務多年,先生。但是你一定瞭解我不能跟訪客討論家族隱私,不管你有多麼……赫赫有名。」
我可以取走你的性命。
所有目光通通集中在一個人身上,那就是傑若米亞.葛里芬。他有如身處王座的國王,坐在長會議桌的主位上,神情專注地聽取所有手下報告的新聞、備忘錄、檔案以及各式各樣急待處理的難題。他們圍繞在他身邊,有如工蜂糾纏女王蜂一般,來來去去,分散聚集,極力爭取葛里芬的注意。他們似乎在同一個時間說話,但葛里芬卻能毫無困難地分辨哪些人需要與他對話,哪些人只要聽他們說就好。他很少抬頭面對圍在身邊的男男女女,只是神情專注地看著眼前的諸多文件。他會搖頭或點頭,在某些文件上簽名,退回其他文件,偶爾評論幾句,或是下達命令,而他身邊的人就會毫不猶豫地遵照他的指示辦事。儘管身穿昂貴異常的服飾,受過昂貴異常的教育,這些人的一舉一動依然比霍伯斯還像僕役。沒有人注意到我,就算和我擦身而過也當我不存在一樣。傑若米亞甚至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沒有人可以肯定葛里芬是如何獲得永生的。是有幾則傳說,總會有幾則傳說,但是沒有人可以十分確定。他並非神祇,亦非吸血鬼或巫師。他體內沒有流著天使或惡魔的血脈。他只是個活了好幾世紀的凡人,並且很可能會繼續存活好幾個世紀。財富與權力使他成為一個極度難以殺害的人。葛里芬的過去以及真實本質是一個謎團,就連他自己的家人都不清楚他的來龍去脈,而他也一直都在想盡辦法保守自己的秘密。車子進入大門時,我看到門上鐵刺之上插了幾顆新聞記者的頭顱,其中幾顆頭至今仍在尖叫著。
「找回我的孫女。」葛里芬冷酷地說道。「我就會付給你一千萬英鎊的酬金。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了什麼原因,誰必須負責。將她安然無恙地帶回我的身邊,不然就帶回她的屍體以及兇手的名字。」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