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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沒問妳住到哪裡去了。」

「你是說下工之後？」小螺茫然地問。

「那是我來這兒的部分原因，」李歐說：「海龍想念小螺。」

「小螺，妳可以忘掉刷子和水桶了。國王會付妳優渥的酬勞。海——艾登會很高興再見到妳。他喜歡當人類，但他想念妳。他已經失去兄弟，他不該再失去妳。妳願意接這份工作嗎？」

「在王宮中教導海龍？」她精神奕奕地點頭，想到王子藍眼的微笑，他需要她，「噢，好啊，可是國王不要你留下嗎？加減法以上的算數我不太行。」

「我不懂，」卡蕾瞪著小螺哀怨地說：「為什麼好事都給她碰上？看看她那副模樣！」

「他溺死了？」卡蕾和伊寧驚叫。

李歐坐在火爐旁，以冷靜而有條不紊的態度開始敘述，小螺的媽媽切著胡蘿蔔和洋蔥準備煮湯。小螺不時插話，李歐最後放棄，讓她自個兒說了一陣子。說到一半時，她媽媽一手拿著削皮刀，一手拿著洋蔥緩緩坐了下來。她聆聽時，臉頰又有了血色。她隨著故事發展，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小螺說到國王和海洋之女在月光下見面時，她的神情凝住，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小螺明白，媽媽的海底之旅已經結束，她曾經去過，但現在已回到熟悉的世界，在這兒她會唱船歌，知道海灘上所有貝殼的名字。

「那他在哪兒？」

「噯，」小螺嘆氣，「我也不是什麼都知道，對吧？」

「妳又長高了。」

「金髮，藍眼，就像他母親，他還不太會說話，不過學得很快。」她披上斗篷走向門口。

「是的，」李歐頓了頓，臉孔扭了扭，「沒錯。所以國王想知道小螺願不願意考慮到夏日行宮去，再度教和_圖_書導艾登。」

「沒關係，他明天就會收到報酬了。」他倒了一籃早熟的草莓在小螺裙襬上，「明早，海邊會有紫蘿大豐收，保證讓村民永生難忘。」

「會什麼？」

「沒事。」她吞吞口水，「現在沒事了。不是克爾。」她補上一句，反正很快人人都會知道，「克爾到海裡去了。」

「你這身衣服哪裡弄來的？」小螺問。李歐原本磨損不堪又沾滿金雀花枝葉的皮衣斗篷不見了，換成平日常見的、金褐相間的法師袍。這件袍子讓他看起來高了些，連頭髮都整齊多了。

「他進步很快。我在教他閱讀。昨天我們算紫蘿的加減法，所以我——」

「噢，看起來很——很——」

「妳除草了！」

梅芮古怪地瞪著她，「他在那兒幹嘛？是我們雇用他的。」

「噢。」他咯咯笑。

「我以為妳說魔法師回來了。」一天午後，正當小螺收拾清掃工具時，伊寧對她說。

他們全都望向她，直到她坐立難安。「我昨天洗了頭。」她辯駁。梅芮呻|吟，伊寧咧嘴笑了起來。

「什麼金鏈子？」媽媽困惑地問：「什麼花？」

「噢，」她深吸了一口氣，「有點難解釋。」

小螺看見海浪把紫蘿悉數捲上岸，沿著岸邊一朵朵變成黃金。她瞠目結舌，「那會讓卡蕾樂死了。」

「妳會打算愛上另一位王子？」

「他曾經來，跟我說話……」她把珍珠滑入口袋，從勾子上取下斗篷。

「天啊！」媽媽張口結舌。李歐站在雜草堆上，向她彎腰鞠躬。

「什麼？」

「在婆婆的小屋裡，靠近岩石那兒。她失蹤後，我留在那兒。」

「不盡然。」

「妳想回來住嗎？」

「好。」李歐鬆了wwｗ.hetｕbｏoｋ•cｏm•cｏm口氣。他從空中招來啤酒、黃水仙、和一條似乎直接來自旅館老闆廚房的熱麵包。

梅芮急忙說道：「女孩，妳再踏出一步，我就朝妳丟水桶。妳給我回來這兒，把整件事從頭到尾明明白白說給我們聽。妳不可以丟給我們這麼一團亂七八糟就一走了之，什麼海洋之女、私生子、王子半夜跑到妳屋裡給妳珍珠……」

「克爾？」卡蕾尖叫，但身子僵立不動。小螺不發一語，看著珍珠，想起滿月之夜，克爾的手撫著她的髮，他承諾唱歌帶她下海。她抬起頭，因為強忍著淚而雙頰脹紅。

但她仍然在夜半時分驚醒，傾聽海龍的動靜；仍然在潮線搜索克爾的蹤影，目光仍然不由自主逡巡雙石柱中間的波浪，找尋來自海底的訊息。她的內心麻木。一切魔法都消失了，她的生活將歸於平凡。只有口袋裡的黑珍珠告訴她，曾經有件奧祕闖入她的生活，卻又離開，徒留她擱淺在岸邊，日夜思念。

「也許，」她說：「一陣子吧。」

她像他一樣，亂髮下的雙頰通紅，「噯，」她說：「現在沒有了。」

「或許吧，」李歐說：「也許她仍然不快樂。快樂是件怪事，有些人有了金子就快樂，有些人幸運得多，從紫蘿中得到快樂。」他彎身向小螺，受到突如來的神祕衝動，輕吻了她。「我一直想這麼做，」他對她說：「可是妳身邊是有王子逗留，不是這位，就是那位。」

「他是。」她簡短回答。

「艾登。」李歐說：「國王幫他取名了。」

她陰鬱地聳肩，「在國王那兒吧，我猜。」

「孩子，妳需要一些新衣服了。」

「也許，」小螺輕輕說：「去了海裡。也和圖書許有人……有個特別的人在她門前留下一顆黑珍珠，對她唱歌，直到她追隨歌聲而去。」

「會說話的海龍，名叫艾登，」小螺的媽媽插嘴：「你們在說些什麼？會讀書的海龍？」

「你會去海上變出金子嗎？漁夫一直問個不停。」

「這位是李歐，」小螺解釋：「把金鏈子變成花的魔法師。」

「李歐！」

這奧祕也曾迷惑了整個村子，村民如今仍然引頸而望，期待它返來，像小螺一樣。

媽媽點點頭「我想到妳時，就猜妳會在那兒。她不知去了哪兒，那位老婆婆。」

下午，她漫步晃回媽媽那兒。白日逐漸變長，空氣瀰漫著甜美的香味，難以迴避。夕照在海面上投下朦朧光滑的色彩。海底國度似乎非常接近水面，就在盤旋的夕陽投影下方。小螺看見媽媽倚著門，看著遠方的海。在她身後，園子已冒出一排排小綠芽，而且看不見任何雜草蹤跡。

「不是，」她脫下圍裙掛起來，完全沒意會自己說了什麼，「克爾回到海裡。他母親是海洋子民。國王和王后生的兒子是海龍，所以他被鏈子拴住，因為海洋之女對國王生氣。但是她也愛著他，所以才把克爾給了他。他晚上變回人形，到我屋子裡學人的語言。我是說海龍。現在他跟國王在一起了。」他們都瞪著她，靜默不語，動也不動。「所以李歐可能也在那裡。」她從口袋裡掏出黑珍珠，「克爾離開前給了我這個。」

「沒有。」

小螺步上街口時，媽媽向她微笑。她打開門，兩人並肩倚在門上，望著。小螺的目光移向媽媽的手，她指間沾著黑色的土，臉上還有一道污痕。

李歐和小螺說完故事後，她沉默半晌。小螺知道她看見什麼：雙石柱ｈｅｔｕbｏｏk.ｃom•ｃom之間，陽光鋪灑的燦爛長路。她看著手中的洋蔥，而後起身。「噯，」她輕嘆：「噯。」

「國王賜給我的，他說我身上已經有股海腥味了。」

「幫助他兒子。」

「我知道，這種事我老是忘記。」

「告訴我什麼？什麼海龍？金鏈子？」她看著女兒，有怪異眼眸的魔法師也遲疑地望著女兒。「小螺，在我沒注意時，妳做了些什麼？」

「你會嗎？」

「李歐！」媽媽臉埋在花裡，一面笑道。

「他說話有沒有進步？」

「我知道。」她挑著門上的小裂片，目光飄向大海。餘光漸逝，一層薄薄的藍天越過海平線，是夜晚的陰影。她嘆氣。住在哪裡又有什麼差別？「好吧。」她說：「反正我也吃膩了自己煮的晚餐。」她吞下一股灼熱感，把臉藏在頭髮後，「有什麼差別？」她低聲說。她感到媽媽的手臂環住她雙肩。海面漸暗，夜色逐漸擴散，深深的藍色，那是珠母貝最深暗的陰影……

「我想我拔了幾根薊草，天氣看起來不錯。」她的聲音不像以前那麼無力，臉上的線條舒緩了。小螺突然揣想，難道大海也釋放了媽媽？

她們聽到暮色裡傳來一聲口哨，小螺跳了起來，因為口哨聲突然從街角跳到她手肘邊。

「克爾怎麼了？」

卡蕾低聲說：「他長什麼樣？那個新王子？」

她沉思，凝視著他。接著她深深嘆了口氣，手滑入口袋碰觸那顆蘊藏她所有回憶的黑珍珠。「我想不會。一生中有一位王子就夠了。」

「你到底會不會？」

他冷靜地說：「謝謝，行了。只不過這樣就很難划船。」

她們看著漁船歸來，等到最後幾隻船滑入港口後，小螺的媽媽嘆了口氣，聽起來不像哀傷，反倒像是放它大家都www.ｈｅｔuｂｏｏk.cｏm•ｃｏｍ安全歸來。她說：「我想念妳，小螺，屋子忽然變得好空蕩，妳願意回來嗎？」

「那你們兩個最好進來，邊吃晚餐邊解釋給我聽。」媽媽說，聽起來已回復原樣，小螺感到自己體內爆出一陣歡笑。

「噢，我會待一陣子，教妳一些魔法，」他漠不關心地加上一句，「如果妳想。只是為了別再讓妳惹上麻煩……」他再度住口，凝神瞪著地板上的一根木釘，不禁讓她以為那根釘子會跳起來。然後他抖抖身子，用雙手揉亂頭髮，抬起頭與她眼神相對。「妳會嗎？」他探詢。

「現在沒有了。」他看著她，微笑但有些遲疑。隨後，他仍帶著遲疑，坐在她媽媽身邊，幫忙清洗蝦米。小螺的目光飄向窗外，但魔法師深棕色的精瘦臉龐，不時伴隨著魔法和笑聲，出現在她和漸暗的大海之間。過了一會兒，她轉而看著他，微笑起來。

李歐抬起眉毛，「妳沒告訴她？」

「海裡沒有國度，妳告訴過我。」

對小螺而言，接連的幾天沉悶無趣、灰撲撲的，就像她下工之前水桶內的污水。天空一片蔚藍，金雀花叢開滿了黃花，懸崖覆滿了一大片金色。漁夫每日出海，再也沒有人魚歌唱或幽靈船的故事。這幾星期以來，小螺總算能睡個好覺。

小螺看著她。老婦人的屋子亦然，這幾天來太過寂靜，彷彿她的內心般空無。「回來？」

小螺轉身看著房子。門敞開著，最後一抹夕照跨過門檻。有個人聊天也不錯，她想，既然媽媽又能說話了。

「可以想見。她是他見到的第一個女孩。」

她困惑地看著他。他的綠色雙眸瞬間由嫩葉綠轉為泥土棕，她深陷其中，努力眨了眨眼才回過神。「海龍過得如何？」她問，既然他不透露半點金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