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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與幻獸

作者:派翠西亞.麥奇莉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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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柯倫,我在召喚離如嵐。」
他的雙手從她身上垂落。她望著他的臉,皮膚又恢復血色。「我的小譚,」她終於說道,「他是怎麼死的?」
侍衛之一懷著希望,在門外叫道:「陛下,說不定……她不在。」
悉貝搖頭,笑聲漸退。「不,」她低語,「我需要你原諒我,然後或許我才能開始原諒自己。除了你,也沒有人能教我原諒。」
小譚默然一會兒,掙扎著,終於說道:「但妳有權生氣。」
「拜託……我不要在這屋裡再待一晚,我知道你累了,你的馬也累了,但是……你現在帶我回家好嗎?」
柯倫頭一偏,看著壁爐。「我猜到了,」他疲憊說道,「不是在那天早上,而是之後那些緩慢、安靜的日子裡。等待我哥哥返回時,我聽說惴德離奇猝死、艾爾沃德戰將在征戰途中消失。大地流傳著不可思議的事:耀眼的幻獸、古老的名字、幾近遺忘的傳說。從我們手中奪走戰爭,就像從孩子身上奪走遊戲般輕易。然後我想起悉林來到梭爾當天,出給妳的謎題,那是在我看到若陌薄前,牠出給我的同一道謎題。我以為妳根本不用害怕,所以我當時沒有警告妳。一想起這件事,我就知道妳出了什麼事,因為妳原本不會為我、譚龍、或任何心愛的人放棄那場戰爭。妳原本可以如願以償,只是妳犯了個錯:妳保有若陌薄,卻疏於它的要求。」
窗戶驟然開啟,他推窗靠著白牆,縮回手臂。室內,灰塵在平靜的日光下落至地板,他對微暗室內眨眼、傾聽,但房間靜謐得彷若無人走動、呼吸。他挺起身,雙腳在平滑的大理石上滑行,單膝跨上窗臺。
「這塊土地沒有了戰將,真是平靜……這麼迷惘天真。梭爾的婦女今晚獨自入睡,孩子失怙而眠。他們會回來嗎?」
悉貝回到屋子,坐在圓頂室,她開始再度尋找,在艾爾沃德裡外召喚離如嵐。數個鐘頭消逝,夜晚在她的圓頂上方眨眼,她坐在召喚中迷失,感到力量在心中撥動、強化。接近破曉,月已下沉,星子開始在空中淡出,她從召喚中醒來,僵直起身,打開門,站在門檻邊聞著清早的濕泥土及清香濕潤的靜樹。她在敞開的前門外看到柯倫下馬,將馬牽入庭院。
「爸爸告訴我他是怎麼對妳的了。」
「我無處可去。」
「對,開戰前一晚,他告訴……他告訴我了。悉貝,他怕妳怕得不得了,他……戰前那些日子,我都不認得他了。不過,他告訴我原因時,我就懂了。」他稍稍頓了一下,嘴角抽動而止。他的眼光又回到悉貝臉上,「悉貝,他說他那天回塔樓抓妳,巫師的房門大開,進去時妳已經不見。巫師躺在地板上死了,眼睛……碎裂,每根骨頭都斷了。他開始害怕,然後妳就嫁給梭爾的柯倫。之後他很少說話,除非下令、或諮商。他也難得和我說話,但有時候,他獨自坐在房裡,點燃一室火把,而他只是坐著,凝視空茫。我總是默默地陪他坐,因為我知道……我知道他要我陪他。他不和我說話,但有時他會靜靜地、暫時把手搭在我頭髮上,或肩膀上。悉貝,我愛他,但不知怎地,因為我知道妳一定是因為他犯了什麼錯而氣他,所以當我聽到他那樣對妳時,我心裡早有準備。我若沒準備就太遲了。那……那天晚上他就死了。」
「你為什麼帶我回來?」
把你的名字給我。
小譚放開悉貝,晚陽灑遍圓頂,將他們腳邊的毛皮映得火紅。「悉貝,妳好瘦,我想妳該吃點東西。」
她一顫,「所以,」她低語,「那天晚上它除了走進柯倫屋裡,還到過其他地方。」
他吸口氣看著她:「悉貝,我知道你沒殺那巫師。我不知道他怎麼死的,但我想……殺他的東西也殺了惴德。」
「沒有,我昨天下午離開梭爾。」柯倫盯著她臉久久不放,終於迫使悉貝抬頭看他,四眼交會。「妳好瘦,妳都在做什麼?」
柯倫凝視她,不情願地微笑起來。他嘟起嘴:「妳需要我的就只有這樣?」
「悉貝?」這兩字與舞動的金色塵埃懸於日光中,他轉和圖書身由窗戶跳向門邊,穿越寂靜,走到遠處的大圓頂室,看到皎潔如月的水晶在他上方淡淡拱起。圓頂下,白色的寂靜中,他看到一名女子靜坐著,頭髮是陽光照射的白霜,彷彿停在冰中,黑色的眼眸盲然望著。
「我的小譚。你這孩子……」悉貝低語,小譚抽身,她用雙手托住他的臉。小譚微微一笑,安靜的微笑像穿越迷霧的太陽,觸動灰色的眼眸。
「陛下,當心。」
他起身撣去長襪上的灰塵。風停,庭園寂然無聲。他查探著,瞇起了眼,越過葉底的暗影,越過巨松平滑、日照充足的樹幹。他感到疑惑,卻毫無動靜回答他移動的雙眼。他緩緩走下步道,轉動門閂,稍加搖動,敲了門。
「妳做什麼?」柯倫低聲問道。薄陌若如巨松間一道陰影的迷霧,來到兩人面前,眼眸迷茫如月,白如覆雪的艾爾德山頂。悉貝注視它的眼睛,聚攏思慮,但還來不及向它開口,其陰暗的線條便漸趨霧色,漸塑成形。其眼睛的液態水晶向下融,彎成白淨的線條:細笛長頸,胸部的一道白弧像沾雪的山丘,雪白的背部流線寬廣,修長、拖曳的三角形翼像至為精細的羊毛下襬,拂過柔軟的土地。柯倫不禁倏而驚呼,大鳥比兩人高大,向下望著他們,溫和美麗。牠的眼睛澄澈如月,正是薄陌若的雙眼。悉貝觸摸牠的眼,感覺火逐漸在那雙眼背後燒乾。她對那隻鳥打開心房,各種傳說在其思緒下呢喃,古老而珍貴地像王宮牆上的薄掛毯。
她用手指掩住雙眼:「小譚。」
日夜在恆靜中一起消逝,悉貝沒計算日子,直到有天醒來,光線不動地傾灑在地板上,無聲的石頭在身旁發出聲音,一小顆焦躁的種子和她一起甦醒。她踅過寂靜的屋子、空蕩的庭園,停在天鵝湖畔觀看其中覓食的野鳥。她繞湖前往垓德的洞穴,於心眼中再次看到牠在黑暗中蜷曲而躺,牠的心語對她呢喃。潮濕的石頭環繞著無聲的空虛。她轉身離開寂靜,回到漂泊的秋風,秋風在山間自行開出明亮的路徑,將她留在身後。
「對,但我無懽傷害我愛的人,或我自己。」她伸出手,溫和觸摸他的臉,「再聽到你叫我名字真好。我以為……我確定你一定會氣我這樣對你。」
「悉貝……什麼?」
悉貝微笑,柯倫的臉在她眼下模糊了:「原諒什麼?沒有事啊。」
「我不知道,她若是來,我也沒聽到。」
「誰?悉貝,妳也看見了嗎?」悉貝沒回答,小譚動了動,雙手緊繃繞著膝蓋,聲音突變。「悉貝,拜託!我一定要問妳。惴德躺在地板上,毫髮無傷,但是我在他們把他藏起來不讓我看之前,看到他的表情。他們說他心臟衰竭,但我想他是死於恐懼。」
「我沒辦法。」
柯倫將馬留在邊房,來到寒冷的壁爐前與她會合。悉貝在朦朧中點燃蠟燭,燭光勾勒出柯倫臉孔的輪廓,回憶開始在她內心撥動,她馬上別過頭不看他。
「我知道……」她的手緊繞他的手臂,將他拉到門檻邊。他尾隨不解,越過她的頭望向空蕩的庭院。接著她聲音緊繃、陌生,說道:「薄陌若。」柯倫的臉急轉向她。
妳知道我的名字。
「小譚說他聽到一首歌,講述你和悉林,和你哥哥。」
小譚稍微搖頭,充滿不解:「我不受洛克控制。我有幾位顧問,但沒有攝政。原本惴德若死了,他的表親馬閣就要攝政到我年滿十六歲,但他消失了。我爸爸的戰將也是,希爾特的霍斯特、尼肯的德斯、德斯的兄弟和他們的戰將也是,還有梭爾六人和他們的戰將……」
「妳以前說過妳需要我,說得倒容易。但那天晚上,若陌薄在黑暗中來到妳面前時,妳甚至不需要我抱妳……妳還沒愛上我之前,在這壁爐前抱過我。」
「會,會,謝謝你。」
「我知道,我釋放那些巨大的動物時,沒想到牠們會為我做最後那一件事。我想念牠們。」
一抹微笑掠過她的臉龐,緩和臉上尖銳的線條。「我想你很明智,小譚。我失去了一切,而你是年輕的國王,處境堪和圖書憂,重要的顧問和參事又都在黑暗的森林裡,跟在奇異的動物後繞圈子跑,不知道我們明天會如何,但今天我餓了,我想我們一定要填飽肚子。」
「妳去哪裡了?悉貝,為什麼?為什麼?」
「陛下,她很危險……」
「因為……我背叛了牠們。那梭爾傳出什麼歌?是說悉林的嗎?」
悉貝嘆息:「小譚,巫師、國王和我都看到相同的東西。他們都死了,只有我還活著。不過我也曾遠離自己,遠得以為什麼都不能把我帶回來。我曾經到自己的心智之外,有點像逃離。但我不能告訴你那東西是什麼,我只知道當惴德看著它時,看到自己心裡的東西,那東西毀了他。因為我差點也毀了自己。」
「妳把自己鎖在裡面,但只要真想進來,誰都進得來。悉貝,我想我們應該去瑪耶嘉那邊。讓她幫我們準備點晚餐。」
離如嵐的聲音飄入她內心:妳愈來愈有智慧了,悉貝。我很久以前就來了,但妳看不到我,我一向在此。
「我知道。」
他向前,悄然踏在厚毛皮上,跪在她面前,注視她的眼睛。
銀髮女巫和少王越過高大低語的樹木,行走時,上空的迷霧再度捲過艾爾德山的白臉孔,藏住赤|裸、可怕的峰頂。瑪耶嘉的鬈髮纏成怪異的髮簇,又笑又哭地歡迎他們,他們陪她待到很晚,直到暮色像煙在樹木之間漂流,月亮像沒有桅杆的銀船,移過艾爾德山上方的星子。
「悉貝!」
「原諒我害怕告訴妳我愛妳,原諒我怕要求妳和我一起回梭爾。」
「悉貝,他在死前看到什麼?是什麼殺了他?」
柯倫微動:「我沒料到自己會來,但在知道妳這空屋沒有小譚、沒有動物、甚至沒有我之後,我怎麼能不來?妳以前不需要我,我也不知道妳現在要不要我,但我聽到妳的聲音,我來了。」
「我不知道,小事情,我想……縫補,園藝,和瑪耶嘉尋找藥草……昨天,我第一次開始聽到我屋子有多寂靜、多空虛,才又開始召喚。我沒……我沒打擾你的意思。」
「妳想什麼?」
悉貝將他看個清楚,他雙手扶著蹲曲的膝蓋,淡白色的頭髮修剪整齊,覆蓋著削瘦黝黑的臉。她看到他嘴巴緊繃的姿態和變化、眼睛下的陰影、皮膚下的骨骼。他的眼映照自己身上貴重的黑束腰上衣,加深了瞳色。她每個關節和骨頭都感到僵硬,便稍微調整姿勢。
小譚微微搖頭,彷彿除卻她的回答。他伸出手再度碰觸她的頭髮,輕柔、急切地從她臉上撥開一束又一束的頭髮。
「是我自己作繭自縛。」
「不,我不再是小譚了,我是譚龍悉貝。我是譚龍,艾爾沃德王。」
「我放牠們依自己的意願行事……我的小譚,我本來要和你玩場可怕的遊戲,立你為有名無實的國王,由梭爾統治……」悉貝疲憊地將手放在臉上,「我不知道你幫我帶回什麼。我的動物都走了,我失去柯倫、失去自己……但是,再聽到你聲音、看到你微笑還是很好……」
「那不是我跑開的原因。」
他沒回話,窗戶像背後毫無思緒之光的眼睛,盲目向外凝望。他稍微後退,咬緊唇,又倏然彎腰,在小徑旁拾起平滑的石子,輕敲一塊窗上的菱形厚玻璃。窗戶裂成網狀,布滿上千條線,散落於屋內地板。他拔掉一塊仍依附窗框上的齒狀玻璃,手臂滑入至肘部,摸索著窗閂。
小譚起身,雙臂緊緊環繞她,臉頰靠在她髮上。「悉貝,我還是需要妳,我需要知道妳在這裡,有很多人知道我的名字,但只有少數幾人知道這名字屬於誰。妳沒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即使妳做了……我仍然愛妳,因為我需要愛妳。」
柯倫點頭,微笑道:「我來替咱們煮點東西。好奇怪,來這裡卻不見悉林用紅眼看我,也不見獅子固勒躲在角落。」
悉貝凝望柯倫,張開雙唇,突然微笑,領悟到自己好久沒有笑了。她將微笑像珍貴的祕密般藏住,頭一彎。鄭重說道:「我要叫醒你,但你似乎離我好遠……」
「不……你看起來絕不會像惴德。」
「離如嵐,」柯倫低語m.hetubook•com•com,「是離如嵐。悉貝,妳怎麼知道?妳怎麼知道?」
「他告訴……」
「悉貝?」他輕輕碰觸她,猶疑著,眉頭一彎。那白色的臉,臉下清楚的骨架,似乎由石頭形成,如此平靜、隱密;纖細的雙手、勾勒每個弧線和關節的骨頭,動也不動闔著。他凝望她,雙手在大腿上不安地來回撫動。一股微小、語焉不詳的聲音從他的喉嚨發出。他又吸口氣,突然大喊。
她手伸向他,張嘴問道:「小譚,他們發生了什麼事?都戰死了嗎?」
「對,不過我也在成長。」小譚領著悉貝走出圓頂室,走到爐邊。悉貝在空壁爐前的椅子上坐下,小譚在另一把椅子的單邊扶手上搖晃,保持平衡,低頭看著她。「瑪耶嘉知道妳在這裡嗎?」
「你也很瘦,我的小譚,你憂心了。」
「不,不,我不知道,」悉貝突然起身,雙手摀在嘴上,「那晚我釋放了牠們。」
她聽到柯倫吸口氣說:「悉貝,我幾乎沒辦法原諒。我像是心裡有塊石頭,帶著氣憤和痛苦,氣妳和洛克、甚至惴德,甚至在他死後還是,因為妳在那段期間比想我更常想到他。接著,一天晚上,我在夢中看到自己的臉,一張陰暗的臭臉,沒有愛、沒有笑。我在黑暗中醒來,心跳得厲害,因為那不是我的臉,而是惴德的臉。」
「我的白姑娘,」柯倫低語,「我等了這麼久才讓妳想和我回去,白姑娘,我的離如嵐……」
我知道。
(全書完)
小譚點頭:「他們說梭爾六兄弟和戰將到墨肯森林獵野豬,沒上戰場。垓德……嚇壞了每個人,有些戰事於希爾特的霍斯特和我叔叔的人馬之間展開,垓德橫掃而過,有人背脊斷裂,有的燒死,每個人都跑了。我以前從不見垓德噴火。他飛過曼鐸上空,那些正要進城的船隻……有少數不聽命令前來,要洗劫惴德的屋子,垓德放火燒他們的船,士兵都游到岸邊,但只有沒穿重盔甲的才游得到。城裡的人害怕垓德,都待在室內,我也受到護衛,一直到我悄悄向特峨說我要外出,牠才替我驅開侍衛。我看到垓德在飛,渾身金綠,然後特峨飛走,姑姑伊拉派人來找我。在尼肯,尼肯領主放下劍,他的朋友沛爾的松恩、與他商討的戰將也放下劍,跟隨天鵝的歌曲。尼肯的豎琴手說那就像溫暖夏日裡,蜜蜂唱歌時愛的呢喃……悉貝,妳沒……妳沒叫牠們做那些事嗎?」
他忽而急地點頭:「是我……」悉貝用手碰觸他的嘴,橫跨過肩頭,接著手落了下來。她眼一垂,吸了一口長而無盡的氣,臉低得幾乎讓他看不到。他伸出手,往後撥攏她頭髮。
她說:「請……進。」
悉貝伸手碰觸牠,羽毛在她手掌下強韌而光滑,眼淚從她臉龐流下,她毫不在意地撥開。「你叫我離如嵐時,給了我線索。我隨即知道一定是某個靠近我,又遙遠的東西……接著我想起我那麼久以前召喚離如嵐時,若陌薄自行前來告訴我:它並非未受召喚。它來到我身邊的當晚,我差點像惴德一樣死於恐懼,我在自己深處看到離如嵐已死,而我不要牠死……那救了我一命,因為我為牠憂傷時,忘了害怕。不知怎地,若陌薄……離如嵐……甚至比我更清楚,那對我有多重要。那就是迷梭永遠得不到離如嵐的原因:他知道自己必須先接受若陌薄,而他永遠也辦不到。」
他一笑,臉上為之一亮。「我也聽到了。哦,悉貝,想想六個成年人,兩倍多身經百戰的戰將,和不知凡幾的傳令兵和裝甲兵,在清晨群集推翻國王。霎時,卻不加思索跟隨一隻大野豬騎行,牠的大理石尖牙像弦月般閃耀,鬃毛好似銀色火花,用充滿某種神祕知識的眼睛召喚,讓我們像一群少不更事的男孩,追隨娼婦的眼睛。豎琴手會數百年傳頌我們,我們也會躺著葬在墓裡。我在墨肯森林醒來,看到一排騎士跟隨一隻月色的野豬,消失在樹林間,我立刻知道是哪一隻野豬了。所以我回家,五個婦人在門口https://www•hetubook.com•com哭著迎接我,卻沒人為我而泣。她們說梭爾軍隊不知所措,群龍無首,那些傳令兵整個早晨猛敲她們的門,要求知道該如何是好。接著我們在全艾爾沃德都聽說黑貓、天鵝和龍的傳說,我哥哥在七天後開始陸續返家,埃歐首次無話可說,洛克……梭爾之獅在那次騎乘中蒼老十歲,至今仍無法講述發生了什麼事。那就像夢境,無止境的騎乘,巨大、難以捉摸的野猪總是在前方,就在前方……悉貝,我醒來時,餓到骨子裡,受樹枝拍打,疲憊得讓我想哭,我的馬卻連一滴汗也沒流。」他搖頭,「妳當然可以編織自己的生命,只是為期不久,世界上就會有妳控制不了的事,猛拉住一根至關緊要的絲線,讓妳潰不成形而屈服。」
「是,陛下。」
悉目眉毛一蹙,略帶茫然,柔聲說:「如果你在我不知情時,聽到我內心召喚你的聲音,那你一定知道我需要你,」
「悉貝,妳知道發生什麼事,妳一定知道。爸爸本來會待在曼鐸上方的軍營,但固勒去了那處軍營。少數看到固勒卻沒跟隨牠的人,回來後都無可描述牠的金黃色澤。牠的鬃毛像一條接一條的絲線,眼睛像太陽般閃耀。一名豎琴手戰士已經寫好一首歌,眼見固勒在黎明日升之際,於二十名毫無裝備的戰將前,跨越絲麗午河……我還聽過一首歌,說莫瑞亞來到我叔叔席悍在西希爾特的營地,說牠怎麼從絲絨窗簾的窗戶內傳出一首歌,聲音比女人的歌唱更甜美……悉貝,妳知道。」
請問有何吩咐?
柯倫伸出另一隻手,托起她的臉。「悉貝,不要哭,拜託。」
小譚終於和疲憊的侍衛們回家,悉貝靜靜坐在瑪耶嘉的爐邊,手持一杯熱酒,雙眼凝止內省。瑪耶嘉在搖椅上前後晃動,手上的戒指在兩邊扶手上反射七支蠟燭的光。她終於說:
「你想哭我也沒辦法。柯倫,我已經很久沒笑也沒哭了,但今天太陽都還沒升起,有了你,我就已經笑過又哭過了。」
「我對你而言是離如嵐嗎?」悉貝訝然說道,「我給你惹了這麼多麻煩,就像那隻白鳥給我惹的麻煩一樣。我一直離你這麼近,又這麼遠……」她的聲音飄離,默然聆聽自己的言語。柯倫低頭看著她。
悉貝含糊呢喃。老舊的回憶在心中湧現,消散:初次召喚離如嵐、迷梭的話、最後一次夢見離如嵐時,牠在內心深處受損躺著。她急吸口氣,遠離柯倫。
「妳會來嗎?」
他試圖打開大門,但大門緊閉。他凝望稍時,眉頭一皺,一腳嵌入石牆的高縫,兩手握住突出的石塊,向上攀爬。岩石的尖突處擦破他黑束腰上衣,他心無旁騖地抽身,找到一個又一個踏腳處,雙手張合、了無血色,終於到達牆頂平滑的大理石模板。他抬腿跨過模板,膝蓋在下方的軟土上著地。
悉貝向後甩頭髮,臉色紅潤起來。她將手溜到他手上,感覺他的手指自動轉而握攏她的手。「對不起。但是柯倫,我現在需要你的就是那個,我已經為自己而戰……對自己開戰。但那沒有樂趣,我只有和你一起時,內心深處才知道該怎麼笑,而且除了你,也沒有人、沒有人能教我笑。」
他的臉驟然上仰,皮膚下的臉骨輪廓鮮明。「她絕不會傷害我,在這裡等。」
「對自己溫和些,白姑娘。明天來和我一起穿越森林,我們來採集香菇和藥草,那些東西只要用手指碾碎,就會發出神奇的味道。妳會感受太陽在頭髮上,肥沃的泥土在腳底下,清新的風聞起來有艾爾德山隱密處的雪香。耐著性子,正如妳對新埋在暗土裡的淡色種子,也必須時時有耐心。等妳堅強些,就可以再開始用腦思考,但現在是用心感覺的時候。」
「妳召喚我。」柯倫稍停,依舊等待著。
「對,既然小譚已經不是小孩,那我需要一個孩子。柯倫……」
悉貝直起身,喉嚨突然乾涸。柯倫看見她,停步,雙眼平靜,等待著。她吸口氣,聽到自己說:
譚龍不可置信地抬頭凝視她:「為什麼?」
七天後,艾爾沃德王和一行侍衛騎上艾爾德山蜿蜒的路徑。和圖書他騎過女巫瑪耶嘉的小屋,幾隻白鴿在庭院裡,黑烏鴉在門上方磨損的鹿角上。他停在白廳闔起的大門前,向門內望,看到雜亂沉靜的花園,松樹的針葉覆蓋大門和緊閉的廳門間的石徑。一陣輕風揚起他淡白色的髮縷,拂過他的臉龐,他撥攏頭髮後下馬。
「我沒覺得自己受到打擾。那早醒來我發現妳走了,以為再也不會聽到妳呼喚我。我哥哥都氣我和妳口角,說那就是妳離開的原因,因為我不講理。」
「說得倒容易。迷梭召喚妳、或妳和洛克密謀復仇、甚至若陌薄威脅妳的生命時,妳都不需要我。妳獨立行事,我從來不知道妳在想什麼、要做什麼,現在妳還笑我。我可不是大老遠從梭爾來讓妳笑我的,」
「我把你像手無寸鐵的卒子一樣,交由梭爾控制。就算我逃走也阻止不了。」
悉貝在椅子把手上閉攏雙手,她定睛看著柯倫的臉,低語:「你知道什麼?」
悉貝發出一陣呢喃,動了動,頭落在弓起的一邊膝蓋上。「我的小譚,對不起。」
「什麼?」
她柔聲說:「請帶我們回家。」
「你餓不餓?你一定騎了一整夜。還是昨晚你在曼鐸過夜?」
「悉貝,拜託。拜託,不要回妳原來的地方。拜託,跟我說話,叫我名字。」
「惴德也曾經年輕,他愛過一個女人。那女人傷害他,他也從未原諒她,所以他死得恐懼而孤單。我居然那麼輕易就在妳身上犯相同的錯,想到這點就讓我害怕。悉貝,妳願意原諒我嗎?」
悉貝深深注視牠的眼,一手安然由柯倫輕輕握住。
「我不知道,」悉貝低語,「我再也不知道那些巨獸的心思,我插不上手。似乎是我做了一場夢,只是……夢不可能傷得這麼深、這麼永無止境。瑪耶嘉,我像是經歷殺戮、嚴冬後疲憊的泥土……不知道能否再長出翠綠鮮活的東西……」
「你餓不餓?」
「或許牠們有天會返回妳身邊,懷念妳說出牠們名字的聲音。屆時,我們就有滿屋子像小譚一樣的小巫會照料牠們。」柯倫從寒冷的石上僵硬站起,扶她起身。她站近他,環顧空屋。
「妳讓我也想哭。」
悉貝頭一低,手指緊緊在他手裡,緊得讓她感覺彼此的骨頭相扣。「我也怕我自己。但是,柯倫,我不要留在這裡,看著你從我身邊離開,我需要你,我需要愛你。請你要求我和你走,拜託。」
柯倫將悉貝拉向自己,兩人滑至地板,翻倒的蠟燭在第一道陽光下,靠在石上熄滅。她將臉藏在他身上,低泣時,感覺他的手正撫平她的頭髮,斷斷續續低訴安撫的話語,托著她的臉。好長一段時間,兩人無言,直到光線描繪出一張精細的網,穿越柯倫的髮,落在悉貝眼上,她才睜開眼、眨起眼睛,她微動,身體僵直,柯倫不情願地鬆開她。她微笑,深深注視他疲倦、毫無血色的臉,自己的眼中也盡是疲憊。
悉貝沉默了許久,接著臉龐低垂,對他半掩,低語道:「你很明智,柯倫。我放棄一切換取生命。我跑開,但我無處可去,所以我在心中跑過心的邊界。小譚來找我,把我喚醒。如果他沒來,我不知道自己會出什麼事。」悉貝抬頭,望著他的凝視,柯倫卻不看她,望向壁爐。她若有所思,說道:「如果你還氣我,你為什麼要來?你不必回答我孤單的聲音,我沒有料到會再見到你。」
「妳什麼也沒做。」
「小譚……」
悉貝一驚,稍加移動,臉上也略顯光澤,眼神聚集在他臉上。他露出微笑,放心地不發一語。她向前傾,一手由髮束內緩緩向外觸摸他。
「在這裡等我。」
「對,所以別再走開。我已失去惴德,不要連妳也失去。我是孩子,不在乎你們哪個人做了什麼,只在乎我愛你們。」
「悉貝,妳好瘦。他們說你不在梭爾,我又得找到妳,問妳一些事,所以我才來這裡。妳的前門都鎖著,我只好爬牆。但是妳房門也鎖著,所以我打破窗戶爬進來找到妳,卻碰不到妳的內心,妳坐得這麼穩,像石頭似的,視而不見地盯著我。悉貝,妳為什麼要走?是因為……我爸爸那樣對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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