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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與幻獸

作者:派翠西亞.麥奇莉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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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對不起,」她低語,「對不起,我嫁給你。」
「熙尼斯,」洛克疲憊地說,「安靜。」
自由。各種聲音像樂器聲拂過她內心。
「噓……」
惴德呢?要我先為妳殺了他嗎?
「悉林。」尖牙似大理石的野猪站在她面前片刻。「一天,御謎師遺失謎語的答案,」牠用低沉、純如蘆笛的聲音說道,「又在自己心底尋獲。再會了,悉貝。鐸恩領主在女巫恩霓的房屋繞無門牆跑了三次,接著走進牆內,牆便如夢般消失了。」
「那……那就是我哭著跑向你的原因,因為我對你做出惴德和迷梭要對我做的事。當時我也很害怕,但是當你把我擁入懷裡,我覺得……如果你愛我,我就永遠不會變成自己瞥見的樣子,但現在,已經沒有人告訴我不要害怕了,現在你看著我,你看到什麼?」
「你會『想』嗎?」柯倫說。他的問題像破冰般在空中猛然折斷,熙尼斯在他的凝視下臉紅。
「妳和洛克的這場戰,有些事我還不確定。妳一定也把尼肯領主帶到這裡了,否則他絕不會過來。」
「對,」她低語,「就像你現在一樣。」
「對。」她差點脫口說話,但她乾澀地吞下,「而且,還有別的事。我必須告訴你真相。」
「我可以為此殺了洛克、熙尼斯和柏爾,即使我把全艾爾沃德都從這世上轟掉,那瞎了眼的傻瓜仍然會在我心裡,至死都嘲笑我。我愛妳,我這麼愛妳。只要妳告訴我惴德傷害過妳,我可以為妳將他徒手撕裂。妳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會為妳策劃艾爾沃德前所未見的戰爭。」
我對妳將一無所求、毫無所求,妳必須自由行事。
她撫了撫臉頰:「以前從沒有人打過我。」他低頭凝視她的沉靜,爆發一串語焉不詳的悲鳴。
洛克伸手越過桌面,握住她的手:「沒有妳我們也能完成,現在我們有希爾特和尼肯了。」
柯倫突然攫住她,搖晃她,弄痛她。「不是這樣!妳以為愛是什麼?像鳥一樣,每逢風吹草動就心驚的東西嗎?妳可以飛離我,高飛到黑暗裡,但無論多遠,妳都會看到我永遠在妳下面,面向妳。我的心就在妳心中。那晚我以自己的名字把心給了妳,妳就是珍藏那顆心或任其枯萎而死的守護人。我不了解妳,我氣妳,我受傷又無助,但我如果失去妳,就沒有什麼能填滿我空洞的痛楚,妳的名字會在我內心迴響。」他鬆開悉貝,她張大眼睛望著他,髮絲飄過臉龐。他突然轉身離去,她向他伸出手。
自由沿著微光的外緣飛向世界的邊際。
御禽特峨,你可隨心所欲,離開小譚或留下來陪他。但我有一事相求,請念在我的分上,不要碰惴德,他是我的,而我選擇原諒他。
「去找梭爾之獅。」
什麼事,白姑娘?
「柯禴,順其自然」熙尼斯喃喃道,「你可能恨我們大家,但我們眼前還有仗要打,無論你與我們並肩、作對或放手不管,都要遵守自己的選擇。」
悉貝觸及垓德的心思,發現牠醒著,緩慢的思緒在內心盤桓,在寂靜的山脈深處,一座牆壁潮濕的洞穴中。穴內有微弱的溪水,涓涓流過金塊及白骨。
他握住的手垂到石頭上。「我就怕聽到這個。」他閉上眼,「所以我現在該怎麼辦?我不能就此不愛妳。」
黑貓莫瑞亞對著悉貝磨蹭,她深深注視那雙綠眼。
「柯倫……」她低語。
「所以我就像其他女人,真令人安慰。但是柯倫不像其他男人。」悉貝用寒冷的指頭稍微按著雙眼,「我不要再提起這件事,拜託,我們要速戰速決。尼肯的德斯何時能備妥船隻?」
「那麼,什麼禮物才會?」
她的臉一沉,柯倫熱淚盈眶,一揮手,眼淚在悉貝面前閃爍。「我這麼盡力不讓你知道……讓你不受傷害……」
「悉貝,這不算理由!」
自由,銀鬃野豬說道,回答我一道謎題,悉貝。是什麼讓妳自由的?
「去墨肯森林。我坐著丟石頭,什麼也沒學到。要酒嗎?」
「柯倫深愛著妳,」洛克溫和說道,「之後你們會有長年的時間學習彼此相處。」
那就帶我走。悉貝說道,感覺垓德在洞穴中笨重的動作。她彎下腰,握著獅子固勒的鬃毛,深深凝望牠。
悉貝在柯和-圖-書倫齒間聽到尖銳的嘶聲,他突然打她,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擊橫越嘴邊,震得她沉默下來。
「妳更需要洛克和熙尼斯。悉貝,我不懂妳玩的這場遊戲,妳以為如果我了解妳,就會怕妳?不愛妳了嗎?」
害怕。無懼者,你自由了。
「之後無論他剩下什麼,我都會對付他。我不在乎他死,只在乎他生,他現在怕我怕得幾近瘋狂……」她停口,抬頭看著他起身,他張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他只要原諒悉貝為什麼不讓他對惴德動怒,好讓他親手為妻子報仇。」熙尼斯說。
「放開我,我不會騙你。」
但是小譚呢?
赫尼削瘦不安的臉上突然浮現微笑:「這場戰爭會讓豎琴手撥動數百年琴弦。」
悉貝,女巫醒來就離開了,黑天鵝答道,她說這世界對她來說太大了。悉貝焦急地蹙起眉頭,走向悉林,喚醒牠。
「悉貝。妳怎麼能……妳怎麼能冷酷地把他和我都逼瘋?」
「您要幹什麼,柯倫?你可以殺了我們……但是別殺埃歐和赫尼,他們對此一無所知。你可以拒絕出戰,要不就想辦法忘卻你受損的自尊,接受無可避免的事……」
「好吧,」柯倫低語,「我不吼。妳在我生命垂危時治癒我,現在妳最好再把我治好,因為我心裡受傷生病了。悉貝,我開始想不透妳為什麼決定嫁給我,而且那麼突然,就在妳離開的那個暗夜後,也想不透妳對惴德有何深仇大恨,要挑動梭爾對付他。悉貝,我的思緒重擊腦海……我靜不下來,別再騙我了。」
「或是妳可以這麼不需要我?」
「我吃不下。」她望著他倒酒,「你剛去哪兒?」
「可是,悉貝,如果他愛妳,他就準備好要知道這些事,妳嚴重傷害他的自尊了。」
悉貝到廚房替瑪耶嘉拿了軟麵包、新鮮起司、水果、肉和酒,帶到花園。她站在敞開的大門前,望穿樹林,卻只看到兩隻大貓玩著寂靜迂迴的遊戲、野豬悉林在日光下睡著。她抓住黑天鵝的心思。
「我已經沉靜太久了!我剛去馬槽,熙尼斯和柏爾也在,柏爾正裝馬鞍準備騎回家。我從他們嘴裡一再聽到妳的名字……他們在笑,說妳怎麼把希爾特的老領主像小孩一樣拉到洛克的大廳,他們笑的時候,我站在那裡,覺得好像……好像他們先給了我一拳才笑的。我一陣作嘔……然後,因為……我不知不覺發出聲音,所以他們看到了我,然後笑聲就像熄滅的火焰,離我而去。」
自由在寂靜中夢想最偉大的寶藏。
悉貝搖頭,雙手在桌上緊緊握著。「盡你的本分。你要救的是小譚嗎?還是你想向死亡挑戰?拿性命做賭注?」
「我剛去……」
悉貝突然打出不耐的手勢:「我不是因為他性急、好戰才嫁給他。」
「小譚……在妳的計畫裡,他會怎麼樣?妳那熱愛紅狐狸的孩子。」
悉貝的肩膀疲憊地一沉:「柯倫,我愛你,但這件事我不能停手。」
自由遠離冬天……自由在沙漠的太陽眼下搬運太陽般的黃金。
特峨。你自由了。
「不要對我大吼!」悉貝突然怒道,她倒吸一口氣,手按雙眼。她感到柯倫十分靠近,感到他緊繃的沉靜,在黑暗中聽到他呼吸時低沉的節奏。
「大約一週後,他需要時間召集人馬。」
柯倫的雙拳在桌上移動,緊繃、顫抖。「如果當時她告訴我,我會去曼鐸,赤手空拳殺了他,但是她卻來找你。現在我是處於祕密圈外的人,第一次向內看,對自己親眼所見不知何以名狀。梭爾的洛克,你瞎了眼嗎?難道你不明白你正一步一步,一分一秒看我的妻子在謊言、怨尤與仇恨中自我毀滅?而你竟用冷靜的眼睛望著她,隻字不提!什麼也不提!你們倆互相利用,現在你們各剩下什麼?我明白她走過的那條無盡的路……你也明白,你卻不阻止她,也絲毫沒有向我透露,好讓我阻止!」
「我需要你……」
埃歐厚實的手落在桌上。「熙尼斯,安靜,」他懇求道,「洛克剛講的,有一半我都忘了。我們要是不想紙上談兵,而是上場打戰,就別再吵嘴了。」
洛克疲憊地用手揉眼睛,弓身握著酒杯的熙尼斯抬起頭。
悉貝內心逐和圖書漸發冷不安,減緩血液中那驚心的一震。她舉起手指表示噤聲,口中感到自己的心跳,喉嚨乾似沙土。「安靜,柯倫,瑪耶嘉在睡覺。」
「你一定知道為什麼,」洛克稍停,平緩的聲音顯得疲憊,「一個女人來找我,提供我金錢和權力,要摧毀那個殺了諾說、讓梭爾在特伯睿屈膝的人。我沒想到悉貝,也沒想到你,只是接受我十三年來朝思暮想的東西,我的所作所為已經無可挽回了。現在你想怎麼樣?你也曾經想開戰。」
「我要你和我一起。」
「好。」
熙尼斯扯著黑髮,說:「對不起,真對不起,我們倆像小孩一樣在馬槽胡言亂語……我在受傷的人臉上看過那表情,但健健康康的人絕不會有那種表情。哪個女人不會在丈夫背後稍微算計呢?」
「再會。」悉貝低語,悉林跑出敞開的大門,亮月般穿越人們熟睡的原野。悉貝直起身子由曼鐸的石牆內,召喚在熟睡的小譚旁恪守崗位的特峨。
瑪耶嘉有沒有說她為什麼離開?
悉貝穿過蜿蜒的石廊,似影溜經戒備的大廳,穿越內牆,眾人緩慢的踱步聲就在頭頂上方。她打開通往庭園的前門,讓門在月光下大開,動物甦醒的低喃聲傳向她,在夜晚向她移動。悉貝先看到巨大的獅子固勒,她伸向牠,攀住牠的鬃毛。
我會帶妳走,垓德說,再沿著我蜿蜒的路徑,深深進入我甜蜜的洞穴。
「我對妳而言僅止於此!比迷梭好不到哪裡?」
他視而不見地轉身離開她,她看到他在門上摸索,開門。她頭垂在膝上,藏臉在他披風的褶層內,即使在闔眼的黑暗裡,她仍看得到他極度的痛楚。
「妳什麼?」
明天妳必須自由行事,我對妳一無所求、毫無所求。妳自由了。
我不要再聽到他的名字!我不在乎他是死是活、戰勝戰敗……我不在乎!你自由了。
「因為我不要你像現在一樣看我……」
「我知道,我知道。」悉貝疲憊地接完話,「他不吃不喝酒又徹夜不眠……悉林,洛克的食物根本無害。」她低頭凝視食物,直到食物像某種陌生、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接著,她手握托盤,將托盤拋越樹林,葡萄、肉食、麵包在柔和的陣雨中穿葉而落,銀盤在空中畫了個圓,在大貓身旁叮咚落地。大貓凝視她,訝然停下,不再嬉玩,她也同樣驚訝地稍加回看牠們,接著迴身離開。
害怕?
「柯倫,我不能告訴你。我不能把你拉進我的仇恨和憤怒。我不要你知道我……我可以這麼冷酷恐怖……」
悉貝凝望牠的紅眼:你知道,你知道。我的眼睛向內翻轉,我看到我不自由。我又小又怕,奔跑時,黑暗在我的腳跟後注視著。
「但如果惴德將他藏起來,」熙尼斯說,「我們怎麼知道去哪裡找他?妳可以告訴柯倫……把消息塞進他心思……」
「不。」悉貝微微一笑,眼神黑暗陰鬱,「不,我還有一個國王要抓。我們要一起受難,我和惴德……之後……我不知道。」她的頭一低,垂至手上。「我不知道。」她低語。
柯倫轉身離開他們,悉貝一言不發,望著他離去。柯倫離去後,她移至桌邊,驟然坐下,那兩個男人望著她,等她落淚,但她只是坐著不動。熙尼斯倒杯酒推向她,她兩眼無神,碰了碰杯子,卻沒喝酒。最後她小啜一口,臉土泛出些微血色。
自由?
「妳怎麼沒吃晚餐?」
「我會和你們並肩作戰,」柯倫說,「但是我不會在你和赫尼在惴德的爐邊磨劍時,安然和洛克在一起。」他又轉向洛克:「我認識一個少年,曾經赤腳在艾爾德山奔跑,他即將在這場戰役失去父親,看到父親的侍衛遭到殺害,身邊將只有獵鷹陪伴,獵鷹卻無法告訴他,他將成為艾爾沃德王。他曾經賦予我生命,你就讓我為他免除恐懼吧,至少讓我為他做這件小事。」
「莫瑞亞。」
「悉貝!」
「不是這種方式!」
「固勒。」悉貝低語,感覺牠的心思飄離她,只留下回憶,就像朦朧的房內陰暗的物品。她放開獅子,獅子離開了她,大步沉靜地奔越梭爾原野。她轉向貓。
你自由了。
「你不記和-圖-書得是因為我……讓你遺忘。」
「妳黑暗的眼睛裡有種陌生的東西。」柯倫向前傾,悉貝感覺他的手指輕觸臉龐,同時懷著觸痛她的幽思說,「那晚在艾爾德山,那靜靜躺在我懷裡的女人在哪裡?」
柯倫看著她,眼神憂懼,但他只說:「說吧。」
悉貝,聲如笛音的天鵝說,我能再次乘著秋日的灰色天空自由而飛?自由在翼端品嚐風的滋味?
為什麼?歐耿之子?妳的勝利呢?
悉貝看著他,低語:「拜託。」他的手緩緩滑離她,而後垂下。
柯倫凝視悉貝,頭微微一偏,彷彿試圖捕捉風中隱約消失的聲音。他終於由空洞的呢喃中脫口:「我也不知道……雪白似冰的姑娘,我想是我把妳握在手裡,而妳融化了,從我指間冷冷滑落……妳怎能這樣傷害我?怎麼能?」
「妳要我和洛克一起嗎?」
「兩天後,我們將於絲麗午與邊河的交會處,與尼肯的德斯會合,」洛克說,「希爾特的霍斯特將由東方前來,在曼鐸與我們會合。他必須在自己的領地攻破惴德的兵力,所以,埃歐和柏爾,你們帶領半數人馬由後方包抄,聯合霍斯特的軍隊,一同擊潰他們。我們將在曼鐸分散惴的注意力,他的軍隊在絲麗午河上游不遠處保衛曼鐸城,我們會將他趕回曼鐸。熙尼斯,你和赫尼帶領人馬朝下游走。進入城市攻占惴德的根據地,然……」他因柯倫的手勢而停了下來。
「這無可避免嗎?」柯倫站直,突然轉過身,嚇著了悉貝。柯倫用陌生的眼光看著悉貝:「是嗎?」
「悉貝,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是第一個知道妳的外在,卻是最後一個知道妳內心的人?為什麼洛克、熙尼斯、柏爾知道,而我不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妳在做什麼?為什麼要騙我?」
「不,」悉貝說,雙手垂落,「我不會進入柯倫的心思。特峨往外飛向你時,你就會知道小譚在附近。儘管如此,他若有生命危險,天鵝會將他帶往艾爾德山。」
悉貝低語:「不,」她發現自己在地板上,臉靠著石頭,倒抽著啜泣顫動的氣息。她抬起頭,感覺眼淚在涼空下漸乾。悉貝感到四周充滿黑暗,有種似幻的東西正查看、等待。她勉力起身,發顫而虛弱。她走向柯倫,但他像陌生人般躺著,彷彿在她夢境之外。她一動不動,站著注視他,直到顫抖止息,接著靜靜著裝。
悉貝的雙手滑落,兩眼盈滿疲憊:「惴德僱用迷梭捉住我,摧毀我的心智。」
「聽起來好慢……」她低語。
「你看到……你可能猜到那天德斯來的時候,我們在做什麼。洛克騙你埃歐要騎著垓德出戰,事後你質問他……我在你看著我時,看到你眼中的懷疑。」
柏爾咕噥:「這可是你最有智慧的話了。」
「我進入你的心思,找到那些記憶後拿走,如此便如同從未發生。」柯倫不發一語,氣息平靜。「我告訴你……讓你知道有這回事。但我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我要去,」柯倫說,「該去的不是赫尼。赫尼是偉大的戰士,但是他不思考。我想,要活著走入惴德的城中心,需要會思慮的腦袋。」
「我不冷酷!你也恨過……你告訴我的。你的血是怎麼流的,柯倫?濃熱地在心裡流淌嗎?你是怎麼恨的?你是在心中的夜地裡,從一小顆淡月色的種子裡培養復仇的嗎?看著種子長大,開花,結出黑暗的果,成熟掛著……熟得供人摘取?它變成巨大糾結的藤蔓,不管你心裡長出什麼好東西,都要為之窒息枯萎,它以你心裡所有的仇恨為食。這些正存在我心裡,柯倫,不是你所有美妙的喜悅和愛情,都能讓我心裡的那株陰暗植物枯萎。我從瑪耶嘉屋裡出去找你的那晚,就開始計劃復仇,所以才穿著撕破的衣裳,讓你能看著我,像迷梭一樣要我……」
悉貝為柯倫繡好披風,深藍織物上綴有梭爾諸領主的雪白獵鷹。她完成的那天,尼肯傳來消息,因絲麗午河由尼肯北方邊境的失落王湖順流,便讓建好的船隻沿絲麗午河的支流而下。洛克召集眾兄弟到屋裡,悉貝與他們同坐,在柯倫身旁靜靜傾聽。
不。
和_圖_書「讓我去,別讓赫尼去。」
「我們要立他為王,由梭爾領主統理。將來他看著我時,也會看到陌生人。」
薄陌若站在她上方,她還來不及叫喊,那雙水晶眼已與她四目交會,漠如星子。黑暗淹沒了她,她只聽到自己沉重、急促的心跳。一幕幕景象掠過她腦海:一名巫師粉身碎骨,躺在自己華麗的毛皮上;亙古以來,人們死亡的臉龐在沒有窗戶的房間、沒有通道的石牆間,最後一次面對夢魘的核心。一股溼氣盤旋,黑暗挾帶令人作嘔的血流成池、潮濕鏽鐵的氣味。她嚐到又乾又沙的塵土、垂死樹木的枯葉,聽到一陣暗風彷彿從古戰場吹來微弱、臨終的哭喊,哭喊著痛苦、懼怕、絕望。她思緒升離,進入前所未知的恐懼,她盲目掙扎,陷溺其中。
在夜裡,消逝了。我醒來,孤身而害怕。
「悉貝,柯倫會原諒妳,他會明白妳受到何等不堪的對待,他會原諒妳。」
「對,」埃歐說,「但首先我必須知道這些動物沒加入前是怎麼回事。」洛克重新斟滿酒杯,再度開始耐心講述。
他拿一杯給她,坐在她身旁的窗臺上。她望著他,他的臉在燭光下靜無血色。柯倫放下酒杯,撫摸披風的褶層。
她的聲音發顫:「不會。」
悉貝輕喚特峨的名字,那名字在寂靜的夜裡落下沒有應答。她起身,騎上綠翼龍,高高越過星光閃爍的夜晚,高高位於梭爾、曼鐸的戰火上方,來到高山裡寂靜的白廳,將龍永遠釋放。悉貝走入彌克寒冷的空屋,將門由身後鎖上。
「不。」熙尼斯嘆息:「那就告訴我,我會告訴柯倫。妳都已經控制這麼多心思了……」
柯倫發出模糊難辨的聲音:「惴德?惴德?」
悉貝用手闔上眼睛:「若小譚面臨更嚴重的危險,我會注意。有件事我必須警告你們,你們若與惴德的人馬近距離作戰,可能會在戰場上看見些奇異、美妙的野獸,不要跟著牠們。你們在這裡見過牠們,但牠們在誘惑的魔法中會變得異常瑰麗。我已經叫牠們遠離你們,但你們要警告士兵。否則他們醒來時,可能會發現自己迷失在某座安靜的森林裡。」
洛克嘆息,坦率直言:「這是給悉貝的禮物,你得和我一起行動。」
「戰爭就是戰爭。柯倫,你到底想怎麼樣?讓惴德欺侮你妻子卻不受懲罰嗎?」
沒有,但鐸恩領主進入御謎師的黑暗之屋時,他……
她看到他閉口咬牙。「悉貝,妳有洞察力,但我的自尊不會讓我和洛克待在後方。如果我與惴德交手,用劍端把他的頭交給妳,妳會滿意嗎?」
柯倫握住她。「悉貝,」他低語,「我曾經……為妳放棄過這種事……放棄復仇的夢想。復仇就像久病,是悲痛的夢魘。現在我請妳放棄這件事,即使不為我,也為小譚。」
悉貝跟了上去,急欲趕上柯倫迅速憤怒的闊步。他們在空蕩大廳內的一張桌旁找到洛克,熙尼斯手裡拿著杯子,駝著背坐在一旁。洛克不為所動,望著柯倫向他而來,泛紅的臉上,一雙眼明亮冰藍。柯倫的拳頭重重槌在他面前的木頭上,熙尼斯跳離,而洛克只說:
「你要是知道,又為什麼?為什麼?」
我就要回艾爾德山了,你自由了。
「你要去哪裡?」
悉貝坐在自己房內的窗邊,在柯倫的披風上繡出戰爭的圖案,望著梭爾森林上方的夜晚緩緩聚攏。她終於看到柯倫騎過原野,藍黑色天空下的暗色身影,聽到安靜的空氣裡傳來他對門房的低吼、橋放下後的吊杆聲。接著,大廳裡響著他的腳步聲,她雙手靜止,垂至膝蓋,臉轉向關閉的門扉。柯倫開門,看到她時稍微頓了一下,接著進房,關門。
「還有惴德。悉貝,現在妳打算怎麼處置他?」
「我不說了,」他低聲,「但我想不透你在這場戰役中到底在攻打誰。」
洛克看著悉貝,但她隱藏雙眼,手摀著嘴。洛克終於說:「你和熙尼斯自行決定帶多少人馬入城。特峨會將小譚的去向告訴悉貝,然後她再告訴柯倫。」
「特峨會陪他。」悉貝說。柯倫轉向她,她再次看到這些天來一直看到的:他臉龐的皮膚下清晰的骨線,眼睛下方的弧線。
薄暮覆蓋上百支環繞梭爾宅第的火炬。悉貝https://www•hetubook•com•com將其餘的計畫留給洛克手下的戰將,自己從高窗上望著不規則閃爍的火焰。夜深時柯倫終於進來,悉貝將臉倚在寒冷的石頭上,傾聽他寬衣。她聽到布料的窸窣聲,柯倫悄靜的氣息越過燭火。悉貝退去衣裳,溜進他身邊的床上,清醒躺著,從他不安寧的呼吸聲得知他也不成眠。夜風在兩人間微微吹動。用寒冷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她終於聽到柯倫氣息下沉,她清醒地躺了良久,望著他的手臂與側身在昏暗的月光下隨呼吸起伏。接著她翻身,一手搭在眼上,想到惴德也在自己的石牆內清醒躺著,望著炬火刷過牆壁。柯倫微動,擾亂了她的思緒,他平靜下來,隨著微小尖銳的叫聲再度移動。接著,靜默的黑暗中,她感到一股陰影在自己的思緒上,彷彿祕密觀察她。她驟然轉身。
自由讓南沙漠中那些手指肥胖的國王觸摸,傾聽月眼女巫的呢喃。
悉貝,黑天鵝說,我會先帶妳回艾爾德山,接著飛至北艾爾沃德外的湖群,那些湖群彷如沉睡皇后們四散的珠寶。
悉貝點頭。「惴德想娶我,不帶恐懼地利用我。若陌薄殺了迷梭,也壓碎他。我要用惴德的恐懼壓碎他自己,透過梭爾奪走他的力量。我利用我們的婚姻嚇唬惴德,一開始就計劃用自己的力量幫助梭爾對付他。我不告訴你是因為復仇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我也不想以我利用你這件事來傷害你,現在你知道了,受傷了,這次我想我沒辦法醫好你的傷。」
「我知道。」
「我傷得比那還重,他以為我不愛他……或許如此,我不知道,我再也不知道愛是什麼了。柯倫和小譚,我對我最愛的兩個人無情,但我不能念在他們的分上對這事停手……非得義無反顧,沉重疲憊,直到無可轉圜……」
她吸口氣。舒緩下來:「嗯,那我就要學著習慣柯倫的眼神,我想我該慶幸了,我還不用面對小譚。」
我不能……他的死有一種我付不起的代價。
對。
「柯倫,我不要你不愛我,只是……我會像傷害小譚一樣傷害你。我想事成之後,你們倆都不會原諒我。」
「柯倫……」
「我要和熙尼斯一起行動,否則免談。我現在只想到譚龍。那男孩手無寸鐵,偉大的戰士一旦熱血奔騰,便可能只因為他是惴德的兒子而奪走他的性命,到時有誰能阻止?」
「可是我想……」
「我懂了。」柯倫低語,將杯子舉至嘴邊,杯子在他手裡略為晃動。他將杯子放在兩人之間的石塊上。「沒想到妳會對我做那種事,沒想到妳會想做這種事。」
「妳真的在乎嗎?或者我只是妳奇異幻獸中的另一項收藏品?在妳需要時供妳使用,妳要辦事時便擱置一旁。」
但是妳呢,悉貝?惴德呢?
「我不記得。」
「黑天鵝。」悉貝低語,牠升至她上方,緩緩繞圈,巨大的翼幅襯著月亮顯得烏黑,彎成一條奇妙得令人屏息的弧線。
大貓陰影似地溜入陰影,綠眼回眸向月亮一眨。
「妳這麼求戰,表示妳已經學會妳怕小譚學到的……權力的滋味。好,我會把妳要的戰爭給妳,但是我不知道這一切結束後,妳還會剩下什麼。」
「妳根本不在乎。啊,白姑娘,現在我該怎麼辦?」他低語,「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妳不可怕,」他輕道,「我想妳愛他,不然妳不會這麼悲痛。耐住性子,很快就過去了。」
柯倫的雙手緩緩鬆開,緊緊垂至兩側,他低頭凝視悉貝,陽光照耀他的雙眼,他青筋暴露,緩慢清晰地說:
正當薄陌若的眼睛在恐懼之下,一幅景象皙白盤旋著。部分的她對膨脹的黑暗無助無聲地哭喊之時,一縷思緒接踵而來,精磨成細緻的洞察,自行抽離,向迷離的意象深探。那意象在她心底漂流,彷彿越過艾爾沃德的至深之處,召喚、尋找。最後,在她心眼下方,那意象澄澈清晰。她發現一隻月白的鳥,拖著扭曲的雙翼,受傷地躺著,平滑的頸弧逆向後折。
「或獨自生活。」悉貝不安地微動,「我來替瑪耶嘉拿些食物,她不願意進屋,只願在花園裡休息。」她起身,面無血色地靜靜站立了一會兒,手緊繃著放在桌上,彷彿無法動彈。洛克碰觸她,她低頭凝視,彷彿已將他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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