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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塵

作者:尼爾.蓋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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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維多利亞不想讓新朋友這麼輕易就離開,她閒談著結婚通知、結婚證書和某些只有大主教才能頒發的特殊許可證,以及她有多麼幸運,因為羅伯特認識大主教。她的婚禮似乎是訂在六天後的中午。
路薏莎有點誇張地嘆了口氣,開始輕快走向「第七隻喜鵲」。崔斯坦跑在鵝卵石路上,追上她後才走在她身邊。
她把頭偏向一邊。「所以你真的找到我們那晚看見的星星了?」
「妳有權利不親吻我,」崔斯坦說,「我不是到這裡來讓妳傷心的,維琪。我不是為了讓妳變得不幸才幫妳找到星星的。」
「魚鱗天,魚鱗天,濕不久也乾不久。」一個戴著黑色絲質大禮帽的男人對崔斯坦和伊凡妮說道。他正向書攤老闆買一本紅色皮面精裝的小書。
「崔斯坦!」她說,「真的是你!他們說是你!噯!崔斯坦!你怎麼能這樣?喔,你怎麼能這樣?」他醒悟到這個責備他的年輕小姐應該是誰了。
「欸,」老太婆說,「我在登山崖口差一點點就得手了。」她在回憶中從喉嚨深處發出咯咯的笑聲。「妳記得嗎?」她背上有個像駝峰似的大袋子。象牙色的螺旋角從袋子裡伸了出來,伊凡妮知道自己曾看過這獸角。
烏娜女勳爵點點頭。「很好。既然我跟妳在一起的時間結束了,我認為妳應該為我的服務支付報酬。」她說。這些事情自有律法。萬事萬物皆有律法。
崔斯坦嘟噥了幾句難以理解的夢話,在睡夢中動了一動。然後開始輕聲打起鼾來。
「你不會喜歡待在天空中的,」星星向他保證,「那麼……我就當作你不跟維多利亞.佛瑞斯特結婚了。」
崔斯坦覺得安心多了。伊凡妮比較不那麼在意,因為她知道銀鎖鍊會以各種形式和大小出現;她也知道剛開始和崔斯坦一起生活便與他的母親爭辯,是相當不智的。
施美樂夫人將小攤子上最後一朵水晶花調整好後,嫌惡地看著市集。剛過了中午沒多久,顧客才開始四處走動。還沒有人在她的攤子前駐足過。
「妳做了什麼好事?」點點唾沫從老太婆的嘴唇間噴出。
「早安,曼德先生。」崔斯坦說道,跟曼德先生握了手。曼德先生的手汗津津的。「我聽說你們就快要結婚了。請允許我致上祝賀之意。」
老太婆無助地看著她。「可是我該怎麼辦?我很老。我沒辦法自己經營這個小攤子。妳真是邪惡愚蠢的妓|女,竟敢這樣拋棄我。」
紫羅蘭色的眼睛深深看進藍眼睛裡,接著又轉開。「假的。」
於是星星和她的真愛朝石牆走去。「那個老母雞是誰啊?」崔斯坦問道,「她看起來有點面熟。沒什麼問題吧?」
她們彼此注視,接著,老太婆先轉開了臉。
「對不起,」崔斯坦說,「我們現在在做什麼?我們要去哪裡?」
「他們在打聽你的事,」美洲獾說道,「在閘口那邊。好像有位年輕小姐想私下跟你說話。」
「是嗎?」星星問道。
崔斯坦緩慢堅定地走向她,單腳跪在她面前,就像曾經在鄉間小徑的泥地上向她下跪一樣。
日出後沒一會兒,崔斯坦就被一隻大美洲獾吵醒了。美洲獾用後腿行走,穿著淺紫色的舊絲袍,在崔斯坦耳邊用鼻子吸氣,直到他惺忪地睜開眼,才自以為是地說:「你姓宋恩?崔斯坦是你的名字嗎?」
伊凡妮對這個想置自己於死地的生物,除了憐憫外,沒有其他情緒,於是她說:「有沒有可能,妳想尋找的心已經不再屬於我了呢?」
「我敢打賭,我只能從他們那裡得到這種謝意了。」戴著大禮帽的高個子男人向書攤老闆說道。那個老闆一點也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便不管他。
「一切都很好,」維多利亞說,「請進,羅伯特。你還記得崔斯坦.宋恩吧,嗯?」
崔斯坦掛上銀鍊。當他把銀鍊的兩端碰在一起,兩端結合,修復得像未曾斷過一樣。「這可真不錯。」崔斯坦半信半疑地說。
「喔,關於這件事,威斯坦和布朗先生昨晚結束值班後,聚在『第七隻喜鵲』的酒吧裡,威斯坦偶然間談起他們遇到一個流浪漢,自稱是你,還有他們怎麼擋住他的路。你的路。等消息傳到父親的耳朵裡,他立刻快步走到『第七隻喜鵲』去,把他們兩個嚴斥了一頓,罵他們不該這麼做。我簡直不敢相信那是他哩。」
「你好像長高了,」他父親說,「而且你該去理髮店了。」他喝乾杯中的酒,與兒子一起離開「第七隻喜鵲」,走入晨光。
「你母親準備了早餐在等你,回農場去吧。」登斯坦說道。
「我們差不多說完了。」伊凡妮說,轉身面對矮小的老太婆。
崔斯坦想不通自己離開期間有沒有長高,他記得父親的個子似乎更高大。「哈囉,父親,」他說,「我的手受了點傷。」
崔斯坦什麼也沒說。然後他一言不發,轉過身,兩人一起走上長滿牧草的斜坡。他們周遭混雜著人類和各種生物,忙著架設攤位、豎起旗幟、用手推車裝運物品。此時,一陣類似鄉愁的浪潮襲向崔斯坦,但這種鄉愁卻是由分量相等的渴望和絕望所組成。這些人恐怕也是他的同類,因為他覺得自己跟他們比較類似,而不像石牆鎮那些穿著精紡毛料夾克和平頭釘靴的蒼白鎮民。
因為年齡和時間,老太婆的個子縮得和小孩子差不多高,她用顫抖且關節腫大的雙手,拄著跟自己一樣高也一樣彎的枴杖。她用完好的眼睛與渾濁的藍眼朝上瞪著星星說:「我來帶走妳的心。」
布朗先生露出以前崔斯坦遲到五分鐘就扣他一上午工資的笑容。「完全正確,」他說,「沒有規定禁止,是因為這種事不會發生。好歹在我值勤的時候,沒有人能從另一邊進來。好啦,滾一邊去吧!小心我一棍打在你頭上!」
「路薏莎?」他對妹妹說道,「我不在的時候,妳真的長大了。從黃毛丫頭變成高雅的小姐啦。」
「不,」崔斯坦又說了一次,「母親,如果妳喜歡,妳應當乘轎子,和大象,和駱駝或那一類的動物。但我和伊凡妮要走自己的路過去,用我們自己的速度旅行。」
「妳習慣了?真的嗎?」
「那麼,市集結束後我們要去哪裡?」崔斯坦問星星。
「不是。」維多利亞說道。
「那麼,我必須為了之前稱呼您妓|女而道歉,烏娜女勳爵。」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苦澀的鋸屑,從口中憤m.hetubook•com•com恨地吐出來。
「這是暴風堡的力量之源,」他的母親說,「沒有人能夠反對這一點。你有暴風堡的血統,而你的舅舅都死了。你將會成為優秀的暴風堡勳爵。」
「再見到妳,我心裡好高興啊,我的好妹妹。」他說。
「我想我不相信妳,也不信任妳。」星星說。一隻夜出活動的鳥在她們頭上啼叫,在黑暗中聽起來非常寂寞。
「妳是指婚禮嗎?」維多利亞說,眼裡閃爍著驕傲和欣喜。
「很好。」她平靜了一點,繼續說道:「我認為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家,而你也有工作是好事。你知道,如果這不適合你,你可以離開。那裡可沒有銀鎖鍊把你綁在暴風堡的寶座上。」
四月的微風吹過牧草地,惹得灌木叢和樹林發出冷颼颼的長嘆。有著貓耳朵的女人把臉上的鬈髮甩到後面,說道:「妳有一個更重要的義務,不是嗎?妳擁有不屬於妳的東西,必須物歸原主。」
「我猜想她自己也不知道。大概一個月,也許兩個月而已。」
他轉向星星。「伊凡妮?」
那是晴朗寒冷的夜晚。星星坐在熟睡的男人身邊,這人原是捕獲她的人,又成了她的旅伴,她不明白自己的恨意到哪裡去了。她一點也不想睡。
星塵
星星點了點頭,等著他。
「什麼?」崔斯坦震驚而意外地問道。
曼德先生猛吸雪茄,告訴未婚妻自己會認真考慮這個點子。
他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當時他確知是如此)望著石牆鎮的燈光。他目不轉睛看了好一會兒,一句話都沒說,墜落的星星在他身旁。然後他轉過身,兩人一起朝東方走去。
「那麼……」他停了一下,「那麼我想要妳嫁給曼德先生。我想要妳愈快結婚愈好——如果來得及安排的話,何不就在這個星期?我想要你們倆一起成為有史以來最幸福的男女。」
「也許吧,」她那紫羅蘭色眼睛的僕人說道,「不過跟我沒什麼關係了。這是我參加的最後一次市集。」
「我什麼也沒做,該做的我十八年前都做了。我被綁在妳身邊做妳的奴隸,一直到月亮失去女兒,一星期有兩個星期一的那天為止。我跟著妳的時間差不多要結束了。」
「不,」他說,「事實上,不是妳想的那樣。妳說無論我想要什麼東西,妳都會給我。」
「那是妳嗎?」星星問矮小的女人,「妳,帶著刀子?」
女人繞過崔斯坦,在他身邊坐下。「他的心地好像還不錯。」她說道。
施美樂夫人怒視著她。「我以為我早就把妳那些粗野無禮的言行解決掉了。」
崔斯坦坐起來,大大地笑開了嘴。星星睡得正熟,他搖了搖星星的肩膀。星星睜開惺忪的藍眼睛說道:「幹嘛?」
崔斯坦的頭髮執拗地再一次滑落臉上。星星彎下身,溫柔地把髮絲撥向一旁,一面放任手指磨蹭他的臉頰。他繼續睡著。
星星翻過身去,用手臂遮住頭,沒再說什麼。崔斯坦認為她一定又繼續睡了。他穿上靴子,在牧草地的小溪裡洗洗臉漱漱口,便匆匆忙忙穿越牧草地,朝鎮上跑去。
門上傳來敲門聲。「裡面一切都還好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喊道。
「因為……」星星才開口,又停了下來。「欸,」她說,「也許我會過去。」她們頭頂的天空橫布著灰色和白色的長條雲朵,間或露出藍色的雲彩。「真希望我母親出來了,」星星說,「我想先跟她說再見。」她笨手笨腳站了起來。
「我不知道,」她說,「但我還有一項義務要完成。」
「嗯。就是我。但我把為這趟旅行準備的青春都揮霍光了。每使用一次魔法,我的青春就消失一點,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衰老過。」
「我叫做伊凡妮。」她把維多利亞從頭看到腳,又從腳往上看了一次。「那麼,」她說,「妳就是維多利亞.佛瑞斯特。妳很有名呢。」
曼德先生咧開嘴笑了,笑的樣子好像在牙痛。然後他向維多利亞伸出一隻手,維多利亞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兩個男人一驚。威斯坦把啤酒撥到夾克前襟。布朗先生舉起棍棒,緊張兮兮地把一頭對準崔斯坦的胸膛。威斯坦放下麥酒,拿起棍棒,擋住了閘口。
「不。」崔斯坦說。
崔斯坦知道布朗先生是資深守衛,但他沒放下棍棒。他上下打量著崔斯坦,從磨損的棕色靴子到那頭拖把般濃密雜亂的頭髮。然後目不轉睛地看著崔斯坦曬黑的臉,不為所動地嘲笑:「就算你是那個一無是處的宋恩,」他說,「我也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能讓你們這些人通過。不管怎麼說,我們守衛石牆。」
「哦,」星星說,「很好。」然後她又坐下了。
「我也是。」他承認道。
崔斯坦.宋恩從精靈仙境這邊朝石牆閘口走去,自十八年前他在母親腹中成形以來,這是第二次了。星星一跛一拐地走在他身邊。故鄉小鎮的氣味和聲音使他腦中一片混亂,一顆心也在胸中激烈跳動。當他靠近時,他禮貌地向閘口的守衛點點頭,認出了他們倆。那個年輕人無所事事地換腳站立,啜著一大杯飲料,崔斯坦猜想那是波謬斯先生最好的麥酒。年輕人名叫威斯坦.皮聘,是崔斯坦以前的同學,但從來不是他的朋友;年紀大一點的男人急躁地吸著似乎已熄滅的菸斗,他正是崔斯坦以前在「曼德與布朗商店」的雇主傑若姆.安柏斯.布朗先生。他們背對著崔斯坦和伊凡妮,堅決地面向村莊,似乎認為觀察在背後牧草地上進行的準備工作是罪過。
她身後的草葉沙沙作響。一個黑髮女人站在她身旁,和她一起低頭凝望著崔斯坦。
老太婆咳了起來。她整個身體搖搖晃晃,又因乾嘔而抽搐。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崔斯坦肩頭說:「跟她要她帶的那個東西,崔斯坦.宋恩。」
「對,」她說,「這只證明你的確是笨蛋、蠢貨和……豬頭。」
布朗先生緩緩點了點頭。接著他像在對白癡說話似的,說道:「如果你真的是崔斯坦.宋恩……這是我唯一認為有爭議的部分,因為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他,你說話的樣子也跟他不一樣。你在這裡住了那麼多年,有多少人從牧草地那邊通過石牆進來?」
他轉過頭,看進一雙眼裡,眼睛的顏色就像草原上的紫羅蘭。「妳是女巫篷車裡的鳥兒。」他對女人說。
「一點也m.hetubook.com•com沒錯。」維多利亞現在正視他了,「然後你又把我的話當真,跑去把星星帶回來給我,我沒有一天不覺得自己做了又蠢又壞的事。因為我答應如果你把星星帶回來,我就要嫁給你。有好些日子,崔斯坦,我真的不知道哪一個比較糟糕,一個是你為了愛我而在那邊的土地上被殺,另一個是你瘋狂的舉動成功了,帶著星星回來,宣布我是你的新娘。那麼,當然啦,這一帶有些人叫我不要這麼悲傷欲狂,說你免不了會到那邊的土地去——當然,那是你的天性,你打一開始就是從那邊來的。但是,不曉得什麼緣故,在我心裡,我就是知道我做錯了,有一天你會回來向我索賠。」
「可是石牆……」他說,略為緊張地看了旅館主人和教區牧師一眼。
「年輕男人。如果我沒猜錯,是跟妳一樣可愛的傢伙。」
「我告訴過妳。我就是篷車上的那隻鳥。」女人說,「我知道妳是誰,我也知道為什麼那個女巫一直不曉得妳在那裡。我知道是誰在搜尋妳的下落,以及她為什麼需要妳。我還知道妳用銀鍊綁在腰上的那塊黃玉的來源。了解這點,加上知道妳是哪一種東西,我就明白妳背負著什麼義務。」她彎下身,用纖細的手指,將崔斯坦臉上的頭髮溫柔撥開。熟睡的年輕人沒有動靜,也沒有反應。
「不是的,母親。」崔斯坦說。
「對。」
「我燒傷了,」他說,「在火裡燒的。」
「我跟我家人道別了。」他們一面走,崔斯坦一面對星星說。「跟我父親,還有我母親——也許我應該說她是我父親的妻子。也跟我妹妹路薏莎道別。我想我不會再回去了。現在我們只需要解決如何再把妳送回天上的問題。也許我應該跟妳一起去。」
「那麼現在替我做點別的事吧。問我為什麼那天晚上不肯親吻你。畢竟在我們還小的時候,我曾經親吻過你。」
「哦,母親會乘轎子。我答應她,我們遲早會抵達暴風堡,但我們在途中可以慢慢來。我想我們應該買兩匹馬,好好欣賞風景。」
路薏莎怒目瞪視崔斯坦,嘴唇哆嗦著,猛地伸出雙臂緊緊擁抱了他,崔斯坦驚訝之餘幾乎沒辦法呼吸。接著,她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便走下木梯離開。
崔斯坦點了點頭。「不結婚了。」他說道。
他們身後的市集混雜著燈籠、燭光、魔法火光和閃閃發光的精靈仙子等各色光線,就像從夜空中降落人世的一場夢。在他們面前,越過了牧草地,在目前無人守衛的石牆閘口另一邊,就是石牆鎮。油燈、煤氣燈和燭光從鎮上房屋的窗口流洩而出。但對崔斯坦來說,就像天方夜譚裡的世界般遙遠不可理解。
「妳遲早會習慣這東西。」女人說道。
她瘸著走過愈來愈暗的市集,在一個傳出音樂和掌聲的帳篷旁暫停,光線如溫暖的金黃色蜂蜜流洩而出。她聽著音樂,想著自己的心事。就在那裡,有個駝背的白髮老太婆,瞎掉的一隻眼上覆著淡灰藍色的翳膜。老太婆蹣跚地走向星星,請她稍微停下來聊聊。
崔斯坦微笑又點點頭,雨勢看起來明顯變小時,他和伊凡妮便繼續走。
「等妳到了我的年紀,」老太婆說,「妳就會明白後悔的種種。妳也會明白,從長遠來看,這裡或那裡多後悔一點並沒有什麼不同。」她用力吸氣。她的長袍曾經是紅的,但似乎已歷經多次縫補和收捲,多年下來也褪色了。袍子從一邊肩膀上垂落,露出一道起皺的疤痕,看起來像是千百年前的舊傷。「我想知道為什麼我在腦中再也找不到妳。妳還在,真的,但妳就像鬼影子,像一道輕煙。不久前妳燒傷了,妳的心燒傷了,在我腦中就像一場銀色的火。但小旅館那晚過後,它就變得零碎又模糊,現在根本不存在了。」
就在這時,崔斯坦向伊凡妮走來,執起她的手,向老太婆點了點頭。「都解決了,」他說,「沒什麼要擔心的了。」
然後維多利亞大聲叫住一位令人尊敬的紳士,他的鬢角已經灰白,抽著黑色的雪茄菸,笑起來的樣子好像在牙痛。「這就是羅伯特,」她說,「羅伯特,這位是伊凡妮。她正在等她的男朋友。伊凡妮,這位是羅伯特.曼德。下個星期五中午,我就會成為維多利亞.曼德。親愛的,也許你可以在婚禮早餐的講詞裡,用這個來做文章——在星期五,同時出現兩個星期一!」
銀鎖鍊現在只剩下煙霧和蒸氣。有一瞬間它飄浮在空氣中,然後一陣刺骨的風雨把它吹散得無影無蹤。
「我還是鳥兒的時候,看過妳繫在腰上的黃玉。」女人說著,又站了起來。「妳在河裡沐浴的時候,我留意到了,認了出來。」
崔斯坦笑了起來。「你們不認得我了嗎?」他問,「是我啊,崔斯坦.宋恩。」
這回輪到星星聳聳肩,說:「我很高興知道你沒有要娶維多利亞.佛瑞斯特。」
「那時你還是睡鼠,我的兒子。」女人說道,「而我是鳥。但是現在我恢復原形了,我的奴役期也結束了。向伊凡妮要她身上的東西。你有這個權利。」
一開始她什麼也沒回答,只是盯著崔斯坦看。接著她坐回扶手椅,看著前方牆上的棍棒,也可能是看著波謬斯先生某個精巧古雅的雕像,說道:「崔斯坦,有幾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但沒有一件是容易開口的。在我有這個機會把話說完之前,如果你能保持沉默,我會很感激。那麼,首先,可能也是最重要的,我必須向你道歉。是我愚蠢、白癡的行為把你送上這趟旅程。我以為你在開玩笑……不,不是玩笑。我以為你太膽小,太孩子氣,不至於去實踐你那些誇張天真的話。只有在你離開,日子一天天過去,而你一直沒回來,我才了解你是認真的,但那時候已經太晚太晚了。
「曼德先生?」崔斯坦複述,「妳跟曼德先生?」
「噢,」他說,「我要去見她。她在閘口那裡。」他停了一下。「欸,嗯,妳大概還是留在這裡好。我不想讓她誤解還是什麼的。」
「羅伯特.曼德。你在他店裡上班。」
「我們要去『第七隻喜鵲』,」路薏莎說,「這麼明顯的事,我早該想到的。波謬斯先生說你可和*圖*書以用他的會客室。有人在那裡等著要跟你談一談。」走進酒吧後,她便不再多說了。崔斯坦認得其中一些人,有的向他點頭或微笑,有的面無表情。他跟在路薏莎身邊,穿過人群爬上酒吧後面狹窄的樓梯,木板在他們腳下吱嘎作響。
她說話時,一直瞪著前方,崔斯坦有種感覺,這感覺慢慢變成確信:自己不在時,她已經在腦海中把這段話進行過上百次。這就是她不許自己說話的原因;這對維多利亞來說已經夠難了,如果還讓她偏離稿本,她會沒辦法應付。
「我是暴風堡的烏娜女勳爵。」她說,把手伸進掛在側邊的小袋子,拿出一朵玻璃做的玫瑰,閃爍的火光中,顏色深紅得幾乎成了黑色。「這是我的報酬,」她說,「六十多年的苦役啊。給我這個讓她惱怒異常,但律法就是律法,如果她不結清的話,就會喪失法力和其他東西。現在,我打算用這朵花交換一頂轎子帶我們回暴風堡,因為我們必須非常優雅地抵達。哦,我多想念暴風堡啊。我們一定要有轎夫和騎馬侍從,也許再帶隻大象……大象的氣勢多麼不凡,沒有比大象開道,更能強調『滾到路邊去』了……」
他敲敲會客室的門,走了進去。房間裡裝飾著一些不尋常的物品,有古色古香的雕像和陶壺等小東西。牆上懸掛著一根棍子,上面纏繞著長春藤葉,其實那根本是深色金屬,精工錘成了長春藤的模樣。除了裝飾以外,這個房間可以是任何忙得沒什麼時間坐下的單身漢會客室。這裡的家具包括一張小躺椅和一張矮桌,桌上擺著皮面精裝的勞倫斯.斯特恩演講稿,已經翻得很舊了。房間裡還有一架鋼琴跟幾把扶手皮椅,維多利亞.佛瑞斯特就坐在其中一張扶手椅上。
「無論你是什麼,」她說,「我只是要指出我們可能永遠不會有小孩。就是這樣。」
「我確信沒有什麼事情能比到場更讓我開心了。」崔斯坦說道,儘管他很確定沒這回事。
他們在冰冷的春雨中第一次接吻,但他們倆都不知道正在下雨。崔斯坦的心臟在胸膛裡怦怦跳著,彷彿胸中的空間不足以容納心中懷有的所有歡愉。他睜開眼睛吻著星星。她天藍色的眼睛也深深看入崔斯坦眼裡,崔斯坦從她眼中看出彼此再也沒有分界。
烏娜女勳爵深吸一口氣。伊凡妮判斷自己最好不要在現場參與爭執,於是她站起來跟他們說她需要散散步,很快就會回來,不會遊蕩得太遠。崔斯坦用懇求的眼光看著她,但伊凡妮搖了搖頭:他得吵贏這場架,如果自己不在場,他的爭論會比較有力。
「怎麼會?」星星問道,「妳怎麼認得出來?」
「親愛的,妳是不是在等人?」在這步調緩慢的下午,一個面貌秀麗可人的年輕女性問道。
「你下個星期一定要來牧師館邸,」牧師說,「我們會準備茶水,你可以好好告訴我。你一安頓好就來,嗯?」崔斯坦一向敬畏牧師,這時只能點頭如搗蒜。
她看來有點迷惑,然後把手伸進長袍,小心翼翼摸索,拿出一大塊黃玉石,連在斷裂的銀鍊上。
「只要讓你知道,那就夠了。」星星說道,然後往前靠了上去。
「記得,」她說,「你好像說過。」
「不,」星星說,「你不應該。我只能活在精靈仙境。如果我進入你的世界,我就只是天空中落下的冰冷鐵石,表面還坑坑窪窪的。」
「事實上,只有半個凡人。」崔斯坦幫著說道。
「喔,請別這樣。」維多利亞不安地說,「請起來吧。你何不坐在那裡,坐那張椅子好嗎?對。好多了。」早晨的陽光從上方的蕾絲窗簾裡透進來,從後面照在她栗色的頭髮上,將她的臉龐鑲在金色背景中。「瞧你,」她說,「你變成男人了。還有你的手。你的手怎麼了?」
「聊什麼呢?」星星問道。
星星繃緊了嘴唇,問道:「妳是誰?」
維多利亞忽然震動了一下,深深鬆了一大口氣。然後看著他。「你是說真的嗎?」她問道。
「沒什麼特別的。」她說。
「不?」他母親說。
「好消息,」他對星星說,「妳記得維多利亞.佛瑞斯特吧?我在旅途中可能提過一兩次她的名字。」
「因為……」她說,說的時候,聲音大大放鬆了,彷彿不自覺輕鬆起來。「我們看到流星的前一天,羅伯特向我求婚。那天傍晚,我看到你的時候,我是想到商店去看他,跟他說話,告訴他我接受了,他應該去向我父親提親。」
「我的妹妹會很殘忍,非常殘忍,」年老的魔法女王說道,「不過,我很感激妳的祝願。妳的心真好,孩子。可惜那不是我的心。」
「我們有些人贊成讓你今天早上回來,」牧師說,「有些人認為應該讓你等到中午。」
「那麼,」伊凡妮小心翼地選擇用字,「妳不是要嫁給崔斯坦.宋恩嘍?」
崔斯坦只是迷惑地瞪著她。「但是我不希望成為什麼地方的勳爵,」他對母親說,「也不想統治什麼東西。或許只想統治我情人的心吧。」他執起星星的手,微笑著貼在胸前。
「沒什麼粗野無禮的,」她的奴隸說道,「看吧。」她將縛住自己的銀鎖鍊舉起來。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卻變細了,而且從來不曾像現在這麼透明,某些部分看起來不像是銀製的,反而像是煙霧做成的。
崔斯坦驚愕得呆住:「如果你以為你是在給我苦頭吃,噢,我什麼苦頭都吃過了,但在最後關頭被一個自我中心又小氣巴拉的雜貨商,還有一個以前在歷史課抄我答案的傢伙轟出去……」他開始大罵,但伊凡妮碰碰他的手臂說道:「崔斯坦,算了吧。你不該跟你們的人吵架。」
登斯坦.宋恩在酒吧裡等候崔斯坦。他看見兒子時便站起來走向他,緊抱住兒子的肩膀,什麼也沒說。「所以你毫髮無傷地回來了。」他說道,聲音裡透著驕傲。
崔斯坦眨了眨眼。「我也守衛過石牆,」他指出,「沒有什麼規定不能讓人從這個方向過去。只是不能從鎮上出來而已。」
「噢,」她說,「你就是那些東西的總和,而且還更差勁。你怎麼可以讓我這樣等你?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可怕的事。」
「晚安,」崔斯坦彬彬有禮地說,「威斯坦。布朗先生。」
「沒有啊。妳答應要把我想要的東西給我。」
「最後才同意的。」他愉快地說,「總之,很抱歉打斷妳們了和*圖*書。」
「伊凡妮,請把妳帶的東西給我好嗎?」
有時我們會注意到:我們會像忽略小而瑣碎的事物一樣,輕易忽略大而明顯的事物,而忽略掉的大事經常造成問題。
「嗯?」崔斯坦說道。他嘴裡有股惡臭,感覺口乾舌燥,長滿舌苔。他還想再睡上幾個小時。
「很抱歉,」崔斯坦說,「我想我應該帶妳一起到鎮上去的。」
「崔斯坦,」牧師說,「我想你旅途中一定看了很多奇特的景致。」
等到崔斯坦和矮小的婦人把明天要用的攤位布置好,已經是掌燈時分。婦人堅持請他們吃飯。伊凡妮幾乎無力說服婦人,說自己不餓;但崔斯坦十分捧場,把婦人給的東西都吃個精光,還很不尋常地喝了大半瓶甜甜的加那利酒,堅持那酒嚐起來不比鮮搾的葡萄汁烈,對他不會有任何影響。儘管如此,當矮胖的婦人把推車後頭的空地讓給他們睡覺時,崔斯坦卻醉得一下子就睡著了。
雨仍一陣陣地下,還來不及把人們從臨時湊合的避雨處引誘出來,又是一陣雨劈頭淋下。崔斯坦和伊凡妮坐在營火旁,全身濕答答卻很快樂,與各種混雜的生物和人們為伴。
「嗯,」她肯定地認真說道,「你不會的。」
「如果妳想看這顆星星,佛瑞斯特小姐……」崔斯坦說道,但維多利亞搖搖頭。
「好吧,維琪。那天晚上,為什麼妳不肯親吻我?」
幾個小時後,崔斯坦穿過石牆閘口回來時,她還坐在那裡。崔斯坦看起來有點失神,但一見到她便快活了起來。「哈囉,」他說,協助星星站了起來,「等我的時候過得還好嗎?」
「如果妳敢碰我,」星星說,「哪怕只是一根手指碰到我,妳都會後悔莫及。」
下午三點過後,星星坐在牧草地上,旁邊就是波謬斯先生賣酒和食物的小攤子。她一直瞪著石牆閘口和後面的村莊,有時候小攤子的顧客想請她喝紅酒或麥酒,或是請她吃富含脂肪的上等臘腸,而她始終婉拒他們的好意。
「說得好像我們都不擔心你似的。」她不高興地說,「你在外頭遊蕩耶!而且你甚至沒把我叫起來說再見。父親想你想得瘋了,聖誕節時,你不在家,我們吃了鵝肉和布丁之後,父親拿出紅葡萄酒向不在場的朋友祝酒,母親像小寶寶一樣哽噎,當然我也哭了,然後父親用最好的手帕擤鼻子,外公和外婆堅持要放聖誕爆竹,朗讀歡樂的格言,但不知道為什麼那就只是雪上加霜而已。乾脆這麼說吧,崔斯坦,你還真糟蹋了我們的聖誕節。」
崔斯坦看著星星,露出微笑,什麼也沒說。他雙手握著星星的上臂,站在她面前,俯視著她。
「哦,是啊,」崔斯坦說,「現在,星星已經回到牧草地了,我完成了妳要求我的事。」
雨又開始下了起來,但他們沒去找躲雨的地方。崔斯坦緊緊握住她的手。「你知道,」她說,「一顆星星和一個凡人……」
兩位宋恩翻過籬笆,進入登斯坦的牧場。他們走過崔斯坦兒時玩耍的牧草地時,崔斯坦提出那件使他心煩意亂的事,也就是自己出身的疑問。在回農舍的一大段路上,他父親盡可能誠實地回答他,說出自己的故事,彷彿在細述一個很久以前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一樣。一個愛的故事。
「我的天。妳怎麼會知道?」
「有,」她說,「就是我給你看的那塊黃玉。我必須交給正確的人。上次那個人出現,旅館主人的老婆割斷了他的喉嚨,所以玉還在我手上。但願我能把它送走。」
「真抱歉,」崔斯坦對她說道,「我不會再離開妳了。」
「老實說,」他說,「我想我才該對我的一切作為負責,而不是妳。雖然我不時想念柔軟的床鋪,但是我一點也不後悔,也絕不會再用同樣的態度看待睡鼠了。但妳並沒有承諾說如果我帶著星星回來就要嫁給我,維琪。」
「妳這可憐的小東西!他真是可惡透了,竟然讓妳這樣等他!」維多利亞說道,「妳為什麼不通過閘口去找他?」
「我得提醒妳,」女人說道,「要是妳離開這片土地……到那邊去……」她用纖細的手臂朝石牆鎮做了個手勢,手腕上的銀鎖鍊閃閃發亮。「……就我所知,妳就會變成在那個世界該有的樣子:從天空中墜落的冷冰無機物。」
「有嗎?」
「留在原地別動!」布朗先生說。他用棍棒示意,彷彿崔斯坦是野獸,隨時都可能撲向他似的。
「對。」
在平常的日子裡,從沒聽說過「第七隻喜鵲」在早餐前會這麼擁擠,但今天是市集日,石牆鎮鎮民和陌生人擠進酒吧,吃著羊肋排、培根、蘑菇、煎蛋和血腸,盤子堆得像山一樣高。
星星等她平靜下來,才說:「我已經把我的心給別人了。」
「你母親同意了?」
「我是維多利亞,」年輕女人說,「維多利亞.佛瑞斯特。」
星星放開鎖鍊。「他曾經用一條很像這個的鍊子把我鎖住。然後他放了我,我從他身邊逃跑了。但他找到我,用義務綁住了我,比任何鎖鍊都更牢固得多。」
「那轎子呢?」
「妳愛曼德先生嗎?」崔斯坦趕緊抓住自己唯一確定聽懂的事問道。
「那個男孩?在小旅館裡那個?跟獨角獸一起的?」
「我沒有嗎?」

星星打了個寒顫,但她不發一語,反而越過崔斯坦熟睡的身體,觸摸繞在女人手腕和腳踝上的銀鎖鍊。鎖鍊的開端遠遠隱沒在灌木叢後面。
於是崔斯坦牽起她的手。他們手拉著手逛遍市集。一陣風起,啪啦啪啦拍動帆布帳篷和旗幟,冰冷的雨劈劈啪啪落在他們身上。他們在一個書攤的遮篷下避雨,身邊還有些其他人和生物。書攤老闆用力把一整箱的書往裡拖,確保不會淋濕。
「帶著我的祝福嫁給他,我們就扯平了。」崔斯坦說,「星星大概也會這麼想吧。」
「我很高興您平安回家了,宋恩先生。相信您會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吧?」
「不過想讓你等的人,今天早上都沒輪到石牆守衛的班,」波謬斯先生說,「還想出不少閒言閒語……哪天我要是在小吃攤露面的時候,可以指出來。儘管如此,看到你回來真開心。快過來吧。」他一面說,一面伸出手來,崔斯坦熱情地跟他握了手,也跟牧師握了手。
她點點頭,把頭擡起來,漂亮的下巴正對著崔斯坦。「但是我已經答應你了,崔斯坦。我會遵守諾言,hetubook.com.com我也把這件事告訴羅伯特了。我得對你經歷的這一切負責——甚至也要對你那燒傷的可憐左手負責。如果你要我,我就是你的了。」
「我每天……都活在……我可能把你送上死路的念頭裡。」
「有早餐吃真是太棒了,」崔斯坦承認道,「當然,能再見到母親也很棒。我們還需要談一談。」他心裡仍記掛著維多利亞說的事。
「我對你並不公平,我可憐的小店員……但你已經不再是小店員了,是嗎?因為我以為你的追求從各方面看來都只是愚蠢……」她停了一下,雙手緊緊抓住椅子的木製扶手,抓得那麼用力,使得指掌關節先是泛紅,然後轉白。「問我為什麼那天晚上不肯親吻你,崔斯坦.宋恩。」
「關於我自己,我想過的一切——我是誰、我是什麼,都是謊言。或者說有幾分不真實。妳一定想像不出那種解脫的感覺有多麼驚人。」
維多利亞直挺挺坐著,朝下看著地板。白皙的臉頰上分別現出紅暈,好像被打過巴掌似的。「你是不是要……」她開始說話,但崔斯坦打斷了。
崔斯坦詢問有沒有人認識他在旅途中遇到的那個矮小多毛的男人,盡可能形容了他的樣子。有幾個人表示以前遇過他,卻沒有人在這次的市集見到他。
「大笨頭。」崔斯坦提議,「妳以前老是喜歡叫我大笨頭。還有白癡。」
「喂,」一頭黑色鬈髮的女人像貓一樣伸展身體,微笑說道,「我的苦役已經期滿,現在我跟妳扯平了。」
今早的石牆守衛是教區的麥樂斯牧師和旅館主人波謬斯先生。他們中間站著一位年輕小姐,背對著牧草地。「維多利亞!」崔斯坦歡欣叫喊;但接著年輕小姐轉過身來,他看出女子不是維多利亞.佛瑞斯特。(他忽然回想起維多利亞有著灰色的眼睛,他真高興自己想起來了。就是灰色的沒錯。他怎麼能放任自己忘記呢?)這位年輕的小姐穿戴著漂亮的帽子和披肩,儘管她看見崔斯坦時,眼中滿是淚水,崔斯坦卻說不出她是誰。
「他體內還是有一部分屬於睡鼠。」黑髮女人說道。她的耳朵尖尖的,像貓一樣,看起來只比崔斯坦的年齡大一點。「有時我在想,不知道是她把人變成動物,還是她發現我們體內的野獸,再釋放出來?也許我的天性中有一部分是五彩斑斕的鳥兒。這件事,我想了很多,但還是一點結論也沒有。」
星星彎下身,親吻老太婆皺巴巴的臉頰,感覺到她臉上粗糙的毛髮刮擦著自己柔軟的嘴唇。
「請問我有這個榮幸知道該如何稱呼您嗎?」伊凡妮問道,不確定自己是否說得有點誇張。崔斯坦的母親很得意,於是伊凡妮知道這麼說不算誇張。
「羅伯特?」崔斯坦問,感到頭暈目眩。
他發現自己的手像是有意志似的,在星星濕答答的頭髮裡搓捻纏繞。他想不通為什麼會花這麼長的時間,才明白自己有多麼關心她,便據實告訴了她。星星叫他白癡,而他卻宣稱,男人能被叫做白癡,夫復何求。
「這是你外祖父的。」女人對崔斯坦說,「你是暴風堡一脈最後的男性後裔。把它掛在你脖子上。」
「每隔九年,人是一次比一次少啦。」她說,「不是我要說,這個市集很快就只剩下回憶了。我想哪,還有別的市集跟其他市場。這個市集的氣數快要盡了。再過四、五十年,最多六十年,就會永遠消失了。」
星星點了點頭。「某方面吧。」她說。
她從袖子裡抽出鑲蕾絲花邊的亞麻手帕,用力擤鼻子。「而你呢,」她用手帕擦著臉,一面對他說道,「在旅途中變成衣衫不整、頭髮蓬亂的吉普賽人了。不過我認為你看起來很好,這可是好事呢。來吧,哪。」她迫不及待,示意哥哥通過石牆閘口,到她身邊。
「話雖如此,」星星說,「他擁有我的心。我希望妳空手回去時,妳的妹妹不會對妳太殘忍。」
女人不耐煩地輕輕拍動耳朵。「這十八年來,崔斯坦.宋恩,我沒有命令你做過一件事。現在,我第一個又小又簡單的要求,我請你幫的最小最小的忙,你卻拒絕了我。那麼,我問你,崔斯坦,這是你對待母親的方式嗎?」
「妳應該讓我帶回去給我和妹妹。這樣我們就可以再次恢復青春,順利活到世界的下一紀。妳那小男友會讓妳心碎,要不就是把妳的心糟蹋或弄丟。他們都是這樣。」
崔斯坦仔細想了一會兒,說:「我想我一定看了不少。」
「沒有問題,」她對崔斯坦說,「她只是我在路上認識的一個人罷了。」
「我遇到她了,」星星說,「你知道她有小寶寶了嗎?」
「我不知道,」星星說道,「也許吧。」
「可是我差一點帶著妳一起去了!」崔斯坦目瞪口呆地說,「我昨晚試過的。」
他們回到崔斯坦的老家,他妹妹在那裡等著他,桌上和爐子上都擺著熱氣騰騰的早餐,這一切都是由他一直相信是他母親的女人,充滿愛意地為他準備的。
「唷,就我所知,一個也沒有吧。」崔斯坦說道。
但黑髮女人只是搖搖頭,朝草地上熟睡的年輕人多看了最後一眼,便沿原路往回走。接著她便消失在黑夜中。
「妳的問題跟我無關,」她的前任奴隸說,「但我絕不會再讓人稱為妓|女,還是奴隸,或者任何不是我自己名字的東西。我是烏娜女勳爵,第八十一代暴風堡勳爵的頭胎,也是唯一的女兒。妳用來束縛我的刑期和符咒都已經結束了。現在,妳必須向我道歉,並用正確的名字稱呼我,否則我會滿心歡喜地把我的餘生專用來追捕妳,消滅妳喜歡的一切,還有妳變成的一切。」
他們停下來旁觀一個矮小婦人賣力把攤位架設起來,她身體胖得幾乎跟身高同寬。崔斯坦問也不問,便走過去協助她,把手推車上沉重的箱子搬到攤位、爬上高梯把各種各樣的垂飾掛上樹枝、從箱子裡取出沉重的玻璃瓶罐(每一個都塞有巨大污黑的軟木塞,以銀白色的蠟密封,裡頭裝滿緩慢旋轉的彩色煙霧),擺放在貨架上。他和這女販子工作時,伊凡妮坐在附近的樹墩上,用柔和清澈的聲音,唱歌給他們聽。除了高空中的星星之歌,還有些較為通俗的歌,是她在旅途中聽到學來的。
「婚禮,是嗎?」伊凡妮問道。一隻手爬過腰際,摸到銀鍊上的黃玉,咬唇凝視石牆的閘口。
「是呀,」星星承認道,「我想他是滿好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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