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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塵

作者:尼爾.蓋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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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施美樂夫人說,「他們老是在學習。也從來不懂得感激我們給予的教訓。」
首先,他撕下詩集的書頁,把每一首詩都揉成團或紙捻,沿著地平面,塞進小棚屋的樹枝牆縫間。在這些詩頁上,他都放了樅木毬果。接著,他打開爐膛,用刀從蓋子裡掏出一把上過蠟的亞麻布片,放進爐膛炙熱的炭火中。等布片都燒旺了,他再放到紙捻和樅木毬果上,在搖曳的黃色火苗上輕輕吹氣,直到柴堆也燃起來為止。他從鳥巢上拆了些乾樹枝,丟進那堆小火,火焰在夜裡發出爆裂的聲音,漸漸燒得愈來愈旺。牆上的乾樹枝緩緩冒出煙來,幼穆斯不得不忍住咳嗽。然後樹枝也著了火,幼穆斯露出了笑容。
幼穆斯回到小屋門口,把木棍高高舉起。他的推論是:「若是巫婆跟著房子一塊兒燒死,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不然就是她聞到煙味,醒來時驚慌不知所措,就會從房子裡跑出來,我正好一棍打在她頭上,趁她還來不及說話前就把她的頭打碎。她一死,我也就復了仇。」
整片牧草地上都有其他商家和遊客設立攤位、撐開帳篷、把布幔從樹上掛下來。期待的氣氛就像夕陽西下的金黃色光芒,影響了每個人、每件事。
「還有誰?還有什麼東西?」
她從白堊地面上拾起一樣東西,繞在手腕上,走回小屋。小屋奇蹟般地沒有燒壞,要不就是復原了。幼穆斯不知道是哪一種,也不在意了。
崔斯坦和伊凡妮橫越牧草地,俯視石牆閘口。太陽又紅又大,半隱在石牆鎮的屋頂後面。星星猶豫了。
她看著崔斯坦,露出溫柔而悲傷的笑容。「無論你到哪裡……」她低語。
時間已過了午夜,月色昏暗不明,幼穆斯終於躡手躡腳走到樹枝搭成的小屋門口。他一手提著火爐的爐膛,另一手拿了本情詩集跟黑鳥巢,巢裡放了幾個樅木毬果。腰帶上掛著橡木棍,頂端用黃銅釘子裝飾。他在門口細聽,只聽見規律的呼吸聲,有時也傳來夢囈。他的眼睛習慣了黑暗,這房子映襯著壕溝的白堊地層,格外突顯。他悄悄走到房子的另一邊,仍看得到門口。
不管她想不想說,施美樂夫人感到字句從口中猛衝出來。「有兩隻拉篷車的騾子、我自己、一個我把她變成大鳥的女僕,還有一個變成睡鼠的年輕人。」
她似乎不構成害處,但幼穆斯可不是靠著相信外表,才成為家中唯一倖存的直系男性成員。而且他很確www.hetubook.com.com定,是這老太婆割斷了伯穆斯的喉嚨。
陰暗的篷車裡,星星睡在借來的小床上,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剛剛離死亡有多近,更不知道她能逃過這一劫有多險。
「很好,謝謝你,」星星說道,「她沒折磨我。我想她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我在車上。這不是有點古怪嗎?」
施美樂夫人注意到路旁那座煙灰弄得黑黑的木棚子,當她靠近時,駝背的老太婆穿著褪色的猩紅長袍從路邊向她招手。老太婆的頭髮跟雪一樣白,皮膚皺巴巴的,還瞎了一隻眼。
迪格瑞壕溝是兩座白堊丘陵間一道深深的切口,那兩座丘陵高聳青翠,白堊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紅土和綠草,土壤幾乎不夠樹木生長。從遠方看起來,這道壕溝就像一道白粉筆線畫在綠色的絲絨板上。當地傳說這個切口是迪格瑞獨力在一晝夜間挖成的,他用的鏟子曾是一把劍,由韋蘭.史密斯從石牆鎮前往精靈仙境的旅途中,熔劍鑄造而成。也有人說這把劍原本是火焰之劍,其他人則說是巴爾蒙克神劍;但沒有人敢說自己知道迪格瑞究竟是誰,而這一切可能都只是胡說八道。總而言之,通往石牆鎮的路橫越迪格瑞壕溝,不論是步行前往或乘坐任一類型的車輛都要橫越壕溝,兩旁聳立的白堊就像厚厚的白牆,丘陵就像巨人床上的綠枕頭,在這些牆上方隆起。
復仇的責任是要求一命償一命;這些責任沒有指定取人性命的方法。那麼,根據性格,幼穆斯是天生的下毒高手。刀劍、毆打和設計陷阱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很好了,但把一小瓶無臭無味的清澈液體混入食物裡,才是幼穆斯的專長。
「怎麼?」他身後響起一個聲音,輕柔得像絲織的絞頸繩,甜蜜得像下了毒的糖果。「你以為你燒了我的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屋就能取暖嗎?你是不是等在門口,想弄清這場火稱不稱我的心?」
此時施美樂夫人把鳥兒放在面前。她用玻璃花朵輕觸鳥兒頭上的羽毛,牠迅速變化成年輕的女人,看起來不比崔斯坦的年紀大多少,有著黑色鬈髮和貓咪般覆著軟毛的耳朵。她朝崔斯坦瞥了一眼,儘管崔斯坦想不起自己在哪裡看過那對紫羅蘭色的眼睛,卻覺得那雙眼睛看來非常熟悉。
施美樂夫人勒住騾子,停在預定擺設攤位的牧草地上。她從篷車上解下那兩頭騾子,帶到小溪邊,拴在一棵樹下。騾子急切而專心地喝著水。
「妳是誰,敢這樣威脅我?」
崔斯坦懶洋洋地眨了眨眼,打了個哈欠。他伸出一隻手順了順不聽話的棕髮,朝下望著女巫,眼裡帶著可怕的怒氣。「怎麼,妳這邪惡的老母羊……」他開始說道。
「這個嘛,」施美樂夫人傲慢地說,「跟妳沒什麼關係吧。妳把自己的事兒管好,我就謝謝妳啦。」
女巫把手伸進圍裙,拿出一朵玻璃做的水仙花。她用那朵花輕觸崔斯坦的頭。
「你真的要這樣嗎?」她問崔斯坦,「我滿擔心的。」
火舌舔舐著小木屋,明亮的橘黃色火苗從木屋兩側漸漸延燒開來。沒有人從小屋門口出來。不久,這地方成了煉獄,幼穆斯被高溫逼得後退了好幾步。他的笑容更大更得意了,手上的木棍也放了下來。
崔斯坦數到十,粗野地走開。他走了一段路後,停在一片小樹林旁等待星星。她從篷車旁的梯子一瘸一拐地爬下來走向崔斯坦。
年輕人和墜落的星星手牽手,走近石牆的閘口。
他們一起穿過牧草地,朝石牆的閘口走去。「我們應該先去拜訪我的父母,」崔斯坦說,「因為他們一定很想我,就像我想他們一樣。」(雖然,說老實話,崔斯坦在旅途中幾乎沒多想過自己的父母親。)「然後我們要去看維多利亞.佛瑞斯特,然後……」崔斯坦隨著這一句閉上了嘴。以他目前的概念,星星不是可以從一隻手交到另一隻手的東西,而是一個真正的人,從各方面看來都完全不算是東西。因此他不能再安於自己的老念頭,要把星星送給維多利亞.佛瑞斯特。然而,維多利亞.佛瑞斯特仍是他愛過的女人。
幼穆斯想回答她,但下顎的肌肉繃得緊緊的,牙齒咬得軋軋作響。他的心臟像小鼓般在胸中猛敲,節奏不像平常那麼穩定,而是狂和_圖_書野放縱而不規則。他感到身體裡的每一根動脈與靜脈都穿過骨骼輸送火焰,如果血管中泵送的不是冰,那就是火了。他實在分辨不出來。
「對,」崔斯坦說,「我看到了。真是恐怖。但我不確定我們能幫上什麼忙。」

「現在的年輕人啊。可憐的老太婆從來沒傷過人,竟然有人以為縱火燒掉她的房子是什麼好玩的消遣。好,他很快就得到教訓了。」
他說完之後,那地方連個鬼影子都沒了。
他們接近石牆鎮時,太陽已低垂在西方的天空。陽光在他們眼中閃耀,照得他們眼睛花白,把他們的世界變成液狀的金子。天空、樹木、矮樹叢,甚至是小徑本身都在夕陽的光芒下變成金色。
他腳跟上的疼痛消退了。(萬一是毒蛇咬的,)幼穆斯想道,(皮革會吸收大部分的毒液。我該從小腿肚把腿綁起來,脫下靴子,在被咬傷的位置割開十字形的切口。然後我要把蛇毒吸出來。)他這麼想著,在火光中坐到一大塊白堊圓石上,使勁拉扯靴子。靴子脫不下來。他的腳麻木沒有感覺了,他知道這隻腳很快就會腫起來。(那麼我該把靴子割開,)他想道。他把腳舉到大腿的高度;有一瞬間他以為世界變暗了,然後看到篝火般照亮壕溝的火焰消失了。他只覺得冷到了骨子裡。
「我們已經沒有兄弟能向她尋仇了,」他用清晨的杓鷸叫聲說道,「我們之中也沒有人會成為暴風堡勳爵了。我們看看還有什麼可做的吧。」
壕溝中央有個東西,就在通道旁,乍看之下只比一堆枯柴跟樹枝好不了多少。靠近一點查看才會認出那東西不完全出於自然,介於小棚屋和大型木帳篷之間,頂端有個洞,不時可見灰色的煙裊裊冒出。
老太婆睜著一隻正常一隻渾濁的眼睛,朝上瞪視著施美樂夫人。「我認識妳,死水莎樂。用不著妳那兩片該死的嘴唇。誰跟妳一起旅行?」
可惜老太婆似乎只吃自己收集捕捉的食物。他構思要在老太婆房門口放個熱氣騰騰的派,內餡是熟蘋果和致命的毒漿果,卻很快就打消了這不可行的盤算。他仔細思考從老太婆頭上的山丘滾下一大塊白堊圓石,砸在她的小房子上,卻沒把握靠那塊大石頭打中她。他真希望自己更像魔術師;他有某種確切定位的能力,這種能力不規則地出現在家族成員中。這些年來,他也或學或偷,會耍幾個小魔術,但當他需要召喚洪水、晚風或閃電時,眼前卻和*圖*書沒有一樣派得上用場。於是幼穆斯時時刻刻,晝夜不停地監視著他未來的受害人,就像看守著老鼠洞的貓。
路旁的女人撇了撇嘴。「那妳滾吧,不要胡扯了。」她說道。
他的心臟在胸腔中震顫,變換跳動的節奏。如果他能尖叫,他一定會叫出聲。疼痛結束之前,黎明到來。他的六個哥哥出聲歡迎幼穆斯加入他們的行列。
他下定決心要破釜沉舟勇往直前,眼下他要帶著伊凡妮到鎮上,處理即將發生的各種事情。他感覺精神振奮,他當睡鼠的時光只成為腦海中一場夢的殘蹟,彷彿他只是在廚房的火爐前睡了場午覺,如今再一次神智清醒了起來。記憶中波謬斯先生最好的麥酒,簡直就像在嘴裡一樣。儘管他愧疚地一驚,意識到自己已經忘記維多利亞眼睛的顏色。
「閉上你的笨嘴,」施美樂夫人尖聲說道,「我把你安安全全、健健康康地帶到這裡,跟我遇到你的狀態一樣。我供你吃供你住,如果說這都不稱你的心或是不合乎你的期望,噢,對我又有什麼差別?好啦,趁我還沒把你變成扭來扭去的蟲,一口咬掉你的頭(如果那不是尾巴的話)之前,你快滾吧!走呀!噓!噓!」
幼穆斯最後一次往下看,看著那個他曾經住過、扭曲而仍有微溫的形體,以及形體中的眼神。然後他轉過臉去。
那天,太陽高掛在天空,施美樂夫人的篷車緩慢吃力地穿越迪格瑞壕溝的白堊缺口。
「別緊張,」崔斯坦說,「雖然妳會提心吊膽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的胃翻騰個不停,像吞下了一百隻蝴蝶似的。等妳坐在我母親的起居室,喝她泡的茶……噢,不是真的喝茶啦,不過妳可以抿上幾口……妳就會覺得好過多了。唔,我發誓,為了這麼好的客人,同時歡迎兒子回家,我母親一定會拿出最好的瓷器。」崔斯坦摸索到她的手,緊緊握住讓她放心。
主要處理迪格瑞壕溝的事件
穿黑衣的男人已經盡可能密切偵察這堆柴枝兩天了,他從遠在高處的丘陵頂端往下查看,逮到機會時就靠近些。他確定這茅屋裡住著一個年邁的女人。她沒有同伴,也沒有明顯的活動,只靠攔下每一個獨行的旅人,和每一輛通過壕https://m•hetubook.com.com溝的交通工具來消磨度日。
「妳還好嗎?」星星靠近時,他真心誠意地關心道。
「妳說得對極了。」穿著褪色猩紅長袍的女人說,「那麼,親愛的,告訴我吧。妳今天跟誰一起上路呀?」
「那麼,這就是那隻鳥真正的模樣了,」伊凡妮說,「她在路上是很好的旅伴呢。」接著星星發覺,鳥兒是變成了女人沒錯,但那條限制鳥兒行動的銀鎖鍊並未消失,因為鎖鍊在她的手腕和腳踝上閃閃發亮。伊凡妮指給崔斯坦看。
「這個計畫不錯,」叔提斯用乾木柴的爆裂聲說道,「一旦殺了她,幼穆斯接著就可以取回暴風堡的力量之源了。」
「咱們等著瞧吧。」伯穆斯說。他的聲音是夜出活動的鳥兒從遠方傳來的悲鳴。
一陣尖銳的疼痛從他的腳跟傳來。他一扭身,看見一隻眼睛明亮的小蛇,在灼熱的火光映照下呈現深紅色。小蛇的尖牙深深陷入他皮靴後跟。他用力把木棍扔向小蛇,但這小生物卻從他的腳跟退了下來,以極快的速度,屈伸著身體消失在一大塊白堊圓石後方。
「誰跟妳一起上路?老實告訴我,否則我叫大鵰把妳撕咬得支離破碎,然後把妳剩下的屍體掛在地底深處。」
施美樂夫人鑽進篷車,從鍊子上取下鳥籠。她把鳥籠拿到牧草地上,放在隆起的草丘上。她打開鳥籠門,用骨瘦如柴的手指拾出正在熟睡的睡鼠。「出來吧。」她說。睡鼠用前爪揉揉濕潤的黑眼睛,在逐漸黯淡的日光中眨著眼。
「你應該覺得羞恥,」那老女人說道,「竟然企圖放火,對可憐的獨居老媽媽施暴。要不是她的小朋友親切幫忙,這位老媽媽早就任憑每個經過的浪子擺佈了。」
施美樂夫人嘖嘖出聲,搖了搖韁繩,騾子小跑了起來。
「沒有什麼人跟東西了。我以姊妹情誼發誓。」
等他們走得看不見木屋和死白的迪格瑞壕溝,異國鳥兒振翅飛上棲枝,猛轉過頭歡鬧地高聲啼叫唱歌,直到施美樂夫人告訴牠若是不安靜下來,就會擰斷牠愚蠢的膀子,牠才停了下來。即使在那時候,這隻漂亮的鳥兒在安靜陰暗的篷車裡,也得意地咕咕叫,顫抖著嚇鳴,甚至一度發出像縱紋腹小鶚的叫聲。
一個老太婆走進他的視線範圍,看起來像是住在小木屋裡的女人,但是卻老得太多太多了。幼穆斯試著眨眨眼,好讓疼得難受的雙眼看清楚,但他忘記怎麼眨眼睛了,眼睛也闔不起來。
「日安,大姊。妳的房子出了什麼事?」施美樂夫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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