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星塵

作者:尼爾.蓋曼
星塵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當然啦,他錯了。幾個小時後,崔斯坦和星星沿著森林小徑走,從一輛顏色鮮豔的彩繪篷車旁邊經過。拉車的是兩匹灰色騾子,駕車的則是那個揚言要把他的骨頭變成冰的老太婆。她勒住騾子,朝崔斯坦彎起一隻削瘦的手指。「小夥子,到這裡來。」她說道。
「不客氣。」星星說。她嘆了口氣,然後輪到她透過樹木的縫隙凝視天空。
風吹動飛船,使得拉著崔斯坦和伊凡妮的繩梯慢慢在空中轉圈。
「讓我再看雪花蓮一眼。」老太婆懇求。
「讓獨角獸角下地獄去吧,」她最小的妹妹說道,「那星星怎麼樣了?」
「我一直在想。」崔斯坦說,「我想的是,等我們把我要做的事做完——也就是把妳帶回石牆鎮送給維多利亞.佛瑞斯特,也許我們可以去做妳要做的事。」
「什麼人?」
「我想,我是救了妳沒錯。」
「我已經很接近她了,」女巫對池塘裡的妹妹們說,「但是有一隻獨角獸保護她。現在我拿到獨角獸的頭了,我會隨身帶回來,因為我們已經很久沒有新鮮的獨角獸角可以磨成粉來施術了。」
幼穆斯站了起來。太陽升起來了,接著爬升到腹山最東邊的山頂上,使他融在一片光輝裡。「那我就是第八十二代暴風堡勳爵了。」他對地上的屍體說著,然後自言自語,「更別提還有高崖領主、尖塔城城主、要塞監護人、胡昂山大君跟其他所有的頭銜呢。」
「為什麼?」崔斯坦說,「你們怎麼會知道我的事?」
又過了一個星期。在這個星期的第五天,瑪歌宣布伊凡妮的夾板可以拿掉了。她取下勉強湊合著用的繃帶和夾板,伊凡妮蹣跚地在甲板上到處練習走,抓著船舷上的欄杆,從船頭走到船尾。儘管還有點瘸,但她很快就毫無困難地在船上到處走動。
食物是用蔬菜、豆類、大麥煮成的濃湯,崔斯坦不但吃得很飽,也很滿足。他們喝的是崔斯坦所嚐過最乾淨冷冽的水。
於是女巫的篷車嘎嘎作響地震動著女巫、鳥兒、睡鼠和流星的骨骼,好幾個星期就這麼過去了。
那是一株用綠玻璃和白玻璃做成的雪花蓮,樣式很精巧,彷彿那天清晨剛從草原上摘下,上頭還掛著露珠。老太婆細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檢查它的綠葉和勻稱的白花瓣,發出尖銳的驚呼,聽起來像是鳥兒被捕獲時,極度痛苦的鳴叫。「你從哪裡弄來的?」她叫道,「給我!馬上就給我!」
崔斯坦在舒適冰冷的雲中彎曲燒傷的手。他覺得很累,也有點昏眩。「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崔斯坦在牠身邊單膝跪下,低聲叫牠放心。他伸手抓住鳥兒。鳥兒的困境很明顯:繫在鳥兒腳上的銀鎖鍊,纏住一條突起樹根扭曲的殘株,鳥兒困在那裡,動彈不得。
「你們會離石牆鎮近一點,儘管還有十週左右的旅程,說不定更久。但瑪歌說她差不多讓你朋友的腿復原了。很快就又能承載她的重量了。」
「好啦,」她說,「提供膳宿。」
「也不能由於怠惰或間接的行為,對我或我的夥伴造成傷害。」
崔斯坦聳了聳肩。「噢,」他說,「那我們大概注定要死的。不過趁著我們高高在這上面,也可以好好四處看一看。」
「噢,妳想要回去,不是嗎?回到天空上,在夜空中再次閃爍。我們可以把這事解決了。」
探討空中城堡及其他事件
他發出一陣乾咳聲,緊接著笑了起來。「你的鬍子,」他大聲對屍體說道,「你把鬍子刮掉了。好像沒了鬍子我就認不得你了,伯穆斯。」
「不用遺憾,」她說,「至少我還活著。我很幸運能掉在精靈仙境。而且我想,遇到你大概也算滿幸運的。」
「噢,」崔斯坦對伊凡妮說,「事情可真奇怪。」他把早上發生的事告訴伊凡妮,以為事情就到此為止了。
「喔,」崔斯坦說,「我倒挺懷疑的。想引起我的興趣,這個交易就要非常完善,需要確切的安全通行保證,這類保證條款必須確保妳的態度和行為,會一直對我和我的夥伴寬厚和善。」
那隻五彩繽紛的鳥兒,一腳繫著銀鎖鍊,振翅飛到篷車敞開著的門口,朝下注視著下頭的談判過程。
「那麼我應該去迪格瑞壕溝等著。凡是要去石牆鎮的人,都一定會經過那條路。」
「但是,」崔斯坦說,「我會付錢給妳。」
但老太婆沒回答她,或者像崔斯坦所想的,故意不理她。老太婆對崔斯坦說:「我會把你載到石牆鎮,我也以我的榮譽和我真正的名字發誓,我在旅途上不會有傷害你的舉動。」
「讓我看看你。」她說,爬下來走到路上。她用冰冷的手指觸摸崔斯坦頦下柔軟的部分,他不得不把頭擡高。他的茶色眼睛凝視老太婆年老的綠眼睛。「你看起來夠誠實。」她說,「你可以叫我施美樂夫人。我在前往石牆鎮的路上,要去參加市集。我在想,我會歡迎一個男孩替我的小花攤工作。你知道的,我賣玻璃花,那可是你見過最漂亮的東西啦。你來當市集夥計應該很不錯,我們可以替你那隻手戴上手套,就不會嚇到客人了。你覺得怎麼樣?」
他不打算抓住這隻鳥(幾個星期前,他才被狠狠嚇了一跳。他要抓一隻棕灰色的野兔當晚餐時險險失手,那隻野兔在森林邊停下腳步,輕蔑地看著他說道:「噢,我只希望你以自己為傲」,便蹦蹦跳跳消失在長草叢中),卻被牠強烈吸引住了。那是一隻漂亮出眾的鳥兒,跟雉雞差不多大,但羽毛五彩繽紛,有耀眼的紅色和黃色,以及鮮豔的藍色。牠看起來像熱帶地區的流亡鳥兒,一點也不適合這片長滿蕨類的綠樹林。他接近時,鳥兒一開始很害怕,他愈靠近,鳥兒便笨拙地單腳跳動,急劇苦惱地高聲大叫。
施美樂夫人似乎在掙扎,究竟要威脅恐嚇還是誘哄拐騙,不同的情緒赤|裸裸地在她臉上交替出現,她似乎險些無法控制。然後她雙手環抱住自己,用沙啞自制的語氣說道:「好吧,好吧。不要這麼急躁。我確信我們一定能達成交易。」

他們並肩坐著。船長噗噗噴著菸斗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的衣服上罩著一層細炭灰。不抽菸斗的時候,他就咬著柄,或是用尖銳的金屬工具挖菸斗,要不就是填進新的菸草。
「喂!」他們上頭遠方傳來一個聲音。「喂!下面的!有什麼人需要幫助嗎?」一艘小船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船帆吹得鼓鼓的,一張留著大八字鬍的紅潤臉龐從船邊往下看著他們。「小夥子,剛剛是你在跳來跳去嗎?」
船長在船舷邊輕敲菸斗。他的手動了一下,便抹去剛剛畫的城堡。「欸。而且在這個夥伴關係裡,他也不是唯一關心你返回石牆鎮的成員。這倒提醒了我,你應該告訴那位年輕小姐,如果她不打算讓人發現她真正的身分,最好試著不時給人她吃點什麼東西的印象,吃什麼都好。」
老太婆突然放聲大笑,崔斯坦還以為她窒息了。「這是遭到凍結的魔法,」她說,「是一種力量。像這種東西,會用的人可以表演出不可思議的奇蹟。看好了。」她把雪花蓮高舉過頭,再慢慢放下,拂過崔斯坦的前額。
在福克斯頓的小酒館裡,崔斯坦贏得很高的聲譽,因為他憑記憶吟誦了柯爾律奇的〈忽必烈汗〉、詩篇第二十三章、《威尼斯商人》裡「何謂寬容」的講詞,還有一首詩,內容是關於一個男孩站在燃燒的甲板上,只有他逃了出來;每一篇都是他在學校時非背不可的。他感激雀麗太太盡心盡力,叫他背誦詩歌,最後福克斯頓的鎮民明顯決定要他永遠留在那裡,擔任下一名小鎮專屬的吟遊詩人。崔斯坦和伊凡妮被迫在死寂的夜裡偷偷逃離鎮上,他們能順利逃脫是因為伊凡妮(用一些崔斯坦永遠也搞不清楚的方式)說服了鎮上的狗,不要在他們離開時吠叫。
「很好。」伊凡妮說。
崔斯坦真的跟船長同桌進餐,不過事實上食堂裡也沒別的桌子。除了船長和瑪歌外,還有五個船員。這一群各有特色的人,似乎心甘情願地讓艾柏瑞克船長負責講所有的話,而他也講了,一手拿著麥酒瓶壺,另一手則輪流握住樹樁似的菸斗、把食物送進嘴裡。
僅在心跳的瞬間,他覺得極為怪異,彷彿濃黑的糖蜜取代了血液,流經血管;世界的形狀改變了。每一樣東西都變得巨大而高聳。老太婆現在似乎成了女巨人,他的視線模糊又凌亂。
施美樂夫人俯身從床底下放雜物的地方,拉出一個木籠,把瞇著眼的睡鼠從口袋裡掏出來,放到籠子裡。然後她從一個木頭碗中抓了一把堅果、乾果仁和種子放進籠裡,把籠子掛在篷車中央的鍊子上。
「噢……」過了一陣子,他說,「恐怕我已經搞砸了每一件事。」
「有些晚上,」她對崔斯坦說,「我和姊妹會一起唱歌。唱像剛剛那首一樣的歌,都是關於我們高貴的母親、光陰的自然法則、發光的喜悅和孤單寂寞。」
「怎樣?」崔斯坦說。
儘管如此,他還活著,風在他的髮間,雲朵像全速前進的西班牙大帆船,飛快掠過天空。從高處往下探看這個世界,他從來不曾像此刻一樣感到如此生氣勃勃。在這片天空和這個世界裡,有他從沒看過、感受過或了解過的「蒼穹」和「當下」。
「喔,」他說,「沒那麼糟糕嘛,不是嗎?」
「我沒有意願在市集上替妳工作,」崔斯坦說,「因為我自己也有事要在那裡解決。不過,如果妳可以載我們一程,我跟同伴會很樂意付旅費給妳。」
瑪歌比伊凡妮高一點、瘦一點,把自己的幾件衣服借給她;星星自在地穿著,很高興每天都能穿新衣服。儘管斷了一條腿,她常常爬到船頭的飾像上去,坐著看腳下的地面。
「你的手怎麼樣了?」船長問道。
她將獨角獸的無頭屍體一踢,屍身朝側邊倒下。她拾起獨角獸的頭,帶上駕駛座。她把頭放在身邊,抓起韁繩抽打焦躁的馬匹,馬匹疲倦地小跑起來。
「你忘了雲會一點一點消散,最後全都不見。」伊凡妮說,「雲就是這樣。我看得多了。我可經不起再摔一次。」
魔法女王靠過來,從野獸的眼窩裡拔出自己的刀子。她沿著野獸的喉嚨割開,血液非常緩慢地從切口中滲出。她回到馬車上,取回大切肉刀,開始劈砍獨角獸的脖子,直到頭頸跟身體分開為止。切下來的頭部掉進岩石的凹陷處,深紅色的鹹腥血液積成了小池塘。
伊凡妮坐在老太婆床上的位子,好奇地看著這一切。「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她客氣地問道,「從手邊的證據歸結起來:也就是說,妳不看我,或是妳的眼睛忽略了我。妳不對我說一句話,也沒有像把我的夥伴變成小動物那樣對待我。妳是根本看不到我也聽不見我,是嗎?」
「你剛剛在大叫什麼啊?」伊凡妮問。
離這兩具屍體幾碼的地方,有另一具屍體半隱藏在大石頭後。幼穆斯走近那具中年男屍,他的臉朝下,穿著深色衣服。這男人膚色蒼白,血在身體下的岩石地匯聚成池。幼穆斯在屍體旁邊蹲下來,小心翼翼抓住他的頭髮,把頭擡起來。他的喉嚨被巧妙地割斷了,細長的切口從一隻耳朵劃到另一隻耳朵。幼穆斯困惑地瞪著屍體,他認得,可是……
女巫沒回答。她走上駕駛座,坐下來拿起韁繩。異國鳥兒飛到她身旁,奇妙地啁啾叫了一聲。
「我發誓。以我母親月亮之名起誓,」伊凡妮哀傷地說,「你救了我的命。」
船長對他使了個眼色。「不要說太大聲,」他說,「即使這裡這麼高也一樣。就想成是夥伴關係吧。」
第六天出現了一場巨大的暴風雨,他們把六條好閃電抓進銅箱裡。第七天他們就靠岸了。崔斯坦和伊凡妮向自由船「珀迪塔」號的船長和船員告別。瑪歌給崔斯坦一小罐綠色藥膏讓他擦手,伊凡妮也可以塗在腿上。船長給崔斯坦一個皮製的單肩背包,裡面放滿了肉乾、水果、切碎的菸草、一把刀和一個火絨盒(「喔,別擔心,小夥子。反正我們要在這裡採購儲備品」)。同時瑪歌給伊凡妮一件藍絲袍當禮物,上面縫了很多銀色的小星星和月亮(「因為妳穿要比我穿好看多了,親愛的和*圖*書」)。
兩隻巨大的手伸下來,輕柔將他抱起。「這可不是最大的篷車嗎?」施美樂夫人說道,聲音低沉而緩慢,像隆隆作響的液體。「我要確實遵守誓言,因為你不會受到傷害,我也會在你前往石牆鎮的路上提供膳宿。」然後她把這隻睡鼠扔進圍裙的口袋裡,艱難地爬回篷車上。
「這不成問題。我們可以拉你們上來。」男人一面說,一面從船邊扔下長長的繩梯。崔斯坦用沒受傷的手,在伊凡妮往上爬的時候穩穩抓住繩梯,跟在她後頭爬了上去。崔斯坦和伊凡妮笨拙地掛在繩梯底端時,那張臉從船邊消失了。
這時,有東西打了他一下,讓他頭暈眼花。儘管他一直靜止不動,自己卻好像完全傾斜地向看不見的牆撲了過去。他搖搖晃晃,差一點摔倒了。
「現在,用力拉!」好幾個聲音齊聲大喊,崔斯坦感覺到自己被往上拉了好幾呎。「拉!拉!拉!」每喊一次,都是把他們拉得更高的信號。他們剛才坐的雲朵已經不在他們腳下了,崔斯坦猜測他們跟那朵雲之間必定有一哩以上的落差。他緊緊抓著繩子,用燒傷的那隻手的手肘勾住繩梯。
「好孩子,」船長說道,「一點也沒錯。」
陽光把崔斯坦的臉曬成堅果般的棕色,把他的衣服曬褪得像鐵鏽和沙塵的色澤。伊凡妮仍然白皙如月,不管走了多遠,她的腳還是一直跛著。
高大而像烏鴉的暴風堡幼穆斯勳爵走上登山崖口,邊走邊四下張望,好像在找什麼遺失的東西。他牽著一匹矮小粗毛的棕色矮種山馬,在山道變寬的地方停了下來,似乎在小徑旁找到了他尋覓的東西。那是一輛破舊的輕便小馬車,只比山羊拉的兩輪貨車好一點,車身側翻倒在一旁。附近躺著兩具屍體,首先是一頭白色的公山羊,牠的頭被血染紅了。幼穆斯用腳試戳死山羊,移動牠的頭;公羊的前額上有個深深的致命傷口,位於兩隻角正中間。山羊旁邊是一具年輕人的屍體,他死後的臉看來呆滯,生前一定也很遲鈍。除了太陽穴有個深色瘀傷外,身上沒有致命的傷口。
「我其實沒那麼壞,」他告訴星星,「等妳認識我就知道了。欸,用鎖鍊鎖住妳的事,我很抱歉。也許我們可以一切重來,假裝那些事沒發生過。哪,我的名字是崔斯坦.宋恩,很高興認識妳。」他把沒燒傷的手伸給星星。
一陣沉默。
崔斯坦坐在雲的頂端,想著他貪婪讀過的那些一便士小說,為何裡面沒有一個英雄會肚子餓。他的胃餓得隆隆響,而且手痛得要命。
她繞過車廂,打開車門。她的匕首還像她下手時一樣,插在死去的獨角獸冰冷的眼窩裡。女巫費勁地爬進車廂,拉開獨角獸的嘴。牠的屍體已經開始僵硬,要把下顎拉開非常困難。女巫用力咬舌頭直到出血,疼痛像銳利的金屬劃過口中。她把血在嘴裡漱了漱,讓血跟唾液充分混合(她感覺得到有好幾顆前牙開始鬆動了),吐在死獨角獸斑駁的舌頭上。血漬染上了她的嘴唇和下巴。她咕噥了幾個不該記錄在這裡的字,再次把獨角獸的嘴巴推合起來。「滾出馬車吧。」她對死去的野獸說道。
船長在凝結了霧氣的光亮木板上,用手指畫個形狀做為回答。
他聳了聳肩膀。「就是痛。妳的腿還好嗎?」
他們偶爾遇到其他人的時候,星星就盡可能躲起來。不過,她很快就知道,即使有人在女巫的聽力範圍內跟她說話,例如曾經有個伐木工人指著她,向施美樂夫人詢問她的事,女巫似乎也無法察覺伊凡妮的存在,甚至聽不見與她存在有關的事。
「我要做什麼?」
「月亮母親守護我!」星星說道,「跟你握手?你這個……」
「有個眾所周知的諺語,主要是告誡人不要太仔細計算尚未孵化的小雞價值。」伍特斯指出。
「好啊,」這個人說,「那麼就準備好抓住梯子吧。」
崔斯坦合攏手指,蓋住雪花蓮不讓老太婆看,又往後退了幾步。「嗯,」他大聲說,「我剛剛想起來,我非常愛惜這株花,這是我父親在我開始旅行時送的禮物。我想無論在私人或家族的意義上,它都非常重要。無可否認,不管在哪一方面,它都給我帶來好運。也許我最好留著這株花,我跟我的夥伴可以步行去石牆鎮。」
「可憐的東西,」伊凡妮說,「用鍊子拴成那樣。妳為什麼不放牠自由呢?」
崔斯坦想了一會兒。他實在不相信這個老太婆。「我希望妳能發誓,我們會以目前的模樣、狀況、型態抵達石牆鎮,而妳會提供我們一路上的膳宿。」
船長沒問他們為何會高高在雲端,他們也不主動提供答案。崔斯坦得到的鋪位在大副奧迪尼斯旁邊,他是個安靜的紳士,胳膊粗壯,口吃很嚴重。伊凡妮睡在瑪歌的船艙裡,瑪歌則搬到吊床上睡。
「不,」有個妹妹開了口,「她還在精靈仙境。但她要去石牆鎮的市集,那裡太靠近石牆另一邊的世界了。她一旦進入那個世界,我們就要失去她了。」
不一會兒,一個有著爆炸似的滿頭亂髮、髮色像胡蘿蔔一樣紅,看起來很神經質的女人「瑪歌」護送他到甲板下的船身,在他手上塗一層厚厚的綠色藥膏,讓他的手冷卻下來,減輕疼痛。然後他被領進食堂,那是一間緊鄰廚房的小飯廳(他很開心地發現這兒就跟他看過的海上故事一樣,也稱為「船上廚房」)。
「你知道,」船長凝望著地平線說道,「我們會發現你們並不完全是偶然。嗯,我們發現你們是偶然沒錯,但說老實話,我也在留心你。不只是我,還有這附近的幾個人。」
崔斯坦思索了一下,說聲「對不起」,便回去跟伊凡妮商量。他們一起走回老太婆那裡。
她臉上的貪婪和渴望如此明顯,崔斯坦此時可以肯定,他原本可以達成更好的交易,但他還是把父親的花交給老太婆。老太婆從他手上拿到花,便咧嘴笑起來,露出缺牙。「哎呀,真想不到這就是大約二十年前,那可惡的孩子給出去的上等貨。哪,年輕人,告訴我。」她用上了年紀的銳利雙眼朝上看著崔斯坦,問道,「你知道你一直戴在和*圖*書釦洞裡的是怎麼樣的東西嗎?」
崔斯坦凝視著他。「您認識一個矮小多毛的男人嗎?戴著帽子,背著一大包多得要命的貨物?」
伊凡妮一聲不吭。
「看起來像個城堡。」崔斯坦說。
「唉,」星星說道,「這真是了不得的大玩笑,不是嗎?無論你要去哪裡,我都得去。即使會讓我喪命也不得不去。」她用手在雲層表面畫圈圈,霧靄輕波般蕩漾。然後,她伸手飛快碰了崔斯坦的手。「我的姊妹都叫我伊凡妮,」她對崔斯坦說,「因為我以前是傍晚的星星。」
這個魔法女王,就是最老的莉莉姆,在銅綠色岩石尖塔旁勒馬停下,尖塔像針似地在荒原濕軟的泥土上突起。然後,像任何經歷過第一個(甚至第二個)青春期的婦人一樣,她慢吞吞爬下駕駛座,走到濕地上。
「你沒有必要這樣痛罵,」崔斯坦對老太婆說,「我沒有偷妳的鳥。牠的鍊子被樹根纏住了,我才幫牠解開而已。」
「我恨你,」她說,「我已經為了每一件事恨你,但現在我特別恨你。」
「痛,」他說,「滿痛的,真的。」
女巫駕車的時候,伊凡妮便在她發霉的床上休息。篷車喀噠喀噠,東倒西歪穿越森林。車子停下來,她便醒來起身。女巫睡覺時,伊凡妮就坐在篷車頂上仰望繁星。有時女巫的鳥兒會陪著她坐,她會寵愛牠、溺愛照料牠,因為有什麼能確認她的存在總是好事。但女巫在附近時,鳥兒就會完全忽視她。
「我從來沒聽過像這樣的旋律。」
就某些方面而言,他知道自己離難題很遠,就像他高高遠離世界一樣。手上的疼痛離他非常遙遠。他想著自己的行動和冒險,還有眼前的旅程,對他來說這整件事突然變得無關緊要又輕而易舉。他站在雲頂盡可能高聲喊了好幾次「哈囉!」。他甚至把短上衣拿在手上揮舞,邊揮邊覺得自己有點蠢。然後他爬下雲頂;離雲層底部十呎處,他一腳踩空,落入霧靄般柔軟的白雲中。
「如果我的手沒燒傷,妳現在可能已經死了。」他指出。伊凡妮尷尬地低下頭,顯得很慚愧。「妳知道的,」他換了個話題,補充道,「我把我的袋子留在那個瘋女人的旅館裡了。除了我們站著穿的衣服,什麼也沒有了。」
「我當然是一字不改地信守諾言啦!」老太婆像是回答似地說道,「到了市集的牧草地,他就會變回來,也會在到達石牆鎮以前恢復原本的樣貌。而且等我把他變回來,我也會把妳再變成人形,因為我還是得找一個比妳這傻丫頭更好的僕人。我沒辦法在整個旅程中忍受他在這裡礙手礙腳,多管閒事、窺探別人又問東問西的。而且我已經遵守契約餵他了,可不只是堅果跟種子而已哩。」她緊緊抱住自己,前後搖來搖去。「哦,妳早上要很早起來,比我還早起。我真的相信那土包子的花比多年前妳丟掉的那株還好呢。」
她咂了咂舌,搖動韁繩,兩匹騾子便從容走上森林小徑。
獨角獸僵直笨拙地擡起頭來。然後動了動四肢,像新生的小馬或幼鹿剛學走路一樣,抽搐著用力靠四隻腿站起來。牠半爬半摔跌出馬車門,落在泥地上,站了起來。牠剛才側躺在馬車裡,左半身因血液和體液而腫脹變色。死去的獨角獸只剩一隻眼睛,蹣跚地朝綠色岩石尖塔走去,抵達石塔基座的一個低窪,前腿跪了下來,拙劣地模仿祈禱者的動作。
「那妳打算怎麼對付我?」伊凡妮問道,不過老太婆不回答,她倒也不怎麼驚訝。她跟著老太婆進入陰暗的篷車。裡頭只有一個房間;一個皮革和松木製成的巨大陳列櫃靠在一面牆邊,櫃子上有數以百計的小格子,其中一個格子裡鋪滿了柔軟的蒲公英種子冠毛,老太婆把雪花蓮插在裡頭。另一面牆邊靠著一張小床,上方有一扇窗戶和一個大碗櫥。
「痛,」她說,「不過沒以前那麼痛了。」
「我們沒有食物、沒有水,離地面大約半哩又下不去,也不能控制雲前進的方向。而且我倆都受傷了。我還漏了什麼沒說嗎?」
崔斯坦在找早餐。他找到一些小小的膨風蘑菇和一棵長滿紫色李子的李子樹。當他注意到樹下的鳥兒,才看到李子都已熟透,乾燥得差不多成了李子乾。
「她在哪裡?」第一張臉孔不耐煩地問道,「妳是怎麼處置她的?」
也許過了好多小時,也許只有幾分鐘,旋律停止了,崔斯坦嘆了一口氣。「真是太好聽了。」他說。
「我們會在一個星期後靠岸停泊,好儲備糧食,載一點貨物。」船長說,「也許我們最好讓你們在那邊下船。」
「妳看我們,」崔斯坦說,「真是天生一對。妳的腿斷了,我的手受傷了。」
「妳可以首開先例啊,」他說,「妳一定要相信。否則絕對不會發生的。」
「妳保證?」他問道,「這次不會逃跑了?」
現在她的頭髮幾乎全灰了,臉頰鬆垂,喉嚨、眼睛、嘴角都有了皺紋。儘管她的裙子是鮮豔而引人注目的猩紅色,她卻面無血色。她的衣裳在肩膀處撕裂,下頭露出一道很深的傷痕,皺巴巴的十分恐怖。她駕著黑色馬車穿過荒原,風拍著她的頭髮打到臉頰。四匹公馬經常絆倒,大量汗水從體側滴落,帶血的泡沫從嘴唇滴下。然而牠們的蹄子還是持續敲打,穿越泥濘的路面,不毛的荒原上什麼也沒生長。
他協助伊凡妮站起來,兩人笨拙地在雲端蹣跚了幾步。伊凡妮又坐了下來。「這樣沒用,」她對崔斯坦說道,「你去逛逛吧。我在這裡等你。」
她們都知道,只要星星穿過石牆,進入萬事如實的世界,轉眼間就會變成從天空中掉下來的含金屬岩石,表面坑坑窪窪,冰冷www.hetubook.com.com又沒有生命,對她們不再有用。
(在他們的世界裡,冒險都好得很,)他想著,(但還有很多日常飲食和免於受苦的事沒說哩。)
老太婆頂著一頭拖把似的鐵灰色亂髮,懷疑地瞪著他。接著手忙腳亂地向前抱過鳥兒。她把鳥舉起來,對牠低聲說了些什麼,牠則以音樂般的奇特啁啾聲回應。老太婆的眼睛瞇了起來。「噢,也許你說的不盡然是謊話。」她極其不情願地承認。
「痛嗎?」伊凡妮問道。
她仰起臉看崔斯坦,搖了搖頭。「沒這種事,」她解釋道,「星星殞落後,不會再回到天空的。」
「如果你不替我向切開我咽喉的壞女人復仇,那希望你被這些石片噎死。」伯穆斯用山鳥迎接新的一天的啁啾聲說道。
施美樂夫人搖了搖頭。「那對我一點也沒用。我能收集自己需要的柴火,你只會增加我那兩頭騾子『不貞』和『絕望』的負擔。我不載客的。」她爬回篷車的駕駛座。
「所以說,幼穆斯會成為第八十二代暴風堡勳爵了。」叔提斯說。
「還有復仇的事哩。」仲敦斯的聲音是怒號著穿過崖口的風,「你必須擱下其他事情,先替你慘死的兄弟報仇。這是血的律法。」
星星嘆了一口氣。
兩個老太婆的倒影不以為然地從池塘裡往外瞧。魔法女王用舌頭把牙齒舔了一圈(上面那顆到黃昏就會掉落,她想著,搖得那麼厲害),朝血池裡一啐。漣漪擴散開來,抹去了所有莉莉姆的痕跡;現在池塘只映照出荒原的天空,還有高掛在上頭的黯淡白雲。
「哦,謝謝您。」崔斯坦說。
他們朝著日落的方向西行,沿著滿布灰塵的大路走。他們睡在灌木邊。崔斯坦吃從灌木叢和樹上摘下的水果跟堅果,飲用乾淨的溪水。他們在路上沒遇到幾個人。只要可以,他們就在小農場稍事停留,崔斯坦會打一下午的零工,換取食物和在穀倉裡的稻草堆過夜。有時他們會停留在半路上的小鎮或村莊盥洗吃飯(以星星的情況而言,也可以說是假裝吃東西);若是他們負擔得起,就在鎮上的小旅店住宿。
「我說的根本不是謊話。」崔斯坦說道,但老太婆跟鳥兒已經橫越一半的沼澤地了。於是他把小蘑菇和李子收集起來,走回剛剛離開伊凡妮的地方。
在名叫「辛庫克山下」的鎮上,崔斯坦和伊凡妮遇到一夥強迫人的小妖精,原本可能有不愉快的結局,讓崔斯坦的後半輩子都在地底下過,和小妖精有打不完的仗,卻靠著伊凡妮敏捷的頭腦和伶俐的口齒化險為夷。在白令海德森林裡,崔斯坦毫無懼色地面對巨大的草原鵰,這隻鵰想把他們兩個帶回巢裡給雛鳥吃,牠除了火以外什麼都不怕。
「是的。」崔斯坦說道。
崔斯坦小心解開捲繞的銀鍊,從樹根上取下來,同時用左手撫摸鳥兒蓬亂豎起的羽毛。「好啦,」他對鳥兒說道,「回家去吧。」但鳥兒沒有要離開他的動作,反而把頭歪向一邊,凝視著他的臉。「喂……」崔斯坦覺得有點奇怪,也有點忸怩不好意思。他說道:「可能會有人擔心你喔。」他朝下伸出手把鳥兒抱起來。
他們並肩坐在厚厚的白色積雲上,雲的大小跟一座小鎮差不多。身下的雲柔軟微涼,愈往下坐就愈冷。崔斯坦把燒傷的手盡可能往下伸,深入到雲層裡;雲層稍微有點阻力,但還是讓他把手伸進去。雲層內部摸起來冷冷的像海綿,真實而空幻。雲稍稍冷卻了他手上的痛楚,讓他能想得更清楚。
一天傍晚,他們在一個寬廣無邊的樹林邊過夜時,崔斯坦聽到某種從來沒有聽過的優美旋律,既悲哀又奇特,讓他的腦中充滿了畫面,心裡滿是敬畏與歡喜。這音樂讓他想起無邊無際的空間,想起巨大的水晶球體,極緩慢地繞著廣大的空中廳堂旋轉。這旋律使他激動萬分,難以自己。
「怎麼樣?」施美樂夫人問道,眼睛緊盯著崔斯坦。「別只是像蠢貨一樣站在那裡!說話!說話!說話!」
星星的嘴唇動了動,不由自主地牽動成微笑,雙眼閃閃發亮。「謝謝你,」她說,「我想,我一直到現在才有唱歌的情緒。」
星星坐在他身邊的雲上,穿著向旅館女人借來的袍子,斷腿直直伸進面前的霧靄裡。「你救了我的命,」她總算開口說道,「對不對?」
「好很多了,謝謝您。」崔斯坦說。他的皮膚發亮結疤,手指頭也還沒有什麼感覺。但瑪歌的藥膏已經消除大部分的疼痛,痊癒的過程不知加快了多少。他坐在甲板上往外看,兩條腿懸盪在船邊。
離地面這麼高,空氣稀薄冰冷,但陽光很溫暖。他們身邊的雲朵形狀,讓崔斯坦想起幻象城市或神怪小鎮。在他們下面很遠很遠的地方,可以看到真正的世界:陽光扎在每一棵小樹上,把每一條迂迴的河流都變成細細的銀色蝸牛涎跡,閃閃發光地蜿蜒橫過精靈仙境。
臉色紅潤的男人伸出一隻手。「歡迎登船,」他說,「這是自由船『珀迪塔』號,獵捕閃電遠征隊的隊友。約哈尼斯.艾柏瑞克船長聽候您的差遣。」他從胸腔深處發出咳嗽聲。崔斯坦還來不及回話,這位船長便注意到崔斯坦的左手,大聲叫道:「瑪歌!瑪歌!妳真該死,跑哪兒去啦?到這裡來!乘客需要照護。哪,小夥子,瑪歌會照料你的手。我們在六響鐘的時候吃飯。你跟我坐同一桌。」
「這可說不準,」他說,「呼叫那些不存在的人,總好過因為我沒出聲而讓在那裡的人沒發現我們。」
「午安,」星星說,「我們討論了妳的提議,我們認為……」
聽她這麼說,崔斯坦總算放心了。
「謝謝妳。」崔斯坦說。
「如你所願。」
「我寧可跟邪惡的狼,要不就跟臭豬或沼澤精怪拴在一起。」星星斷然對他說道。
「給我看你的手。」
她坐在小徑旁揉腿。她的髖關節很痛,當她的雙腳變得愈來愈敏感時,腿也疼了起來。有時崔斯坦會在夜裡聽見她暗自輕聲啜泣。他希望月亮能送給他們另一隻獨角獸,但也知道月亮不會這麼做。
伊凡妮也關心那隻睡鼠,牠幾乎都在熟睡,頭蜷縮在腳爪間。當女巫出去收集柴火或取水,伊www.hetubook•com.com凡妮就會打開籠子撫摸牠,跟牠說話。儘管不知道睡鼠還有沒有崔斯坦的意識,但她有好幾次還是唱歌給牠聽。睡鼠用溫和睏倦的眼睛盯著她瞧,像黑墨水滴似地,牠的毛皮比羽絨還要柔軟。
「因為,」星星對他說道,聲音很不自然,「你救了我的命,根據我們的律法,你對我有責任,而我對你也有責任。你要去哪裡,我一定也得去。」
「是我,」崔斯坦說,「我想我們真的需要幫忙,是的。」
伯穆斯灰色的模糊身影站在其他幾個兄弟旁邊,說道:「你應該會認得我,幼穆斯。但這可能會讓我賺到一點時間,在你認出我之前,讓我先看到你。」然而死者的聲音只是清晨的微風,呼呼吹過棘刺灌木叢。
「看起來,我該向你認個錯。」她說,「總歸來說,你似乎是說了實話。」
崔斯坦在接下來穿越精靈仙境的旅程中,經常回想起在「珀迪塔」上度過的日子,認為那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之一。船員讓他幫忙操帆,甚至經常給他掌舵的機會。有時船駛在巨大如山的黑暗暴風雲之上,船員會用小銅箱捕捉閃電。雨和風清洗了船上的甲板,當雨水流下他的臉,或是他用沒有受傷的手抓牢扶手繩,免得在暴風雨中滾到船舷外時,他經常會發覺自己輕鬆地笑著。
她抓著獨角獸的角,把頭放在身體旁邊,就放在岩石上;隨即用嚴厲的灰眼睛朝著剛做好的紅色池塘裡看。兩張臉孔從池塘裡向外張望;那兩個女人的年紀遠比她現在要老得多。
上面又猛拉了一下,伊凡妮跟飛船柵欄的頂端一樣高了。有個人將她小心抱起,放到甲板上。崔斯坦自己費勁地翻過柵欄,滾落在橡木甲板上。
他謹慎地走過去。「是的,夫人。」
崔斯坦摸到短外衣的釦洞,感到那東西精緻而冰涼,就像他在整個旅途中感受到的一樣。他抽了出來,用食指和拇指捏著舉到老太婆面前。「妳說,妳賣玻璃花,」他說,「那妳對這個有沒有興趣?」
醜老太婆輕蔑地咯咯笑。「沒有東西能讓我載你一程。哪,你要是不幫我在石牆鎮的市集上工作,就快點滾吧。」
「是一株花。一株玻璃花。」
幼穆斯彷彿聽見他們的聲音,搖了搖頭。「你為什麼不能多等個幾天,伯穆斯哥哥?」他問腳下的屍體。「我會自己殺了你。我替你設計了精密的死亡計畫。當我發現你已經不在『夢想之心』時,還真花了我一點時間才偷走那艘船的小艇,繼續趕上你的足跡。現在我偏偏得為你這可悲的屍體復仇,完全是為了我們的血統和暴風堡的榮譽。」
「小偷!」一個沙啞的老嗓子大喊,「我要把你的骨頭變成冰塊,把你放在火堆前燒烤!我要拉出你的眼睛,一顆綁在鯡魚身上,另一顆綁在海鷗身上,這麼一來,海洋與天空相連的兩種視覺會讓你發瘋!我要把你的舌頭變成扭曲的蟲子,你的手指會變成剃刀,火蟻會啃得你皮膚發癢,於是每一次你抓癢的時候……」
「坐著。」星星糾正他。
「真遺憾。」
「就是絕對不會發生。」她告訴崔斯坦,「就像明明空無一人,你卻在這麼高的地方呼救,想引起別人的注意一樣。這跟我相不相信沒有關係,只不過事情就是這樣。你的手還好吧?」
他們走了三天,那棵港口樹才消失在地平線的那一端。
「很遺憾,我朋友的腳斷了,」他叫道,「我的手也受傷了。我想我們都沒辦法爬梯子。」
他把手從冰涼的雲層裡抽出來;他的手紅通通的,手心手背上被火舌舐過的每一寸肌膚都長滿水泡。
「我找不到她。簡直就像她已經不再置身精靈仙境了。」
「看看妳!」第二個莉莉姆說,「妳拿了我們存下的最後一點青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我親自從星星的胸膛裡扯下來的。儘管她尖叫著扭動身體,我還是堅持進行下去。從妳的容貌看來,妳已經把大部分的青春都浪費掉了。」
「我從來沒在您面前提過石牆鎮,」崔斯坦說,「當您問我們從哪裡來的時候,我說『從後面來的』,而當您問我們要到哪裡去,我說『到前頭去』。」
山間漸露曙光。這幾天的暴風雨已經過去,空氣乾淨而寒冷。
「我很確定妳會的。」崔斯坦說,這次沒等到她說出什麼難聽的東西來比較。「我說了,我很抱歉,」他對星星說,「我們重新來過吧。我是崔斯坦.宋恩,很高興認識妳。」
在一棵巨樹頂端,「珀迪塔」號停泊在十二艘類似的飛船旁邊。這棵樹大得足以支撐建在樹幹裡的數百座住宅。這裡住了很多人類、侏儒、土精、森林精靈,還有其他稀奇古怪的人。樹幹周圍有階梯,崔斯坦和星星慢慢走下去。能回到連接在堅實土地的東西上,崔斯坦覺得很輕鬆。然而,他卻無法言喻自己沮喪的感覺,彷彿當他的腳再次踏上土地,他也失去了某種非常美好的東西。
老太婆嘖嘖出聲,然後點點頭。她再次費勁地爬下篷車,大聲清嗓子,把一口痰吐在地面上。她指著那灘啐出的唾沫。「現在該你了。」她說。崔斯坦在旁邊也啐了一口。她用腳把那兩灘唾沫抹成一片,混合起來。「哪,」她說,「契約就是契約。把花給我吧。」
她的髖關節不痛了;既然她不用每天走路,腳也沒有那麼痛了。她知道自己會永遠跛腳,因為儘管崔斯坦已經盡了力,但他畢竟不是外科醫生,無法修復折斷的骨頭。瑪歌也是這麼說的。
幼穆斯離開屍體,在一塊灰色巨石前撒尿,然後又走向伯穆斯的屍體。「如果是我殺了你,我就能把你留在這裡腐爛。」他說,「可是因為這個樂趣是屬於別人的,我得帶著你走一小段路,把你留在高高的巉崖上,讓禿鷹吃掉你。」他一面說,一面費力哼氣,總算把黏在地上的屍體提了起來,拽到矮種馬的背上。他摸索著屍身上的腰帶,解下了裝有神祕符號石片的袋子。「謝謝你給我這些石片,哥哥。」他輕輕地拍著屍體的背部說道。
「好讓別人知道我們在這裡。」崔斯坦對她說。
「我的兄弟呀,頸子上沒有掛暴風堡的力量之源,你就什麼都不是。」伍特斯尖酸地說。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