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１４
卡拉蒙的臉更紅了，並且直盯著地板看。
「是這個嗎？」她抬起頭問雷斯林。「就是帕薩理安給卡拉蒙的那個裝置？」
「再一次。」雷斯林說。
克麗珊娜聽出大漢聲音流露出的感情，也看見他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她覺得痛苦和悔恨。她開始懷疑自己先前是不是錯看他了。她站起身，溫柔地搭著卡拉蒙的肩膀。
卡拉蒙消失在黑暗中後，克麗珊娜一手攏起白袍，飛快地衝向神殿中黑袍法師居住的方向。
「這不是妳之前阻止我離開的原因吧！」卡拉蒙不帶感情地問道。
克麗珊娜再也聽不下去。她不顧附近會眾質疑的目光，毅然決然地離開晨禱儀式，往長廊跑去。
「別說了！」克麗珊娜緊張地環顧四周。「我們不能在這裡談。」一次閃電和外頭重物落地的聲響讓她嚇了一跳，不過她馬上又恢復鎮定。「跟我來。」
「你為什麼要我看它？它跟我有什麼關係？」克麗珊娜懷疑地問道，不過她還是停下往門口走去的腳步。
克麗珊娜的黑髮拂過臉頰，白袍被吹得衣襬上揚。當她往法師的房間走去時，可以清楚聽見暴雨打在窗上的聲音。她伸出顫抖的手輕敲法師的房門時，一道青白色的閃電和隨之而來、震耳欲聾的雷聲讓她震了一下。門開了，她猛地被雷斯林的雙手環抱住。
「克麗珊娜女士，」卡拉蒙用極其嚴肅的語調說，「如果妳是對的，妳可以用妳的善良和愛意讓雷斯林棄暗投明——當然是要出於他的自由意志，我會……我會……」卡拉蒙哽咽，並快速別過頭。
克麗珊娜看完了，不解地望著雷斯林。後者露出期待的笑容，似乎希望她從這段文字裡發現些什麼。克麗珊娜的內心深處隱隱覺得不安，她的心似乎比她的大腦理解速度還要快。
「並不是我要取妳性命，」雷斯林詭異地笑著。「是那些送妳來這裡的人。」
「冬季慶典後他就拒絕接見任何人……包括我在內。直到今天他才捎了個口信給我。」克麗珊娜在卡拉蒙銳利目光的注視下，覺得雙頰發燙。「我一定要說服他跟我們一起離開。如果他的健康繼續惡化下去，他根本就無法施展法術。」
「不，」克麗珊娜絕望地自言自語。「你全弄錯了！你一點都不瞭解！為什麼你會如此盲目！」
「雷斯林。」卡拉蒙幫她接完了話。「克麗珊娜女士，他有強大的法力，當初他就是這麼來的。再說，我最近才瞭解到，他已經做出了選擇。和圖書我們應該要離——」
這回輪到克麗珊娜臉紅了。「不，」她輕聲的回答幾乎讓卡拉蒙聽不清楚。「不，我不會走的，除非……除非等到……」
「不！」雷斯林猛然怒吼。他的眼睛又恢復了原本如鏡般的平靜，冷靜自制。他用力抓住克麗珊娜的手腕，讓她面對他。「我是病了，」雷斯林一字字地說。「但我的病無藥可救，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治好我的瘋狂。我的計劃眼看著就要完成了——大災變就在明天，諸神會因為降怒於這些可憐人而放鬆注意力。黑暗之后將無法阻止我，讓我施展去那個祂無力對抗真正牧師時代的法術。」
「在索蘭尼亞，無法點燃任何火苗，壁爐前毫無暖意，打鐵店被迫關門。然而在阿班西尼亞平原卻爆發了燎原大火，黑煙和火舌逼得平原人遠離家園。」
雖然克麗珊娜不大願意，但他的眼神還是攫住了她。她又在他的眼中看見了自己，不過這一次，她卻是獨自一人，神情驚恐。
「很高興見到你恢復了健康。」克麗珊娜企圖緩和緊張的氣氛。
「卡拉蒙嗎？」雷斯林回答。「當然不知道。如果他們讓他知道的話，那傢伙一定會毫不考慮地跪著求妳使用魔法裝置，說什麼他願意代替妳赴死之類的蠢話。」
『……會帶著被施下時間咒語的人往前或是往後……必須要正確組裝，確實啟動……只能夠運載一個人，就是被施下時間咒語的那個人……裝置只能用於人類、精靈、食人魔……』
『只能夠運載一個人……』
龍捲風後的十二天，伊斯塔每分每秒都得忍受閃電雷聲大作，任大雨和冰雹讓各處氾濫成災。這樣的日子足以打擾眾人的好眠，摧毀每一分信念。克麗珊娜精疲力竭地坐在椅子上，把頭垂到兩手之間。
她坐在晨禱者之間。被後世稱為最後十三天的警示已經過了十二天，不過卻沒有收到任何警告的功效。每天，都有一件從大陸各地傳回的怪異事件。
「你病了，」她回過頭，「我去找人來幫忙——」
克麗珊娜興致盎然地繼續讀下去。這只是一小段文字，描述偉大法師是如何設計和製造出這個裝置。克麗珊娜不太懂瀰漫著神秘色彩的文字，只能片段抓出一些自己認得的字——
「就一本書而已，沒什麼別的了。」雷斯林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我向妳保證它不會突然變成惡龍，或是什麼別的東西。我再說一次，這是本書，是本非常和_圖_書古老的百科全書，出自於夢幻之年代。」
「卡拉蒙！」克麗珊娜驚呼，接著用力緊握大漢的雙手，想要抓住身邊唯一真實存在的東西。
「羅拉克國王報告，西瓦那斯提的樹木一整天都不斷地湧出鮮血。」教皇飽含恐懼地敘述。「帕蘭薩斯城目前則是漫天大霧，居民們被迫坐困愁城。」
「如果他不同意呢？」卡拉蒙打斷克麗珊娜的話。
她開始推開他。不過他仍然用微顫的手輕撥開她纏黏在臉龐的髮絲，呢喃著，「克麗珊娜，跟我一起走吧！跟我到那個妳將會是世上唯一牧師的時代，我們可以直接挑戰諸神的時代！想想吧！那種統御世界的至高權力。」
『只能夠運載一個人！』
找到了！這段話突然間跳了出來，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雷斯林並沒有企圖挽留她，甚至沒站起身。他在克麗珊娜離開後喃喃道，「明天，就是明天了——」
法師點點頭。「繼續讀。」他柔聲地下令。
卡拉蒙站了一會兒，才不安地坐下。他想到最後一次和克麗珊娜會面時，他的爛醉差點讓兩人命喪黃泉。克麗珊娜應該也在想著相同的事情，因為她正用那雙冷酷的灰眼，不留情面地打量著卡拉蒙。
「那妳可會小命不保。」雷斯林不帶感情地說。
克麗珊娜目瞪口呆，但還是立刻恢復了理智。「這是你耍的另一個花招嗎？」她冷然問道，並迅速別過身，企圖在被他發現自己被他傷得遍體鱗傷前離開。
克麗珊娜告訴自己一定要專心，她的視線又重回到書本。
過了好久她才問，「他知道嗎？」
「我……我知道……很抱歉，我一直都很忙……」
克麗珊娜瀏覽了整頁，接著，看到了「時光旅行之工具」。導言之後有一張圖，描繪的樣式和坎德人所形容的裝置非常相像。
「他愛妳吧！」卡拉蒙柔聲說道。
「我……我一定要回去參加晨禱了。」克麗珊娜囁嚅，「外頭一定很恐怖，你全身都已經溼透了。」
雷斯林放開克麗珊娜，此時外頭閃電雷聲大作，他滿足地笑了。克麗珊娜看見他眼中閃耀著狂放的火花，他蒼白的臉龐透出陣陣光彩。她注意到他比上次見面時消瘦了許多。
「我瞭解。」卡拉蒙抬頭看著她。「妳有一堆理由來討厭我。我也很厭惡過去的自己。但是這些都和我們現在要討論的無關。克麗珊娜女士，我們一定要離開！」
「當然，」克麗珊娜說，「我瞭解。那你就盡快趕回來，和我在和*圖*書……雷斯林的房間會合。」
她突然警覺到有人輕觸了一下她的手臂，眼前是一名穿著溼透披風的年輕男子，透過外衣隱約可以看出他渾身壯碩的肌肉。
克麗珊娜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漸漸平息。雷斯林所說的話並不像安慰孩子的慈母，而是直刺入她內心深處。她仰起頭，看向他。
「讓我走！」克麗珊娜怒喊。她掙脫了他，但卻依然記得他的擁抱，他纖細手指的撫觸……克麗珊娜覺得既羞愧又難過。「你必須自己去完成你的邪惡計劃……我絕不會跟你一起走的。」
「諸神的接近影響到他。」克麗珊娜回答。「如同祂們對其他人也有影響一樣，不過他們卻拒絕承認。」她悲傷地嘆了口氣，接著說，「我們必須立刻準備離開，如果他答應和我們——」
克麗珊娜閉上眼。她腦海中浮現出帕薩理安寫給她的信『……生命或是靈魂……，妳將被迫從兩者中選其一——選了一個，就得放棄另一個。妳離開那個時代的方法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透過卡拉蒙。』他從一開始就故意誤導她！這就是帕薩理安描述的狀況嗎？又有誰能夠回答她？在這個孤絕的世界裡，她能夠信任誰？
「你竟敢威脅我！」克麗珊娜激動地轉身面對雷斯林，震驚和憤怒蒸乾了她剛剛奪眶而出的淚水。
「我不會讀這些魔法文字。」克麗珊娜微微蹙眉。「還是，你要幫我翻譯呢？」她諷刺地說。
當克麗珊娜領著卡拉蒙走向位於神殿內側的陰暗房間時，他不由得皺起眉頭。不過至少這裡看不見閃電，雷聲也被厚牆擋去了大半。克麗珊娜輕輕地帶上門，找張椅子坐下，並示意卡拉蒙也照做。
「這本百科全書記載的是在夢幻之年代中被創造出來的魔法裝置。」雷斯林邊說邊盯著克麗珊娜。「看吧——」
她懷抱的善意和希望在經過走廊時稍微消失了一點。因為似乎連最厚重的窗簾也擋不住刺眼的閃電，而最堅實的牆壁也抵不過轟隆隆的雷聲。或許是有些窗戶並不牢靠，竟然還讓狂風長驅直入。
「克麗珊娜女士，」卡拉蒙的語氣力持鎮定，「我們不是在討論慶典派對。這個城市明天就要遭到毀滅！我——」
「很抱歉，神眷之女，我不是有意要嚇妳的。」他深沉的聲音和臉龐，都讓克麗珊娜覺得似曾相識。
「不。」卡拉蒙搖搖頭。「我要先去找泰斯和帕薩理安交給我的那個裝置。還要提醒朋友趕快離開，雖然他們一直都不聽勸，但我總和_圖_書要盡最後的努力。」
雷斯林的眼中閃著怒火，不過很快就被悲哀的神情所取代。「這不是用魔法文字寫成的，」他溫柔地說。「不然我怎麼會叫妳看呢？」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穿的黑袍，勉強苦笑了一下。「很久以前，我就曾經問過自己，憑什麼指望妳會信任我。」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緩慢地說，一臉驚嚇。她注視他那對如鏡般的雙眸，雷斯林則是任她自由探入自己熊熊燃燒的靈魂。
卡拉蒙立刻抬起頭，臉上盡是關切之情。
「是的。」卡拉蒙邊說邊想到施展這個法術所需要耗費的能量，甚至連強大的帕薩理安都需要好幾天的時間準備，而且還是在他健康狀況良好時。「小雷怎麼了？」
她直視著地板很長一段時間。她不顧外頭的閃電和法杖發出的異光，只覺得一切突然間都陷入了黑暗。
「喔，不，克麗珊娜女士。他會自信滿滿地帶著妳和坎德人，然後發現只有他一個人回去了，痛不欲生地聽著他們的解釋。我很好奇帕薩理安要怎麼向這傢伙解釋。」雷斯林神情凝重地笑道。「卡拉蒙很輕易就可以搞得天翻地覆，但現在不是他表現的時候。」
「讀吧！」雷斯林指了指書。
克麗珊娜雙腿一軟，幸好雷斯林立刻趕到她身後，才沒讓她跌到地上。
克麗珊娜的視線不敢和卡拉蒙交會，也不敢回答，只是聽著撲通撲通的劇烈心跳聲，和遠處傳來的隆隆雷聲。接著她感覺到卡拉蒙站了起來。
「沒錯，」克麗珊娜深吸一口氣。「只剩下幾個小時可以離開。我已經失敗了，」她木然地說，「在這最後關頭之前，我一直都滿懷希望，不過教皇是盲目的，什麼都看不見！」
「你弟弟病得很重。」克麗珊娜打斷了他的話。
克麗珊娜全身筋肉不斷抽搐，但還是強迫自己起身。她看也不看雷斯林，只是空洞地望著前方，「我必須要走了……我要好好想想……」
「這是什麼？」克麗珊娜的表情透露出似乎是在害怕這本書頓時會幻化為毒蛇猛獸。
「對不起，」克麗珊娜突然說，「請原諒我。十三項警示開始發生後，我幾乎都沒合過眼。」她顫抖的雙手輕搭著額頭。「我無法思考，一直都有可怕的噪音……」
克麗珊娜漲紅了臉。「我想……他會同意。」她的思緒回到在他房內，他眼中流露出的渴望和欣賞之情。「我曾經……和他談過……關於他選擇的錯誤道路。我告訴他邪惡永遠不能到達的境界，還有邪惡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何地自我毀滅。他答應我會想一想我的說法。」
「我找了妳好幾天……」
「他們是送妳來自掘墳墓的，克麗珊娜。」雷斯林用只比呼吸再大一點的聲音說，不過他的話卻字字直刺進克麗珊娜的胸膛。「這就是妳所謂的正道嗎？呸！他們和教皇一樣生活在恐懼之中。他們怕妳就像妳怕我一樣。克麗珊娜，唯一的正道就是吾道！助我擊垮邪惡。我需要妳……」
「你一定要回去嗎？難道就不能留——」
「好了，好了。」他安慰著眼前受創的女孩。「別被暴風雨嚇著了，神眷之女。妳應該高舉雙臂迎接它們！體會諸神強大的力量，克麗珊娜！這些只是用來嚇唬愚蠢的傢伙，傷不了我們的。除非妳選擇受它們影響。」
刺眼的閃電和緊接而來的隆隆雷聲，讓她用雙手摀住臉。
「這全是邪惡勢力企圖擊敗我的明證！」教皇大吼，他美妙的聲音讓聽者聞之動容。「我絕不放棄！你們也要一樣！我們必須要有堅強的信念對抗這種威脅——」
「這些一定要停止，不然我馬上就要被逼瘋了！」她喃喃道，蜷縮在牆角。
這和她的夢境一樣。她驚魂甫定地緊貼著他柔軟的天鵝絨黑袍，用他的體溫暖和身子。和她緊靠著的身子一開始還頗為緊張，不過克麗珊娜可以感覺得出，雷斯林正慢慢地放鬆，他環繞她的雙臂愈擁愈緊，接著一隻手開始溫柔地輕撫著她如瀑布般的長髮，彷彿呵護著受驚的孩子。
「我會的，克麗珊娜女士。」他熱忱地說，「現在我必須趕在我朋友去練習前回去。」他緊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後迅速離開。他的動作迅速而有自信，即使在經過走廊底被突然的閃電照亮的窗邊時，也不為所動；這是希望讓他慌亂的內心穩定了下來，克麗珊娜心中也開始出現這突如其來的希望。
克麗珊娜羞愧地抿緊下唇，緩緩走到書桌前坐下。在雷斯林的指引下把那本書移到了眼前。法師一聲令下，斜靠牆邊的法杖激射出金光，讓克麗珊娜便於閱讀。
「就在今天早上，獅鷲獸回報，精靈城市奎靈諾斯突然遭到凶暴獸群入侵——」
「沒有什麼花招，神眷之女。」雷斯林明快地說。他指向書桌上一本攤開的紅皮書。「妳自己看看吧！我研究了好久……」是的，架上滿滿都是從前不在這裡的書籍。雷斯林看到克麗珊娜吃驚的表情，說道，「我尋遍各地就是為了找到這些書，好不容易才在威萊斯的大法師之塔找到這一本。來吧，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