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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真是讓人鬆了口氣！」泰斯興奮地說。「如果我們可以弄出些光來。我——」

一步，一步，一步……

一根巨大的樹枝打在卡拉蒙的胸膛上，把他一擊在地，讓他無法呼吸。他躺在地上，努力試圖呼吸，突然間聽到右方傳來一聲吱嘎聲。隨著他用劍盲目一揮，他立刻翻滾開來。有什麼沉重的東西打在他原先躺著的地方。他踉蹌地站起來，但另一根樹幹打在他背上，讓他面朝下地趴倒在森林荒涼的地面上。

「在我們背後。」泰斯低聲說，彷彿提到它就會讓它突然出現般。「它至少把我們帶到了某處。我只是不太確定這是什麼地方而已。看看四周，你記得這裡嗎？」

「靠近我，泰斯。」他命令道。坎德人有生以來第一次想不出反駁的話。兩人一起往前走進了樹木讓出來的空地中。

卡拉蒙一聽見這恐怖的聲響，背脊上頓感一陣寒意。那聲尖叫聲穿透了黑暗和高熱，也蓋過鳥兒的歌唱聲，掩過樹木的摩擦聲。對卡拉蒙來說，似乎整個世界所殘餘的悲傷和恐懼都被保留下來，在剛剛那聲喊叫聲中發洩出來。

在他腳下是一個黑色的大洞。森林則在他們背後靜靜等待著。卡拉蒙不需要轉身就知道它在那邊，正如同他確定自己絕對無法再進入森林而活著離開一樣。它已經帶領他們來到了這裡，從這裡之後他們就得靠自己了。但這裡是哪裡呢？樹木在他們身後，但他們的面前空無一物，什麼也沒有。正如同泰斯說的一樣，他們好像站在懸崖前面。

即使連泰斯都有些吃驚，他悄悄溜近卡拉蒙身邊（當然是為了預防大漢需要安慰），但卡拉蒙仍然堅定地站著，瞪著無盡的長夜，絲毫不管周圍的混亂和騷動。

「什麼……哪裡？」卡拉蒙大喊著。「在這種烏漆抹黑的地方我看不見？泰斯！」

樹木開始搖晃起來，彷彿處在暴風的中心，但卻沒有任何的風可以降低卡拉蒙燒燙的體溫。鳥兒的聲音開始混雜、扭曲成一個恐怖的大合唱，讓人渾身毛骨悚然，想要徹底放棄希望。

往前走——

片刻的靜默。卡拉蒙感覺樹木的意志動搖了，樹枝稍稍地鬆懈了它們的魔爪。

另一根樹枝抓住卡拉蒙的腰部，藤索纏住他的手臂，企圖找到一個可以緊攫之點。幾秒鐘之內，他就將被撕成碎片……他聽見泰hｔtｐs://m•hｅｔｕbｏoｋ•ｃｏm•ｃｏｍ斯痛苦地哀嚎……

烏雲掩蓋了地平線，但是，至少目前為止，還不算是太靠近。他可以清楚看見天上的星辰和月亮；努林塔瑞發出豔紅的光芒，索林那瑞發出從來未曾見過的璀璨銀光。現在，也許是因為光芒和黑暗之間的強烈對比，原先只有他弟弟可以看得見的黑月努塔瑞，如今他也都看得見了。在月亮四周，星辰閃著眩目的光芒，但沒有任何一個比得過沙漏星座所激射出的刺眼光芒。

「就在這裡。我剛剛摔在上面了。」泰斯爬了起來，幾分鐘後，把那個包上破布的樹枝給拖了回來。「來。」他扶著卡拉蒙站了起來。

「我不知道，泰斯。」卡拉蒙嘆氣道。「在這種黑暗中我什麼都看不見。我也不知道我們走的方向對不對，我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在不撞到東西的情況下走出這座森林——」

「喔，不要！」泰斯說，「沒有我你哪裡都不能去！」坎德人的小手抓得更緊了。「你看，沒有了我，你在矮人的戰爭裡惹上多少麻煩！」他加上一句，試圖趕走喉嚨中那種哽咽的感覺。「當我到達那裡的時候，我還得要救你一命。」泰斯低頭看著腳邊的黑暗，咬緊牙關，堅定地抬起頭對大漢說，「我……我覺得如果死後……死後沒有跟你在一起，我會覺得很寂寞的。而且我現在就可以聽見佛林特說，『嘿，你這個笨頭，這次又惹上什麼大麻煩啊？喔，我看的出來，你已經擺脫那一大球的胖豬油，對吧！果然沒錯，現在我還得要離開這個舒服的位置，去找那個全身肌肉的大笨蛋。你永遠都不會知道蠢蛋可以幹出什麼事來——』」

雖然他從黑暗中的聲音可以判斷出那些妖樹正在撤退，同時也能感覺到那些樹木仍舊在觀察他們，傾聽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還劍入鞘。

「噓！」卡拉蒙虛弱地說。

「還好，讓我緩個氣。我的枴杖弄丟了。」

「什麼？」他咕噥著，此刻清楚地感覺到有一雙手抓著他，搖晃著他。他抬起頭，看著四周。「什麼？」他再度問道，掙扎著想要恢復清醒。「泰斯？」

摩擦的聲音突然間又開始了，彷彿有個風暴讓這座森林來了個大搬家。一聽到樹木移動的聲音，卡拉蒙頓時覺得十分緊張，泰斯的身體也跟著緊繃起來。泰斯和卡拉蒙無助地站在黑暗中，束手無策地聽著樹木愈來愈近。樹https://m.hetubook.com.com枝碰觸著他們的肌膚，乾枯的葉子擦過他們的頭髮，在他們的耳中呢喃著奇異的語言。卡拉蒙顫抖的手握住劍柄，但他知道這一點用也沒有。但是，當樹木靠近他們身邊時，移動和摩擦的聲音突然間打住，樹木再度沉寂下來。

問題的答案出現了，不是從卡拉蒙口中，而是從另一個深沉、悠遠，和擁有古老智慧的貓頭鷹一樣哀傷的聲音所娓娓道來的。

然後，他發現自己看得見了。那是光，月光！他眨眨眼看著四周。「森林呢？」

卡拉蒙停了下來，在可怕的熱浪中不停地喘氣。簡陋的枴杖讓他的腋下隱隱生痛。他的腿又燙又腫，他很明白自己走不了多久了。他剛才也經歷過劇烈的嘔吐，試圖把體內的毒素都逼出來；最後他雖然覺得好多了，但隨之而來的乾渴卻更是種折磨。而且，正如同泰斯提醒他的，他也不知道這些樹木要帶他們去哪裡。

「如果我們能夠到塔中，」泰斯咕噥道。「我們怎麼知道這些可怕的老樹不會帶我們到斷崖的前面？」

那聲音穿透了他疲倦、痛苦的腦海。他有種感覺，這個呼喚聲似乎已經出現了一段時間；不過，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聲音之前一定沒有穿透他昏沉的腦袋。

他的耳邊毫不間斷的是恐怖、嘶吼的慘叫聲……

「帕薩理安！」他再度呼喊道。

「噓！泰斯！」卡拉蒙嘶啞地道。

「卡拉蒙！」

粗大的樹枝中隱藏著數世紀以來累積的力量，魔法給了它思想和目的。卡拉蒙侵犯了它守衛的領土，侵犯了不能闖越的禁地。卡拉蒙知道，下一擊將會輕易地殺了他。

「泰斯？」他大喊著。

「而且，」泰斯感到更興奮。「怎麼會有人帶我們走了這麼遠的一段路，卻只是為了讓我們跳進洞穴裡呢？」

「帕薩理安，你在嗎？帕薩理安，你知道我是誰！我是他的雙胞胎哥哥。我是你唯一的希望！」

「你看，卡拉蒙！」坎德人的聲音似乎有些模糊不清。他絕望地搖搖頭，試圖清除腦海中那層迷霧。

「卡拉蒙，」過了一會兒，他說，「你想這要花我們多久時間才能到大法師之塔？我……我覺得好渴喔！而和*圖*書且，雖然自從我上次嘔吐之後，我有覺得好很多，但有時我的肚子還是覺得怪怪的。」

他們繼續蹣跚地向前，雖然泰斯盡可能扶著大漢，但對卡拉蒙來說，踏出的每一步都痛苦不已。他所受的傷讓他頭暈腦脹，很快地就完全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他已經忘記自己為什麼來這裡，也忘記自己要去哪裡。在他漸漸迷濛的腦海中，往前一步又一步地走著，是他僅剩的意識。

卡拉蒙提高音量，但乾渴的喉嚨讓他只能發出沙啞的聲音。「帕薩理安！回答我，不然我就不再前進了！回答我！」

往前走——

「這代表魔法已經失去控制。」卡拉蒙柔聲說。「不論是什麼力量在維持這座森林，都已經搖搖欲墜。」他顫抖著說，「不知道塔中會是什麼樣的景象。」

泰斯暫停片刻，然後低聲說道，「你還好吧？」

卡拉蒙提高音量，絕望地大喊，「我是卡拉蒙．馬哲理，雷斯林．馬哲理的哥哥！我必須要和帕薩理安或是現在的任何一個大法師之塔的主人談談！」

他唯一可以聽到的聲音就是身後森林憤怒的嗡嗡聲，以及前方所傳來刺耳、尖厲的慘叫聲。

卡拉蒙伸出手，在他的左邊和右邊都碰到了堅實的樹幹。他可以感覺到背後的樹木也十分密集。他想到了一個點子。他將手伸進黑暗中，憑感覺觸摸著前方——路都清了出來。

「我實在很感謝你想起來告訴帕薩理安你是誰，卡拉蒙。」泰斯喘息著說。「我正開始想像要怎麼跟佛林特解釋說我是怎麼被一棵樹給殺掉的。我實在不太確定人死後是不是還可以笑，但是我很確定他一定會笑得天翻地覆——」

這靜默如同黑暗般厚重。然後，他感覺樹枝慢慢地鬆開了他的手腳。他再度聽見吱嘎和摩擦聲，只不過這次它們是在緩緩地離開。卡拉蒙鬆了口氣，因為疼痛和過度的恐懼感到全身發軟。卡拉蒙抱著頭，試著要恢復平穩的呼吸。

「卡拉蒙？」一個顫抖的聲音說。

「卡拉蒙，這是什麼意思？」當他們受到那些憤怒的樹木導引，在森林中前進時，泰斯忍不住問。

他繼續往前走——

「好吧、好吧，泰斯。」卡拉蒙用笑容打斷了他的話，腦中突然浮現那個頑固老矮人的形影。「千萬不要打擾到佛林特，不然我就會被一直嘮叨到世界末日。」

「卡拉蒙！」泰斯ｍ.heｔｕｂoｏk•cｏm•ｃｏm大叫著。「這是棵樹！一棵樹抓住我了！救救我，卡拉蒙！救命啊！」

這猛烈的一擊打中了他的腎臟，讓他痛得冷汗直流。他掙扎著試圖站起來，但膝蓋隱隱作痛，腦袋也感到一陣暈眩。他再也聽不見泰斯的聲音。除了樹木吱嘎作響靠近他的聲音之外，他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音。有什麼東西沿著他的手臂爬了上來，卡拉蒙緊張地躲開來，卻發現有另外一樣東西抓住了他的腳。他用寶劍奮力砍向那枝椏，飛散的木屑刺痛了他的腳，很明顯這一劍對敵人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留在這裡，泰斯。」他往前踏進黑暗中，並試著要掙脫泰斯的小手。「我準備要往前走一點點，先觀察一下——」

卡拉蒙沒有回答。他可以感覺到森林中的怒氣變得更加猛烈，並且又多加了一股恐懼和傷悲。樹木似乎擠在他們身邊，推著他們，催促他們向前。那尖叫聲持續了會耗盡一個人胸中所有空氣的時間，接著暫停了一段換氣的時間，然後又繼續下去。卡拉蒙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開始冒冷汗。

一開始他們小心地移動著，害怕會絆到樹根或是被樹枝纏住，甚至掉入坑洞中。但他們逐漸發現到，森林裡的地面又平又乾，沒有任何障礙物，也沒有任何植物生存。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往哪個方向走，在完全的黑暗之中摸索著。樹木在他們面前讓出道路來，卻又在他們通過後緊密地靠在一起，毫無回頭餘地。任何想要離開的嘗試，都會被樹木所構成的屏障給遮擋住。

沒有選擇了，卡拉蒙疲倦地想，沒有回頭的餘地了，森林不會同意的。死亡如果能夠終結這疼痛、飢渴，那這心中的痛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裡！這裡！」泰斯狂亂地大叫。「它抓住我的腳，正準備要把我撕成兩半！」

「不是開玩笑！」泰斯尖叫道。「它抓住我，正要把我拖到別的地方去！」

然後他又再度聽到鳥兒的歌聲，就如同他上次進入這個奇怪之地所聽到的一樣。高亢、純淨、甜美的歌聲，超越了眼前的死亡、黑暗和挫敗。雲雀的歌聲出現了。卡拉蒙停了下來，感覺淚水刺痛了眼睛。美麗的歌聲讓他感覺獲得了解脫，心中的痛苦獲得了抒解。

「除非，」泰斯緊張地補上一句，「帕薩理安對我還是很不爽……」

「天哪！」泰斯畏懼地低聲說，並握住卡拉蒙的手（預防萬一大漢會感覺到害怕）。「發生什麼事？」

然後，他聽到了他的回答——和-圖-書尖細、淒厲的尖叫聲。

「這是在開玩笑嗎，泰斯？」卡拉蒙嚴肅地問。「因為這一點都不好笑——」

他和泰斯繼續並肩走著。兩人的腳步愈來愈慢，更糟糕的是，他們根本不知道有沒有往前進，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他們唯一通往高塔的指標，就是那淒厲、刺耳的尖叫聲。

「對啊，到底為什麼？」卡拉蒙若有所思地回答。他抓住枴杖，更有自信地往前走進黑暗中，泰斯緊跟在後。

「泰斯，你還好嗎？」他勉強喊出聲。

熱浪壓迫得令人無法呼吸。沒有風，沒有雨，原先的恐懼讓他們遺忘的口渴又開始困擾著他們。卡拉蒙將臉上的汗珠擦去，思索著這奇異的熱度，因為在森林裡竟然遠比森林外面要熱，似乎這高熱是從森林本身製造出來的。這座森林比他上次來的時候來得更活躍——明顯比外界要來得活躍多了。在樹木搖動的聲音中，他可以聽見，或者是認為自己可以聽見動物的移動聲或鳥兒的振翅聲，甚至偶爾可以驚鴻一瞥看見動物閃閃發亮的眼睛。再度處在有生命的事物之中，並沒有讓卡拉蒙覺得比較安心。他可以感覺到牠們的仇恨，即使當他感覺到這沉重的仇恨時，他也可以明顯地知道，這並不是針對他。這是對牠們自己生命所感覺到的仇恨。

黑暗將兩人徹底地吞沒了。來自月亮或星辰的光芒都無法穿透威萊斯森林的黑夜。即使那致命的魔法閃電所迸射出的燦爛光芒，也無法進入威萊斯森林。雖然雷聲依舊傳得進來，卻像是遠處的回音一般軟弱無力。卡拉蒙也可以聽見背後傳來雨滴落在地上的聲響。但是，在森林中，所有一切都是乾燥的，只有外圍的樹木會受到大雨的影響。

「還好，卡拉蒙。」坎德人的聲音從他背後出現。卡拉蒙伸手抓住坎德人，將他拉近。

他的聲音被窒息般的咯咯聲給打斷了。卡拉蒙聽見一聲悶哼和樹枝的吱嘎聲，以及彷彿有東西被拖著走的聲音。

即使雲雀甜美的歌聲穿透了他的內心，但一陣粗嘎的叫聲卻讓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黑色的翅膀在他四周飛舞，他的靈魂上充滿了陰影。

卡拉蒙環顧四周。森林的陰影已經消失了。他和泰斯站在空地中。他謹慎畏懼地迅速觀察著四周。

「繼續叫，泰斯！」卡拉蒙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索著。「我想我已經很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