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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士來了！」鄔霞低聲說。「正朝這個方向！」

「這個怎麼樣，帕林？可能有點作用吧。」

他的面孔既不老也不少，上面沒有任何痕跡，就如同他振筆疾書的卷軸平滑的表面一樣。他臉上沒有任何感情，似乎也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他已經看過太多的景物，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激起他的反應。他記述過西瓦諾斯家族的興起，灰寶石的打造，索巴丁的建設，第二次巨龍戰爭中英勇的修瑪，鬩牆戰爭，索蘭尼亞騎士團的建立，伊斯塔王國的創建。他在恐怖的大災變中依舊沒有停筆。

「沒錯，」貝傳用冷冰冰的語氣說道。「我記得。圖書館絕對絕對已經關門了，明天早上，等你們洗完澡之後再回來吧。」他退了一步，又開始關門，急忙補充一句道。「坎德人除外。」貝傳將泰斯推出去，把門拉上。

兩人相視而笑。

「我是阿斯特紐斯，艾達之女。」雖然鄔霞沒有大聲問出她的疑問，但他還是回答了。

靴子踏步的聲音，一名騎士甚至正好踏在鐵柵上。一聽見那恐怖的聲音，鄔霞靠近帕林，她的手找到了對方的手，雙方緊緊交纏在一起。

「去看看！」帕林命令坎德人道。他立刻跑到街角，躲在樹叢下。

「你聽見他怎麼稱呼我了嗎？」泰斯跟著阿斯特紐斯時，驕傲地對鄔霞說。「柏伏特『先生』。」

「大人，可是……」

「我叔叔呢？」帕林問道。他內心十分掙扎，自己很想見叔叔，卻又不想讓鄔霞見到他。

帕林將鐵柵放回定位後，血液中的暖意瞬間消失，讓他覺得又弱又虛。在短暫的一瞬間中，逃跑似乎只是浪費力氣，他寧願站在這裡，束手就擒。

「哈囉，阿斯特紐斯。」泰索何夫高高興興地走在歷史學者的身邊，對他冷漠的外表一點也不在意。「你記得我嗎？我記得你喔，我剛好才在無底深淵裡見過吉力安。你真的是吉力安嗎？你看起來不像吉力安，不過，費資本看起來也不像費資本。好吧，他看起來是像費資本，但他看起來不像帕拉丁。道根．紅錘看起來就很像李奧克斯，可是我注意到矮人們都沒有什麼想像力。你注意到了嗎？如果我是神……」

「小偷！」貝傳尖聲大叫，但門還是沒有拉起來。他扯開喉嚨大喊。「快來人！快來人！有小偷！」

「杜拉克！」帕林馬上熄滅了法杖的光芒。

他不敢加快速度，現在如果將皮手環ｈｔtps://wｗｗ•hetuｂｏok•ｃom.cｏm移開，會導致鐵柵以震耳欲聾的聲音落在街道上。腳步聲還有一段距離，但正在快速地接近中。帕林盡可能小心翼翼地加快速度，但相較於對方前進的速度，他的動作彷彿烏龜一般地遲緩。腳步聲愈來愈近。

他閉上眼，集中注意力。他不再身處於帕蘭薩斯的水道，不再需要擔心騎士所代表的危險。他不再匆忙，不再靠近自己最鍾愛的女人。他與魔法在一起。

帕蘭薩斯城大圖書館的白色大理石建築，雄偉的柱子及拱門，是克萊恩上最古老的建築之一，所有看到它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肅然起敬。走在圖書館內的人會壓低聲音，不是因為他們必須安靜，而是此地彷彿連吹過樹梢的微風都在述說著過往的一切。帕林有種感覺，如果他停下腳步來聆聽，或許可以聽到古老的傳說。

「是的，大人。」貝傳聽起來有些鬱悶。

看過他的人多半無法清楚記住他的長相，但他們絕對無法忘記他的那雙眼：幽暗、深邃、全知、毫無情感。

「這會通到哪裡？」帕林問。

「他在我房間等你，不過，」阿斯特紐斯回頭瞟了帕林一眼。「你應該不想要這樣見他吧。」

有些人說，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經是名敬拜吉力安的僧侶。在這段時間內，他開始撰寫這篇著名的編年史。據說，吉力安看到他的作品之後十分驚訝，決定賞賜給這名凡人永生不死的能力，只要他繼續撰寫編年史。

「讓他們進來，我正在等他們。」

「貝傳，關上門。」那聲音命令道。「如果騎士來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告訴他們你在夢遊，而且每次夢遊就會敲鐘。明白了嗎，貝傳？」

帕林拿起手環，開始將它在鐵柵下緩緩繞圈。同時，他開始吟唱咒文，在每個發音中作出適當的重音。當帕林這樣做的時候，他緊張地等待著，期待那陣暖意會從他的內心往全身擴散。這陣暖意代表魔法控制了他，透過他影響這個世界。這陣暖意讓人上癮、愉悅，只有少數的選民可以擁有。

「泰斯，不要……」

帕林聳聳肩。「我叔叔一定會諒解的，我們別無選擇……」

鄔霞輕鬆地爬了出來。

「怎麼回事？失火了嗎？」一個沙啞的聲音問道，一顆剃光的腦袋跟著探了出來。「哪裡失火了？」

「我先去看看。」泰索何夫自告奮勇地提議。他敏捷地爬上梯子，推開鐵柵www.hetubook.com.com，偷看了一眼。他探出頭，用連北亞茍斯都聽得見的巨大聲響把鐵柵鬆手丟下。

帕林早就習慣了施法之後的失落感和絕望感，他不會讓這樣的感覺擊垮他。騎士們現在已經非常靠近了，他正好搶在騎士出現前的一秒鐘躲進暗影中的樹叢。

他描述了索蘭尼亞騎士團的墮落，虛偽牧師的興起，巨龍的回歸，長槍戰爭。

「這邊走，」陰影中的聲音說道。「快點，我站在這邊的時候，歷史還是不留情地往前走。法師，點亮你的法杖，你叔叔正在等你。」

「帕林！」泰斯冒險低語道。「你聽見……？」

帕林沒時間細看那些衣物。他走近盥洗台，突然間覺得想要立刻脫|光衣服，把這些惡臭的污泥全部洗乾淨，免得自己一直覺得反胃。

索林那瑞高掛天空，銀色光芒讓一切都無所遁形。街上什麼人也沒有。

「就在街道中央，很不幸的，是在圖書館正對面，」鄔霞說。「更別提這個出口平常很少用。」她冷冷地說，彷彿將帕林當成陌生人一樣。

這道光芒同樣也照在歷史的記載者身上。

泰斯飛快爬上梯子，身上的包包跳躍著，鄔霞跟在他後面。帕林跟著從洞口鑽了出來，這對他而言可不簡單，因為他還必須把皮手環一直保持在鐵柵底下。他趴在街上，手放在鐵柵下，看著泰斯爬出下水道。

泰斯比了個手勢，鄔霞跑到他的身邊。

他推著鄔霞的肩膀，讓她站在梯子的正下方。「泰斯，你就站在鄔霞身邊，當我出聲的時候，就馬上開始往上爬。」

「噓！」帕林喘息道。鐵柵幾乎已經到了定位，現在已經碰到了他的手。

阿斯特紐斯突然停下腳步，他的臉上掠過一絲情緒的波動。「如果坎德人是神，這個世界一定會變得很有趣。不過，我們在那個世界裡，可能什麼東西也找不到。」

「一切。」

「是，大人。不，我的意思是不用，大人。」

泰索何夫剛抓住一段從拱門上面垂下來的繩子。

貝傳跳了起來，臉色蒼白地回頭看。

月光照耀在黑色盔甲上，他們大踏步地通過，展現出絲毫不受任何力量拖延的軍紀和效率。三個躲在樹叢中的人靜悄悄地不敢出聲，擔心呼吸的聲音，甚至是心跳的聲音，會暴露他們的行蹤。

貝傳吃驚地差點鬆開手。「刺客！」他狂嚎道。「刺客要來殺館長了！」

「對不起。」他低聲說。

他轉向右邊，和圖書沿著一條長廊行走。他們讓悶悶不樂的貝傳負責看著那扇緊閉的大門。鐘聲再度響起，四人加快了腳步。

他的談話對象已經轉過頭去，歷史學家已把注意力轉到另外兩人身上。「我也有衣服給你們兩個人，」他對鄔霞和泰斯說。「是我們捐給窮人的回收衣，但很乾淨，也還可以穿。你們兩個跟我來。」

鄔霞瞪著他，搖搖頭。「我沒有……」

不管帕林本來要說什麼，接下來的鐘聲也讓他全都忘記了。這憾人的回音在寧靜的夜空中飄蕩，整條街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巡邏隊！」他警告著連滾帶爬跳下梯子。

銅鐘不停地搖盪，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圖書館的許多扇窗戶中亮起了燈火，正門裡裝設的另一個小門，試探性地打開了一條縫。

貝傳把門打開，用袖子遮住鼻子，示意三人趕快進來。

「你知道我的身世嗎？」鄔霞結巴地問，邊瞄了帕林一眼。

帕林唸出咒語，法杖照亮了整個大廳。光芒照耀在一排又一排的書冊和整齊的卷軸上，極目所及，到處都堆得滿滿的。大部份的書籍都靜靜處在黑暗中，就如同歷史被過往的洪流給吞沒一般。

沒有錯，至少出問題的不是他的眼睛。

腳步聲變得更近，可能不到半條街的距離了。這些建築依舊擋住對方的視線，但是，當他們來到圖書館前的街道時，他們將會看見帕林在明亮月光下的身影。

他開始感覺到那陣溫暖，知道血液中開始起了對應的改變。魔法在他身體內揮發、舞動，就如同美酒中的氣泡一般，開始往他身體表面鑽動。他施展的只是一個簡單的法術，任何低階的法師都可以施展，但即使是最簡單的法術，也可以讓人有這種快|感。當他唸完咒文之後，這些讓人狂喜的氣泡就會消失，暖意也會跟著退卻，只留下疲倦、沮喪，以及想要再度經歷同樣感覺的渴望。

帕林一把抓住那段繩子，讓銅鐘不再搖晃。「沒有失火。這位弟兄，我是……」

「我們到了。」鄔霞柔聲回答。她站在一個通往地面的梯子旁，法杖的光芒照出眾人頭上有一道鐵柵。

阿斯特紐斯給帕林的是件黑袍。

騎士們走離視線，街道又再度空無一人。

「我們不是小偷！」帕林急得六神無主。「我應該跟我的叔叔在這裡碰面，他要我在阿斯特紐斯的房間等他，讓我見阿斯特紐斯！」

現在，帕林則是沉浸在這股喜悅中。他在鐵柵底下移動著手hetubook.com.com環，唸著咒文，鐵柵開始緩緩地升起。帕林利用手的動作來控制鐵柵的升降：他的手每繞一圈，鐵柵就會升起一些。當鐵柵高到足以讓人爬出時，帕林停止了手的動作；鐵柵靜靜地飄浮在夜空中。

他聽見樹叢中傳來騷動的聲音，也聽見泰斯著急的低語聲。「不！鄔霞，在這邊等！太危險了！」

「妳不妨問自己吧，艾達之女。」阿斯特紐斯心不在焉地回答。「別問我，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回頭看著大門。「騎士們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快來吧。」

那雙眼睛毫不留情地看著她，她放棄了否認。「你怎麼會知道？」她被那雙眼吸引，不由自主地走向前。「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泰斯！鄔霞！」他柔聲喊。「快！現在！」

「多謝您的體貼，」帕林開口道。「但我叔叔叫我要快……」

其他人則說，他就是吉力安本人。

「圖書館已經關門了。」他大聲說，並開始將門關上。

「等等！」泰索何夫把身體插|進門內。「嗨！貝傳！還記得我嗎？我是泰索何夫．柏伏特，我以前來過這裡……」

「對不起。」她開口道。

「我趕快回去看看。」泰斯準備再爬上去，帕林卻阻止了他。

但他沒有時間這樣做，這不只是因為跟叔叔會面的時間快要到了，更因為騎士們很快就會回來。巨大的正門是新建的，用來替換先前在帕蘭薩斯之戰中損壞的大門。新的大門由青銅鑄造而成，上面雕著吉力安的聖書。這扇門在外人眼中看來十分雄偉，帕林推了推，沒錯，如同他所意料的，這扇門上了鎖。

阿斯特紐斯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指著前面。「你們在裡面可以找到清水和換洗的衣物。」

「可能是從裡面上了閂，」他嘀咕著。「一定有什麼方法……」

這是最困難的部份。一旦手環移開，鐵柵就會掙脫魔法的束縛，開始往下掉。他得要『接住』鐵柵，在幾秒鐘的時間內立刻重施法術。他小心翼翼地將手抽出，迅速把手環移動到鐵柵上。

「我們得快一點才行！」鄔霞提醒帕林，身子站得非常靠近他。「巡邏隊每十五分鐘就會巡邏一次。」

梳洗完畢，覺得好多了之後，他把髒衣服收到角落，開始換穿新的乾淨衣服。

他解下右手腕上的皮手環，開始默唸咒文。他必須精確地唸出每個字，並配合正確的手勢，將藥材以適當的方式使用。他可以聽見鄔霞和泰斯在底下竊竊私語，他努https://www.hetubook.com.com力地試圖隔絕這些干擾。

帕林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他摸著那件袍子，對著光仔細打量，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我在想，」帕林發現有她在身邊，而且還握著她的小手，實在很難專心思考。法術的咒語不停地在他腦中亂跑。「這樣不行，妳先站到那邊去。」

「有人來了！」鄔霞警告道。

圖書館內到處都是陰影，只有貝傳桌上的一盞油燈照亮這一切。這僧人口中的『大人』似乎不在光線照得到的地方。

帕林開始緩緩地降低皮手環的高度，邊慢慢地繞著圈子，然後，他聽見了規律的踏步聲。

帕林打開門，走進房間內，這是個和其他歷史學家的住所完全一樣的小房間。這些歷史學家終其一生都住在圖書館內，為了圖書館和館長而工作。房間裡面十分簡單，只有一張床和一個盥洗台，旁邊還有一盆水和蠟燭。床的另一邊被陰影籠罩著，但有一團鼓鼓的東西放在那裡，很可能就是他的衣物。

那名年長僧人露出詭異的表情。他瞪著法師沾滿髒污的白袍，鄔霞塞在腰帶上的裙子，泰索何夫一頭的爛泥。僧人捏住了鼻子。

阿斯特紐斯邊走邊回頭說。「帕林．馬哲理，我幾分鐘之內就會回來。當你梳洗妥當之後，我會帶你去見你叔叔。來，艾達之女，柏伏特先生，你也一樣。」

他一手拿著法杖，笨拙地爬上梯子。他將鐵柵舉起一條縫，往外偷看。

他就站在梯子底下，抬頭看著那蓋著水溝的蓋子。這道鐵柵不像是暗巷中的那個，而是在一個眾人都會注意到的地方。這裡是市中心，一條人來人往的大街。如果他們不把鐵柵放回去，巡邏隊會起疑的，他們甚至可能開始搜索下水道。或許他們抓不到帕林，但卻可能抓到九指傑克與那名女士。

「糟糕！」泰斯鬆開那段繩子。

騎士們走了過去，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帕林猜想阿斯特紐斯說得對，雷斯林可能不會想要見到聞起來像是溪谷矮人的姪子。

「你要做什麼？」泰斯興奮地問。「你要施法！我可以跟你一起看嗎？」

「你留在這裡。」帕林已經夠分心了，不想再遇到更大的挑戰。

「是的，大人？」

「貝傳！」一個聲音從圖書館內傳出。

「你要逼我再說一遍嗎，貝傳？」

「求求你！你一定得讓我們進去才行！」帕林把法杖伸進門內，讓它留下一條小縫。「很抱歉我們聞起來這麼臭，但我們剛剛在下水道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