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０５
「妳什麼時候回來？」卡拉蒙問。
「妳替誰工作？」等姊姊說完，雷斯林發問。
奇蒂拉聳下肩膀：「人啊。」
奇蒂聳聳肩膀：「我不確定，說不定一年、說不定一個月，也說不定不回來了。」
卡拉蒙聆聽這個故事，那天還聽到其他許多精采的冒險，他很喜歡聽姊姊說這些事情，因為奇蒂拉描述得非常生動。他三不五時會去房間看看雷斯林是不是睡得安穩，每次回來之後就會聽到另一段奇蒂等人如何發揮膽量打勝仗贏財寶，而卡拉蒙也總是隨著劇情起伏或大笑或屏息。他很清楚姊姊的用心，但是答案不會改變——如果雷斯林要走，他就會跟著走。但雷斯林如果要留下來，那卡拉蒙就會跟著留下來。
「麵包要燒焦了。」奇蒂指著說。
「是啊、是啊！」卡拉蒙有感而發，摸摸因扯緊衣領刮痛的頸子，憂慮地看著姊姊。
「好啊，我餓得很。擺在歐提克的馬鈴薯上面好了，要是還有剩的話。」她還是站在窗戶邊：「倒也不是說媽媽對我很重要，其實她對我來說沒什麼意義……」奇蒂拉的聲音硬了起來。「但是不去的話會『走霉運』的。」
卡拉蒙或許很好騙，或許如弟弟時常說的很呆很遲鈍，但是一旦他下定決心，那也就跟禱者之眼那座山峰一樣難以動搖。
「妳要介紹我進去的神殿又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供奉什麼神明？」
奇蒂拉比他矮也比他輕，但是剛才如果自己沒及時開口，恐怕已經一命嗚呼。他到現在都感覺得到奇蒂拉扣住衣領、扼住他呼吸的力道。
兩人間出現一陣尷尬的沉默。卡拉蒙剛剛在姊姊身上看見一種令人不安的冷酷。這感受並非來自她的攻擊行為，而是她出手時眼睛流露出的暴虐、渴望、還有喜悅。
「我還沒準備好。」雷斯林說完便閉上眼睛。
「啊，啊！抱歉，這一片我自己吃。」卡拉蒙趕快將烤焦的土司從叉子取下，又放上一片去烤。大概從昨天開始他心裡就有疑問，雖然想找個委婉的方式詢問，但卻生不出什麼主意。雷斯林才是懂得微妙事情的人，卡拉蒙就是個傻大個兒，所以他也索性乾脆地單刀直入，尤其趁奇蒂拉現在心情好趕快問。
「不行，奇蒂。小雷不會放下學校不管，至少要等到他在什麼地方接受一次什麼大考以後才行。」
「什麼『走霉hetubook.com.com運』？」
「我聽說吉隆死了。」奇蒂拉回答：「在北方正好碰上木工打聽到的。我也聽說媽媽她……病了。」她嘴角一翹，回頭看著卡拉蒙：「不過說真的，我是回來找你的，你跟雷斯林。那件事情我之後會再跟你們說，但總之我到家那晚媽媽剛好走了，那天夜裡我……唔，跟一些朋友在一塊兒。你說得沒錯，我是去葬禮上看了看，不管我高不高興，她終究是我媽。我猜她過世，對你和雷斯林的打擊蠻大的？」
「有一次打仗的時候，」奇蒂靠在椅背，雙腿翹在另一張椅子上：「一群地精竄了出來。我有個同伴，大家都叫他青鼻子巴特，因為他的鼻子總是有片瘀青——總之他跟地精打到一半，劍居然當場折成兩半。地精看了當然很高興，心想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宰了他，可是巴特氣死了，他一定得拿個什麼東西當武器，但是前後左右總共六隻地精朝他殺過去，巴特只能東奔西躲活像剛從地獄跑出來一樣。他也不知哪兒想出的點子，決定自己要找根木棒用，結果順手一抓居然摸上一棵樹——不是一根樹枝喔，是他媽的一整棵樹——然後他就把整棵樹連根拔起，大家還聽見樹根迸出來裂開的聲音。巴特對著地精頭上一揮，立刻砸牠個稀巴爛。」
雙胞胎弟弟重病第四天，卡拉蒙睡得不好醒了過來，看見奇蒂拉彎下腰靠在床邊趴在手上睡覺。雷斯林也睡著，但不像之前生病時一直惡夢不醒，現在這種睡眠看來平靜鬆弛，有助於復原。卡拉蒙伸手探探弟弟的脈搏，同時也就擦過了奇蒂拉的肩膀。
「我知道那邊住的是精靈。」卡拉蒙深思了半天後回答。
「蛋煎得真好吃，」奇蒂一邊說一邊吐出一點蛋殼：「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之前碰上個強盜趁我睡著了想捅我一刀？你剛剛偷跑進來，讓我聯想到這件事情。那天我們剛打完硬仗，累得半死，那個強盜呢……」
「太誇張了！」卡拉蒙回道：「我才不信，把一棵樹連根拔起來？」
「也許妳跟雷斯林談談看，」他對著自己的衣領說話，所以聲音都像被蒙住了：「搞不好是我自作主張，說不定他願意一起走。」
他揉著微痛的臉頰，目送姊姊走入月光下的斐朗樹枝葉間，她就像一道迎向銀月的黑影。
卡拉蒙靜靜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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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蒙動心了。跟奇蒂拉一起旅行，看看索拉斯外面廣大的世界。不再是沉悶疲累的農務，不用每天犁田除草，不用鏟稻草鏟到全身痠痛。自己那雙手臂終於可以拿劍，可以跟地精、食人魔對抗，每晚跟同袍圍在營火邊，或者上酒館叫女孩坐在大腿上……
「唔，懂了。」卡拉蒙若有所思。
「啥？」卡拉蒙切麵包切到一半抬起頭來問。
奇蒂拉搖搖頭：「我原本希望他會強壯一點，那他會施法了沒？」
一聽見奇蒂拉的靴子在地板上敲了敲，他連忙抬起頭看看是不是惹姊姊生氣了。但奇蒂拉站起來，背對著他望向小窗戶的外面，雨終於停了，斐朗樹葉顏色漸漸轉變，染上一抹早晨的金光。
「你嚇我一跳。」姊姊說。
「妳不是在生我的氣吧，奇蒂？」卡拉蒙苦著臉問：「我不希望惹妳生氣。」
「準備？」奇蒂拉不解其中含意：「你說『沒準備好』是什麼意思？你要準備什麼？不是已經能讀書能寫字了？反正看樣子你沒有魔法的天分，有嘗試過就好了，要得到力量，辦法還多著。這我很清楚，我知道有些什麼方法……」
奇蒂拉瞪著他，眼神似乎認不出來，之後嘴角一彎笑了笑，才忽然將他放開，替他拉平上衣的皺褶。她手上的刀子很快就不見了，快得令卡拉蒙無法確認她到底將刀收進哪裡。
「妳說真的嗎？」卡拉蒙瞪著姊姊問道：「我沒別的意思，可是以前沒聽妳這樣說過。」
「十六。」
「妳要不要荷包蛋？我煎一些？」他問道。
「謝謝，大姊。」雷斯林最後說：「不過我還沒有準備好。」
她又一次戲謔地在卡拉蒙臉頰上拍了拍，但卻不慎出力重了點，留下紅色的掌印。打開門之後，奇蒂往外一望，左顧右盼一陣。卡拉蒙想不出來她到底在注意什麼，都已經過了午夜，索拉斯的居民幾乎都躺平了。
「很多男人都會夢到我。」奇蒂狡獪笑了笑、眨眨眼，在床沿坐下。卡拉蒙熱了
m.hetubook.com.com雞湯給弟弟喝，這時候奇蒂拉與雷斯林提起了遠行的事情。「恐懼可以讓人一敗塗地……」她回答時強壯的下顎又扣在蘋果上：「但我們也可以讓恐懼成為助力，就像是另外一種武器。害怕是一種很好玩的情緒，可以讓人軟腳，讓人屁滾尿流，讓人哭爹喊娘的，但是害怕的時候也可以跑得更快、打得更痛。」
「可是雷斯林怎麼辦？」他問。
「嗯？真的嗎？」卡拉蒙叉了一片麵包放到爐火上烤。
「妳說話怎麼那麼像那個寡婦裘蒂思。」卡拉蒙敲開雞蛋，手拙地要將蛋殼跟裡頭的東西分開；他煎的蛋裡頭老是多了些很脆的「料」。「那寡婦講些什麼貝佐神會懲罰我們……妳說的是同樣的事情嗎？」
「再見啦，可愛的弟弟。」
當天傍晚雷斯林醒來，身體異常虛弱，連自己想抬頭都沒辦法；但是雷斯林相當清醒，對於周圍環境也很敏銳，看見奇蒂拉並未露出訝異的樣子。
「夠多了，卡拉蒙！」雷斯林推開湯匙，懶懶地倒了下去：「我想休息了。」
「奇蒂，是我啊！」卡拉蒙哽著喉嚨差點窒息。
卡拉蒙拿湯匙盛著雞湯然後開口想說些什麼，但被雷斯林給冷冷制止。
「貝佐神？胡說八道。卡拉蒙，世界上真的有神，相當厲害的神，如果我們違逆祂們的心意，就會被祂們懲罰，可是如果好好侍奉祂們，神明也會給我們獎賞。」
結果恐怕的確如此，否則她的表情不會慢慢和緩。
「對不起啊，」她最後終於開口說：「我不是有意要嚇你。」奇蒂拉在卡拉蒙臉上開玩笑似地輕輕拍個巴掌。「下次不要趁我睡覺的時候偷偷摸摸靠近，知道嗎？」
面對他完全不眨、鋒利得像是可以貫穿自己再從後腦勺穿出的眼神，奇蒂拉沒辦法像先前一樣能言善道。
「沒有，我沒生氣，只是有點失望。卡拉蒙，你可以成為優秀的戰士，我認識的人一定願意重用你。雷斯林他搞不清楚狀況，他想要力量，我也知道怎樣給他。但是你們兩個耗在這裡，你的話就是作個農夫，他嘛……不就像那個會從嘴裡吐金幣、會從帽子拉兔子出來的維蘭一樣嗎？變變戲法讓大家笑一笑而已。真是可惜了。」
「你可以裝成十八歲沒問題。往北方的路上我把技巧都傳授給你，雷斯林在這裡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這房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算是你爸留給你們倆的吧。所以他不會沒地方住。這樣還有什麼問題？」
奇蒂拉回過頭，步伐很慢、很刻意，然後將手撐在餐桌上，望著卡拉蒙的臉。
卡拉蒙不再多說，將還在碗裡的蛋倒上平底鍋送上爐火，耳朵裡都是奇蒂踩在木板上的空洞腳步聲，其中一聲特別響、特別怒，他不禁全身緊繃。等蛋煎好了，兩個人坐下繼續吃早餐，相對無語。
他提起膽子偷偷看了姊姊一眼，卻發現奇蒂拉和藹可親地對著自己露出迷人微笑。
「算是小樹，」奇蒂拉聳聳肩：「但是他後來也做不到。巴特對著另一棵樹試過，大小差不多，但是戰鬥結束了，結果他怎麼拔都連樹枝也不會動。這就是恐懼的效果。」
「跟我走吧！」她沒有回答卡拉蒙的問題：「北邊有個叫做聖克仙的城市，那邊快要出大事了，很重要的事情。我想要成為其中的一份子，你也可以一起來。我回來的目的是想帶你走。」
「我會跟他談談。」奇蒂拉回答的語調帶刺，然後在這小房間裡頭來回踱步。
奇蒂拉做起看護並不很溫柔，她對別人的軟弱難以忍受。她打定主意雷斯林必須活下去，也盡一切努力要使他好轉，然而他卻不加以回應，這實在惹惱了奇蒂拉，下場就是她的戰意更濃厚了。見著姊姊臉上猙獰剛烈的表情，卡拉蒙不禁懷疑是不是連死神都要顧忌三分。
卡拉蒙在腦海放縱自己最後一眼：聖克仙城、鏗鏘作響的甲冑、腰間的長劍，還有仰慕自己的少女。接著他長嘆一口氣，將這些念頭全推出腦袋。
「那他說不定一輩子也學不會了，我聽說過的那些法師可都是十二歲出頭就已經在練習了！也沒關係，我還是可以幫他找份工作，他應該書念得不差吧？我跟一座神殿有點交情，他們正好想找書記員，工作輕鬆待遇卻不錯，你覺得如何？等到雷斯林一好，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再見，奇蒂。」他開口。
「好啦，奇蒂。」卡拉蒙心裡不大自在，不過也甘願承認剛剛算是自己不對。「是我吵醒妳了，其實我只是要看看雷斯林狀況怎麼樣。」
「我有夢到妳。」他這麼說。
「奇蒂，我不能丟下雷斯林不管。」
「你幾歲啦？」奇蒂問道。
「喔，我知道這都是迷信。」奇蒂苦笑說：「但是她是我媽，人都走了，我總得表示一下心意。不m.ｈeｔuｂoｏk.ｃoｍ•ｃom然的話——唔——」她顯得不大自在：「說不定會有報應，會碰上壞事的。」
「我想……還不會吧。」卡拉蒙回答。
當天晚上奇蒂拉離開索拉斯。
「那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廢話嗎！」奇蒂拉沒好氣回答。
她看著卡拉蒙，臉上的表情可以說是他剛剛腦海中的少女翻版——但又不那麼相同，因為奇蒂拉是將他當成一個戰士在打量。意識到這一點的他刻意站得更挺，而他原本就比同年的男孩更高大，或者說比索拉斯多數男人都更魁梧，在農田工作鍛鍊出他一身肌肉。
「反正當然不是那個鬼貝佐！」奇蒂拉邊說邊笑。
「我嚇到妳？」卡拉蒙嗤之以鼻：「妳哪有被我嚇到啊！」
「好吧，那就讓他留下來。」奇蒂拉不耐煩了：「你跟我走。」
「他度過難關了。」奇蒂拉露出疲憊但勝利的微笑：「他不會有事了。」她低頭帶著傲氣看看小弟，那表情有點像是望著落敗的敵人。「昨天晚上退燒了，到現在都沒事，差不多可以讓他自己休息了。」
奇蒂拉赫然起身，單手抓住卡拉蒙的領子揪往一邊，另一隻手迎著晨光閃出一把短刀。
雷斯林病情持續數日，服用柳樹皮藥劑以後熱度稍稍下降，可是之後又會復發，而且似乎一次比一次高。若是卡拉蒙問起，奇蒂拉都一副沒事的模樣，但他可以看得出姊姊心裡在擔心。夜裡有時奇蒂拉以為卡拉蒙睡熟了，發出沉重嘆息給他聽見，而且她將母親留下的搖椅搬進兄弟倆的房間後，手指也常在扶手上跳動。
奇蒂站起來，手按在大腿兩側瞪著雷斯林。「媽她就是腦袋不清楚，才會拿棉花把你裹著怕你碎了！你也長大了，該出去見見世面才對。」
「軍人永遠都活在驚嚇中。」奇蒂拉糾正道。她在餐桌那邊坐下，隨手拿起一個青蘋果大口啃了起來，這是當季剛產的水果：「重點是驚嚇之後做了什麼。」
「妳為什麼回家？」他沒有看著姊姊，仔細地把叉子上的土司兩面都烤成咖啡色：「是因為媽媽？妳是在她葬禮上出現的……」
卡拉蒙挺不情願地被她推出房外：「好了，聽大姊的話，另外為了彌補你剛剛嚇到我，去幫我弄份早餐來吧。」
「我要去的地方不遠。」她戴上皮手套時對卡拉蒙這樣說，「先到奎靈那斯提，你對那個地方有什麼瞭解？」奇蒂拉問得漫不經心：「像是守衛啦、入口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