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雷斯林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但他平常就是如此，所以卡拉蒙也不想多說了。

後來瘟疫終於漸漸鬆開魔爪，索拉斯逐漸擺脫死亡的陰影。居民在梅根太太的指示下，將病患用過的衣物、床單等等都付之一炬。之後終於下起雪，雪花落在許多染病喪生者的墳墓上。

「我快死了，對不對，年輕人？」安娜．布萊特布雷德有一晚這樣問雷斯林：「跟我說實話吧，我是騎士的妻子，可以承受的。」

「最奇怪的是，我正要走到床邊的時候，卻好像看見有個老人站在那裡。他衣服舊舊髒髒的，身上是一件灰色袍子，然後帶著破爛的尖頂帽。」史東皺眉：「看起來很像個法師吧？所以你覺得是什麼情況？」

夫人又面色一沉，蹙起眉頭，似乎認為雷斯林這樣有瀆神之嫌，然後便轉過頭。

史東跪在床側，頭靠著毯子發出啜泣聲。安娜伸出發燙且纖細的手，輕撫著兒子的長髮。

「卡拉蒙，再端一碗粥來。」雷斯林吩咐說：「騎士先生，你得快吃點東西，不然沒多久你就會跟著夫人陪葬了。」聽見雷斯林這種不莊重的語氣，史東眼睛閃過一絲怒火。一開始他還是堅持不吃，但看見卡拉蒙居然拿起湯匙要把他當成小娃娃來餵，便低聲說那就只吃一兩口。其實他將整碗都給吞了下肚，還喝了一大杯酒，臉上終於有了些血色。

「嗯。」和_圖_書史東聲音也啞了，癱在座位上全身因為抽咽而顫抖。

幸好他終究身體強壯，克服了疾病。康復之後他就跟著弟弟一起照顧病人，但他一直擔心弟弟會因此染病。雷斯林本來就體弱，真的生病了恐怕很難熬過去。但雷斯林無視哥哥要他留在家中的請求，因為他訝異地發現，自己在幫助這些患病者的過程裡，得到一種揮之不去又強烈無比的滿足感。

「說不定是。」史東還是糾緊眉頭，大惑不解：「只是那個老人的樣子好真實，不知道會是誰？還有，我母親見到他為什麼會高興？她又不喜歡耍魔法的人。」

雷斯林好奇地抬起頭，他的確打算為這病症多收集資料，已將症狀、治療方式都記在一本小冊子上，供作日後參考。

「媽媽她睡得很沉，好像沒有誰可以叫得醒她。」

那一年的冬天很暖，在索拉斯前所未見。沒有霜雪，只有雨霧，因此大家也將松枝、槲寄生等冬季飾品取下，留待明年使用。鎮民彼此慶賀不必忍耐幾個月寒冬，可以提早迎接春季，但一位最不受人歡迎的訪客卻在此時入鎮——它叫做瘟疫，死神總是如影隨形一同現身。

大災變之前的歲月中，牧師會請女神米莎凱協助，由於女神賜予治療法力，所以瘟疫這種事情基本上並不存在。然而米莎凱隨著其餘神祇一同離開克萊恩，如今https://m.hetubook.com.com從事醫療的人必須仰賴自己的知識與技巧，雖然不能徹底根除病原，但還是可以診療症狀、使病人不會過於虛弱而染上肺炎，否則就會回天乏術。

卡拉蒙連忙拉他進屋，史東倒在椅子上，雙腿似乎站不穩了。自從母親患病，他就睡得很少。

到了早上，卡拉蒙給弟弟煮了一碗熱粥補充體力，準備面對一天的工作，此時有人敲門。打開一看，來的人是史東，他臉色蒼白、搞木死灰，眼睛布滿血絲，不過卻還是鎮定自持。

以前許多索拉斯居民看不起這老太婆，說她瘋癲、說她是女巫，可是這些人卻也是自覺發燒以後第一個跑來求助的。梅根沒有離棄他們，不分晝夜都會前往看診，雖然她的舉止的確有點怪異，例如一直自言自語，然後不斷地洗手、要病房裡面每個人都跟著洗等等，但總之大家還是很高興有人可以幫忙。

「不多。」

「她臨終前……有一件事情很詭異。我覺得應該跟你提一下，不知道你會怎麼想。也說不定只是她生病的關係。」

卡拉蒙難過地嘆口氣，自己坐下把弟弟剩的粥給吃掉。

「布萊特布雷德夫人她……」卡拉蒙開了口，卻不敢說完。

「謝謝，布萊特布雷德夫人。」雷斯林回答：「您的勇氣令人敬佩，願帕拉丁引導您。」

史東將母親送回家，然後急忙找來m.hetubook.com.com雷斯林。雷斯林盡一切努力為她治療，但卻無力回天。

他低著頭、抿著唇，但沒有流淚。過了一會兒情緒平復，他望向雷斯林，此時雷斯林正在整理藥物，預備出門。

「臨終的人都會這樣。」雷斯林說：「瘟疫流行以後我看過很多次，有時候持續好幾天，但總之進入那種情況後，病人就不會醒過來了。」

「還有多久時間？」她淡淡地問。

「你多久沒吃東西了？」雷斯林見狀問道。

卡拉蒙擦擦眼睛：「節哀順變，史東。她真的是個好人……」

史東嘆口氣，揮揮手沒作答。

「真的嗎？跟我說說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我媽媽有醒過來。」史東忽然接口。

騎士規章中清楚指出：騎士的妻子有義務為其莊園濟貧濟病。雖然遠走他鄉，不在騎士團管轄範圍，但布萊特布雷德夫人還是恪守律法，悉心照顧鄰居，最後自己染了病。她感覺自己身體有異樣，卻還是努力為人服務，直到自己終於倒下。

「她睜開眼睛，但不是看著我，是看著我後面房門的地方。『先生，我好像認識您？』她很遲疑地說了這句話，之後又像是發牢騷一樣講，『您這些日子都去了哪裡？我們等得好苦。』最後她說：『快點，兒子，給他搬張椅子坐！』」

沒有人知道問題的根源。由於氣候溫和，旅客比起往年多出許多，每一個人都可能和*圖*書是帶原者。有些人歸因於水晶湖附近的沼地，以前冬天就會結冰，但是今年卻不然。染病的人症狀大致相同，一開始先發高燒，之後昏昏欲睡，隨即頭痛不止，最後上吐下瀉。這種狀況可以持續一到兩星期，體質好的人可以撐過去，但老幼、扉弱的人就有危險。

「我認為是你太久沒吃沒睡。」雷斯林乾脆地回答。

雷斯林朝門口走去，他沒耐性跟才剛喪親的人耗著，也不想聽他批判。卡拉蒙有點擔心地望著弟弟，怕他會脫口說出一些尖酸刻薄的話語，不過雙胞胎弟弟卻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史東不久之後也回去安排母親的後事。

雷斯林一直沒染病，他自己也不解箇中原因。梅根太太說這是因為照顧完病人他有確實洗手，雷斯林聽了一笑沒多說什麼，他很喜歡這老婦人，不會說話忤逆她。

「我跟我媽最後還有聊一下。」史東低聲道：「她提到索蘭尼亞跟我父親的事情。她說其實她早就不期望我父親能活下來，一直故作堅強只是為了我。」

「請先出去吧。」她一如往常以高貴語氣對雷斯林說話，但隨即抬頭望著他，臉上一抹淒然笑意，嚴肅的神情也緩和下來：「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以前是我誤會你了，祝福你，年輕人。」

他會替人診療並非出於憐憫，鄰人對他而言只是一群愚鈍之徒，從不掛在心上。但他做這些事情也不是為了牟利htｔps://wｗｗ•ｈeｔuｂoｏk.ｃoｍ.ｃｏm，無論病患是貧是富，他都不會推辭。雷斯林發現自己真正享受的是擁有力量的感覺——操控生死的力量使大家對這年輕法師充滿期待與崇敬。而且有時候，他可以用這份力量去對抗自己最強大最可怕的敵人——死亡。

「沒錯。」雷斯林聽得見她氣管中液體流動不止。「沒錯，您快不行了。」

死者之中包括安娜．布萊特布雷德夫人。

卡拉蒙很早就感染了，對這大個兒來說真是晴天霹靂，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生病。他為此嚇壞了，一直認為自己會死，發燒中精神恍惚，一直說有帶著火把的蛇想燒他，把臥房弄得天翻地覆。

「我回頭一看，」史東繼續說著：「後面根本沒人。我媽媽又開口說，『啊，您不能多待一會兒嗎？我得跟您走了？可是這樣我就得把兒子一個人留下來。』接著她好像在聽對方說話，最後露出笑容說，『也對，他已經長大了，我不在的時候您會幫我看著他嗎？』說完她笑了起來，好像很安心，然後就嚥氣了。」

後來雷斯林也跟著她工作，負責幫病人擦拭、哄小孩吞下藥漿。過程中他學會如何平撫死亡的痛楚，然而瘟疫越演越烈，索拉斯有更多人身染惡疾，最後他不得不獨自照料病患。

史東點點頭。

怪婆婆梅根日以繼夜不停照料病患，以柳樹皮製藥退燒，她開給病人的藥劑刻意調得黏稠，似乎是因為這樣大家比較願意吞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