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０３
「勒穆爾兩天前就出門了，時間緊迫。今天晚上就走吧，你跟我們一起去？」
「謝啦，我樂意之至。」精靈直接在他對面坐下。
這三個想必是所謂闇精靈——「謫於光外」，遭到放逐不能回鄉，身為精靈這可說是最慘痛的命運。
「請原諒我有些失禮，不過先生，我沒打算找人聊天。」
於是他將動機合理化，但心底真正的渴望自然還是一睹那些典籍，親手捧起它們、感受裡頭的力量。說不定，他有機會解開其中奧妙……
黎安又回頭對著雷斯林講話：「彌卡假裝要買藥草，上了他店裡一趟。你認識勒穆爾，應該知道他呆呆傻傻的，就算用人類標準也一樣，他把彌卡一個人留在店裡面，自己跑進花園去。彌卡趁機用蠟塊印下前門鑰匙的模型。」
雷斯林並不認為自己需要回答別人冒失而且隱含危機的提問，轉過身準備與老闆商量，讓他就近在大廳壁爐旁邊地板上過一夜。
「那跟他說一點點就好了啊。」
黎安目光掃過他：「你很年輕。」
他聳聳肩膀：「我認識誰是我自己的事，與三位無關。」
「我也聽說過。」雷斯林吮了口酒：「不過我當然不會自稱是神。請您解釋一下到底是怎樣的工作，與闇精靈同桌並沒有讓我愉快到想多待一會兒。」
「我們也不幹。」黎安加重語氣：「勒穆爾在精靈那邊也有不少客人與朋友，他要是死了恐怕會有人尋仇。他現在不在家，上奎靈諾斯那裡訪友了，所以房子沒有人，只要一小時我們就發財啦！你的話，看你是想帶一些魔法物品走，還是等我們賣了東西再把錢分給你。」
「所以你是個法師沒錯。」黎安狡獪地笑了一下。
「沒人要你喜歡他。」黎安板著臉以精靈語回應：「喝你的酒，不要多嘴，交給我處理。」
就雷斯林記憶所及，勒穆爾在地下並沒有藏匿什麼。「他藏了什麼？」
「您不會有興趣知道的，先生。」雷斯林回答。
他不禁懷疑起來——這三個人犯了什麼大錯，居然遭到放逐，對精靈而言這是比死還殘酷的刑罰。但他有種感覺，答案就快浮現了。
雷斯林從坦尼斯那裡得到很多有關奎靈那斯提的知識，比起多數人類都要瞭解這些精靈，他也多番打聽這些精靈的風俗習慣。和*圖*書眼前三人又高又瘦，這是精靈一貫特徵，雖說在人類眼中，精靈幾乎都一個樣子，但是雷斯林真的可以察覺三人的相似點。他們都有綠色眼珠，以及特別突出且尖銳的下巴，看起來年紀不大，約莫兩百歲左右，斗篷底下佩著短劍，偶而傳出金屬與椅子撞擊的聲音。他們很可能還有帶短刀，而且也有皮甲的緊繃聲響。
「有錢可以賺喔。」精靈笑道。
剛剛來與雷斯林對話的精靈看樣子身為發言人，其餘兩人甚少開口。或許他們不會通用語？許多精靈鄙視人類語言，的確是不會學。
雷斯林沒有回話。但他也沒有立刻走開，站在原地對著精靈表露一些興趣。
雷斯林想了想。他有點不滿勒穆爾居然隱瞞那些無價之寶的存在，可是卻也不想為此傷害那個法師。
雷斯林點點頭。
「把酒帶著。」雷斯林說完，穿過旅店大廳，到了兩個精靈那兒坐下。
「喔，不過我說，先生，」黎安對答說：「既然一起喝酒，當然希望知道名字。」
「好、好！你年紀多大一點也不重要，只要事情辦得妥就好。」黎安身子往前一傾，壓低噪音說：「計劃是這樣——海文鎮上住了個法師，他有一間店。是個人類，跟你一樣，叫做勒穆爾，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
雷斯林點點頭：「走吧。」
彌卡伸出拇指比著雷斯林，講起精靈語：「我可不大喜歡你找來的這法師，表哥。」
我有義務要調查這件事情……雷斯林這麼說服自己，更何況，如果我不跟著這些精靈過去，他們一定也會再找別人，換成別人說不定就會破壞這些書。
暗忖大概是那名喚德拉卡、身分未明的人知道這些書本的存在，雷斯林盡量佯做無心隨口一問：「那你們拿到書之後想怎麼辦？」
雷斯林也稍微懂得奎靈那斯提的精靈方言，自然也是跟坦尼斯學的。他並沒有露出聽懂的神情，希望對方三人誤以為說母語很安全，會在言談中洩漏更多消息。
雷斯林覺得不耐煩：「是你先過來跟我說話的，先生。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什麼德性，還主動邀我加入你們的計劃……」他站起來。「看樣子我不用浪費時間了。」
「當然是轉手賣掉啊，那種東西對我們有用嗎？」黎安笑了，和-圖-書兩個表弟也笑了，他說起話來語調令人信服，那對杏眼也是眨都不眨一下。
「德拉卡不准我們——」
「你們怎麼會知道那些書在這裡？」雷斯林繼續追問。
「勒穆爾以前的確收藏了一些魔法書，可是我知道那些都賣出去了。」
他俐落起身：「過來跟我朋友打聲招呼如何？順便聽聽我們有什麼打算，這樣子要是你正好碰上一個法師的話……」他眨眨眼睛。「也可以轉告說我們這兒有生意可做喔。」
來搭訕的精靈臉上一笑，提起酒壺跟著走來。
他一下子就想出答案。這些書上記載的可能都是黑魔法，這樣邏輯上就說得通。勒穆爾的父親是個白袍戰鬥法師，他不能摧毀這些書。依照議會的規定，成員不可以隨意破壞他人的神器或者魔法書。有關魔法的知識，不管從何而來、由誰所生、圖利何者，全都是必須保護的珍寶。然而勒穆爾很可能認為這些東西性質邪惡，所以決定全部藏起來，這樣他既保存了魔法知識，卻也避免法術落入敵人手中。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動手？」雷斯林問起。
精靈對這反應倒覺得訝異：「怪了，我還以為人類都貪財，看樣子我搞錯了。那什麼東西可以打動你？啊，我懂了，魔法是吧！沒問題，魔法神器、魔法戒指、魔法書……」
雷斯林心裡想的可不是錢，而是想著這些精靈還想怎樣欺騙他。對方想必打算利用他拿了東西之後就將他解決掉。他也想著那些書，都是古代魔法書，很可能是達提苟斯的大法師之塔遭到圍攻之時，有人從裡面偷運出來，又或者是帝國沉沒後，有人從伊斯塔那裡找回這些文獻。裡面藏有什麼魔法奧秘？勒穆爾為什麼要隱瞞這些秘密呢？
早先遇上一個銲補匠，打聽了一番得知前頭有間旅店，名字很可笑，叫做「中點旅店」。那銲補匠特別出言警告：這旅店聲名狼籍，聚集的人物不是善類。雷斯林不介意那裡有誰在喝酒，只要能給他遮風避雨的地方好好睡一覺就成。至於小偷什麼的他也不大擔心，看他身上長袍破破爛爛，應該猜得出他身無長物，更何況這件袍子也凸顯他施法者的身分，普通的小扒手都會顧忌三分。
「喔，吾后在上……跟他說算了！」旁邊一個表弟叫了起來www.hetubook.com.com：「別浪費時間了，德拉卡要我們兩星期內把書送到！」
雷斯林冷笑道：「也真巧，其實我常去勒穆爾那間店，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這是浪費時間。他那裡根本沒有值錢的東西，全部東西加一加可能還沒有二十個鋼幣，花這麼大功夫也太划不來了。」
他本以為對話到此為止，自己已經勸退這些小賊不用為非作歹，但同時還是認為過去警告勒穆爾一聲比較好。
「馬哲理？」黎安皺著眉頭：「就我所知，太古時代有個神也叫這名字。」
「你會用魔法，對不對。」精靈問道。他還沒將風帽摘下，但已經露出一對杏眼，目光冷硬，彷彿是一灘水結了冰。
雷斯林一進去，裡頭人聲停下片刻，大家都轉頭朝他望過來，打量一陣思考著該怎樣處理。壁爐明亮的光線打在雷斯林眼睛裡，一下子他什麼也看不見，等他適應之後，也已經無從判斷剛剛是否有人對他露出特殊的表情。看清楚的時候，每個人都繼續原本的動作。
正當的精靈不會跑來人類的酒館喝酒，正當的精靈不會主動與人類攀談，正當的精靈更不可能會請人類一壺酒。這樣一想，雷斯林已經可以判斷出來來者何人。
「你好，陌生人。」那男人說的是通用語，帶著些腔調，聽起來像坦尼斯的口音。
雷斯林沿著海文鎮邊界一條人煙稀少的小路踽踽而行，天色漸漸黯淡，樹頂吹起窒悶晚風，秋天的落葉隨之揚起。潮濕空氣嗅得出雷雨的氣味，他一整天步行，現在又餓又渴，既然風暴即將來襲，他就更失去席地而睡的動機。
勒穆爾沒有跟雷斯林說過這些書籍的事情，表面上看來，他似乎將所有父親留下的魔法師都轉贈給雷斯林了。雷斯林感覺自己似乎上了當。
「先生，你提到那店鋪的狀況是正確無誤。」黎安直率地說：「但是那法師在廚房下面的地害藏了些什麼東西，你恐怕就不清楚了。」
雷斯林做出茫然淡漠，聽不懂他們說話內容的樣子。
黎安又操起通用語：「好了，我們的計劃是晚上進入他家，把他店裡值錢的東西偷走，轉賣換成鋼幣。這就是你派上用場的地方，你應該可以分辨哪些東西比較值錢，而且你也知道去哪裡可以脫手、更知道什麼價位才合理。當然和*圖*書，賺的錢也少不了你一份。」
「我還是只能說，這是我們的秘密。」這一次黎安語氣強硬，透露殺機。
雷斯林站起來，這鬧劇也過頭了點。「晚安了，先生，我想先休息。恕我失陪……」
角落披著帽子、對他頗有興趣的其中一人站在旁邊。
雷斯林聳聳肩。
「可惜啊。」那精靈自顧自地說：「如果你會魔法的話，那可真是走運了。我跟朋友們——」他朝著角落另外兩個拉上帽子的人點了下頭。「正好有一件簡單的小事，想請個法師來幫忙。」
「那我還是跟各位說晚安了。」
「什麼自由不自由，」那人回答：「這是酒。」他微笑起來，自以為聰明道。「而且想要的話，就是你的酒了。介意我坐下來嗎？」
黎安曖昧一笑：「不是只有你想保持一點神秘感，先生。」
「我叫做黎安，」那精靈開始為大家介紹：「這一個是彌卡，這個是若涅。你叫做……？」
那個叫做若涅的精靈，眼神立刻閃過兇光。他握緊拳頭，正要起來，但是黎安吐出一句精靈語，並且將他推了回去。但如此一來，雷斯林先前的疑問也稍稍得到答案，顯然至少還有一人聽得懂通用語。
「馬哲理。」雷斯林說。
接著黎安又改以通用語說：「我這表弟脾氣不好，請先生別介意，他就是性子急。我想你對我們幾個也可以稍微好一點，我們可是準備給你不少好處。」
「殺人的話我可不幹。」雷斯林說。
「那麼三位，我就先告辭了……」此時黎安卻仲手勾住雷斯林手腕，感覺他身體一緊後又放開來，卻留下纖細而又有力的指尖在旁邊轉動。他與兩個表弟交換眼神，似乎是徵詢他們意見，決定要不要往下說。那兩人不大甘願，但還是點頭了。
大多數是如此，但大廳遠端角落有三個裹著風帽的人卻不停地留意著雷斯林。等到他們也繼續聊天後，交頭接耳十分興奮地討論著什麼，三不五時會轉頭過來，露出發亮的眼神。
雷斯林的確認識勒穆爾，也跟他有過一些往來。對他而言，勒穆爾算是朋友，也因此更想知道這些卑鄙的精靈到底有什麼陰謀，說不定可以先去警告一聲。
他抬起頭。
「魔法書。」黎安回答。
在這裡見到精靈，雷斯林並不會意外，不過對方接下來說的話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比較讓他注意。「我朋友跟我注意到你似乎挺喜歡這酒，這是從奎靈那斯提來的，我們也一樣。我們打算跟你好好分享，先生。」
「可不是全部喔！」黎安嗓音細成悄悄話：「他還有，還有很多。那些是大災變之前留下來的古代魔法書！大家都以為這些東西已經失傳了，這才是他家裡真正的寶物！」
吃了幾口那不知是什麼動物的肉之後，他用湯匙將馬鈴薯跟凝固的滷汁撥到盤子邊緣。酒倒是出人意料相當順口，而且帶有苜蓿草的香氣，享受的同時卻也不禁令他捉襟見肘，荷包已經沒辦法多負擔一杯了。但此時，桌邊卻有人送上一整壺。
「現在不是為小事發火的時候，表弟。我們需要這人類幫忙。」
「您喝什麼酒、與誰喝這酒，都是您的自由，先生。」雷斯林很謹慎。
雷斯林在爐子邊找了一個空位，很高興地坐下來趕快暖暖身子。他朝其他人桌上看了一眼，明白這裡的食物很簡單，雖然大概不算美味，但顯然也毒不死他。唯一一道菜就是燉肉，他點了一盤，順便要了一杯酒。
「想找朋友的話，我建議你可以跟那邊的女僕聊一聊。」雷斯林說：「看起來她應該能跟你們相處得很好。想要找法師的話，直接說清楚工作內容吧。」
旅店本身建築也給人一種離經叛道的感覺，好像聽過太多人取笑那名字所以惱羞成怒，外觀看來若是誰再不長眼，天花板就會坍在那人頭上。窗戶隔板都已拉上，透出的光線好像瞇著眼睛窺伺，還有屋簷的角度像極了一個人在皺眉頭。
旅店大門也非常有個性。雷斯林推了推門，一開始還以為這旅店關了。後來聽見裡面還有笑鬧聲也傳來食物的味道，便用力一試，門板這才稍微動了動，而且好像很不情願，生鏽的絞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而且他一進去以後又馬上闔上，簡直是在說：「可別怪我沒警告你啊。」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中點旅店的名字來自於它地處海文鎮與奎靈那斯提之間的正中央，可是卻沒有因此生意興隆。外頭懸掛的招牌已經褪色到了無法辨識的地步，話說回來反正也不是多有美感的作品。店主可能光是給旅店取名就用光他的靈感，所以招牌上頭竟只有一條曲線代表道路，然後在中間打上一個紅色大叉叉就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