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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馬修.史坎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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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 聖傑羅姆學院 1

牛津 聖傑羅姆學院

1

有一本書居然回擊!那本書頑皮地擦過他的手指,又躲回它的藏身之處,簡直像一頭貓似的。布雷克的手揮開,彷彿被螫到。
圖書館專員寶拉.李察茲站在他媽媽身後,笑得一臉和藹。
他慢慢且小心地用手指頭拂過一本本書。
布雷克用自己的肩膀擋住她的視線,更加輕聲地唸,不讓她偷聽到。
一股微微顫動的感覺,就像微風給人的聯想,讓他的指尖覺得癢癢的。他挪得更靠近窗邊,把那本書檢查得更徹底。他以為發現書上有細微的隆起閃閃發光,彷彿有陽光從裡面透出來,在傳達什麼訊息。但是他把書本對著天光,希望能找到裡面的祕密訊息時,又看不到任何東西。一頁頁的紙有如薄薄的窗玻璃,覆著霜似的,難以辨讀。
又是妲可。
為局內人之見解。
他屏住呼吸,大感驚奇。
母親對那位圖書館員道歉:「很抱歉,李察茲女士,布雷克不是人家所謂天生愛讀書的人。」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讀書的?」
「我是不喜歡閱讀。走開!」
失望之餘,他心不在焉地摸著紙張,走回去書架旁。這比他以前摸過的任何東西都要來得柔軟。好似融化以前的雪花,他想——或是,或是,確切來說到底像什麼呢?那是一種無法捉摸的感覺,難以言喻的觸感。然而,他一翻開這本書,就不想鬆手。這本書對他下了咒。
事物的秩序將永存。
不過這不可能呀!李察茲女士在編目的時候,一定看過這本書。他翻遍整本書,尋找索引卡或提供識別之類的東西,可是裡面什麼也沒有。有時候圖書館員會在書脊的地方貼上一個號碼,如此學生才能向圖書館登記借書,但這本書的書脊上也沒有貼標籤。它似乎沒有任何記錄,彷彿不存在似的。
「你在看什麼?」
「我是不感興趣,」布雷克說,「這本書不一樣。它放錯了地方,就這樣。」
他再看看妲可。她看起來似乎悶悶不樂。「沒什麼啦,」他放輕聲音說,「不過是一本空空的書罷了。」
妲可悄悄從樓上的走廊溜下來,嚇了布雷克一跳。她攀在書架的邊上,像猴子,樣,帶著好奇的表情研究他。

若冬與夏當真分道揚鑣
她是牛津大學邀請的訪問學人,停留一個學期,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待在巴德里圖書館,這裡的藏書之豐全球數一數二。她需要人家幫忙照看兩個孩子,正忙著和圖書館的專員協商安排,這位圖書館員很快就成了這兩個孩子的臨時保母。https://www.hetubook.com.com
布雷克嘆了口氣。
「嗯,聽起來覺得很詭異,到底是什麼書?」
他仔細一看,看到兩個小小的搭釦,本來是用來扣住這本書,現在卻壞了,兩條皮帶子掛在那裡,就像解開來的錶帶。其中一條帶子上懸著一根銀色的尖齒,酷似蛇的毒牙。顯然就是這片金屬牙扎到他的手指。一想到這個,他的指關節就陣陣抽痛,那地方又冒出一滴血來,他吮了吮傷口。
「喲,從我這裡看去好像是一本空白的書。」
他決定把那本書放回架上,他已經受夠了這一整天裡發生的神祕事件。
他離開圖書室,嘗試計算圖書館裡的藏書數量。他掃視周遭的書籍,猜測應有上萬冊:可以讀一輩子的書從地上堆到天花板,向左右兩邊延伸。
當夏季與冬季在秋日分開
他翻開那本書。
他讓妲可拿了一會兒,然後把書歸回架上,消失在兩大冊談印刷沿革的厚書當中。
布雷克的心跳停了一下。
很快地,在改變心意之前,他伸手撿起那本書。然後事情發生了:那本書在他指間重新整編——只是一點點,微乎其微。這個動作幾乎讓人不察,但是布雷克確信自己的感覺。那本書就安安穩穩躺在他手上,再合適不過,彷彿那就是它的歸屬。
如若四季攜手協力
有一段時間這件事發揮了效用。他們的父母親快樂了一些,雖然為時非常短暫。
他已經爬過曼德維爾圖書室(Mandeville Room)裡的滑動式書梯,利用沿著書架而設的金屬軌道,從這個書架推進到下一個書架。然後他取下他所能找到最大開本、最重的藏書,放到靠窗邊的桌子上,以便瀏覽個夠。印在石頭色紙張上的字讓他想起一塊塊的化石,他的手指撫過那些字的肌理結構,摸了好一會兒才合上書本。大部分書都是用他不懂的語言寫出來的,他也放棄去嘗試理解。
布雷克看看錶,過了三十六分鐘,他又嘆口氣。
布雷克搔搔眉毛,一頭霧水。陽光可能是指他在這張紙上讀到的幾行字,最後一句似乎是將兩個相似音的字混淆了,不過,恩狄米翁.史普林是誰?或者應該問是什麼東西呢?還有,誰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懂無字天書呢?
在這個悶熱而沒有風的午後,身邊這一整座圖書館陷入沉睡之中。一道道太陽光柱就像灰塵瀰漫的布幔懸在空氣中,遠處有一座鐘滴答滴答走,沉悶的聲音似乎讓時間慢下腳步。輕微的腳步聲在頭頂上的樓板移動著。那很可能是他的妹妹妲可在樓上探索。除此之外,四周沒有半個人影。
布雷克彎下腰撿起掉在地板上的那本書,卻突然停下動作。他感到一股焦慮。剛剛是不是這本書打到他的手指?
封面上有字,不過字跡已淡,幾乎看不見書名。那些字細得有如一縷縷蜘蛛絲,他輕輕吹了口氣,除去一層薄薄的灰。眼前出現的不知是人名還是書名,以獨特的圓圓字母壓在皮革上面:
布雷克知道,自己完全是孤單一個人。也就是說,除了隱藏在架上那個不知是什麼的東西以外。
只有梅菲斯特,躺在靠窗邊的地毯上曬太陽。牠是學院養的貓,一團結實的黑影,爪子利得跟針似的。牠只管一件事,那就是牠自己。
「沒什麼。」布雷克說,猛然背轉過去,不讓她瞧見。
有那麼一會兒,他考慮偷偷把這本書塞到自己的後背包裡去。他懷疑,持有一本沒有人知道曾經存在的書,這樣算偷竊嗎?這本書裡面甚至連一個字都沒有,可見應該沒什麼用,他心想。若真的有用呢?也許他可以把書借出去,可是那麼一來他就得向李察茲女士問清楚圖書編號。他該如何找個正當的理由,解釋自己為何想要讀一本無字天書呢?
「你說謊。」
正要合上書的時候,他注意到眼前的紙上刻著字,就刻在書的正中央。他連翻頁都沒有,它就大剌剌出現在那裡。
他的手指頭順著書脊一路劃過去,所經之處,在空氣中揚起一點小小的塵埃。
布雷克不理會她,繼續一頁頁翻著。彷彿我是頭一個發現這本書的人,他心想;或者說是自己找上我的第一本書……
顯而易見,這不是一本普通的書!
他在封面上看到的名字再度出現,只是這回出現在好幾行詩之間,或者說看起來像詩句的文字。都是用小得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小寫字母寫的。就像這本書一樣,看起來沒什麼意義。
布雷克低頭一看,一臉驚訝。就在那裡,他的面前,有一本不起眼的棕色皮面書,封面朝下掉在地板上,他先前居然沒和圖書有注意到。那本書似乎等著他去翻過來。
布雷克看看錶,惱怒地微微嘆了一口氣。什麼事情讓她耽擱這麼久?早在超過半個鐘頭前,媽媽就保證已經好了。他開始以指頭叩擊圖書館裡成排的書。這下子他該怎麼辦?
「噢,我可不會這麼說,溫特斯博士,」寶拉.李察茲愉快地說,「有時候我也會打翻架上的書。」
去年,他在學校的表現不是很理想,這是事實,他表示這並不是因為自己不夠努力,媽媽卻不相信他。事情不再言之成理。彷彿一個個字從被他看到的那一刻,就開始分解了。一會兒它們才排成一列,有如棲在電線上的鳥兒,一會兒它們又像一群受到驚嚇的麻雀,飛走了。他沒辦法專心。
牆上一排面容嚴峻的肖像,怒目俯視他。他們像魔術師一樣,一個個披著黑色的斗篷,留著輪廓鮮明的尖鬍子。精緻繁複的襞襟,好似壓扁的菊花,從衣領裡冒出來。年紀大一點的男人眼色遲鈍,皮庸皺得有如烏龜,不過也有幾個像他一樣臉色蒼白的小伙子。他瞥一眼這幾個人的名牌,分別是:湯瑪斯.史登厚(Thomas Stemhold,1587~1608)、傑若米.伍德(Jeremiah Wood,1534~1609)、伊撒克.韋克斯(Isaac Wilkes,1616~37)、陸希斯.聖波尼法.德拉夸(Lucius St Boniface de la Croix,1599~1666)。每個人都拿著一本小冊子,用食指指著相關的段落,彷彿在提醒後代的人要保持努力好學、行為端正。布雷克無視他們非難地皺著眉頭,繼續用手指頭劃過那一排書,指關節輕輕叩擊書脊。
ENDYMION SPRING (恩狄米翁.史普林)
「就跟你說,沒什麼。」
「不行,走開啦。」
「我可以看看嗎?」妲可又問。
「給我看!」妲可堅持。
他看看自己的手指,看不出有任何異乎尋常之處。手指頭髒兮兮的,都是灰塵,不過表皮上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痕跡或傷口。於是他看看書架上,想要知道是哪一本書突然掉出來打到他,可是每一本書看起來都很正常。一排又一排易碎的舊書,就像穿著皮革制服的玩具兵立正站好,只除了有一本硬是打到他的手。
有幾頁黏在一起,邊邊相黏,尚未拆頁,有幾頁則打開來,如沒有明顯終點的地圖。它們讓他想起紙鶴,有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一個日本女人摺過。紙上沒有畫線,不像筆記本;又沒有可以書寫的地方,不像日記本;可是hetubook.com.com到目前為止又看不到哪一頁是有印字的,所以這也不可能是一般的小說。他找到的好像是一本完全空白的無字天書。可是,一本沒有字的書擺在圖書館裡面做什麼呢?
「不要,不准碰它。」布雷克堅決地說,把書拿開,不讓她碰到。「這是很稀有、很貴重的……重要的東西。」

整本書將迅速四散開來。
他的手指頭戰戰兢兢,雖然如此,書本身自動翻開,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跨越時空的距離,在尋找最恰當的地方開始。
李察茲女士讓書本看起來很神奇,幾乎可以說是有趣的,而他的母親卻把書本變成苦差事。她用書本測驗他的閱讀理解能力,經常問他在學校的學習成績。
「那是因為裡面沒有任何內容。」布雷克隨口說,然後住嘴,因為他很驚訝妲可居然看不到他眼前這些字。
布雷克瞄了妲可一眼。妲可如往常一樣,身上穿著那件有橘色兜帽的黃色雨衣,打從大吵一架那天她就一直穿到現在。那天他們的父母親吵得不可開交,搞到後來他們都哭了。妲可進到她的房裡,拿出她心愛的雨衣,再出來的時候,把他們都嚇一大跳。「雨衣是用來保護我,免得被你們的眼淚滴到。」
校方希望他到牛津的休假期間,由他母親自行輔導,能夠重新恢復他的專注力。「展開一個新的視野。」他的導師如此說,彷彿這一句話就搞定一切。不過,他的媽媽只是把他交給大學裡其他的教職員,這些人也很忙,所以大半時間他都是孤零零一個人待在圖書館裡做自己的事,或是照顧妹妹。媽媽忙著替她的新書做研究,沒有時間可以被「打擾」。
然後,他去轉動近門處的地球儀,尋找家鄉所在的記號,卻怎麼也找不到。北美只是平凡無奇的一團,有幾條河穿過其中的平原,就像亮光漆上的縫隙。應該是五大湖所在之處,卻被製圖者安了一頂印地安人的圓錐形帳篷,畫了一頭孤零零的水牛。於是布雷克領悟,這就是未來幾個月他能接觸到的最接近故鄉的東西了……
現在他嘗試倒退走,反方向輕叩他所行經的書籍,看看這樣是否有助於打發時間。
這些字是從哪裡來的?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他心想。書本不會做這種事。何況,這本書的封面有缺角,還有破損,斑斑駁駁的有如一只破舊的皮手套。它看起來一副完全無害的樣子。他搖搖頭。他不過是犯傻罷了。
他若有所思地吮著手指頭。被那本書刮到的指關節開始流出一絲絲血,就像被紙張刮到一樣。
妲可仔細檢查架上部分的書籍。她選了幾本比較厚的,拿到書桌上,https://m•hetubook.com.com匆匆瀏覽。「印刷術?」她問道,皺了皺鼻子,「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對這個感興趣的?」

布雷克喜歡這位李察茲女士。她是一個講話很大聲的女人,喜歡書,而且還喜歡談論書籍。她戴一副厚厚的眼鏡,每次眼鏡一拿下來放在桌上就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布雷克可以透過她的鏡片,看到她指給他看的書上那些字,就像游泳池裡的腿一樣來回擺動。有些字母比其他的字母更凸、更有曲線,但是更教他著迷的是紙上小小的刻痕,恍如雪地上的足跡,讓他想到極地探險。
她對布雷克眨眨眼,然後關上她們身後那扇門,如此一來他就聽不到其餘的對話討論。

「我是怎麼跟你說的?」媽媽責備他,「不准你碰那些書。它們都很脆弱,難得一見,有些還非常值錢呢。現在,小心地把那本書撿起來,然後去找你妹妹。我馬上就好了。」
陽光將揭露其中的秘密。
「沒說什麼。妳少管閒事。」
「你說什麼?」
她尖著嗓門說,努力裝出大人的聲音,聽起來反而更稚氣。這時候大夥兒突然噗嗤一聲笑了,最後連妲可自己也笑了,他們的眼中是歡笑的淚水,而不是痛苦的眼淚。
布雷克經過一間辦公室,白色的門上四平八穩地掛著印有「圖書館專員寶拉.李察茲」的鋼板,於是停下腳步傾聽。他只聽得出從那頭傳來媽媽講話高低起伏的聲音。她並不是在生氣,只是講話聲音強而有力,習慣以自己的方式做事。
從那天開始,妲可就一直穿著那件雨衣,不願脫掉,唯恐魔法失去效力。然而,布雷克心知肚明,那股效力很快就逐漸消失了。事實上,消失到幾乎不見了。他們為什麼會待在牛津,爸爸卻在大西洋彼岸,有一部分原因就在此。
「那本書講什麼?」
此乃恩狄米翁.史普林之言,
「布雷克!」母親噓聲制止他。她的臉出現在那間辦公室的門口。她出來看看他在做什麼;就如往常一樣,剛好在他要違背她吩咐的關鍵時刻逮到他。
顯然,他不夠聰明,無法理解,既然這首詩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更別提書裡面神祕的內容了。
她指著她挑的第一本書的標題頁給他看:「印刷術的起源與進展」。書名下面是一幅插畫,畫著一群人在圓頂下的室內,到處都是重機械裝置和斜面桌。他們在印書。
突然間,他停下腳步。
他伸出胳臂攬住妹妹,「走吧。我們過去那邊等媽媽。」
她起身好看仔細一點。
他低聲將那些字唸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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