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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字書

作者:馬修.史坎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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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 19

牛津

19

布雷克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夾克的口袋裡掏出那張請柬,小心翼翼用大拇指遮住卓里昂教授的大名,出示給那人看。門房仔細瞄了瞄。
那股虔誠的氣氛很快就被吉利爾斯爵士破壞了,他搖響放在講台上的銅鈴,請大家各自就座。室內一片嘁嘁喳喳的聲音,充滿了期待。
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讓妲可感到安心,不過很快就心裡發慌。那本書一動造成他的不安。影中人可能就在附近等著他們。恩狄米翁.史普林可能是在警告他們,要他們換個方向。
黛安娜顯然認識路。她帶著兩個孩子繞過草坪,走下小小的樓梯間,進入位於禮拜堂下方一間昏昏暗暗的地下室。黑暗中他們的周遭傳來回音,空氣污濁,灰塵瀰漫。微光中,布雷克看到一排排的矮柱撐著低低的圓頂天花板,其下存放著幾具石棺。
妲可正打算狠狠回他幾句,布雷克卻用肘輕輕撞她,示意她保持安靜。一輛公車轟隆駛過。震動一過,布雷克適度補充說:「我們受到邀請。」
「別擔心,」布雷克又說一次,「不會有事的,等著瞧吧。船到橋頭自然直。」風把他的話直灌回喉嚨裡。
布雷克勉強將大拇指移開。
「我們進得來就該感激了,好嗎?」他說,「表現好一點。」
「一派胡言!」他突然大聲咆哮,「什麼東西也無法取代一本書裝訂得漂漂亮亮的那種觸感。印刷文字是神聖的。」
「我明白。我也怕。」
這個問題很簡單,卻令他當場停下腳步。他並不確定。
有些書用搭釦扣住,有些書則鑲有珠寶做裝飾。布雷克渴望拿起那些書,卻感覺到吉利爾斯爵士的眼睛盯著他看,同時忙著將酒杯傳給會員。布雷克決定等一等,先徵得同意。
「世界上所有的書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他正在解釋,「不再有皺巴巴的紙或褪色的印刷問題。這是一座萬能圖書館。」
突然之間,一和圖書陣強風吹過附近的巷子,颳起他手上的書。那本書被風吹得差點就從他手上飛走,往教堂騰去。不過布雷克設法將它壓在胸口,像保護一隻受到驚嚇的鳥兒,免得它插翅飛走。心跳如擂的他把書再塞回背包裡面。不能冒任何的險,不宜在此時、此地,藏書票協會的會員近在咫尺的時候。
「然後呢?」
「等一下,」布雷克說,「我需要看一眼。」他抓住妲可的手肘,領著她朝一盞大大的舊式燈籠走過去。在聖瑪莉教堂的對面有一片牆,牆上的燈座就掛著燈籠。
妲可快步走在他後面。「你有沒有把恩狄米翁.史普林帶來?」她興奮地問。
他動了動,好像要當著他們的面把門甩上。
「卓里昂.佛爾教授,啊?很榮幸見到你,先生。」門房笨拙地嘗試鞠個躬,「你未免太年輕了吧?」
很多人坐在講台前面,聚集在會場的前半部。這些人紛紛轉身,布雷克避開他們的目光。
布雷克東張西望想要找個鈴按,結果只看到三尊影影綽綽的離像俯身怒目瞪視他。一尊揮著一個球狀物和一把象徵王權的節杖,另外一尊拿的是主教的牧杖,第三尊似乎像上帝一樣高踞在其他兩尊上面,坐審每一個過路的人。
門那頭突然有個聲音轟隆響起,「你們想幹什麼?」一張長得像承霤口怪獸的臉從門縫裡盯著他們看。
「妲可。」布雷克說,算是介紹。
「怎麼了?」妲可大聲喊,她的聲音被一陣風帶走,沿街傳下去。
現場有這麼多面孔。布雷克認出來有幾張臉是在食堂裡見過的,不過還有更多人是為了這個活動才走出牛津的木造建築。大多數人都像他媽媽一樣是大學教師,會講好幾種語言,手上抓著厚厚hetubook.com.com的筆記本,準備抄著筆記。他們低聲交談,彷彿置身圖書館裡面,或是到教堂崇拜書本。
「你們是嗎?」
布雷克發現吉利爾斯.班特利爵士就站在一旁,聽他們討論。他的手上抓著一瓶酒的瓶頸,好似要把它掐斷。
門房頷首,順從地解開門上的鍊子。兩個孩子跟著黛安娜進去。
講台旁邊擺了一張擦得亮亮的大桌子,黛安娜已經走過去研究起擺在桌上的各種舊書。布雷克跟著她,很高興能夠轉移注意力。黛安娜戴著長度及肘的手套,那雙手看起來就像長莖百合。他猜想,如果想要觸碰吉利爾斯爵士的書,就得戴上那種東西。那些書一定很值錢。只要一點點灰塵,像花粉,就會髒了她的指尖。
他們一行三人穿過一扇石拱門,朝前面的四方院走去,黛安娜饒富興味地打量他們。
布雷克不知不覺僵住,不過這位穿皮衣的教授卻神態自若。「不要這麼強烈反對機械化或自動化,吉利爾斯,」他面帶笑容,沉著以對,「這項發明比得上古騰堡的發明。」
看來似乎連恩狄米翁.史普林都棄他而去。一整天那本書不聲不響地嘲笑他。烏鴉鴉那一頁仍在,提醒他影中人的存在,可是再也沒見到最初他讀到的那道謎,也沒有對未來提供任何相關的線索。
黛安娜卻把他推向前。「我們來了新的成員,」她大膽地說,口氣很開心,「茱麗葉.桑瑪絲博士的子女,妲可和布雷克。」
「我還比較喜歡那個門房呢。」妲可悠悠地低聲抱怨,布雷克噓她,叫她安靜。
「不曉得!那本書不知為了什麼,似乎很害怕。」
黛安娜一笑。「真……可愛。」她選了一個字眼,就像她咬的糖果一樣。
一扇長長的門嵌在花俏的木造大門上,守住萬靈學院。門微開,可是有條鐵鍊攔住他們的去路。萬靈學院顯然不對外開放。
坐在前排的和-圖-書黛安娜.班特利把布雷克和妲可叫過去,他們倆在她身邊坐下,感到既興奮又緊張。
直到現在,布雷克都指望某人告訴他該怎麼辦,要不是卓里昂就是撒瑪納札,再不然就是妲可。可是他覺得自己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了。他必須靠自己一個人解開這個謎。
「可是,不帶在身上不行,」布雷克堅持道,「把它留在家裡也不安全。我可不要再讓它離開我的視線。」
他注意到頭頂上教堂的鐘塔,那兩根長長的金色指針已經指過了八點。演講很快就要開始。他們必須加緊腳步。
布雷克牽起妲可的手,帶著她往大街走,大門便在那裡。公車隆隆駛過,震得人行道一震一震的。為了安心,他再次抬眼瞄瞄天空,可是夜色似乎回瞪他一眼,就像書上烏漆抹黑那一頁。幾朵蓬鬆的雲從月亮前面飛掠而過。
風勢越來越大,那本無字天書被吹得一頁頁翻過來翻過去,像著了魔似的在他眼前迅速翻動,速度之快讓他分不清裡面是否有什麼新的訊息。有一兩次他以為自己瞥見字跡,不過那有可能是污點或陰影,任何東西都有可能。燈火在石造的建築上投下不安的形狀,像秋天的樹葉。
在他的左手邊可以看到萬靈學院氣勢宏偉的牆,薊草似的清真寺尖塔與造形特殊的塔樓籠罩在陰影裡。圍牆的門裡面又是一座圖書館,這棟建築長得像禮拜堂,爬上蜿蜒的木梯就到了,裡面是一排又一排的皮面裝幀書。看來這整座城市是書本築出來的。書,一本疊一本,一本靠一本,像磚頭一樣砌在一塊兒,築成一座驚人的閱讀堡壘,一座文字的迷宮。此刻在他腳下就有不知多少英里長的書,在地底下的隧道裡。牛津大學本身就是一座大型圖書館。終極之書可能藏在任何一個地方。
「哎呀,這可真是意外,」她口氣和善地說,「很高興見到你,布雷克,這位一定是你妹妹——」和*圖*書
布雷克背包裡的恩狄米翁.史普林突然不安地動來動去,撞上他的腰背。
在場的人低聲表示驚訝,而不是贊成,只有懶洋洋坐在前排的波斯柏.馬雄似乎不受干擾。他正在跟身邊一群頭髮花白的學者爭論電子紙和電子墨水的優勢。
布雷克覺得不安。起風了,風颳得樹葉打在一棟棟已經關門的學院四周。各棟學院就像巨大的影子高高聳立在他的頭頂上。承霤口上的怪獸伸著刻出來的利爪,緊抓著建築物的壁架,屋頂上的天使俯視著他。他正穿越陰暗的市區街道,朝萬靈學院走去。
「這些東西是什麼?」他怯怯地問,一邊伸手去拉妲可的手。黛安娜卻輕輕一笑,悄悄移動,帶著他們走向隱藏在這座學院後頭的中庭。她來到一扇重重的木門外面停下,門上半遮半掩爬著藤蔓。她迅速抓起圓圓的鐵製門把,扭開門。
厚厚的石牆從四面八方包圍著他們,把所有的市聲喧囂擋在外面。這裡面靜得像座墳墓。在他們的右手邊,聳立兩座高高的塔樓,只看得出輪廓,上面的尖塔刺穿了天上的雲。一塊小小的矩形草坪,白天看起來綠油油的,夜裡展開在他們眼前卻是一塊漆黑,四周圍著一圈銀色的小徑。這座四方院子的遠處是一座小禮拜堂,微明的窗口看起來像有鬼影似的聖徒裸腳浮動其間。
藏書票協會的會議即將開始。
她帶著輕蔑的神色瞪視那位門房。「他們是跟我一道的,這是我的請柬。」她把自己的請柬遞過去給門房,「現在就把門打開。」
「藏書票協會,嘎?拜託,給我看看請柬上頭的真正姓名。」
「我們是會員。」妲可撒謊。
在他們身邊是一棟龐大的圓桶狀建築,一扇扇窗戶暗暗的,圓屋頂則是銀色的。這是瑞德克利夫閱覽室。它蓋在一座孤島狀的花園裡,花園在鵝卵石鋪的廣場中央。他們的正後方就是巴德里圖書館,一頂巨大的石冠hetubook•com.com,一扇扇窗戶亮得像珠寶。在上層閱覽室的某一處,一排排亮晃晃的燈下,兩個孩子的媽正在挑燈夜戰。
「我們來這裡參加會議,」布雷克嚥下喉頭的恐懼,緊張兮兮說,「藏書票協會。」
「你們是會員?」那人重複道,口氣陰沉沉的,「你們以為我會信嗎?你們的年紀有點小。」
那瓶酒總算是開了,吉利爾斯一邊將紅酒倒進一排的酒杯裡,一邊冷酷地打量波斯柏.馬雄。
「布雷克,我不喜歡這樣,」妲可帶著哭聲說,「我怕。」
「當然有,」布雷克回答,「可是不准妳提起這本書,知道嗎?我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那本書在我們手上,直到我們搞清楚誰是影中人為止。」
門房摘下禮帽,伸出一隻又短又粗的手指戳戳自己的耳朵,彷彿聽錯了似的。一顆禿頭四周露出一圈灰色的鬈髮,亂如灌木樹籬。「我不會給小孩子開門,」他終於說,「尤其是外國小孩,浪費我的時間。」
「也許一切都是個錯誤,」她說,「也許我們不該把那本書帶在身上。」
他們進入一間長形的房間,黑黑暗暗的梁架著天花板。一張掛氈獨占遠處那面牆,氈上繡著一頭白色的公鹿,身手敏捷地在織景畫的林裡跳躍。林裡都是灰白的樹和小朵小朵刺繡花,獵犬不斷地吠著,追逐著那頭鹿。獵犬的嘴巴開開的,淌下的口水不知滴了多少世紀。
「夠了!」他們背後突然響起一個尖尖的聲音。兩個孩子驚訝地轉身。黛安娜.班特利穿了一身全白,在黑暗中像一尊大理石雕像般醒目,風颳起幾綹銀色的髮絲打在她臉上,像電流一樣。
「可是我們有請柬!」恐慌之餘,妲可大叫,「布雷克,拿給他看。」
妲可悄悄捱近布雷克的身邊,布雷克低聲對她說:「眼睛睜亮一點。我們需要知道最早是誰發現那本無字天書,更重要的是目前是誰在找這本書。」
「我不曉得。」布雷克含糊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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