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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時空的巨石碑

作者:羅伯特.查爾斯.威爾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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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擾動 第二十五章

第三部 擾動

第二十五章

我和蘇一見到他們,就立刻奔回磚屋。雷蒙已經通知西奇,西奇從引擎底下爬出來,替四把手槍裝好子彈,逐一遞給我們。
我從結冰的土裡拾起她的記事本。
因為,蘇認為,這座時岩超過穩定度的極限並非巧合。
「拜託,小史,」蘇說:「別這樣看著我。」
我們困守的磚屋可能是某一波石油熱潮期間搭建的,為了不讓探勘設備淋雨——雖然懷俄明州不常下雨就是了。五十到七十年來,多少東西被風吹進大開的門框,堆積在水泥地板上:塵土、砂礫、植物碎片和風乾的蛇屍與鳥屍。
磚屋四周一片平坦,長滿鼠尾草。他們顯然也察覺地形不利,因此騎到離磚屋很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停在射程之外。
雷蒙說:「幫我帶蘇上車。」
「記錄數值。」
「那是草原冒出的熱氣,是海市蜃樓。」
他開始——我知道這很荒謬,說自己目睹這一切,但在那過度定格的一瞬間,在美好午後的陰影裡,當所有人穩穩踩在時間的重心上,我發誓自己真的看見他黝黑肥厚的手指開始挪向扳機。
她往前一步,雷蒙將她一把扯回角落,用身體擋著她。「誰都不准去哪裡!」
蘇看見時岩高聳入雲,難過得落下淚來。
清晨,西奇打開引擎組件執行內部檢查,雷蒙.默斯利被噪音吵醒,眨了眨眼睛隨即翻身沉沉睡去。
「很多,」她轉頭看我,笑容很奇特,既高興又哀傷,眼睛睜大而濕潤,說:「太多了,太多太多。」
這是自大狂,自我膨脹和自我棄絕同時出現。蘇已經將自己變成濕婆,既是創造者,又是毀滅者。
西奇沒有回答,但我看見他左手一收握緊手指——剩下的手指。
後座力讓我手掌一震。
在那一刻,我想我明白了。
「我們沒時間吵這個。」
(「我們都有一段奇怪的過往,」艾兒曾說:「你的瘋狂母親,我的瘋狂兒子。」)
「哪一位女士?」西奇吼了回去。
西奇轉身回頭。
我已經聽見機車引擎聲了,有如蝗蟲壓境。
「殺了他,」雷蒙低聲說:「斃了那個混球。」
她走向門邊,搖搖晃晃但沒有跌倒。
雷蒙沒有呼吸,槍傷或衝擊停止了他的心臟。他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嘴角浮現血泡。
「這不算什麼祕密。」
其中一名騎士摘下安全帽,甩了甩骯髒的金髮,踩著近乎慵懶的腳步沿泥土路朝我們走來。
西奇正在修車,十二輛摩托車從聯外道路呼嘯而來,揚起漫天的灰濠沙塵。他們來自時岩的方向。
然而,西奇.培利已經失去耐性了。
「知道什麼?他們只會知道時岩毀了,還有我們來這裡想毀掉它。他們只會簡單做出結論,認為我們成功了,即使耽擱了一點時間。實際情形才是我們的祕密。」
西奇遞了一把槍給蘇,但她雙手扠腰說:「不用,謝謝。」
磚塊、灰泥、木頭、錫板、幾十年的塵土,還有像拋物體的我的身體。西奇、雷蒙.默斯利的屍體。雷蒙太愛蘇,愛得不讓她做該做的事。還有西奇,他誰都不愛。
目前顯然還有許多媒體在報導登陸事件,也將目擊(就算不是幾分鐘內,也是幾小時之內)時岩驚天動地的坍塌。蘇說,現場影像會切斷反饋迴路,摧毀古殷的無敵形象。無論輸贏,古殷都不再是我們的宿命,而會削弱成只是敵人而已。
她的祕密永遠是偏執的:貓可以讀出她的心思、我父親是別人假扮的、政府千方百和-圖-書計想要毒死她。
「那個箭頭,」蘇被自己的大膽言論嚇了一跳,用近乎難為情的畏懼語氣說:「那個箭頭對準的人是我。」
蘇聽了渾身一顫,但還是往前跨了一步。
屋外傳來幾聲槍響,一顆子彈喀嚓打在西窗旁的空心磚上。蘇被雷蒙身體的重量猛然後壓,喘息一聲將他推開,嘴裡低聲說:「喔,雷蒙!對不起!對不起!」
西奇撇過頭去,腦袋映著窗光成了黑影。他要是真的開槍,亞當.米爾斯很可能穩穩賞他腦袋一顆子彈。
讓我為西奇說幾句話。他了解亞當.米爾斯,他知道無情烈日下等待我們的是什麼。他不願意交出蘇,而我想他寧可死,也不願意向外面那群人投降。
「為什麼是祕密?」
「沒關係,」蘇忽然平靜地說:「沒必要忙這些,我出去。」
測量工具對準遠方的時岩,一張打開的空照圖放在蘇的腳邊。一道微風吹亂她的鬈髮,她的衣服很髒,大眼鏡滿是污垢,但她看到我的時候,竟然露出微笑。
我殺了西奇.培利嗎?
懷俄明古殷石矗立在西方地平線上,目睹這一切。我看見石碑在西奇背後的窗框裡,有如藍天中的一抹藍,在蒸騰熱氣裡迷茫惺忪。
「雷蒙,假如我射死他,我們的窗子就等著吃火箭吧。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或許無論如何都會開火。」
「沒錯,我是。」
「高價商品,也有理由高價。妳真的要將自己知道的一切交給某個中國軍閥?妳要是這麼做,我就親手殺了妳。」
雷蒙鬍鬚糾結,穿著汗濕的T恤,感覺就像抓狂的中年學者,眼神也同樣野蠻。但在他緊張的抗議中,卻帶著一絲令人敬佩的東西,一份即使脆弱卻很強烈的勇氣。
領悟來得又苦又痛。
這句話讓我緊張。「蘇,就算妳說得都對,世人還是遲早會知道——」
西奇的槍晃了一下,瞄準我又瞄準蘇,接著忽然下定決心,槍口對準蘇的背後,對準她拱起的脊椎與低垂的大腦袋。
「說不定他們是出來一日遊的修女,別傻了。」
蘇拱起肩膀,彷彿想抵擋子彈的衝擊,但她已經走到門口。她又往前一步。
我聽見自己說:「不要,西奇,讓她走吧。」
「什麼的時間不多了?」
我聳聳肩。
留下的工程師與技術人員從碉堡蹣跚走了出來,雷蒙要他們跟著聯合部隊,但在碉堡背風面的記者顯然不這麼認為。他們乘坐防彈轉播車急急穿越倒下的柵欄,看來不僅拍到了眼前的驚人景象,拍下嶄新巨大的懷俄明古殷石,並且開始播放。我們的失敗已經成為鐵一般的事實。
「留著吧,」她說:「我不會用槍,說不定會誤傷人。」
它無比巨大,美得無須多言,讓最近的地標——破壞者佔據的岩石徒坡——顯得微不足道。淘子爐心和鋼架當然不見蹤影,時岩外層的薄冰已經開始融化,周圍空氣不怎麼潮濕,除了表面散逸的霧氣,石碑的細節看得一清二楚。它包圍在自己形成的雲霧之中,顯得雄偉巨大,宛如高山。從這個角度看不見古殷的神情,但應該是志得意滿,洋溢著征服者確知勝利的篤定自信。
「我記下數字,」蘇中氣十足說:「不是為了好玩。」但她收摺腳架時,忽然暈倒在雷蒙的臂彎裡。我們將她抱上車。
「因為我絕不能說,小史,你也一樣。我們必須守住這個祕密起碼二十年又三個月,否則就會功虧一簣。」
試想:設https://m.hetubook•com.com計時岩來破壞時岩,誰會這麼做?當然是專家,不僅了解時岩的基礎原理,更清楚它所有的細微特性,曉得時岩的物理極限,也知道如何將它推向崩解。
所以,她為什麼要告訴我?
「別傻了。」
「我需要六分儀!去找工程師拿!」
但我心裡有一塊地方希望這是真的。
「假如你要旅行到未來,小史,你會帶什麼東西?」
「它撐不久的,我說時岩,它很不穩定,太巨大了。你注意看,小史,看到石碑好像在顫抖沒有?」
我滿懷感激接過手槍,隨即厭惡起槍在手中的感覺:冰冷中帶著一點油膩。比起見到陌生人逼近(顯然是古殷幫,但也可能是其他人),手槍更讓我覺得害怕。武器理當激發自信,我卻覺得手槍反倒凸顯了我們有多脆弱,又多麼孤立無援。
至於阻斷淘子爐心啟動的民兵則是杳無人影。
雷蒙.默斯利將槍插在腰間,開始瘋狂按著口袋電話。但通訊已經中斷了幾天,他的運氣也好不到哪裡。他的反應似乎是下意識的,感覺有點可悲。
我需要她的瘋狂讓自己(奇蹟似的)成聖。
西奇依然瞄準蘇,蘇點頭走向門邊,每走一步彷彿就失去一絲力量與勇氣。「謝了,小史。」她低聲說。
有的很粗糙,例如春蓬的時岩,體積小又缺乏雕琢,有如沙子做成的寶石,很像新手的作品。其他時岩雖然還是近似蘇維埃寫實主義的作品,缺乏明確的風格,但起碼作工細緻許多,也比較有設計感。比方說,伊斯蘭馬巴德和開普頓的時岩,就將古殷雕塑成溫柔的巨人,偉岸而和善。
我們的祕密,她這麼對我說。
西奇開始當家作主,他警醒專注,有如棋手面對強敵皺著眉頭。空心磚屋有一扇門和三面窄窗,易守難攻,可是一旦被包圍就插翅難飛。不過話說回來,待在車裡也不會比較安全。
「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我要帶什麼?我不曉得。妳會帶什麼?」
面西的空心磚牆有道縫隙充當窗子,我望出去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非常突兀。天氣晴朗涼爽,天空萬里無雲,有如澄澈的水晶。麻雀啁啾,蟋蟀唧唧,就連或許很不穩定的時岩都顯得平靜安詳,佇立在地平線上。然而,這會兒卻有十幾名武裝份子擋在路上,周圍幾公里都沒人幫忙。
「的確,當然不是,但原因卻是。裘普拉極限是我的研究,我沒有對任何人說,也不認為有人做過三角測量。這座石碑撐不了那麼久,來不及精確測量。」
「是啊,沒辦法,」她看了一眼遠方泛著藍光的古殷石,說:「我們可能時間不多了。」
蘇不再哭泣,但卻目不轉睛盯著時岩,雷蒙在她身旁攙扶她。她低聲說:「這樣不對……」
「什麼?」
我努力不讓自己語帶嘲諷,對她說:「有什麼新發現嗎?」
時岩是那麼——呃,實在無法形容。
我想,當歷史能夠客觀回顧這一切的時候,一定有人會從美學角度欣賞時岩。
我們的祕密,小史,守著它。
蘇眨眨眼睛,說:「可憐的小史,你聽迷糊了,讓我從頭說起。」
冰柱般的時岩映著迷濛藍天矗立在地平線上,身影詭譎突兀,很容易將人的目光吸引過去。懷俄明的古殷石像凝視基座東方,幾乎直直望著我們。
「只要把她交出來,我們就立刻離開。妳聽見了嗎,裘普拉女士?我們沒有惡意。」
我想是因為當時的我希望事情能夠結束,結束這場冗長而混亂的時岩鬧劇,不僅為和圖書了我自己,也為了艾胥麗和凱特琳。
「我不會再警告妳了,妳知道我不會。」
西奇說:「這他媽的太離譜了,妳不曉得——這些人唯利是圖。不僅如此,他們還跟亞洲關係密切,肯定樂意將妳賣給未來的古殷。對他們來說,妳只是個商品。」
「嗯,」西奇說:「我知道,」說完便猛踩油門。
他的嗓音又尖又粗,彷彿模仿艾胥麗說話,只是少了溫暖和細緻。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我。我忽然莫名想起耶路撒冷那個死前感謝蘇的年輕女孩,她的眼神、她的聲音,全都透著同樣的隱晦不明的急切。
西奇就是西奇,他最先想到劫後餘生的可能後果。「振作點,」他沙啞地說:「我們得趕在古殷份子找到我們之前離開,他們很快就來了。我們還必須避開幹道。」
西奇開車,我和雷蒙拿了座墊讓蘇靠頭,並用毯子蓋著她。部隊搖旗攔下我們,一名神情緊張的持槍衛兵湊到車窗瞪著西奇說:「長官,我無法保證各位的安全——」
還有:假如你告訴別人,就不是祕密了。
我餓得醒來,一直餓著肚子(我們只剩緊急存糧)。我繞出磚屋油漆斑駁的圍牆來到草地上,蘇又將六分儀和腳架固定好了。
他移開對準窗戶的槍。
「我會帶……祕密。你能保守祕密嗎?」
這個問題令人不安,我母親每回發瘋前都會這麼問。她會像個惡靈如影隨形跟著我,對我說:「你能守住祕密嗎,小史?」
「我知道,西奇。」
世人一定會認為我們成功了,裘普拉極限一定會成為嚴加保守的祕密……
「這可能很重要,」她說:「有些數值衝得非常高。」
「對,今天之內。」
雷蒙嚇壞了,他說:「蘇,不要。」局面僵持了一會兒:西奇張著嘴巴,雷蒙隨時會精神崩潰。蘇匆匆看我一眼,意味深長。
他無私無望愛著蘇,愛了許多年,但蘇跨過他不動的雙腿,再也沒有回頭。
「假如妳跟我說,」我說:「那就不是祕密了。」
「當然不對。走吧,蘇,我們得快離開。」
西奇說:「妳是認真的。」
「我想我認得這個聲音。培利先生,對吧?沒錯,我聽過這聲音。記得上一回聽到的時候,你可是在哀號呢。」
「說不定他們不是古殷份子,」雷蒙說。
她熟睡一夜,直到破曉醒來。
「一部分是,但不盡然。我反覆記錄數據,碉堡時的超高數值,還有這些,」蘇指著記事本說:「我用三角測量計算時岩的高度和半徑,雖然相當粗略,但我再怎麼低估少算,也還是超越了極限值。」
「把槍放下!」
「他們煞車了,」西奇說。
「蘇——」
不過,一切都比不上懷俄明的時岩。蘇說對了,這座石碑意義非凡。這是第一個美國時岩,在西方強國境內的勝利宣言,就算它出於尊敬選擇了荒郊野外,而非美國大城,其象徵意義也是刺耳宏亮,不言可喻。
「去你的,蘇——什麼會功虧一簣?」
蘇臉色蒼白,脖子血管噗噗跳動,但她沒有開口。
雖然日正當中,但屋裡光線幽暗,也比草原上的乾燥空氣陰涼,不過等太陽開始炙烤錫板屋頂,屋裡應該就會改觀。側風揚起塵土和陳腐的味道。
「早啊,小史,」她說。
屋裡飄著鮮血和硝煙味,亞當.米爾斯在屋外叫囂,但我耳中嗡嗡作響,聽不清他說什麼。
雷蒙一m•hetubook•com.com手按著槍托看了看門,看了看西奇,又看了看門,彷彿在解一道傷腦筋的數學難題。
槍一反衝,子彈射入空氣中,至少如此,接著——
但我不曉得她是什麼意思。
「也許他們不曉得我們在這裡,」雷蒙開口說:「說不定只是路過。」
蘇又朝門口走了一步。
「也許,」西奇說:「但我不會掉以輕心。」
我相信自己當時聽見了子彈射穿雷蒙身體、打在他背後石牆上的聲音,有如鐵鍵擊打花崗岩。但也可能是槍聲的回音,在密閉空間裡震耳欲聾。我們身旁揚起幾縷沙塵,我嚇得愣在原地,不敢置信。
「不行,」我說:「你不能開槍。」
「去他的數值,」他推著我們顛顛倒倒走向門口。
「我必須出去,」蘇說:「對不起,雷蒙,可是——」
「小史,」蘇說:「我就靠你了。」
就算我不訝異,西奇和雷蒙顯然大吃一驚。蘇的意圖開始浮出水面。
我不是客觀的目擊者,我為自己出庭作證。但在我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此刻,我總算可以誠實以對,再也不用保守任何祕密。
他朝雷蒙右肩開了一槍。這麼近的距離,這一槍足以致命。
沒有。但當我睜開眼睛,只見時岩碎片從天而降,灑滿我身旁四周。有如碎石般大小,已經變成普通物質,被高熱銷蝕,融化成晶藍的淚珠。
我們深陷在淘子擾動裡,我想蘇或許會這麼說。在那裡,時間之箭轉向自己又再轉了個圈;在那裡,萬事萬物都沒有巧合。
「他要不是亞當.米爾斯,」西奇說:「操他媽的隨便你。」
「還記得嗎?時岩只要太重就會不穩定——要是我能發表這研究成果,他們說不定會取名為裘普拉極限。」她撇開目光,臉上的奇特笑容消失了:「我也許太自傲了,完成不了我該做的事。我不能任其發生,我必須學著謙遜,小史。因為天曉得,一定會有事情讓我謙卑。」
蘇甩掉雷蒙的手。「不,我說這樣不對。數值衝得很高,我需要六分儀,還要地圖。廂型車裡有一張拓樸地圖,可是——西奇!」
「你打算扣住她,直到世界末日嗎?」西奇問。
對準我們,我心想,像箭一樣。
冰晶融化飄落,有如綿密的冰霧灑在我們四周。風向變化不定,忽冷忽熱。
古殷份子聚集在基地南端,不少人一定被冷激波弄得手腳傷殘,但柵攔已經偏離登陸地點好幾公里,加上又有一波槍聲出現,顯示他們依然相當活躍,逼得聯合部隊必須還擊。我們附近的士兵因為穿著抗寒衣物而倖免於難,但個個茫然若失。部隊的通訊設備全數中斷,所有士兵正朝被掃平的東側入口集結。
「不,別說現實的事。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我沒開玩笑,」西奇說:「她不准走出那扇門。」
「我們只要那位女士,」亞當.米爾斯走了一小段路之後高聲喊道。
有人問過我,我真的目睹時岩的崩毀嗎?我有沒有親眼見到懷俄明古殷石的瞬間坍塌?我有看到強光,感受到高熱嗎?
我們的車引擎雖然有精密的抗寒設備,但還是被冷激波破壞了。入夜時,廂型車已經苟延殘喘,我們看見一間搭著粗糙錫屋頂的空心磚屋。我們決定停車,不是因為磚屋很誘人——窗戶是空的,已經吹進多年雨水,屋裡都是田鼠世世代代築了又扔的巢穴——而是能夠偽裝,不讓廂型車輕易被發現。hetubook.com.com我們起碼有幾公里的空檔。
「別動,」西奇狠狠說道。
但我比他更快。
只要遠離這裡就會更安全——蘇會更安全。西奇沿著鄉間小徑橫越平原,泥土鋪成的小徑幾乎都通往廢棄牧場或乾涸的牛槽。這不是條很有希望的撤退路線,但西奇就是愛走小路。
當時的一切,我依然記憶鮮明。下垂的木頭屋樑、斜斜照進窗戶的陽光、堆在門邊的乾枯鼠尾草,還有西奇拿槍(短暫)瞄準蘇時,前額閃耀的汗水。
說來荒謬,但古殷石確實可以說是藝術的結晶,每一座都絕無僅有,各異其趣。
我們沒有失敗。
雷蒙舉起手槍,說:「別再威脅她,否則我就——」
「呃,那是沒錯,但我必須對某個人說。我不能告訴雷蒙,因為雷蒙愛我。我也不能跟西奇說,因為西奇不愛任何人。」
「把槍移開,」雷蒙說。
「別插手,」西奇對我說。
西奇發現我拿槍對準他,他說:「真是他媽的瘋了。」
淚水湧上她的眼眶,破爛的黃襯衫和她背後牆上都沾滿血跡。
這當然很瘋狂。
西奇要雷蒙將車發動,自己匆匆跑到測量車拿了數位六分儀和腳架回來。蘇不畏風勢強勁,硬是將儀器架好,在記事本潦草抄錄數值。雷蒙用溫柔但堅決的語氣對她說:「我想不重要了。」
「妳是說妳覺得時岩會自己毀滅?」
她表示,這很明顯是人為破壞的結果。
「聽起來很神祕。」
接著:
「蘇拉蜜絲.裘普拉。」
「她必須這麼做。」
「妳也一樣,」西奇說。
接著一切都飄浮在空中。
陽光下,一隻燕子從她後方的枯草叢裡振翅高飛,有如音符停在空中。
「六分儀!」
「極限值?」
「我做不到,雷蒙,你曉得我做不到。」
蘇很平靜,至少表面看來如此,彷彿中世紀繪畫裡的殉道者。「問題是我非得這麼做不可。」
我無法了解她說的所有細節,但底下是我聽到的。
不過,最醒目的時岩都是龐然怪物,城市的摧毀者。曼谷時岩在湄南河濺起萬頃黃濤,還有孟買的皇袍古殷與耶路撒冷的嚴父古殷。時岩看似擁抱世界上的所有信仰,卻將宗教摧毀,踩在腳下。
而且,我想信任蘇。懷疑了一輩子,我想我需要相信她。
冷激波終於平息,我們擺脫麻痺,開始朦朧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而我們又有哪些地方失敗了。
西奇站在被水侵蝕玷污的西面牆邊,蘇和雷蒙在西北角,我在西奇對面的東牆邊。
「立刻停在原地,」西奇說:「否則我就開槍。」
蘇猶豫不決,怔怔望著碉堡牆邊成排由電池發動的設備。儀器不規則閃爍著,渴望有人輸入資料。
「搞什麼?」西奇說。
雷蒙跟著她,我跟著西奇。一位頭髮半白、名叫麥克葛魯德的工程師之前和我們守在地底,走出碉堡立刻跪倒在地,臉上寫滿壓不住的崇敬。
但我比波提洛當時更熟悉手槍了。
無事可做的太陽在已經遙遠但依然宏偉的古殷石像後方落下,一陣微風帶著野草輕輕吹來,我們蜷縮在車裡試著入睡。其實不難,我們都筋疲力盡了。蘇雖然剛才在車上很快就甦醒過來,一路睜大眼睛,此刻也敵不過濃濃的睡意。
他咆哮一聲。就是那個聲音,困獸的嘶吼。「小史,你他媽的懦夫,必要時我連你也一起殺了。立刻放下武器,還有妳,蘇,我叫妳停在原地。」
他們的弱點是沒有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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