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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放火的人不是我，如果那場火沒有造就我的人生，如果帶著舊世界的罪惡感到新世界的人不是我，如果那個每次遇到機會只會事後諸葛，每次享樂都會懺悔的人不是我，如果那個自以為捨我其誰就深入赤道洲石油地的人不是我，那我又是誰？

我們的飛行船朝向巴克斯前進，遇到嚴重的亂流，我感覺到腳下的甲板猛烈震盪。飛行船的內建協定顯示飛行船一直在聯繫巴克斯核心，要求降落指示。我問艾莉森巴克斯核心有沒有回應。

（我後來發現）我害死的那人叫奧林．馬瑟。他到處流浪，到我爸這裡上班之前搶劫過拉雷、比洛克西六家賣酒的商店。六次搶劫他都作勢要開槍（一把二手的點四二口徑手槍），其中三次他真的開槍，沒殺死半個人，倒是害一個人腰部以下癱瘓。這些事情我是在我爸受審過程知道的。

我們在瘋狂的天空下飛往巴克斯。飛行船外面的氣溫急速攀升，溫度hetubook.com.com高到飛行船的感應器偶爾響起警報。黎明的曙光亮得出奇，升起的太陽浮腫又可怕，太陽倒是沒變，是包圍地球的保護層變了。

「他們先把人都吃光了。」他說。

我們身在前艙，看著世界末日。她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還有人活著啊？」

艾沙克在這裡迎接我們。他在甲板上留下一連串的足跡，上面覆蓋著麵粉般的白色灰塵，他說這灰塵就是假想智慧生物機器的「骨灰」。假想智慧生物想要吞噬巴克斯，把巴克斯拆解，一個分子一個分子地建立目錄。艾沙克入侵了他們的程序協定，散布來自領導深處具有破壞能力的編碼，可惜他動作不夠快。

我放火殺人，卻沒被逮捕。那場火災當然是縱火，但是沒有目擊證人。後續的調查發現倉庫裡藏著嚴格管制的物質，是從中東進口的化合物，上面註明要m.hetubook.com.com送往新墨西哥的長壽藥集團。我爸還押候審的時候，我已經在路上了。我爸被判刑的時候，我已經成為最近重新啟用的美國商船隊上一個平凡的水手，在前往委內瑞拉的貨船甲板上工作。我爸被判三項罪名成立，其中一項是「共謀散布」，被判處十年有期徒刑，最後坐了五年牢。這些我都是從新聞廣播聽來的。我和家人再也沒聯絡了。

除了我們三人，巴克斯沒有活口。三個染血的人見證了世界末日。我們走進古老的城市等待。

她瞪著我看，眼神充滿挑釁，又低下頭去點了點頭。

我害死的那個人不能說是完全無辜，失火案揭發了我爸的罪行，我爸也不能說是完全無辜。

可是我還記得天體物理學家說的話。他們說在時間迴旋期間，太陽幾乎是老了四十億歲。太陽是恆星，恆星年歲漸長體積就會漸增，常常會吞噬周遭的行星。要不是假想智慧生物一直干預，地球和*圖*書的大氣層會被沖走，海洋會像七月午後的水窪一樣蒸發。岩石遍布的地幔會開始融化。

等到外面的空氣乾淨到可以呼吸了，艾莉森扶著我走到艙門。

「那就把我的節點切掉。」

「把它拿掉。」我跟艾莉森說。

「我是說真的。」我說，「妳說我不控制飛行船，飛行船就會自動飛回巴克斯。」

她割得很深也很快。我的血流得她滿手都是，也沾在我頭髮上。艾莉森用凝膠把傷口黏起來，我還是疼痛難忍。不過至少艾莉森把我大腦邊緣的節點破壞掉了，能拿出來的零件她都拿出來了。

「沒錯，可是……」

按照艾莉森說的，這些事情不是發生在我身上，是發生在別人身上，是發生在原版真正的特克．芬雷身上。我就是按照這個早已死亡的樣本重建的成品。

雲朵散開了，我們看見巴克斯核心就在我們腳下一兩百公尺。看得出來巴克斯核ｗｗw•hetubooｋ.ｃom.coｍ心有些受創，外露的城牆與塔毀壞嚴重，幾乎都融化了，不過大部分的城市還是完整的。我們的飛行船傾斜又顫抖著飛向最近的一座塔，在開放的停靠區降落，帶入了一大堆有毒氣體。

「有很簡短的回應。」她說。

湧入的輻射已經開始影響天氣。我們往南飛向南極洲，在十八公里的高空飛行，閃避像黑色液態山峰一樣湧入平流層的雷暴雲頂。我們接近巴克斯，往下飛入狂風暴雨之中，我們的飛行船顯示整艘船已經逼近性能的極限，再逼下去就不能飛了。

現在保護層終於撤掉了。

艾莉森把醫藥箱拿到前艙給我動手術，在前艙可以看見天空。我不用轉頭，也能看見鋼絲球顏色的雲朵掃過機翼前緣。「不要動。」艾莉森說。

搞不好她說得對，搞不好我還希望她說得對。

我爸大概不知道他雇用的人是個罪犯，就算知道也不會覺得驚訝。他一向喜歡雇用聚集在休士頓公車站附近那些沒有身分的臨時工ｍ.ｈｅｔuｂｏｏk•ｃｏｍ.ｃom。他都是付現金給他們，只要求他們不要把倉庫的事情說出去。要是讓他知道某個員工有前科，可能是非法居留，他就會假慈悲繼續雇用那名員工，好讓人家對他死心塌地。這些人到倉庫一開始都是做些搬運的工作，工作期間如果能保持清醒、夠聽話，就會晉升到比較敏感的職位。奧林就是這樣當上夜班警衛。

她想了一下我要她做的事：「我不確定我能不能，」她說，「我是說……弄得乾淨俐落。」

時間迴旋之後惶恐不安的那幾年，有些人在想，假想智慧生物要是撤掉保護層，地球會變成什麼模樣？答案太可怕了，大家想都不敢想。沒人知道假想智慧生物的目的為何，也沒人能參透他們的動機，只知道他們好像一心一意要讓人類活下去，所以我們就接受了「一切正常」的假象，甚至開始把假象當真，大概假想智慧生物也希望我們這樣吧！

「那就弄得亂七八糟好了。」我說，「妳答應過要幫我弄的。」

「艾沙克。」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