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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正在看外面。」她說。

「是不是？」

「我睡不著。」

他就這麼站著看著她，感覺還是有點昏昏沉沉的，心跳已經沒有剛剛那麼劇烈了。他可以從監視孔聽得到外面的聲音，聽得到它們在外面喊叫。他聽到柯特曼在大喊：「滾出來吧，奈佛！」他走到大門前面，把監視孔的木頭蓋子蓋上，然後轉過來面對著她。

她不發一語，無精打采地坐在那邊看著他忙。雙手擺在大腿上動來動去，好像很不安。

「沒有，沒有。」她急忙說：「它們都在外面，我怎麼可能出去呢？」

她雙臂彷彿竭盡全力，緊緊勾住他的脖子。他們擁吻著，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不知道過了多久。

「沒事了。」他死氣沉沉地說：「妳去睡吧。」

他開始哽咽起來，可是又強忍下來。

「為什麼老天爺要我們受這種罪？」她問。

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那一剎那，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默默看著他。他倒了滿滿一杯的威士忌，然後咕嚕一口猛灌進嘴裡。維吉尼亞，維吉，他滿懷哀傷地想，原來妳還沒走，原來妳還在我心裡。他閉上眼睛，咬緊牙關。

「噢，羅伯。」後來，她忽然開口了。「這個世界實在太奇怪，太莫名其妙了。為什麼我們還活著？為什麼我們沒有死？死了倒還痛快一點。」

「我要妳告訴我，妳為什麼換了衣服。」他又說了一次。

「噢。」他低聲咕噥著，聲音很含糊。「噢，我……」

「不會有事的。」他說。儘管他明知道自己口是心非，儘管他明知道，說那些話只是為了把累積在心裡的壓力釋放出來。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他說。

「那就是她的名字嗎？」他聽到她在問。

「露絲。」他輕輕叫了她一聲，聽得出來他受到很大的驚嚇。

「來吧。」他說：「我來幫妳做血液檢查。」

「我不是叫你不要看嗎？」她哭著說。

「妳知道嗎，她跑回來了。」他說：「我已經將她埋葬了，可是有一天晚上，她跑回來了。她當時的模樣看起來就像——就像和-圖-書現在的妳一樣，只是一團黑黑的輪廓，一團黑影。她已經死了，可是她又跑回來了。我試著想把她留在家裡，我試過了，可是，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你知道嗎，她滿腦想的就是——」

「我是露絲。露絲。」她低聲呢喃著，聲音充滿了恐懼。

「你想趁我睡覺的時候離開嗎？」

他的呼吸聲很濃濁，站在那裡看著她一臉驚慌的樣子。他想到剛剛醒過來的時候一陣驚慌，還以為她就是維吉尼亞。他緩緩嚥了幾口唾液。

「比如說，疫苗。」

此刻，他已經控制不了自己了。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了。他渾身發抖，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中風的病人。

「維吉？」他又叫了一聲，聲音很微弱，而且微微顫抖。「維吉，是妳嗎？」

他感覺得到懷中的她突然全身僵直。

「我的太太。」他用顫抖的聲音說：「她跑回來，就是為了想吸我的血！」

「不會有事的。」他說：「不會有事的，露絲。不管我們看到什麼東西，都不會有事的，妳明白嗎？」

他猛然站起來，但還沒有完全睡醒，腦袋昏昏沉沉，搞不清楚現在是幾點，搞不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

「你打算怎麼辦，萬一……萬一我真的……」後來她終於開口了。

「我以為妳是我太太。」他聽到自己在說。「我忽然醒過來，以為妳……」

「噓，噓。」他說。他感覺到自己對她已經產生了感情，一股強烈的感情從他內心湧現出來，從他腦海中湧現出來。「不會有事的。」

「我來做檢驗。」他說：「不要怕，我不會傷害妳的。我發誓，我絕對不會傷害妳的。我們來弄清楚。我們把真相找出來，找出明確的結果。接下來，我們就可以好好計畫，好好執行。我一定會救妳的，露絲，我一定會的。如果救不了妳，我也不想活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倒抽了一口氣。

他又灌了滿滿一口威士忌，不小心嗆到氣管，猛咳起來。露絲還是站在那片陰影中，默默聽他說話。

「可是妳為什麼要換衣服呢？」https://www.hetubook.com.com

他拉著她走進房間。燈光一亮，他看到她那副驚慌的模樣，立刻就把她拉過來，輕輕摸著她的頭髮。

「羅伯，你要怎麼救我呢？」

接著，他站在那裡瞪大著眼睛，突然感到一陣沮喪。沮喪的情緒彷彿一股無形的重壓，壓在他身上。

她緊緊抱著他，沒有說話。

「露絲。」他含含糊糊地喊了她一聲。

「後來，我只好送她走了。」他說：「我別無選擇，只好動手對她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對另外那些人做的事情。我的太太。」他的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響。「尖木棍。」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可怕。「我不得不把尖木棍刺到她身上。我只知道這個方法。我——」

他從沙發上猛坐起來，睡眼惺忪看著客廳的另一邊，心臟在胸口怦怦狂跳，彷彿一隻拳頭瘋狂猛敲地牢的牆壁。

他顫抖著雙手，猛扯自己的頭髮。

黑暗中，羅伯．奈佛嘶啞的叫喊聲劃破了寂靜，這時候，他突然看到一個黑影往後一縮靠到牆邊。

他說不下去了。他站在那裡，站了好久好久，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眼睛閉得緊緊的。

她還是一樣很緊張，一直退縮。

「不會的，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露絲。」

「露絲！」

「羅伯，羅伯。」

「我也不知道。」他很痛苦地回答。「沒有人知道答案，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事情就是這樣了。」

她在黑暗中凝視著他，不發一語。他站起來，同時也拉她站起來。他興奮得全身發抖。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這麼興奮過了。他想把她治好，他想幫助她。

「因為我對妳很粗暴，因為我不信任妳。」

他站在黑暗中，身體微微搖晃著，楞楞地看著眼前那個漆黑的身影，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他把酒杯重重砸在吧檯上，然後轉身走開，走到監視孔前面，然後又轉身走回吧檯前面，來回走來走去，看起來很煩躁。露絲一直沒有說話，她一直站在黑暗中聽他說話。

「沒什麼。」她說，聲音有點緊張。「我……我睡不著。」

他猛吸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一口氣，胸口顫抖著。

「什麼辦法？」

他打開電燈，電燈閃爍了幾下，刺眼的光線照得他猛貶眼睛。接著，他放開電燈開關，手垂下來，轉過來看著她。她靠在牆上一動也不動，被刺眼的燈光照得猛眨眼睛，雙手垂在身旁，拳頭捏得緊緊的。

「我知道妳會有什麼感覺，我知道。一開始我並不，我並不相信妳。躲在這個小小的窩裡，我感到很安全。可是現在……」他緩緩地搖搖頭，看起來萬分沮喪。「剎那間，一切都瓦解了。我本來已經適應了，我本來已經找到了安全感，我本來已經找到了平靜——現在，一切都完了。」

「不為什麼。」她說。

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了。

「對不起，露絲。」

羅伯．奈佛的頭忽然感到一陣劇痛，一隻腳忽然撐不住，整個身體歪向一邊，撞上顯微鏡。他右邊的膝蓋跪倒在地上，頭昏眼花。他擡起頭茫然地看著她。他看到她害怕得整張臉都扭曲了。這時候，他又被那支木槌敲了一下，痛得慘叫了一聲。他整個人往前一倒，雙膝跪倒在地上，兩隻手撐在地面上。他聽到她在哽咽，抽抽噎噎。她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彷彿在好幾百公里外。

「不要怕。」他輕聲細語地說。「不會有事的。」

「是沒錯，不過……」講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他正忙著把玻片放到顯微鏡底下。

「不可能。」她說：「不可能。」

那一剎那，他心頭一震，彷彿水管爆裂了一般，登時驚醒過來。他的胸口和胃部忽然起了一陣寒顫。不是維吉尼亞。他猛然搖搖頭，顫抖著雙手猛揉眼睛。

他站在原地，腦袋漸漸清醒了，彷彿腦海中的迷霧逐漸消散。他感覺得到四周一片漆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還在微微搖晃。

「妳為什麼換了衣服呢？」他問她，語氣有點驚訝。

她雙手抱住他的背脊，拍拍他，輕撫著他，緊緊抱著他。他把她緊緊擁在懷裡，眼睛埋在她溫暖柔細的頭髮裡。

「妳在做什麼？」他問。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有濃濃的睡意。

這時候，那支和-圖-書木槌擊中他的額頭。

「沒關係，沒關係。」他連忙說：「不用怕。我相信我們不會看到任何細菌的。就算看到了，我一定會把妳治好。我對天發誓，露絲，我一定會把妳治好。」

那一剎那，他忽然明白，其實他根本不希望她去睡覺。他希望她能夠留下來陪他。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樣，他只知道，他不想再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他往前跨了一步，雙腿顫抖著，慢慢朝著門口走過去。一道微弱昏暗的光束從監視孔照射進來。他看著那道光束，楞楞地眨了眨眼睛。

他彎身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

他看看監視孔，發現監視孔的蓋子被掀開了，然後轉頭看著她。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他不由自主地哽住了，喘不過氣來。他茫然地看著她。

她忽然有點畏縮。「對不起。」她說：「我不是有意的……」

他彎腰去看顯微鏡的時候，她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扶她坐下，坐在板凳上。她看到他拿著針頭，在本生燈的火焰上加熱，那一剎那，她嚇得一臉茫然，渾身發抖。

「那是將近三年前的事了，可是到現在我還是忘不掉。那一幕老是陰魂不散地跟著我。你能怎麼辦？你能怎麼辦？」腦海中又浮現出那痛苦的一幕，他掄起拳頭重重捶在吧檯上。「不管你怎麼拚命努力，就是忘不掉——就是沒辦法適應——就是擺脫不掉！」

她咕嚕猛吞口水，瞪大眼睛看著他。他又揉揉眼睛，把太陽穴兩邊的長頭髮撥到後面。

她的聲音聽起來和他一樣沮喪，一樣失落。

他把針頭刺進去的時候，她閉上眼睛。他把針筒裡的血擠出來，抹在玻片上，感覺到手指頭一陣抽痛。

「我是露絲。」她又說了一次，這次比較大聲了。

「怎麼可能會沒事呢？」

「我現在還不知道。」他說：「現在還不知道。不過，辦法很多。」

羅伯．奈佛雙手一麻，放開她的小腿。那一剎那，他看到她小腿肚上某些地方的古銅色不見了。他趴倒在地上，手指頭抽搐著往內勾，然後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羅伯。」

「不要怕。」他和-圖-書說：「真的不要怕。萬一妳真的感染了，我一定會把妳治好。我一定會的，露絲，我一定會的。」

這時候，他聽到黑暗中有一個聲音支支吾吾地說：「是……是我。」

她已經走到他旁邊了。這時候，他連想都沒想就突然把她拉到身邊，沒有半點畏縮。他們緊緊抱在一起，沉浸在迷離的夜色中。

後來，他們靜靜坐在黑暗中，緊緊抱在一起。彷彿他們的身體是這個冷冰冰的世界裡僅剩的溫暖，彷彿他們在分享彼此的溫暖。他感覺得到她起伏的胸口在顫抖，感覺得到她的手臂緊緊環繞著他，感覺到她的臉緊緊貼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粗大的雙手輕撫著她的頭髮，感覺著她那一縷縷如絲綢般輕柔滑順的髮絲。

他感覺得到她的顫抖，感覺得到她的頭慢慢靠向他。

「維吉。」

他忽然全身肌肉緊繃，然後又慢慢放鬆了。

然而，他已經看到了。

「沒有。我……」

他已經分不清，兩個人這樣緊緊相擁在一起，已經過了多久了。他彷彿已經遺忘了一切，遺忘了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他只知道，此時此刻，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了。他們熬過了巨大駭人的災難，活下來了，而且，他們相遇了。他們是多麼的需要同伴。

然而，此刻他很想為她做一件事，很想幫助她。

「你不是說疫苗已經沒效了嗎？」她問。她的聲音有點發抖。

「好了。好了。」他迫不及待地說。他拿了一小塊棉花，壓在她手指頭的針孔上。他太激動了，不管他怎麼嘗試讓自己冷靜下來，都還是一樣控制不了自己。他的手指頭抖得太厲害，幾乎沒辦法把血液抹在玻片上。他一直看著露絲，一直對著她笑，努力想安撫她緊張的情緒。她很害怕，整張臉繃得緊緊的。

他伸手去抓她的腿，這時候，她又舉起木槌打了他第三次。這次打到他的後腦勺。

他猛然放開她的手，轉身走開。他一直以為過去的一切已經埋葬在過去了，然而，到底需要多久才能夠將過去徹底遺忘？

「羅伯，不要看！」她突然哀求他，聲音聽起來很可憐。

「跟我來吧，露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