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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傳奇

作者:理察.麥特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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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一九七八年六月 第十七章

第三部 一九七八年六月

第十七章

「結果怎麼樣?」她好像忽然又不怕了。
他用好幾個死掉的吸血鬼來做實驗,結果發現,桿菌會產生一種作用,使它們的身體分泌出一種很強的凝膠物質。當子彈射穿它們身體的時候,凝膠會瞬間把傷口封住。子彈幾乎是瞬間就被凝膠包住了。而且,由於吸血鬼的身體機能是細菌在控制的,因此,子彈根本傷不了它們的身體。事實上,它們的身體構造能夠承受無數的子彈,因為它們體內的凝膠能夠避免子彈造成太大的傷口,能夠把傷口縮小到不到一公分。用子彈射擊吸血鬼,就好像把小石頭丟在一堆柏油裡。
她沒有再說什麼,接著,她又喝了一口酒。他注意到,他舉起酒杯的時候,手在發抖。他警告自己,暫時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他不想讓她察覺到他現在在想什麼。
說到這裡,他們陷入一陣沉默,客廳裡靜悄悄的,只聽得到唱針在唱片內圈的溝紋裡摩擦的嘎吱聲。她沒有在看他,只是低頭盯著地板,眼神黯淡憂鬱。他心裡想,真奇怪,他發現自己好像隱隱約約在替自己辯護,彷彿無形中在強調,從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絕對必要的。這許多年來,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可能會是錯的。沒想到她的出現卻讓他開始想到這個問題。那是一種奇特怪異的思維。
他猛然明白,他已經又變成一個脾氣暴躁、積習難改的獨身男人了。他已經不再想念他太太,不再想念小孩,不再想念從前那段日子了。他只要眼前的生活就夠了。他很怕有人會再次要求他付出,要求他犧牲奉獻,要求他扛起責任。他很怕再付出他的心。他用層層枷鎖把內心包圍起來,把感情囚禁在裡面。他很怕拆除那層層枷鎖。他不敢再愛上任何人。
他凝視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說:「十字架不是永遠都管用。」他的語氣很平靜。
她點點頭,忽然注意到自己手上還拿著酒杯,於是就把杯子放下來。
「妳說什麼?」
「我實在想不通。」他們正在吃晚飯的時候,他忽然對她說。
「沒……沒什麼,沒什麼。」她說。
「就是尖木棍讓空氣進入他們體內。尖木棍會讓空氣跑進去,而且會使得傷口無法癒合,導致體內的凝膠無法產生作用。所以說,關鍵根本不在心臟。現在,我的方法是割開他們的手腕,割得很深,讓凝膠無法產生作用。」他微微一笑。「想當初,我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拚命製造尖木棍,真可笑!」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擡起頭來看他。從她的眼神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
「大部分都被我殺了。」他說:「不過,它們就是有那個本事。它們數量增加的速度比我獵殺的速度快。」
「你的語氣是騙不了人的。」她說:「你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已經太久了。騙人的本領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可以放這張嗎?」她手裡舉著一張唱片問。
「你沒辦法開槍射殺柯特曼嗎?」她問。
此刻,他坐在那邊看著她,看到她扯了幾下大腿四周的浴袍,那一剎那,他瞥見她古銅色的大腿根部。然而,他非但沒有被她吸引,反而有點被她激怒。心裡想,這是一種很典型的女人的伎倆,一種刻意的舉動。
「那是什麼?」她問。
「在這片叢林裡,妳不能死抱著仁義道德不放。」他說:「相信我,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如果任由他們病死,被細菌吞噬,然後死而復活,變成——變成一種更可怕的東西,那會比較好嗎?」
「好可怕。」她說。
她臉上突然閃過一絲異樣的神情,彷彿勾起了往日的回憶。她把杯子舉到嘴邊,杯子裡蕩漾著深紅色的酒。
這時候,她把頭轉開了。
他忽然一臉驚訝地看著她。可怕?這不是很奇怪嗎?這麼多年了,他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可怕。對他來說,「恐怖可怕」這種字眼早就過時了。人一旦驚嚇過度,恐懼這個字眼很快就會變成陳腔濫調。對羅伯.奈佛來說,這一切的經歷早已成了家常便飯,只是一些稀鬆平常的現實狀態,形容詞根本派不上用場。
「我們……我們一直都沒有搞清楚。」她說。接著她馬上又問:「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為什麼子彈打不死它們?」
她從監視孔看著外面,而他就站在她身後。他一聞到她頭髮和皮膚的氣味,整個人立刻往後退縮了一下。他心裡想,真是奇怪啊!我竟然會不喜歡那個味道!就好像《大小人國遊記》裡的格列佛一樣,自從離開「邏輯馬王國」之後,就再也受不了人類的味道了。
接著,他臉上笑容突然消失了。
「你們家的食物一定吃光了。」他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著她的表情。
「你還是不相信我。」她說。她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默默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妳用什麼東西保護你們家的房子呢?」他忽然打斷她的話。
「沒和_圖_書……沒這回事。」他說。
他點點頭,心裡想,不得不承認,她的說法很合乎邏輯。可是,他還是覺得怪怪的。他知道,那只是他的直覺,可是,他就是覺得怪怪的。
「難道你們都不知道,他們是死而復活的嗎?」
「剛剛你沒聽我把話說完就插嘴了。」她說:「我們還有用大蒜。」
「純粹——」她飛快地撇開頭,緊抿著嘴唇,抿得很緊。
「真想看看你鬍子剃掉之後長什麼樣子。」她說。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他的未來會怎麼樣?再過一個禮拜,她還會在這裡陪他嗎?或者,躺在那個永不熄滅的火坑裡?
「我把路燈接到我的發電機上。」他說:「這樣一來,我才能夠監視它們。」
「摩西五書。據我所知,那就是猶太教的教律。」
她咕嚕嚥了一口唾液,忽然感覺渾身一陣冷顫,一股寒意瞬間蔓延全身。
「妳真的認為我錯了嗎?」他用一種懷疑的口吻問她。
「已經將近三年了,居然有一些被感染的人到現在還活著,還沒有變成吸血鬼。食物都已經吃光了,而且,據我所知,他們白天時候還是會陷入昏迷。」他搖搖頭。「可是他們就是還沒有死。三年了,他們竟然還沒有死。他們是靠什麼東西才能活這麼久的?」
他連看都沒看一眼。「喜歡的話妳就放吧。」他說。
「好吧。」他點點頭說:「明天早上。」
「可是,你不是說他們有很多都還——都還活著?」她問。她的口氣聽起來很焦慮。「你怎麼知道他們一定活不了呢?你有辦法確定嗎?」
其實,他知道為什麼,可是,他又對她起了疑心,不想告訴她。
「我在燈泡外面裝了很堅固的燈罩。」
「當體內有空氣侵入的時候。」他說:「狀況立刻就改變了。桿菌會立刻變成需氧性細菌,最後,它和生理系統之間的共生關係會消失,變成一種寄生菌。」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它會開始吞噬宿主。」
「難道它們不會把燈泡打破嗎?」
「難道它們不會爬上去把燈罩打破嗎?」
他看看她,然後就開始說了。
他看著她走進浴室,聽到她把門鎖起來。接著,他把監視孔蓋起來,走回沙發那邊,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他看著杯子裡深褐色的酒,不自覺地扯著鬍子,若有所思。
「我看過他們幾次。」她說:「不過,我們不敢靠近他們。而且我們覺得,最好還是不要跟他們有肢體上的接觸。」
「不怎麼樣。」他說:「長相稀鬆平常。」
「你認為有可能嗎?」她問。
「我把十字架舉到他面前。」他說:「結果,他竟然大笑起來,嘲笑我。」
「萬一妳被感染了。」他對她說:「我會想盡辦法把妳治好。」
「我一直都是這樣。我的體重本來是五十二公斤,現在只剩下不到四十五公斤了。」
然而,他心裡明白,除非他搞清楚她的來歷,否則他永遠放不下心頭的疑慮。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他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彷彿越飄越遠,離她越來越遙遠了。那種感覺很像是,他寧願一開始就不要碰見她。這些年來,他好不容易找到某種心靈上的平靜。他已經很安於孤獨的生活,感覺這樣的生活居然還不錯。如今,這個……破壞了這一切。
「大概吧。」他說。
「今天下午你真的把我嚇死了。」她說:「你,還有你那一臉亂得像土匪一樣的落腮鬍。還有,你的眼神看起來很兇狠。」
他點點頭。接著,他走到廚房去,打算再拿一瓶紅酒,那個時候,他忽然想到,已經過了三年了說不定她現在已經適應大蒜的味道了。
他們同時端起咖啡來喝。接著他又問:「我們現在就抽血來化驗吧,好不好?」
「差多了。」她說:「我們沒有——」
他瀏覽著她身上那件浴袍,視線落在她那微微隆起的胸部,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往下看看她那古銅色的小腿肚和腳踝,然後又往上看看她平滑的膝蓋。她的身材看起來像個小女生,一點都不像兩個孩子的媽。
他猛然擡起頭,聳聳肩。
「有什麼不可能的?無論為什麼,一定還有其他人也是免疫的。」
「噢。」
兩個人陷入一陣沉默,有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起初,我認為尖木棍一定要刺進它們的心臟。」他說:「我相信傳說都是真的。後來我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不管我把木棍刺進它們身上的什麼部位,它們一樣都會死。一開始我還以為它們是因為出血而死的,直到有一天……」
她看起來有點茫然。這時候,他忽然明白,她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剛剛用的那些術語,對他說早已是家常便飯,可是對她來說卻彷彿是外星球的文字。
「我剛剛跟妳說過班.柯特曼的事,還記得吧?」他說。他很樂於再回頭談那些她已經知道的事情,這樣他就可以不用再洩漏太多新的情和*圖*書報。
不過,他心裡想,他還沒有到那種地步。我是一個男子漢,不是一個殺人狂。
他心裡明白,假如她被感染了,不管有救沒救,他都必須想盡辦法幫她治療。然而,假如她的血裡沒有發現桿菌呢?從某個角度來看,那種可能性更令人感到不安。假如她被感染了,那麼,接下來他還是可以照樣過日子,他的計畫和生活起居都不會被打亂。然而,要是她留下來,他們就必須建立起某種關係,比如說,成為一對夫妻,生小孩……
「不好意思,我可以失陪一下嗎?」她說。
他站起來,把咖啡壺從火爐上拿起來。他多倒了一些咖啡到她的杯子裡,然後把咖啡壺放回去,坐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這話聽起來奇怪得有點好笑,好像是古時候哪個年代遺留下來的老臺詞,彷彿二十世紀初美國社交禮儀的權威艾米莉.波斯特陰魂不散,在墳墓裡示範,教育下一代的年輕吸血鬼。
他點點頭。「沒錯。來,妳跟我來。」說著,他站起來。「我指給妳看。」
「真不敢相信。」她的心情似乎比較好了。她說:「真不敢相信我還有機會再聽到音樂,還有機會再喝紅酒。」
「噢——」她想了一下。「當然,我們用木板把外面釘起來。還有,我們用十字架。」
「你拿出那個……然後他就怕了嗎?」
「後來,我拿出猶太教的摩西五書,舉到他面前,這一次他就怕了。」
接著,他很快告訴她,淋巴系統釋放廢棄物的過程是有缺陷的,此外,大蒜是一種過敏原,會導致過敏反應。還有,這種疾病有很多種不同的帶菌者。
「我很清楚。」他說:「我了解細菌。我知道它們繁殖的速度有多快。儘管那些人的生理系統會跟細菌對抗,然而,無論對抗多久,細菌最後一定會贏。我研究出了很多種抗生素,然後找了幾十個還活著的人,把抗生素注射到他們體內。然而,根本沒有效,抗生素發揮不了作用。當那些人已經病得很重的時候,打疫苗已經太遲了。他們的身體沒辦法一邊和細菌對抗,同時又要製造抗體。相信我,那是不可能辦得到的。那是一個死胡同。要是我不殺他們,他們遲早還是會死,然後就會變成吸血鬼,回頭來追殺我。我別無選擇,毫無選擇的餘地。」
「露絲。」他說。
「你不是要跟我講一些柯特曼的事情嗎?還有十字架。」
她搖搖頭說:「你什麼都設想到了。」
「我剛剛一直在欣賞你牆上的壁畫。」她說:「你會感覺自己彷彿真的置身在森林裡。」
「我不是跟妳提到過那個女人嗎?這就是為什麼她會瞬間就化成灰燼。」他說:「她已經死了太久了,所以,空氣一侵入她體內,細菌立刻就導致她的身體自動分解。」
「然後呢?」她問。
「我想知道那場瘟疫是什麼樣的病。」她說:「那場瘟疫奪走了我的兩個小女兒,並且間接導致我丈夫遭到殺害。」
「多講一些他們的事情給我聽吧。」露絲說。
他看著她,看了很久,不想告訴她答案。後來,他聳聳肩說:「我不知道妳為什麼會免疫,至於我,那是因為大戰期間駐守在巴拿馬的時候,被一隻吸血蝙蝠咬到了。雖然我沒辦法證明,不過我的推論是,那隻蝙蝠先前曾經接觸過真正的吸血鬼,感染了吸血鬼桿菌。細菌導致蝙蝠對動物的血液不再有興趣,轉而開始尋找人類的血液。不過,當細菌傳染到我體內的時候,它的某些作用已經被蝙蝠體內的系統弱化了。當然,後來我生了一場大病,不過卻沒有死。而最後的結果是,細菌在我體內建構了一套免疫系統。反正,這就是我的推論。我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
「可是……」他說。
「告訴我一些你的事情,好不好?」她說。
「沒錯。他被我綁住了,可是,他一看到摩西五書的時候,立刻就掙脫了繩子,衝過來攻擊我。」
「那時候我才知道,它們並不是因為出血而死的。」再次告訴別人自己當初的發現,他忽然感到一種奇妙的樂趣。於是他又繼續說:「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樣才有辦法找出答案。後來有一天,我忽然想通了。」
他簡明扼要地告訴她,他對吸血鬼的研究碰到一個很大的瓶頸。
羅伯.奈佛站在黑漆漆的廚房裡,用鈍鈍的指甲猛摳酒瓶口的包裝紙,眼睛看著客廳裡的露絲。
他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說。
現在的他,人類的七情六慾幾乎都已經消失了,幾乎什麼都感覺不到了。他過得很開心。假如禁慾的生活像地殼一樣,那麼,殘存的慾望大概就像岩石層底下的輕微地震一般,幾乎快要察覺不到了。他很滿意自己目前這種狀態。尤其是,他實在沒把握露絲是否真的是他所期待的伴侶。甚至於,他沒有把握是否能夠容許她活過明天。他有辦法治好她嗎?
hetubook.com.com如她是兩年前來到這裡,甚至更晚一點,一年或一年半之前,他很可能會侵犯她。那段日子,有些時刻是很難熬的。那些時刻,總是有一股強烈的渴望在他體內燃燒,偏偏又找不到任何紓解的管道。那股渴望日積月累,到後來簡直快把他逼瘋了。
我要現在就殺了她嗎?是不是連血液檢驗都可以省下來了,現在就直接殺了她,把她丟到火坑裡?
她並沒有擡起頭來看他。
「那些人晚上會攻擊你們家,難道你們從來都不會覺得奇怪?難道你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搞清楚,那些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她還是瞪大眼睛看著他。
「對了。」為了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他說:「我一直在想,要是有三個人能夠逃過那場瘟疫,說不定還有更多。」
「來吧,跟我聊聊柯特曼吧。」她一邊說,一邊坐下來。
「那是一種桿菌。」他說:「一種圓柱形的細菌。它會在血液中製造出一種等滲壓的溶液,導致血液循環的流速低於正常標準,並且控制所有的身體機能。它仰賴新鮮的血液維生,然後供應身體所需的能量,失去血液的時候,它會產生自我吞噬的噬菌體,或是其他的孢子。」
「哦,不好意思。」他冷冷地說:「我……我只是在想事情。」
「我不知道。」他平靜地說:「那隻蝙蝠被我殺掉了。」他聳聳肩。「也許我是第一個被牠咬到的人類。」
他噴出一口煙。眼神很兇猛?太可笑了。她究竟想幹什麼?裝可愛以便套出他的祕密嗎?
「好多了,謝謝。」
那幾乎是不可能治療的。
「就是這麼回事。」她嘆了口氣,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噢,對了,這樣吧,如果你一定要檢查我的血液,那你就檢查吧。」
這時候,她擡起頭來直視著他。「萬一治不好呢?」她問。
她搖搖頭說:「不知道。」
「當吸血鬼的身體組織攝取不到血液的時候,也會附帶製造出噬菌體。噬菌體是一種無生命的蛋白質。只不過,噬菌體和孢子不一樣。當噬菌體被製造出來的時候,異常的新陳代謝作用會摧毀細胞。」
「妳怎麼知道我有槍?」
他看著她,眼神看起來很荒涼,很憂鬱。聽到她的話,他心頭突然閃過一絲愧疚。他告訴自己,我為什麼要這樣疑心她呢?假如她真的被感染了,她是絕對不可能活著離開的。那麼,有什麼好怕的呢?
接著,他們陷入一陣沉默,靜悄悄地吃著晚餐,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他不時會瞥她一眼。實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女人是一個活生生的正常女人。實在很難相信,過了這麼多年,他終於找到了一個伴。其實,他並不只是在懷疑她。事情並非那麼單純。他懷疑的,是這整個世界。這個世界已然死滅,這個世界是如此的令人絕望,怎麼可能還會碰到這麼美好的事情呢?
他拿著那瓶打開的酒走回客廳。他幫她倒酒的時候,她對他笑了一下。
「我說的話你半句都不相信,對不對?」她說。
她坐在那裡看著他,手上端著高腳杯,面無表情。
「猶太人幹嘛要怕十字架?」他說:「要是有個猶太人死後變成了吸血鬼,那他幹嘛要怕十字架呢?絕大多數的人都害怕自己變成吸血鬼。那些人一站到鏡子前面,絕大多數都會出現歇斯底里性的盲目現象。可是,談到十字架——呃,這麼說吧,不管是猶太人、印度教徒、回教徒,或是無神論者,他們都不會怕十字架。」
「所以說,妳懂了嗎?十字架並不像傳說中那麼有效。我歸納出來的結論是,吸血鬼的傳說起源於歐洲,那是天主教統治的大陸。在這種情況下,十字架理所當然就成為對抗黑暗力量的象徵。」
她默默看著他,不發一語。她有點像是在盤問奈佛,那種感覺令他有點煩躁不安。儘管他並不是很想再繼續說,但他還是又往下說了。
「我可以失陪一下嗎?」
她不自覺地握緊雙手。
她又點了個頭。
「你懂嗎?」他說:「桿菌是一種兼性腐生菌,無論有沒有氧氣,它都能夠生存,不過,在不同的環境裡,它會產生差異。在吸血鬼的生理系統中,它會變成厭氧性細菌,和生理系統建立起一種共生關係。吸血鬼用新鮮血液餵養桿菌,桿菌就提供能量給吸血鬼,讓他有體力去找更多新鮮的血液。此外,我在猜,也可能是桿菌導致吸血鬼長出獠牙。」
他往後一仰,靠在沙發椅背上。他心裡隱隱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可是卻又說不上來。她說的每一件事有可能真的是她的親身經歷,不過,也有可能是她在說謊。
「如果妳想跟我聊天。」他說:「我會很樂意……很樂意告訴妳任何事情,只要是我知道的。」
「那麼,那些……那些還活著的人呢?」她問。
過了一會兒,他們到客廳去,坐在那裡看著牆上的壁畫,喝著紅酒,聽著舒伯特的和-圖-書第四號交饗曲。
他哼了一聲,心裡忽然覺得不太舒服,覺得她好像在玩弄他。接著,他又反駁自己說,太可笑了,她怎麼可能玩弄得了他呢?她只不過是個女人。也許她說對了,也許他真的已經變成一個粗暴野蠻的宅男。不過,那又怎麼樣?
「先看看結果怎麼樣再說吧。」後來,他終於開口了。
「我……我是無法想像。」她承認。
接著,他告訴她,那次他親眼目睹一個女人瞬間化為灰燼。
「你說的那個人是你的——」
「那妳自己家裡呢?」他問。
她低頭看看杯子裡的咖啡,而他卻一直盯著她。
露絲用手指頭敲著她的咖啡杯。
「嗯,換個方式說吧。」他說:「這些東西多半都不是那麼重要。所謂產生孢子,就是製造出一個橢圓形的物體,裡面含有細菌繁殖體所有的基本成分。當細菌攝取不到新鮮血液的時候,就會開始製造孢子。接著,當吸血鬼宿主的身體開始腐爛分解的時候,這些孢子就會飄散到空氣中,尋找新的宿主。等它找到宿主之後,就會開始發芽——這樣一來,又有一個新的人體系統被感染了。」
「冷凍食物吃光了。」她說:「我們現在全靠罐頭度日。」
「我不想打擾到你的生活。」她說:「你不需要覺得對我有什麼義務,就為了……就為了我們是地球上僅剩的人類。」
「沒什麼好說的。」他說。
「我……我猜你應該也有。」她說:「我們也有槍。」
他哼了一聲。
「拜託你。」她說:「現在不要談這些好不好?」
她又開始微笑了。她是在嘲笑他嗎?
「可是……當時你們那邊,難道沒有別的人被吸血蝙蝠咬到,後來也有了免疫能力嗎?」
他用一種狐疑的眼神看著她,心裡很納悶:她在跟我耍什麼花招嗎?
他心裡想,這個女人突然走進他的世界,而這整件事最奇特的地方是,他對她完全沒有那種肉體上的慾望。
「這輪不到我來妄下斷語。」她回答說。
「多告訴我一些細菌的事情吧。」她說。
她不敢置信地猛搖頭。
他把杯子放下來。
「如果你真的不想跟我說話,那就不要勉強。」她口氣平靜地說:「我不會再打擾你了。我明天就走。」
「拜託拜託。」她說:「明天早上再抽吧,我……我還是有點想吐。」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他把酒杯放下來。假如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會有什麼後果?假如他懂的東西她也都懂了,然後她逃走了,變成真正吸血鬼之後又回來找他,會有什麼後果?
「後來,我一把空氣灌進容器裡,那條手臂瞬間就腐爛分解了,化成了灰燼。」
後來,當他開始做實驗之後,菸就越抽越少了,喝酒的慾望也不再那麼強烈了。他刻意讓自己沉浸在研究調查的工作裡,沒想到居然成功了。
她坐下來的那一剎那,客廳裡開始迴盪著拉赫曼尼諾夫第一號鋼琴協奏曲。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心裡想,看來她的品味還停留在舊時代。
他的性|欲越來越淡,到後來竟然徹底消失了。他心裡想,這就像是上天對出家人的救贖。性|欲遲早都非得消失不可,否則的話,沒有一個正常男人有辦法忍受這種「無性生活」。
音樂又停了。她站起來,走過去翻找他那堆唱片。他一直盯著她看。她看起來好像一個小女生,看起來好柔弱纖細。他心裡納悶著,她究竟是誰?她究竟是人還是吸血鬼?
「很抱歉。」他說:「我……我已經自己一個人太久了。」
「我在燈柱上掛滿了大蒜。」
「怎麼樣,舒服一點了嗎?」他問她。
他楞楞地看著她。「柯特曼?」
這時候,她轉身離開門口。
「你一定費了很大的工夫才有辦法把家裡佈置成這個樣子。」她說。
「你一直在瞪我。」
「妳應該不難想像。」他說:「因為妳也經歷過同樣的煎熬。」
「哦。呃,有一天晚上,他跑進我家裡,被我逮住了。我把十字架舉到他面前。」
他微微一笑。「妳會慢慢習慣的。」他說:「妳非習慣不可。」
「這就是為什麼十字架不見得永遠都管用。」他說。
「你說你拿了什麼?」
「沒這回事。」他說:「我只是有點好奇,你們是怎麼過日子的。」
「怎麼回事?」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緊張。
「你們喝的水是哪兒來的?」他又接著問。
她環顧四周,眼睛繞著客廳看了一圈。
她又渾身打了個冷顫,光滑細膩的喉隴忽然感到一陣緊縮。
她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他還坐在沙發上沉思冥想。他沒有留意到,唱片已經播完了,唱針在內圈的溝紋裡刮個不停,電唱機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響。
他突然感到胸口一緊。
他點點頭,然後用湯匙舀了一些糖,放進他的咖啡裡。他用湯匙攪著杯裡的咖啡時,感覺到她正盯著他看。此刻她腦袋裡在想什麼?他很好奇。他深深吸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口氣,心裡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自己那種緊繃的情緒還是鬆懈不下來。有那麼一會兒,他覺得自己已經相信她了,可是現在,他就不是那麼確定了。
後來,他們就沒有再說話,默默吃完了晚餐。雖然她主動表示要讓奈佛檢驗她的血液,然而,他並沒有因此感到特別安心。他很怕一旦檢驗出來,結果卻發現她被感染了。另一方面,他必須跟她在一起度過一整夜,這段時間,他會對她越來越熟悉,然後可能會開始喜歡她。然而,明天一早,他很可能就得……
不過,話說回來,也許是他想太多了。幹嘛現在就急著疑心她呢?她不是已經答應要讓他檢查血液了嗎?還有什麼好懷疑她的呢?他心裡想,是我自己的問題吧。我做任何事情都只能靠自己,這種情況已經太久了。除非我親眼從顯微鏡裡看到結果,否則我是什麼都不會相信的。遺傳的力量真可怕。不愧是我爸爸生的,龍生龍鳳生鳳,那個該死的老傢伙真是陰魂不散。
「結果怎麼樣?」
「細節太多了。」他說。
「妳怎麼了?」他問。
露絲把唱片從轉盤上拿起來,然後翻到背面。交響曲的第三樂章開始了。
是啊,那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你剛剛跟我聊到十字架。」她問:「你怎麼有辦法確定你說的都是對的?」
「那麼,尖木棍……」她突然冒出另外一個問題。
為了打破眼前這種尷尬的沉默,他把菸斗拿起來敲一敲。接著,他把菸絲塞進菸缽裡。在那短暫的片刻,他忽然想到,是否應該徵求她的同意。不過,他後來還是沒問。
「羅伯,你今年幾歲?」
她身上穿著他借她的浴袍。大約五點的時候,她的情緒就已經恢復平靜了。她跑去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她的身材苗條纖瘦,那件滿是皺褶的毛巾布睡袍穿在身上鬆垮垮的,看不出半點曲線。她跟他借了梳子,把頭髮梳到後面,然後用一條細線紮成一束馬尾。
他說。
接著,他們陷入一陣沉默,靜靜地聽著音樂。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
「妳不是聞到大蒜的味道就想吐嗎?」
「那妳一定知道,子彈打不死吸血鬼。」
「呃……」他說:「割開他們手腕的時候,細菌理所當然就變成了寄生菌。不過,他們多半都是純粹因為失血而死。」
他把咖啡吞下去的時候,刻意遮掩喉嚨,不讓她看到自己喉頭明顯起伏的樣子。他心裡想,疑神疑鬼到這種地步實在很丟臉。
「妳一定無法想像……」他說。
「好啊。」他說:「這樣很好。」
他喉隴咕嚕起伏了一下。這種念頭真是令人驚駭,證明他已經把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世界視為理所當然。在這個世界裡,殺人比懷抱希望容易多了。
「談談妳丈夫吧。」他突然說。
她面無表情地說:「是嗎?」
「你家裡佈置得真漂亮。」她說。
他咕嚕嚥了一口唾液,喉嚨起伏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經過這麼長的一段時間,突然聽到一個女人叫他的名字,那種感覺很怪異,令他很不自在。他差一點就想告訴她,不要叫我名字。他想繼續讓兩人之間保持一點距離。萬一她真的被感染了,而他又治不了她,那麼,當他不得不親手殺死她的時候,他寧願她只是一個陌生人。
「我們家的佈置跟你家比起來差多了。」她說:「我們家比較小。而且我們家的冷凍庫只有你家的一半大。」
「站在路燈柱子旁邊那傢伙就是他。」他說。
「為什麼外面的燈是亮著的?」她問:「發電系統不是已經被它們摧毀了嗎?」
「他好像拿了什麼東西打我的頭。我已經忘了那是什麼東西。我差一點就被他打昏了,不過,我把摩西五書舉起來,把他逼到門口,逼到外面去。」
這時候,他往後退了一步,看著她,看了一下子。他覺得很奇怪,看到外面那些東西,她怎麼有辦法這麼鎮靜?就在一個禮拜前,她親眼看到自己的丈夫被它們撕成碎片,而現在,她居然有辦法很平靜地問他問題,還發表自己的意見。他心裡想,這又是另一個可疑的地方。噢,你想太多了吧?你到底有完沒完?
他想對她笑一笑,可是卻笑不出來。
她咬了咬下唇。
「我們從來就沒有想過他們會是……」她緩緩地搖搖頭。「實在很難相信天底下會有那種東西。」
「我去找了一具吸血鬼的屍體,把他的手放進模擬的真空容器裡,然後刺破他的手臂。鮮血立刻就噴出來了。」講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可是,就是這樣子而已,沒有進一步的反應。」
她嗯了一聲,表示看到了。接著她說:「外面沒有幾個。它們都跑到哪裡去了?」
他問自己,她為什麼要說謊?明天一早他就要檢查她的血液了。再過幾個鐘頭,他就會知道真相了,那麼,她說謊又有什麼用呢?
「那麼,為什麼我們兩個人會免疫?」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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