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船
梅森打開開關，他們全擠到左舷。梅森有那麼一剎那覺得實在不可思議，羅斯怎麼可能在同一個地點著陸，他甚至沒注意上次著陸時的種種數據。
他看看羅斯。機長正注視著他的觀測儀表板，他臉上又出現梅森熟悉的表情，一種對自己的分析沾沾自喜、自鳴得意，但急於做決定的神情。
梅森不寒而慄。他已經很久沒看過撞毀的火箭，他幾乎忘了失控這個無所不在的威脅，忘了從太空呼嘯墜落及猛烈的衝擊。現在大家談的多半是在軌道上迷航。這使他想起另一大威脅，看著這片殘骸，他喉嚨不自覺顫動起來。
「該死，混帳，我才是這艘太空船的指揮官！」羅斯大吼大叫：「由我來發號施令！」
「閉嘴！」羅斯怒喝。
那神情，那噘著的嘴唇。當他們繞著那艘太空船打轉時，機頭略微晃動，但他們渾然未覺。
「快走吧，」他聽到羅斯對著米奇說：「我想，我們最好快點離開這裡吧！」
「你覺得會是什麼東西呢？」梅森問道，充分滿足機長的虛榮心。
「是嗎？」梅森對著空氣發問，彷彿眼睜睜看著船艙裡的機組人員，當他們的太空船朝地面高速旋轉墜落時，全都嚇得無法動彈，說不定像砲彈一樣垂直落地，也可能在陀螺儀無法維持太空船平穩飛行時，曾像不斷瘋狂打轉的陀螺，從頭到尾一直顫抖。
「並不是這樣，」羅斯說：「事實並非如此，是我們的太空船沒錯，來自地球的可憐蟲，幸好看起來他們是當場死亡。」
「聖母馬利亞。」
「想一下！」羅斯下令。「感覺一下自己！」
「噢……真該死！」他使盡吃奶的力氣狂吼，對羅斯在暴怒頑固下帶他們返航怒不可遏，使未來如他們所見一一應驗……全因為他那瘋狂的自尊心。
「說不定他們偏離航道，」米奇不自覺地潑冷水。
太空船以後面的支架著陸。
他頓了頓。他們轉頭不耐煩地看著他，全身肌肉僵硬。
梅森搖搖頭。「我不知道，」他說。
他聳聳肩。「投票決定，」他說：「我主張留在這裡。」
梅森和機長杵在那裡，呆若木雞，米奇拖著腳往甲板上走。他們可以聽見他的靴子踢到甲板上金屬碎片的聲音。梅森閉上眼睛，但又無法把腳從它頂著的那具自己的屍體旁邊挪開。他覺得被困在那裡，動彈不得。
然後羅斯總算開口說：「你們兩個，快去找防水布來。」
「真是，天哪，你該不會以為那裡面還有什麼東西還活著吧？」米奇問機長。
「外星人，」羅斯說：「這才是重點，那些時空概念根本大錯特錯，不切實際，但我告訴你們，什麼概念才是正確的。現在我們離開那個地方了，我們在呈報這件事時，第一個直覺是什麼？說它不適合人住？我們不會上當，我們根本就不去呈報。」
「在那裡！」他說：「就在那邊！」
梅森走到羅斯座位旁，輕拍機長的肩膀。
當一個人站在自己的屍體旁時作何感想？他腦中不斷不自覺地問這個問題。他應該說些什麼？他第一句話會說什麼？一個棘手的問題，他似乎可以感受到，一個意味深長的沉重問題。
其他人跟著他出去。
羅斯正在刮磨腳下那片金屬。
然後，在一剎那，他恍然大悟，他看看羅斯，再看看卡特，他們還是過去的樣子，他顫抖急促地吸口氣，最後一口氣，直到幻覺再使他感到呼吸，感到有血有肉。
羅斯說：「在搞清楚狀況前，不要隨便亂冒風險，讓我們好好想想。」
米奇從通往儲存櫃的舷門懷疑地望著他們，他那雙油膩的手在綠色工作褲上揉搓。
「聽好，」他說：「問問題，誰不會呀，我們已經決定留在這裡，現在我們要趕快做點建設性的思考。別再告訴我，我們不能做什麼，因為我跟你們一樣清楚。要告訴自己，我們能做些什麼。」
梅森從儲藏室裡費力拖出一塊沉重摺疊好的防水布，把它拿回機艙，手腳像機器人般移動，他試圖麻痺自己的大腦，直到腦海的衝擊慢慢減弱後才開始思考。
羅斯緊抿著嘴唇，把轉換器開關推到垂直上升。
他說話的聲音逐漸減弱消失，他的大腦完全沉浸在扭曲的思緒中。
「準備移除頭盔，」他說。
羅斯慍怒地看著他，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開始踱步。
他不耐煩地看著羅斯，看著他那又粗又短的指頭狂按觀測儀上的按鈕。「我們可以停一下，」羅斯說：「反正我們得採樣，我只是擔心……」
那原本是一艘太空船。或者應該說是太空船的殘骸，顯然它以恐怖的速度撞擊地面，機鼻先著地。太空船主體插入堅硬的地面下約十五呎。上層結構鋸齒狀的碎片因撞擊而撕裂，散落原野上。那沉甸甸的引擎也因撞擊鬆脫掉落，差點撞毀太空艙。現場一片死寂，由於那些殘骸七零八落，他們幾乎無法辨識是哪一型太空船。就像是巨人的孩子玩膩了玩具模型，往地上用力砸碎，在上面踐踏，再用石頭瘋狂敲打它。
「很難說，」他說：「但我想應該是我們自己的太空船。」
「外面應該也找得到食材，不用懷疑，」羅斯說，繼續咀嚼。
羅斯很快用力按鈕，太空船引擎噴射出燃燒的氣體，開始減速。火箭在發射出熊熊燃燒的噴流後開始徐徐下降。羅斯坐鎮指揮。
「如果是未來的事，」梅森靜靜說：「那我們死期也快到了。」
「我看到了什麼東西，」他說。
梅森本來準備開口說話，但又改變主意。
羅斯瞪大眼睛看著他，他倒沒想到這點，沒想到這套理論反而使情況更糟，因為只有一件事比死亡還恐怖，那就是預知自己即將死亡，知道會在哪裡怎麼死的。
「那對我們有什麼幫助？」他問道：「就算你不幸說對了。」
他胸有成竹，定定看著他們。「我們得留在這裡，」他說。
一片沉默，他們等著，最後傳來一聲洩氣的聲音。
米奇盯著食物看。
「我們成功了，」他說：「飛得漂亮。」
梅森不知道還要這樣拗多久，其實他期待自己能突然從夢中覺醒，坐在臥鋪上，看著大家照常工作，那瘋狂的夢境已經過去，結束了。
「卡特，」羅斯說。
機長遲疑片刻，然後推開開關，氣體點燃，像無數道閃電從下面排氣孔噴洩而出，這艘大型太空船開始劇烈抖動，那轟隆聲，聽在梅森耳裡，有著撫慰鎮定的功效。他再也不在乎了，跟米奇一樣，他願意冒險一搏。滯留地面不過幾個鐘頭，感覺卻有如一年，分分秒秒蝸步難移，每一分鐘都背負著沉重的回憶：他們親眼目睹自己的屍體，那ｍ•hｅｔuｂｏｏk.ｃｏm.ｃom被撞擊得面目全非的火箭殘骸……甚至他們再也無緣一見的地球，還有他們的父母、妻子和子女，他們再也不可能相見，不，要是真的能回去，當然好多了，枯坐等候一向是男人最難熬的事，他永遠不可能再過那種等待日子了。
「長官？」
他們在一團亂的步道上站穩腳步，用力拉開門，門框扭曲變形，門卡在一角，他們只能開個縫，側著身子勉強擠進去。
「別開玩笑了，」米奇說，走到梅森的觀測儀旁。「讓我看看。」
「米奇，」羅斯說：「該你投票了？」
羅斯看起來卻很懊惱煩躁。
羅斯全身緊繃，他響亮地捶打手掌心。
「好吧，」他說：「命是你們的，我不能為所有人做決定，外面那玩意兒可能跟我們想像的完全不同，如果你們兩位覺得，可以冒生命的危險升空，我們就……升空。」
「你瞧，」他說：「我們的太空船就在外面那裡，還是我們離開時那個樣子，這艘太空船不是我們的，至於那些屍體，他們……並不是我們。」
「現在全給我閉嘴！」羅斯厭煩地說，甚至連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像在鬧情緒的老爸訓斥兒子說：「等我們下去後，你們自己就會看清真相。那艘太空船一定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將去把那個意念塞到我們腦海裡的那群雜種給揪出來！」
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指指牆壁上的開關，打開這個開關，就可以讓大氣進入太空艙角落的小座艙。
「要注意那味道，」羅斯對著米奇說，他正舉手找支撐物。「我們可不想因吸入毒氣而死亡。」
「可能是艘太空船，」他說：「很可能是。」
又是米奇的聲音，他把手電筒往下照著自己那張死亡的臉孔，他一看，嘴角不斷抽搐。他們三個人同時把光束對準各自的死臉，那道明亮的光把本尊和分身的身體串連在一起。
「我們看到下面那裡有些東西，」梅森說。
但他們不斷飆升。
「什麼？」
他覺得心臟猛然瘞攣抽搐，汗毛直豎，他目不轉睛地瞪著眼前的景象。接著就像著了魔似的，砰砰砰地踩著靴子往下走。
「好吧，」他輕聲說：「那就升空吧。」
機長指指門，梅森站起來，米奇開始往前移動，但又猶豫不決，低頭看看那些屍體。
「我實在無法理解，」米奇軟弱地說。他搖搖頭，牙齒緊咬著嘴唇。
「難說，」羅斯回答。
「天哪，這玩意兒根本已經粉身碎骨了，」米奇說，顯然被金屬和機件慘烈的奇景震懾住。他的聲音在空殼裡反射出一點回聲。等聲音停止後，一片死寂籠罩著他們。他們站在陰沉黑暗的光影中，梅森可以聞到引擎損毀所散發出來的腐蝕性刺鼻油煙味。
甲板傾斜的樣子，使梅森想起一件事，想起重量會跟著轉移，想起東西應該會往下滑落……
「說不定只是幻覺，」羅斯說。
「但……我們如何執行任務呢？」梅森含糊其詞地說。
「時光隧道，」羅斯說。
「空間彎曲，」羅斯說：「時間和空間形成一連續體，對嗎？」
「難道我們不用……埋葬自己的屍體？」他說。
這時，他的心思豁然開朗。在他整理思緒時，在沉思中不禁眉頭深鎖，當他看到羅斯軟弱無力的臉孔，幾乎有種解脫感。
這時，他正好看羅斯一眼。
「我想大概沒什麼，」他故意說反話激他。
「他們是不同種的生物，」梅森說：「他們可以吃的東西，我們吃了可能會中毒，何況，我們壓根兒不知道這裡有沒有任何動物。」
太空船猛烈搖晃。預言成真是梅森唯一能想起的一句話，他自己曾預見那驚聲尖叫，那令人嚇呆的恐懼，那對著充耳不聞的上天殷切的禱告……全部一一實現，那個殘骸，幾分鐘後將證明就是他們的船，而那三具屍體將是……
「你在幹嘛！」米奇驚聲尖叫。
「我實在無法理解，」他對自己說。
「這下我們又要再升空了，」米奇咬牙切齒地說：「這回我們真的要粉身碎骨了，我們全死了，就像那些……那些……」
「五百，」他大聲朗讀：「七百五……一千……一千五……」
這時羅斯進門了。三道光束到處逡巡。他們都只能兩腿叉開站立，因為甲板是傾斜的。
「我們試試那個裂口好了，」羅斯下令，「但還是要一起行動，我們還有其他任務在身，我們之所以這麼做，是要讓基地知道，失事的是哪一艘船。」他顯然已經認定是地球的太空船。
「天哪，可真是撞得稀巴爛！」
「什麼，幹嘛？」羅斯問，急於離開。
但惡夢無止境，他背倚著那張椅子，是實實在在的椅子，從他坐的地方，手指可以撥動實實在在的刻度盤、按鍵及開關，全部都是真的，不是做夢，甚至連擰掐肌肉都沒必要。
羅斯飛撲到座椅上，兩手忙亂地想使太空船再調頭。米奇從地板上擡起他那張蒼白茫然的臉孔，梅森也盯著他看，不敢再開口。
「我不確定要不要過去，」羅斯說：「萬一有些無法控制的變數……」
太空船觸地後停止，他們又著陸了，他們還是一樣。而……
「門卡住了，」米奇說，站在一個像椒鹽捲餅扭曲的狹窄通道上，背頂著火箭內壁以免跌倒，他再用力抓住把手，努力想拉開門。
說到最後已經有氣無力。對一個這麼固執己見的人，這些話聽起來站不住腳而且不切實際，他的喉頭不斷抖動，下唇往外翻，似乎無視這個謎團的存在，羅斯最痛恨令人困惑費解的謎團，他是決策行動派，他現在立刻就要採取行動。
梅森打開開關，讓氣墊開始運作，有了這玩意兒，太空船降落時就不須要展開厚如沙發的軟墊。他們可以站在甲板上，幾乎感受不到任何衝擊，這是新式的太空船才有的設備。
「可能是一艘船，也可能不是，」羅斯判斷說。
「天哪。」
他往下望，看見羅斯正連拖帶拉蹲伏在屍體旁的米奇，叫他站起來。他拽著米奇的臂膀，帶他往斜坡上走。
「輔助動力機！」羅斯高喊。
羅斯沒再吭氣，他從左舷往外眼看著最後一線希望幻滅。他覺得空洞茫然，對一切合情合理的事頓失信念。
「對那些教官來說，那純粹只是理論，但我得說，這已經發生在我們身上，這很合乎邏輯，這是可能發生的，我們可能正通過時光隧道，到了另一個星系，可能是不同的空間線，也可能是不同的時間線。」
梅森看著他，卡特舔舔嘴唇。
「我又輸了，」米奇說。
梅森已經麻木的手指，摸遍自己的工作服、他的頭盔，他口袋裡的筆。他握緊有血有肉結實的手，再看看手臂上的血hｔｔｐs://wwｗ•hｅtuｂｏｏk•ｃom•ｃｏｍ管，再不安的用手指把把脈，的確是真的，他想，那個想法使他又產生了力量。儘管發生這一切，儘管羅斯令人絕望的論調，他還活著，血肉之軀是最好的證明。
「氣墊，」羅斯下令。
「無法發揮功能！」米奇驚叫。
羅斯的喉頭又開始跳動，然後深深吸口氣，再擡頭挺胸聳聳肩。
「我們現在還沒死！」對他們仍無法理解，羅斯似乎大惑不解。
「不，」他軟弱無力地說：「我不懂。」
「上帝垂憐我們，」米奇嘴裡還在咕噥些什麼，羅斯很快走到控制臺。
「我們過去看看，」米奇說。
他們沒有回答，米奇往他逼近。
「三千，」梅森說，他的聲音開始不經意洩漏內心愈來愈高漲興奮的情緒，離那個星球愈來愈遠，另外那艘太空船，如今只空留回憶。他遠遠看著米奇，米奇張大了嘴眺望，好像正準備高呼「衝啊，加油！」，但又怕冒險玩命。
「聽好，」羅斯提出他的理論，其實不只是他的理論，因為羅斯一向不理會這跟數學計算有什麼關聯，他永遠很篤定，很有把握。
「輔助燈開關……電燈開關！」羅斯不耐煩地說。
梅森搖搖頭。
米奇在臥舖上坐立不安，他那雙大手按著太陽穴，看來很像不聽媽媽的話、貪吃太多青蘋果的小男孩，正擔心遭到雙重報應。梅森知道米奇在想什麼，一定是在想那僵硬的屍體，連頭骨都整個凹陷下去，他在猛烈撞擊中慘死的模樣，梅森自己也在想著同樣的事。而且儘管外表並無異樣，羅斯可能也在想著同一回事。
羅斯猛嚥口水，他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把他們像牛群般一古腦兒趕出座艙，然後，當他們開始往回穿過那片殘骸時，他再朝門裡看一眼，他看著那片防水布，下面有一堆七零八落的屍體。他緊抿著嘴唇，嘴唇開始泛白。
「聽好，」羅斯說：「讓我告訴你們，下面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會秀給你們看，到底怎麼回事！」
「你們倆都準備就緒了嗎？」羅斯問道。
「聽我說！」羅斯對著他們吼叫：「如果不提報那個星球的存在，誰受惠最大？」
「我也不知道，」梅森回答：「但如果是太空船的話，」他有點一廂情願的補充說：「我不太明白怎麼可能來自地球，應該只有我們才能上太空。」
「要挺住，別氣餒，」羅斯說。
他像無法從班上那群笨學生得到正確回答的老師，咄咄逼人地質問他們。
米奇搖搖頭，他的手在身側胡亂摸索著，再舉起一隻手，按住嘴唇，然後焦慮緊張地啃嚙他那黑色的指甲。
他突然顫抖地把光束掃到下面角落。
接著羅斯的頭簡單俐落地上下擺動一下，顯示他已做成決定，梅森這才恢復正常呼吸，他眼看著機長旋轉、推動、扭轉刻度盤。他覺得太空船開始傾斜直立，當陀螺儀使它平穩下來時，船艙略微抖動。太空船在天空九十度轉彎，透過厚厚的艙口蓋，可以看到雲層。接著太空船對準行星的太陽，羅斯關掉巡航引擎，太空船瞬間暫停一秒，然後開始朝地面降落。
梅森不知道他們到底在那裡呆立了多久，一語未發，俯視著靜止不動被壓扁在甲板上的軀體。
然後他們聽到緊急發電系統發出一聲哀鳴，開始運轉起來。燈光忽明忽滅，又陷入黑暗中。發電機咳嗽一聲，開始發出嗡嗡嗡的聲音，燈光一閃全亮了。
但他們都很清楚，他跟他們一樣可以清楚看見那嚴重損毀的殘骸，不可能有任何東西還活著。
梅森坐下，盯著他的儀表板看，緊張地等候，他聽到米奇一躍而起，移步到引擎控制臺上。
「退後！」羅斯喝令。
羅斯推著米奇往上走到破裂的左舷，並叫他往外看。
燈光照射著殘破的太空船，兀自散發著詭異黯淡的光，像個巨大破損的墓碑，羅斯啪地一聲關掉聚光燈，發出無聲的怒吼和咆哮。他轉身面對他們，寬闊的肩膀，隨著呼吸大幅起落。
「笨蛋！」他說：「事實擺在眼前，下面那個星球上有生命，但那些生物不夠強壯，光靠他們的力量無法殺死我們或趕走我們，因此他們只能做什麼？他們不希望我們留在那裡，因此他們只能做什麼？」
他很快點點頭，對羅斯來說，這件事已經拍板定案。
米奇注視著那些屍體，他覺得彷彿陷入極度迷惑瘋狂狀態。
「什麼？」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噢，看到了，就在那裡，」梅森說。他看著羅斯。
這時太空船一具引擎停止運作，整艘船瘋狂地搖頭擺尾側滑偏航。
「我們走吧，」他說：「我可不想在這裡逗留。」
羅斯沒有吭氣，這時除了呆呆注視和直打哆嗦外，三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我們別再自欺欺人了？」梅森說：「我們都很清楚是怎麼回事，不是嗎？」
「梅森，」他說。
「我有不祥的預感，」羅斯說：「但我想……」
根本沒有領航員的位子，那裡整片艙壁被撞破，連同觀測儀和桌椅全被彎曲的鋼板壓垮。梅森想像自己坐在那種桌椅上，在類似那片艙壁前，他覺得自己喉頭好像卡住了。
「我建議離開，」梅森說。
「的確如此，一點也沒錯！」羅斯興高采烈地說。
「如果我再看到另一道閃光，」他大聲說出內心的想法，「我也會閉上自己這張大嘴巴。管他什麼外星人。」
「天哪，」他喘著氣說：「上帝保佑。」
羅斯在甲板上踱步，漫不經心地用拳頭擊掌。他咬緊牙根，在他那頑固的決心之前，一個個立論相繼被他推翻，他不斷搖頭，時而停下腳步，看著梅森，然後再開始踱步。他甚至打開外面的聚光燈，仔細再看一次，確定不是幻覺和想像。
因為地板上那些扭曲變形的屍體是他們三個人的，他們三個……全死了。
「那是我耶！」米奇說：「天哪，真的是我！」
羅斯毛髮倒豎，怒火中燒。「我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脫口而出，好像希望用這句老話堵住他們的嘴巴。
「我會注意，」米奇說。他正往上爬，一隻手撐起他那厚實有力的身軀，沿著扭曲的階梯往上爬，他把光束往上打直。
「卡特，」他說：「去找備用輔助燈開關，看還亮不亮。」他的聲音深沉沙啞緊繃。
「如果我們升空，」他說：「我們要冒……重蹈外面那艘太空船墜毀的風險。」
當梅森率先擠進去時，機艙裡黑壓壓的一片，他把手電筒對準機長的座位，位子是空的。他聽到米奇也側身擠進來，同時把光線掃向領航員的位子。
「天哪，」他說：「那可就有得瞧了。」
梅森渾身無力軟趴趴地倒在機長的座位上，他ｈｔtps://ｍ•ｈetｕbｏok•cｏｍ.cｏｍ希望羅斯那獨斷獨行的態度，這時可以拉他們一把，度過這次難關。他對這無解的謎題那股堅定不移的偏見可以轉危為安。他試圖自己釐清思緒，但讓機長決定要簡單多了。
梅森抓住一個把手，米奇抓住另一個，再用腳頂著牆壁，使盡吃奶的力氣用力拉，門還是紋風不動，他們換手，再用力拉。
「這就是我本人，」他聲稱：「這是實體。」他瞪著他們，不畏任何反對。「我還活著，」他說。
「我們不應該離開的，」他說：「根本沒事，這下我們又得開始找另一個星球了。」他搖搖頭。「離開並非上上之策。」他說。
「火箭的結構應該放諸四海而皆準，」梅森聽到自己在說：「到處到一樣。」
太空船朝下面降落時，他們倆謙卑地注視著機長，他們眼看著羅斯兩手極有效率地在控制臺上移動，梅森對機長信心倍增。他靜靜站在甲板上，毫不畏懼地等著著陸。米奇從地板上爬起來，站在他旁邊等候。
「我們全都死了，」米奇說。
「我們得滯留在這裡多久？」他問道，好像並不明白，他們得永遠留在這裡。
「我並不是……」他開口說。他從眼角發現，米奇也正注視著機長。
「但我們一定會嗎？」梅森懷疑地問：「我們只會死一次，我們應該已經死過一回了，在這個星系上，說不定每個人在每個星系上會各死一次，說不定我們可以死而復生，說不定……」
太空船裡一片漆黑，梅森先閉上眼睛片刻，以調適光線的改變，當他再睜開眼睛時，看見兩道明亮的光束正在扭曲纏結亂成一團的橫樑和鋼板上下搜尋。他拿出自己的手電筒，打開開關。
「不行，」他搖搖頭說：「已經卡死了。」
「但當我們的生命在你手中時就由不得你了！」米奇朝機長逼近。
「難道我們不用……」他開始質疑起來。
「聽著，」羅斯說：「難道你們不了解嗎？難道你們看不出來，我們已經上當了？」
梅森的身體從座位上往前傾，注視著羅斯，接續他的話說。
太空船發出刺耳軋軋聲，他們感受到輕微的反彈，然後太空船靜止不動了，它那尖尖的機鼻筆直向上，在明亮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光采奪目。
「你也看到自己倒在那裡呀，」梅森衝著他說：「難道你要說，那不是你？」
「你自己也看見了，那裡有多冷！」梅森說：「沒有任何生物能在那個環境下生存！動動腦筋吧，羅斯！」
那，看在上帝的分上，讓我們下去看個清楚吧，梅森很想這樣說，但他知道這時最好別吭氣，一定要由羅斯發號施令，做成決定，否則他們可能根本連停都不會停。
米奇更充滿興趣地注視著觀測儀，他張大眼睛檢視螢幕上愈來愈大的小亮點。
「現在，睜大眼睛仔細看，」羅斯說：「要確定，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我們怎麼知道外面的溫度會凍死我們？」羅斯反問，假裝很有耐心。
「你有完沒完？」羅斯冷冷地問他。
他想到羅斯剛剛說的一句話，疑心生暗鬼，感官使你相信它的確在那裡，即使根本沒有任何東西……
「我們要待在一起，不要走散，」羅斯指示說：「不准任何人隨便冒險，這是命令。」
「我們怎麼知道是多久以後的未來？」他說，使米奇那句話所製造的低氣壓更加沉重。「我們怎麼知道，不是未來二十分鐘？」
「我很清楚，」羅斯宣告：「現在，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裡，這艘太空船使我們心煩意亂、緊張不安。」
他們可以感受到太空船間歇性顫抖，接著飛離地面，然後加速往上衝，梅森打開觀測儀，眼看著黝黑的地面急速後退，目光試著迴避螢幕角落那片亮光，那片廢鐵在月光下閃耀著金屬的光澤。
「我們能維持多久？」他再次質問羅斯，不想在面臨問題時裝聾作啞。「我們不可能無限期在這裡乾耗下去，食物大概幾個月內就會吃光，而遠在這之前，充電系統就會斷電，不會再供暖氣，我們都會凍死。」
「出發前進吧，」他悲慟地說，他的聲音在幽靈船中痛苦地耳語：「幽靈船準備航向宇宙。」
梅森看著他。
羅斯撥動刻度盤，這艘太空船再略微修正下降的動作。
羅斯跟著上來，梅森殿後，他的手電筒不斷四處照射，只見斷裂的接頭，遭到破壞的瘋狂碎片，那原本是一艘動力強大的全新太空船。隨著手電筒的光束掠過一處處爆裂扭曲的金屬，他不斷發出不敢置信的喘息聲。
「反應爐，」梅森說。
「不，不是那個，」梅森說：「這道光來自湖邊那片林間空地上。」
「那正是我想說的，」羅斯如刺蜻般捍衛自己。「這聽起來好像很瘋狂，但總是有辦法解釋的。」
米奇一頭撲倒在臥鋪上，轉身面對冰冷的艙壁，他那龐大的身軀隨著呼吸起伏顫抖，他沒再吭氣，手指時而抓緊，時而鬆脫，時而擰扭毛毯。
米奇緊張兮兮地站在左舷。「那我們現在是什麼處境？」他問道。
「日頭剛落，」梅森說：「現在已經掉到……零下十三度了。」
「我敢說，我們闖入未來了，」他說。
熱氣已經散盡，他想，我們這艘被禁足的太空船也會快速耗盡能源，這艘太空船只能喝自己的血，因為不可能再輸血了，只有發動引擎才能再為太空船的能源系統充電，但他們不會有任何動作，他們被困在這裡，靜止不動。
「六千……七千！」梅森的聲音難掩歡欣雀躍之情。「我們已經脫離危險！」
「我們怎麼知道？」他強勢地說：「只要我們不飛上去，就不會摔下來墜毀，這點是可以確定的。」
他們只是盯著他看。他希望至少他們當中有一人會同意他的看法，多少彰顯他們思路清晰的跡象。
「投票吧，」羅斯說。
「我們的食物能維持多久？」他問。
「嘿。」
這時他們再低頭仔細看，米奇滑下略微往下傾斜的甲板，站在他們旁邊，他低頭盯著自己的屍體看，他的頭被撞得粉碎凹陷，米奇倒退幾步，不敢相信恐懼地張大了嘴。
羅斯還在評估，他緊抿著肥厚的嘴唇仔細評估。梅森屏息等待。
他搖搖頭，降落吧，老兄！梅森在喉嚨裡嘀咕，看在上帝的分上，務必要降落呀！
「你不是說……」米奇對著機長說。
梅森覺得一道寒流貫穿全身，他看到那個大腦袋點了一下，表示他已經做了決定，一個未知的決定，他的手開始顫抖，瘋狂的念頭油然而生，不，羅斯不會那麼做的，不會為了平撫自己受傷的自尊心而出此下策吧？
米奇原本冷若冰霜的臉霎時眉開眼笑，他伸手到眉頭上，輕輕揮落大顆大顆的汗珠。
梅和-圖-書森聳聳肩說：「我很懷疑。」
當他拍打自己粗壯的臂膀時，臉孔扭曲抽搐。
米奇臉上帶著沮喪震驚的神情，他們一行三人站在那片藍綠色的草地上看著。
「我還活著，」他憤怒地自言自語。
理察．麥特森
「你覺得那會是什麼東西？」米奇問道。
當他把太空船調頭往回飛時，他們全身癱軟，只能恐懼無助地瞪著他。
梅森突然又從後面觀測儀看到平穩噴射的火焰，太空船不再抖動，垂直下降，座艙已自行校正。
他們茫然注視著他。
他推動轉換器，想使太空船轉向，但它不肯轉向，只像一片落葉無量下墜。陀螺儀跟不上座艙平衡急劇變化的速度，他們三人在傾斜的甲板上失去平衡跌落一旁。
他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米奇朝他跨出一步。
然後默默站在那裡，在梅森身後，看著地面快速往上衝。
「你覺得會是什麼東西？」米奇問梅森。
「我實在不懂，」他說：「我實在不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賠三，我賭我們要戴頭盔，」米奇對著梅森說。
他和米奇像木頭人般呆板笨拙地合力打開厚重的帆布，再往外用力一拋，那厚重發亮的防水布，一陣顫動，覆蓋在屍體上。蓋好後，仍可以約略看出頭部和軀幹的輪廓，其中一隻臂膀像矛一樣僵硬挺立，手腕彎曲，有如一面恐怖嚇人的三角旗。
接著一片沉寂，他走回自己的崗位，拿起星系圖，再顫抖地長嘆一聲，讓羅斯碎碎念好了，他想，我現在什麼氣都可以受了。事情又重回正軌，他開始若無其事地想像下面那個星球上可能發生了什麼事。
羅斯兩眼不敢相信地從左舷往外望。
梅森走上前來，到他們身旁。「說不定船艙裡有密封加壓，」他低聲說，他很不喜歡自己講話時出現的回聲。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梅森匆匆問道，他已經嚇得方寸大亂，他的眼光盯著高度計，一萬七千……一萬六千……一萬五……
這些話使他嘴角上揚，露出短暫的苦笑。他恐怕還真希望能和另一個星系的人接觸，這實在太可笑了。
梅森注視著他，他轉身搖頭，心想……你有完沒完。
「看到什麼東西？」羅斯從控制臺問。
「我們怎麼知道什麼可以食用，什麼是有毒的？」
「是，長官。」
「要挺住！」羅斯下令說。
梅森打開後面的鏡頭，他們倆眼看著那個星球朝他們翻騰上來。
「手電筒給我，」羅斯說。他把兩道光束同時對準那道門，米奇想把它拉開，他的臉因用力而開始漲紅，而且氣喘吁吁。
「觀察動物就行了，」羅斯仍不肯鬆口。
「羅斯，你該不會要回到原地吧！」梅森說，想到重回舊地那股恐懼，他突然站起來。
但它已經發生了，他站在這裡……但他已經死了，就躺在腳下，他覺得兩手發麻，他在傾斜的甲板上搖晃，重心不穩。
那一聲聲尖叫嘶吼，對著他們過去無緣一見的天堂，對那個可能在另一個宇宙的上帝不斷呼救喊話。然後這個星球急速飆衝上來，它那堅硬的地表撞爆他們的太空船，把他們壓碎，撕裂扯開他們的心肺。一想到這裡，他就不由自主地全身發抖。
他頓了頓。
「不，他們休想耍我們！」羅斯繼續怒罵，還是死抱著最後那個想法不放，像瀕臨死亡的鬥牛犬，尖利的牙齒緊咬住敵人不肯鬆口。
「我再看看，」羅斯說：「但它可能是湖面反光。」
羅斯看著自己的螢幕。
梅森很快轉身，很高興這時滿腦子只要執行一個簡單的命令，更高興能用行動甩落恐怖緊張的氣氛，他大步往甲板上走去。米奇連連後退，眼光無法從穿著綠色工作服魁梧的屍體及血淋淋塌陷的頭部移開。
「我們的任務並未叫我們自尋死路！」羅斯說：「不，這是唯一的答案：只要不再升空，就不會墜毀，我們……我們可以避開它，防患未然！」
透過對講機，他們聽到米奇的聲音。
梅森不知道，這句話是要為他還是為羅斯自己打氣。
米奇陰沉沮喪地回頭看看他們。
梅森扳了開關，小座艙裡立刻傳來沉悶的嘶嘶聲。米奇從他的置物櫃裡拿出頭盔戴上，再走過雙重門，梅森聽見他進去後關緊門的聲音，他一直想打開側面觀測儀，看看他是否找到他們發現的東西。結果並沒有，他要讓自己享受那慢慢揭開的微妙懸疑性。
「升空，」米奇說：「升空，我寧可死掉，也不要留在這裡。」
沒有人回答，他也不需要任何回應。
梅森打個寒顫，迅速轉身，跌跌撞撞走到機長的位子上，頹然坐下。他注視著自己呈人字形伸展開來的雙腿和厚重的靴子，伸手一把抓住自己的大腿，用力捏掐，當他感到一陣疼痛時，不禁舒了口氣。
「就算是這樣好了！」梅森爆怒說：「為了證明你那該死的理論，難道要我們冒險陪上性命？」
「萬一是太空船？」米奇說：「但又不是我們的？」
好像無話可說了，這是一場無言的惡夢。傾斜的座艙全被撞得支離破碎，糾結混亂。三具屍體全部蜷縮，翻滾到一個角落，手腳彼此交纏，他們只能茫然注視著。
「我們剛剛經過一個湖，」他說。：
「那好吧，」他說：「我們已經到了未來。」
羅斯腦子裡不知正在想什麼，他雙唇緊閉，喃喃自語，梅森發現機長正盯著他看。
他很快扭轉觀測儀的鏡頭方向。
「你剛剛說外星人。」
「我們都死了，」米奇沉悶空洞地說：「癱在甲板上的是我們，我們都死了。」
接著他那緊繃的手指，似乎帶著復仇的快|感，啪的一聲關了座艙的燈，然後離開。
羅斯皺眉蹙額，他煩躁不安地蠕動身軀，舔舔嘴唇，原本是件十分單純的事，如今全變了調，他最痛恨這種無端滋生的複雜性。
「說不定即使我們升空，」他說：「我們可能也可以避開死神，把它留在這個時空系統中，再回到我們自己星系的那個時空系統中，到時就可以……」
羅斯立刻站起來。
他一直提心吊膽地等待，等著爆炸，等著引擎停止運轉，等著他們突然中止上升。
「什麼？」梅森問道。
「我不知道，」他說：「我不……」
「整個太空艙都扭曲變形了，」他說，搖搖頭。
「我看上面那個引擎，應該是我們的，」米奇說。
「聽著，」他說：「我們都知道，那些屍體不是我們現在的身體。」
沒有人回答。
「我們永遠不會墜毀……」他悶悶不樂的說：「永遠不會。」
他看著羅斯。
他的手指在儀表板上按了個指令，這艘巨大的太空船以平順的弧線猛地轉身調頭往回飛。
「我https://m.hetubook.com.com還有老婆！」米奇憤怒地說：「不能因為你們沒結婚就……」
他坐在觀測儀前，當太空梭巡航過這個新行星時，他正在記筆記，他的筆快速地在他面前的太空曲線圖上移動。再過一會兒，他們將降落採樣，植物、蔬菜、動物，如果有的話，再把它們放在儲存櫃裡，帶回地球研究。後勤的技術人員將評估判斷，如果可以接受的話，再簡單明瞭的蓋上特大號黑色官印「適合人住」，人口已經塞爆的地球，就可以再到另一個星球去殖民。
他們還是盯著他看。
「我很懷疑，」羅斯說，一邊思考。「比較可能是門框側柱被撞得歪七扭八。」他再甩個頭。「去幫幫卡特。」
他們全坐在自己那艘太空船的座艙裡。羅斯下令從儲藏室裡端出食物，但只有他一個人吃得下飯，那張嘴挑釁似地咬動，好像咬牙切齒，要把所有謎團碾碎。
梅森看著他。
「我們三個，」梅森靜靜地說：「我們全死了。」
「你沒看見一道閃光嗎？」
他們朝太空船側面一個大破洞走去，這裡的蒙皮已經沿著焊縫裂開，一塊厚長的金屬板像摺紙般轉過來。
「別蠢了！」羅斯怒吼：「你還有感覺呀！」
米奇看著他，羅斯也轉頭看著他。
梅森正匆匆記下一般地形特徵，就在這時他眼角瞥見那道光。
「心電感應，」羅斯以勝利的口吻說：「我敢說，那些外星人，或者不管他們是什麼怪物，看到我們來了，但他們不希望我們到那裡去，因此他們藉由讀心術看出我們對死亡的恐懼，他們發覺，要把我們嚇跑，上上之策是讓我們親眼目睹自己的太空船墜毀，而我們自己也慘死在裡頭。這套辦法果然有效……直到剛剛為止。」
梅森最早看到。
「現在，先等一下！」羅斯大聲叫嚷：「等我上去再說。」
「你這頭蠢豬！」米奇爆怒，身體失去平衡。「你幹的好事，都是你幹的好事！」
「打開聚光燈，」羅斯告訴他們。
「我們還活著，」羅斯說：「我敢說，下面那裡根本從來就沒有任何太空船。沒錯，我們親眼看到了，我們也觸摸到了，但如果疑心生暗鬼，只要你相信它在那裡，什麼都可能看見！明明沒有任何東西，但你的感官會告訴你，的確有什麼東西。你只要相信就行了！」
米奇擡頭往上看。
「向東二度，」他說。
「真該死！」羅斯手腳並用，艱難地爬上傾斜的甲板，但這時座艙又往另一頭傾斜，他再猛烈撞上引擎儀表板，他用顫抖的手指推動轉換器。
「我們現在還活著，」他說，腦中打定主意，以理性的話掛保證，「而且只有一種方法可以活命。」
殘骸還在那裡。
「喂，我們已經要降落了嗎？」
梅森站在左舷窗口往外望著草地對面那巨大靜止的殘骸，天色漸暗，這個星球的太陽的最後幾道光線，從撞毀的火箭太空船蒙皮上反射閃爍。梅森轉身，看看艙外的溫度計，外面還有天光，但溫度只剩七度，梅森用右手食指撥動恆溫器上的指針。
「這不只是理論！」羅斯大發雷霆，太空船繼續降落，羅斯在受傷的自尊下，追加一句扭曲的論調，「我奉命到每個星球上採集樣本，我一直聽命行事，上帝，我仍將執行命令。」
羅斯對他們倆說：「沒有理由會……出任何問題。」
這些話又使梅森重回現實。的確，那他們現在又該怎麼辦？
他們往外一看。米奇差點停止呼吸，羅斯更是張口結舌。
「我們升空吧，」米奇說。
「還記得，在訓練環繞時間航行時，他們有一次告訴我們，我們可以在某個時間點離開地球，但等我們回來時，我們可能會比我們自己計算的早一年，或者晚一年。
然後他瞇著眼睛，眼光犀利地看著他們，從他的臉可以看出他已下定決心，梅森幾乎充滿期待，他想知道羅斯到底在想什麼。幻覺？幻象？不，絕對不可能，羅斯絕對不容幻象的存在。他發現米奇張口結舌注視著羅斯，米奇也只想要簡單的答案，自我安慰一番。
「嘿！門滑動了！」米奇說：「我想我們終於打開了。」
米奇滿臉狐疑，但他現在也充滿好奇，而且正如他平時對機長的態度，開始有幾分畏怯，唯有面臨極大的危險時例外。羅斯一向是他們的頭領，因此即使他正在扼殺他們所有人的生命，他們也很難揭竿而起。他眼光移向觀測儀上的螢幕，那個星球又像個巨大的黑球赫然逼近。
「你瘋了！」米奇對著他狂吼，他的身體顫搐痙攣，他用力地握緊拳頭。
然後，他突然轉身，怒氣沖沖地走回控制臺，他站在那裡，注視著冷漠的儀表板和刻度盤。他坐下來，開始匆匆在飛行日誌上潦草地書寫，好像他突然想起什麼重大的事件。後來梅森看看羅斯寫的東西，發現是個很長的段落，說明他們為什麼都還活著，但邏輯完全不通又固執己見。
最後，羅斯顫巍巍的吸一口機艙裡腐敗污濁的空氣。
外面漆黑的夜晚飛馳而過。
梅森目不轉睛注視著觀測儀，看著下面土地滑過，有如緩緩滾動的壁毯上的樹林、原野和河流。他不由自主地想著，說不定那一刻終於到了，地球人遇見地球以外的生命，那個從其他細胞和泥土上進化而來的族群的時刻終於到了。想到這裡就很興奮，可能就在這時，他和羅斯及卡特現在駕駛的銀色高速子彈太空船有如哥倫布一四七二年發現美洲新大陸時所駕駛的聖塔馬利亞號。
他也把自己的身子往上拉到洞口，他那沉重的靴子刮掉了火箭蒙皮。他也走進黑洞裡，梅森跟著進去。
羅斯用疲憊厭倦的眼神看著梅森，他咬住嘴唇，隨著未知死亡紀事湧上心頭，他覺得緊張焦慮，遲遲無法務實理性的思考，以尋求慰安。他不斷推遲抗拒，抵死堅持己見。
他們不偏不倚降落在原點，同時發現太空船殘骸還在那裡。梅森轉身離開左舷，在甲板上差點絆倒。他覺得茫然失落，他們受到詛咒，他們是宇宙間恐怖惡作劇的受害人。
他們看著米奇。
然後梅森開口了。
「賭就賭，」梅森說，每當他們找到新的星球，就會賭有沒有空氣，米奇十之八九賭要戴氧氣罩，梅森則多半認為不需要外力協助，用肺呼吸就可以了。到目前為止，他們兩人平分秋色。
這時他聽到米奇的腳步聲，他說話的聲音，一種耳語，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恐懼低聲呼叫。
他甩甩頭，米奇兩手用力一撐，把自己拉上洞口，他小心翼翼測試攀緣時可抓住的每個地方，當他發現有些邊緣很銳利時，趕快戴上工作手套。他告訴另外兩位同伴，他們也伸手到工作服口袋裡拿出手套。然後，米奇朝太空船黑暗的無底洞跨出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