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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國度

作者:雷.布萊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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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的房客

樓上的房客

在樓下人聲鼎沸的房客群中,就算祖父想進一步問道格拉斯這個古怪的問題也沒機會,假如晚餐稍有延遲,祖父和馬鈴薯就會同時結為一體。
到了中午,祖母出去商店買雜貨。
道格拉斯也板著臉謝謝他。「等我把這些銅板換成一毛錢銀幣後,再存進我的零錢撲滿。我的撲滿已經存了六元五角,夠我參加八月的露營之旅了。」
星星、月亮、風,時鐘滴答響,幾個小時後天亮了,太陽升起,又是另一天的早晨,柯柏曼先生下班了,沿著人行道走回來。道格拉斯像個上發條的小機器人,靜靜站著用顯微鏡似的眼光看他。
道格拉斯看到雨傘時不由得眨了幾下眼睛。
「為什麼她不同?」
「你別管她怎樣!她不同。」
「好啊,孩子,幹嘛?」
道格拉斯注視著柯柏曼先生,他用木刀叉吃飯,口袋內只放簇新的一分錢銅板。
「過來看你幹的好事,你這個壞孩子!」
法醫再度彎腰檢查柯柏曼的屍體。「這件事最好不要張揚開來,各位,這不是殺人事件,這個孩子做了一件好事,天知道如果不是這樣,還會有什麼事發生?」
「爺爺,上樓去。」
「喔,我的天,我的天,是的,我看見了。」
「要是一個人沒有心、沒有肺或沒有肚子還會走路,他是怎樣,還是活人嗎?」
說也奇怪,這個人只有一分銅板,許多許多的銅板,但一個銀幣也沒有,沒有一毛,也沒有兩毛五分,全是簇新的一分錢銅板。
「哈囉,柯柏曼先生!」
「奶奶,」道格拉斯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說,「我的肚子和雞肚子一樣嗎?」他指著雞問。
那是一個四方形的東西,像個盒子,有彈性。顏色是鮮橘色,有四條方形的管子,藍色的,附著在上面。它的味道很奇怪。
他走到廚房,拉開那個嘎吱響的大抽屜,挑出一把最大、最利的刀子。
「不准問!你到底什麼時候才開學?」
柯柏曼先生眼皮動了一下,他扭動身子,大聲呻|吟。
按照習慣,只要祖母一離開家門,道格拉斯立刻在柯柏曼先生門口大叫三分鐘,而門內照例沒有反應,安靜得有些可怕。
道格拉斯驚訝得當場至少愣了五分鐘,思索著同時存在的藍色世界、紅色世界、黃色世界,像圍繞在樓梯轉角那面白色大玻璃窗四周的彩色玻璃一樣,同時並存。彩色玻璃和不同的世界同時並存;柯柏曼先生也這麼說。
同時,他會從魔法廚房那拉開來會吱吱嘎嘎響的桌子抽屜裡,數二十把餐刀取出來。那是白髮皚皚、一團和氣的老女巫祖母表演魔法的行頭。
「奶奶,這是什麼?」
他聽到祖母在清理碎玻璃,她把碎玻璃拿出來倒進垃圾桶,藍的、粉的、黃的彩色玻璃發出脆亮的聲音落入垃圾桶。
「什麼地方錯了?」
祖父感到好笑,「這個,老實說,我不知道。我自己沒看過,也沒照過X光,沒看過醫生,搞不好裡面都是馬鈴薯。」
道格拉斯說:「還有住在附近的露西.威廉斯,她……」
「妳錯了,奶奶!」
片刻之後,道格拉斯又再度坐在沙堆上,鴕鳥似地療養他心靈的創傷。他知道是誰扔的籃球,是那個戴草帽、拿雨傘、房間灰撲撲、冷冰冰的人。是他、是他、是他。他的眼淚一滴滴落下來。等著瞧,等著瞧。
不止這些,還有柯柏曼先生身上其他部位……
「只是看風景嗎?」柯柏曼先生大聲說。
第四天上午,道格拉斯爬上樓梯。
「我想租她樓上的房間,廣告上寫的。」
「柯柏曼到底是什麼?吸血和*圖*書鬼?還是怪物?」
「年輕人!」他大聲說,奔上樓,「你在做什麼?」
「等一下。」道格拉斯說。
「謝謝。」
「可是她……」
祖母走後,道格拉斯拖著身子,哭著過去搶救出三片漂亮的彩色玻璃。柯柏曼先生討厭彩色玻璃窗,這些碎玻璃——他將玻璃拿在手上鏗鏗鏘鏘敲著——值得保留。
有何不可?
「那,」祖父低沉的聲音說,「是個奇蹟。」
祖父則顫抖著說:「我要帶道格拉斯去度個長假,讓他忘了這件恐怖的事。恐怖、恐怖的事!」
「老天。」
房客在餐桌上有說有笑——柯柏曼先生坐在當中顯得沉默而陰鬱——當祖父清一清喉嚨時,全體安靜了下來。他聊了一會兒政治,不久便將話鋒轉移到鎮上最近發生的若干起離奇命案,這引人入勝的話題。
道格拉斯又換一片彩色玻璃,柯柏曼先生變成一個紅色的人,走過長著紅花和紅樹的紅色世界,而且——還有一點怪怪的。
下一次他雙手捧著滿滿的東西回來,有一個圓形、一個方形、一個三角形、一個金字塔、一個長方形、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形狀,都是軟滑、有彈性,看上去像用明膠做的。「不止這些,」道格拉斯說,把東西放在桌上,「那邊還有很多。」
「道格拉斯!」祖母忽然出現在他背後,「你好嗎?」她對那個陌生人說,「別理他。」
「我只是好奇。」
樓梯轉角撒了一地的彩色碎玻璃,他的籃球躺在碎玻璃上。
怪怪的——柯柏曼先生。
道格拉斯很得意他的作品。他花了許多時間才完成。之前他曾仔細觀察祖母做過,便牢牢記住如何用針、線等等。總之,柯柏曼的模樣和祖母送上西天的任何一隻雞一樣乾淨俐落。
「道格拉斯,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對著牆壁拋球!喔,真氣死我了!」
這時道格拉斯總被要求乖乖站在一旁。他會站在祖母對面,長滿雀斑的鼻尖擱在桌緣觀看,但任何無關緊要的閒話都會干擾這個魔咒。每當祖母在雞身上搖晃銀色的調味瓶,撒下細細的木乃伊粉和磨碎的印地安骨粉,缺了牙的口中喃喃唸著神祕的咒語時,便是這個儀式最神奇的一刻。
「嗨,爺爺!」
她透過眼鏡迅速瞥一眼,「我不知道。」
「是的,」祖母說,「而且東西更多。」
「你是好奇寶寶,」祖父皺著眉頭用宏亮的嗓子低聲說,「記得那個年輕的姑娘在火車站被殺那天,你竟然走路去看,血淋淋的畫面。」他笑道,「怪胎。不過希望你繼續保持下去,一輩子毫不畏懼。我猜你是從你父親那裡得的遺傳,他一輩子是個軍人,你在去年來這裡住之前,和他一直都很親近。」祖父說完又繼續看他的報紙。
祖母端著熱騰騰的湯和豆子和馬鈴薯泥忙進忙出,希望給她的新房客留下好印象,道格拉斯卻猛用他的銀餐具敲盤子,因為他發現這麼做會激怒柯柏曼。
有一次,三更半夜,道格拉斯醒來,聽見外面狂風怒吼——寒冷的狂風震動了房屋,暴雨敲打著窗戶,接著一道閃電夾著無聲、恐怖的震動落在窗外,他看見他的房間在突如其來的電光下顯得陌生而詭異,那種恐怖的記憶仍歷歷在目。
祖父大吃一驚。
一會兒後,祖母出現在後門口,那條舊的磨刀皮帶在她手上抖啊抖地。
一陣微風輕輕吹動藍色的窗簾。
「我會變戲法,」道格拉斯說,「看。」他用他的指甲去撥叉子,然www•hetubook•com.com後像魔術師一樣在餐桌上指指點點,每點一個地方,叉子便發出震動聲,彷彿叉子上附有金屬精靈。這當然是個簡單的小把戲,他技巧地將叉柄按在桌面上,震動便使木頭變成一塊傳聲板,但乍看之下確實相當神奇。「那裡,那裡,還有那裡!」道格拉斯說,興高采烈地撥動叉子。他又朝柯柏曼先生的湯點一下,立即發出聲音來。
他透過柯柏曼先生的肚皮,清楚看到他的內臟!
柯柏曼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正以極為陰沉的眼光注視著他。
現在他對這個房間也有相同的感覺。他仰頭望著這個陌生人,這個房間已經不一樣了,因為這個人快速地射出一道閃電,使它完全變了樣。陌生人往前跨一步,道格拉斯緩緩地往後倒退。
祖母笑著搖頭。
有反應,好極了。
道格拉斯聳聳肩,又換一片彩色玻璃。
「在紅色世界或綠色世界或黃色世界,柯柏曼先生?」
道格拉斯後退一步。「她正在忙。」
「這是一起連資深的報社編輯都會豎起耳朵聽的事件,」他注視著全體房客說,「住在山谷對面那位年輕的拉森小姐,三天前被人發現無緣無故死了,全身刺滿奇怪的刺青,臉上的表情連但丁見了也會膽寒。還有另外那位年輕的小姐,她姓什麼來著?惠特理?她失蹤了,再也沒回來。」
法醫打了個哆嗦,說:「柯柏曼死了,好極了。」
半個小時後,道格拉斯在屋後他的沙堆玩耍,忽然聽見東西砸碎的哐啷巨響。他跳起來。
「你剛才做了什麼?」祖母厲聲問道格拉斯。
「對不起。」柯柏曼先生說著站起來,走出去上班了。
道格拉斯難以置信地眨眨眼睛。
他平靜地走進走廊,再爬上樓梯,打開柯柏曼先生房間的門,進去,然後關上門,一手握著那把鋒利的刀。
陌生人站在氣氛變得極為詭異的房間中央,顯得格外高大。
「柯柏曼先生,醒醒!」
道格拉斯感覺自己心中逐漸對他生出一股痛恨之情,那個房間現在是柯柏曼的領土了,過去它一度是花樣般開朗的沙洛薇小姐的閨房,現在它光禿禿的、冰冷、整潔、井井有條,詭異而冷漠。
就在這時候,柯柏曼先生擡頭一看,看見道格拉斯,便憤怒地舉起他的雨傘手杖作勢要打他。他快步走過紅色的草地來到前門。
「我一直都坐在這裡啊。」他抗議。
「我想道格拉斯作了最明智的投資。」法醫說,迅速又將切口縫回去。
「他說的。」
「我不是指——奇蹟。我是說,如果他身體內的構造和別人都不一樣,和我不一樣。」
「而且東西更多!」道格拉斯壯著膽子說,有點得意。
或者可以說,幾乎是固體。
「爺爺肚子裡的東西比我更多,他的肚子鼓起來,手肘都可以擱在上面。」
「哪天縫補針蜻蜓會飛來把你的嘴巴縫起來。」祖母嚴厲地說。
這是十一歲的道格拉斯最興奮的事之一。
「別胡說八道。」
「閉嘴,孩子!」
道格拉斯跑到走道上時,從前門的玻璃看到外面一頂草帽,門鈴響了又響,道格拉斯開門。
「哎呀,走開!」
「我們已經有十個房客,而且那個房間已經租出去了;走開!」
「在壁爐上,你平常放的地方。」
「為什麼?」
「給你看個東西,不太好看;但是很有意思。」
他用木頭叉子舀起馬鈴薯泥吃進嘴裡。當祖母宣布午餐開飯時,柯柏曼先生——這是他的姓——帶著他的hetubook.com.com木叉、木刀和木湯匙下來。
在一、二樓的樓梯中間有一面光線明亮的窗子,鑲著六吋四方的紅、藍、紫、橘和酒紅色的玻璃,每當初升的太陽穿透玻璃照射在樓梯口,又折射在樓梯扶手上的迷人清晨,道格拉斯總愛站在窗前從這面五彩繽紛的窗子窺探全世界。
「那他不能算是人了吧,是嗎,孩子?」
怪了。道格拉斯打著哆嗦做實驗。透過玻璃,柯柏曼先生的眼睛似乎從眼皮底下饑餓、貪婪地窺視,但移開藍色玻璃,他的眼睛又似乎緊閉。
一陣沉默後。「爺爺?」
「是啊,」布利茲先生說,「用銀子彈可以殺死他們,任何銀的東西都可以,吸血鬼最怕銀的東西,我曾在一本書上讀到過,是啊,我讀過。」
柯柏曼先生栗色的臉立刻一板,變得很可怖。他用力將湯盤推開,抿著唇往後一靠。
「喔,我的天!」祖母說。
「是的,先生,我從每一片玻璃往外看,外面就變成形形色|色的世界,有藍的、紅的、黃的,各不相同。」
陽光冷冷地照向露出藏在裡面的寶藏一小部分;柯柏曼先生的胸膛內藏著加起來一共六元五角的銀幣。
沒有回答。
「沒有啊,奶奶。他為什麼用木湯匙吃飯?」
「還有誰要醬汁嗎?」祖母從雞肚子裡舀出多的醬汁。道格拉斯看著看著,心想為何雞會有兩種內臟——上帝造的內臟和人造的內臟。
「別煩我,」祖母說,「不過是鍊條罷了。」
「不能給奶奶知道,她會生氣。」道格拉斯說。他把門推開,「在這裡。」
上午八點,柯柏曼先生從樓下緩緩走過人行道,剛從他的夜間工作下班回來。他的手杖勾在手肘上,草帽用一種獨特的油牢牢黏在頭上。
柯柏曼先生的睡眠習慣使道格拉斯不得不保持安靜。這簡直難以忍受。因此每當祖母上街時,道格拉斯便敲著鼓,或拍著高爾夫球樓上樓下地跑,或索性在柯柏曼先生的房門口大叫三分鐘,再不就連續沖七次馬桶。
單調的牆壁回應著柯柏曼先生規律的呼吸。
原來這就是為什麼彩色玻璃窗會被打破的原因。
祖母說:「好,好。」她忙得無暇去注意。
「是的,」祖母說,「排列得更整齊、更好看一點,但差不多一樣……」
道格拉斯走進廚房把東西放在桌上時,祖母正忙著將一片派皮放進平底鍋。
「因為我飽了,吃不下了。謝謝妳。」
那,如果有三種不同的內臟呢?嗄?
他的內臟有各種奇怪的形狀與尺寸。
祖父繼續看報。「那是這星期第二次了,她是個愛殺雞的女人。你喜歡看她殺雞?冷血的小傢伙!哈!」
「形形色|色的世界,是嗎!」柯柏曼先生瞥一眼那小小的彩色玻璃,臉色霎時轉白。他勉強打起精神,用手帕擦臉,強裝笑顏。「是啊,形形色|色的世界,各不相同。」他朝他的房間走去,「去吧,去玩吧。」他說。
過了一會兒,道格拉斯又問:「奶奶,妳怎麼知道我的肚子裡面和雞的一樣?」
「在一九二七年?」祖父說,「吸血鬼?喔,說下去。」
柯柏曼先生是固體的。
談話繞著離奇命案打轉,喔,對了,一週前馬里昂.巴蘇米安死於心臟病,但這說不定和這些命案沒有關連?或者有關連?你瘋了!忘了吧,幹嘛在餐桌上談論它?
「妳說每個人的內臟都一樣。」
門關上,走道上空空的,柯柏曼先生進去了。
「早,孩子,房東太太在家嗎?」
「我聽那孩子說,柯柏曼那和-圖-書些東西被取出後還活著。」法醫望著水盆裡那些三角形、鍊子、金字塔說,「還活著,天哪。」
「也許,我不知道。總之——不是人。」法醫靈巧地摸著縫合的地方。
「你當然有!」祖母從玄關走進來,「因為是我養的!你也有肺,你叫起來會把死人都叫活。你還有一雙髒手,去洗乾淨!晚餐準備好了。爺爺,過來吃飯。道格拉斯,快去!」
道格拉斯彎腰,用銀叉子在正在睡覺的人臉上挑一下。
接下來那幾個鐘頭所發生的事,道格拉斯一輩子都記得。法醫和助理站在柯柏曼先生的裸體前,祖母在樓下問:「樓上出了什麼事?」
道格拉斯留下那個東西,走出廚房。五分鐘後,他又帶了一個東西回來。「那這個呢?」
他的助理揮汗說:「你看見水盆內和包在紙裡的那些東西嗎?」
他不停變換彩色玻璃。現在——變成琥珀色的世界!兩個檸檬黃的婦女滑過去,像極了傅滿州的女兒!道格拉斯忍不住竊笑。這塊彩色玻璃使陽光變得更像純金。
「柯柏曼先生,你晚上在哪裡上班?柯柏曼先生,你在哪裡上班?」
此刻望出去是藍色的世界,藍色的天空,藍色的人,藍色的街車,連在街上遛的狗也變成藍色。
「你見過這種東西嗎,奶奶?」
法醫從底下抽出幾條縫線。
「我也這麼認為。」
柯柏曼先生的睡衣把他融化了,這是藍色玻璃的效用,要不就是柯柏曼先生身上的睡衣。道格拉斯發出驚叫。
道格拉斯從口袋掏出一片藍色的玻璃,透過藍色玻璃,他發現他置身於一個藍色的房間內,那是一個和他所熟悉的世界不一樣的藍色世界,和紅色世界也不一樣。此刻是藍色的家具、藍色的床、藍色的天花板和牆壁、藍色的木頭餐具放在藍色的櫃子上,以及柯柏曼先生暗藍色的臉和手臂、和一起一伏的藍色胸膛,還有……
男子寒著臉、踩著僵硬的腳步進門。道格拉斯目送他們上樓,聽見祖母詳細介紹樓上房間的種種便利,不久她匆匆下樓,從櫥櫃內取出一疊床單放在道格拉斯手上,叫他送上樓去。
道格拉斯在房門口停下腳步,這個陌生人才在裡面待了一下下,這個房間就變得好怪異。草帽擱在床上顯得冷漠而恐怖,雨傘直挺挺靠在牆上,活像一隻收起潮濕黑色翅膀的死蝙蝠。
前面的門鈴響了。
道格拉斯說:「為什麼這是件不好的事?我不覺得它有什麼不好,我不覺得它不好。」
柯柏曼先生怒氣沖沖地離開餐廳。
他跑進客廳,取下他的撲滿。
柯柏曼先生的雙眼又閉上了。
道格拉斯嚇一跳,急忙將藍色玻璃從他眼睛移開。
「那到底是什麼殺死了柯柏曼?」
身材高大的陌生人數了十個簇新的銅板,叮叮噹噹放入道格拉斯的上衣口袋。「我們會成為好朋友。」他板著臉說。
「拿去!」道格拉斯將床單交給他,「我們中午十二點整開飯,如果遲到湯就涼了。奶奶都算好時間的,屢試不爽!」
柯柏曼先生停止吃的動作。
祖母出現了。「怎麼啦,出了什麼事,柯柏曼先生?」
「那我有沒有肚子?」
紅色玻璃在柯柏曼先生身上起了變化,他的臉、他的西裝、他的一雙手。他的衣服似乎融化了。有那麼一瞬間,道格拉斯驚駭地相信他可以看見柯柏曼先生的身體內部。這使他更緊貼著小小的紅色玻璃片看,眨著眼睛。
道格拉斯還沒來得及辯解,磨刀皮帶已在他身上狠狠抽了十幾下。他躲到哪m.hetubook.com.com裡,皮帶就跟到哪裡。
「史包定太太,」他平靜地說,「這是我自用的餐具;我今天在這裡用午餐,但從明天起,我只吃早餐和晚餐。」
「奶奶今天又殺雞了,看她殺雞很好玩。」道格拉斯說。
「還有七個星期。」
「這碗湯我喝不下去了。」
他放下一條鮮粉紅的鍊條,鍊條一端有個紫色三角形。
「我要洗澡了。」那個高大的陌生人說。
「哈囉,小東西!」
他記得祖母每次都將宰殺好的冷雞內臟熟練而小心翼翼地掏出來;他也記得有一圈圈濕漉漉的肉腥味雞腸子、雞心,以及還留有許多種籽的砂囊。祖母會以乾淨俐落的手法把雞切開,然後伸進她肥胖的小手掏光內部。然後她會把這些內臟分類,有的丟進鍋子裡煮,有的用報紙包起來,也許待會兒給狗吃。再來就是重要的填料手續,在雞腹裡塞進水和調過味的碎麵包,然後用一根磨得發亮的針把雞肚子緊緊縫合。
門砰一聲在他面前關上。
五點整,祖父下班回來。
道格拉斯走進去,在地板上拍打高爾夫球,他又大吼大叫,還是沒有回答。「柯柏曼先生!」
再用藍色玻璃去看——眼睛張開。取下藍色玻璃——眼睛閉上。再用藍色玻璃看——張開,取下玻璃——閉上。
「柯柏曼先生,哈囉!」
「看風景。」道格拉斯木然地說。
「什麼事?」
「沒見過。」
「大概吧,爺爺。爺爺,你有心臟和肺臟嗎?」
「這個……」他說。
祖父每天晚上比其他房客早一點,五點鐘從報社下班回家,當門廳響起沉重緩慢的腳步聲,以及粗重的桃花心木手杖碰一聲放進枴杖架時,道格拉斯便衝出來擁抱他的大肚子,並坐在祖父的膝蓋上陪他讀晚報。
柯柏曼先生晚上工作。他每天都早上八點才神祕兮兮地回來,狼吞虎嚥吃點早餐後,一整個燠熱的下午都在房間內熟睡,直到豐盛的晚餐上桌了,他才和其他房客一起出現。
他奔下樓,找出備用鑰匙、一把銀叉子,和那三片他從破碎的窗子搶救下來的彩色玻璃。他將鑰匙插入鎖孔,慢慢地把門打開。
房間內半明半暗,窗簾拉上了,柯柏曼先生穿著睡衣躺在床罩上,胸口一上一下輕輕呼吸著。他沒有動,他的臉一動也不動。
「誰也說不準。」布利茲先生說,「搞不好鎮上來了個吸血鬼。」
祖父覺得好笑,跟著孫子進入柯柏曼先生的房間。
「這種事經常發生。」修車工人布利茲先生嚼著食物說,「不知道你們看過『失蹤人口檔案』沒?那麼長,」他比了個手勢,「想不出他們到底出了什麼事?」
柯柏曼先生始終沒有動靜,他的房間又暗又安靜,一點也不抱怨,也沒有任何聲息,一直睡一直睡。真是奇怪極了。
眼前只有一片藍色的寂靜。
「喔,到處都是紫色的!」
「我的零錢撲滿在哪裡?」
「男孩說的嗎?」
「隨便就安個姓名,」祖父說,「這種判斷不合理,我們連妖怪、吸血鬼或山怪的長相都沒見過,你不能給他們貼上標籤安上個罪名,說他們會這樣或那樣,那太不合理了。他們是人,會做出一些事的人。是的,可以這樣說:他們是會做出一些事的人。」
一張線條柔和時栗色長臉上是一對灰色眼睛,這對灰眼冷漠地注視著道格拉斯。他高大瘦削,提著一只手提箱,另一邊腋下夾著一把傘,手上戴著厚厚的灰色手套,頭上卻戴著一頂嶄新的草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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