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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接一個講者發言，耳邊嗡嗡，卻一句也聽不入耳。

她放下杯子，伸展背肩，臉上沒半點表情：「好是好一點，但胸口卻很悶。」

她強裝輕鬆，嘴角擠出微笑。

她見老婦喝一口咖啡，心滿意足的樣子，側著頭問：「你好一點沒有？」

「今天船上的第一個活動是科研討論，每個乘客都必須出席並有十分鐘時間發表。」海生皺眉：「你沒有看到房間螢幕板上的日誌嗎？」

身邊開始出現吃早餐的人，來來往往捧著餐盤擦肩而過。菁雲默然坐著，自知理虧，不敢開腔又不知如何是好。

一雙清澈卻憂傷的眼睛。

她看見一個男人坐在窗前，金燦燦的陽光把他包圍在光暈之中。

在她的生命裡，曾經聽過三個男人對她這麼說過。他們都在說了這話之後的一個星期和她拍拖，然後大概半年便提出分手。每次相處都很順利，她就是不明白為甚麼不可以交往下去。彷彿她的戀愛週期只有半年，再下去對方便會生厭。是因為自己太笨，不懂討好對方嗎？

「嗄？」她張大嘴巴。

遙遠的童年記憶，和此間身不由己登上流星號，是不是有著甚麼微妙的牽引？

菁雲愣愣地跟在後面。

菁雲在他的眼hetubook.com.com裡，看到一種獨特的光彩，燦如星閃。

她搖頭：「是老毛病。自從老伴去了，我悶得太慌，悶出病來。你坐在這兒，跟我說說話。」

靈光一閃，她想出辦法——只要等下躲在被窩裡，裝病不踏出房門半步便行。

箐雲看一眼手錶——九時二十五分。

菁雲半瞇著眼，走向他跟前。

「要不要一杯咖啡？」她終於沉不住氣。

她半句話也不說，只是呆呆地望著大海發獃。

菁雲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

他點頭：「我最喜歡日出。它充滿活力、熱情和希望。」

她瞪著眼睛，惶恐地大口大口呼吸。

說了大半天，菁雲還是不清楚老婦人的身世。

「那裡四周都是清純的白色，毫無雜質。我喜歡乘雪上電單車四處跑：駕駛電單車很容易，上坡下斜，在雪地風馳，聽風在耳邊高歌，唯一是手指和臉蛋受罪——即使戴上棉手套和頭盔，仍然冷得發麻。我握一個暖包，戴上厚皮手套，才不致手指僵硬。縱然如此，我還是很享受駕電單車的樂趣。尤其登上高地，極目遠眺樹林。當你眼前只有無垠天地，只有茫茫白雪，你才會深刻地體會人類的渺小。

「噢，和wｗｗ.hｅｔuｂｏｏｋ•cｏｍ•com我一樣，怕生。」他噘一下嘴角。

菁雲自責地蹲在她身旁，急得想哭的樣子：「我還是送你到醫療室。」

在幽暗的燈光下，她想起那天晚上在岸邊採集海水樣本的男生。

咖啡的香氣縈繞在兩人之間，緩和剛才緊張氣氛。

老婦人揮揮手，示意她坐在對座。

「我從北歐來。」老婦絮絮說起：「住在芬蘭一個叫Ｓａａｒｉｓｅｌｋａ的小鎮。

「每天吃的，是鹿肉薯仔湯和烤餅。物競天擇，在風雪中的農莊，寒霧中的木屋，人類成為了肉食者的霸主。

早餐還未準備好，其他乘客大部份還未起床。

「你一會兒有甚麼發表？」他挑起眉毛。

「不久前，荷蘭一位科學家在北極地區發現了一座很大的古城。古城百分之九十被冰雪覆蓋，只有一些建築物頂部露出冰面。專家們考證出，這古城已有一萬多年歷史。古城內有宮殿和講壇，一點不像已知歷史的文明風格。

「獨個兒看日出？」

「沒事吧？」她小心翼翼替她檢查。

菁雲呵著白色霧氣，走到餐廳。

白皙膚色和亂蓬蓬短髮，一身皺巴巴白襯衣沒套進褲頭，她一眼便把他認出來。

「要離開北歐，要離開極地，hｔｔｐs://ｗwｗ•ｈｅtuｂooｋ•ｃｏｍ•ｃoｍ心裡是何等不捨。更難過的，是要離開日光下泛金的冰湖，冬樹間掩映的銀光，還有一望無盡的公路，兩旁連綿的森林。能夠看到芬蘭最美好，冬日最好的，人間最難求的，於願足矣。」

菁雲抹一把汗，隨隨便便一個老婆婆竟是國際權威，等下她怎辦？

他向自己招手。

菁雲兩頰緋紅——總不成丟臉地說自己一事無成，上船只因為逃避坐牢。

誰知在餐廳門口跟一個老婦撞個滿懷，把對方推跌在地上。

菁雲的人生很平淡，每天生活也很平淡，即使和男朋友分手，生活也沒甚麼改變。她可以獨個兒潛水、獨個兒在家看書、獨個兒做飯；正因為這樣，她總是淡然面對男孩子跟她說再見。

「這麼早？」是海生。

「年青人，別耍性子不陪我老人家。」老婦人逕自站起來。

——這老婦人看來精神奕奕，剛才是存心把自己留下來解悶吧。

「要不，找個醫生？」

「昨夜……睡得不好。」

她沒有立刻回答，卻說：

菁雲離開窒悶的臥室，走到船首的甲板上。

海生沒看出她的心事，自顧自說：「船上被邀請的搭客都是來自世界各地，每人代表一間頂尖大學。你的大學派了你來，和圖書相信自有原因。」

菁雲慌忙跑去弄了兩包啡糖來。

菁雲茫然佇立在欄杆旁邊，皺著眉頭。

她匆匆忙忙拿了半塊吐司塞進嘴裡，躡手躡腳離開餐廳。

「我家裡有桑拿和暖水泳池，在冰天雪地下，窗外是冰樹雪霧，窗內是人間天堂。不過，對我來說，外面零下十幾度的仙境，比人工泳池更吸引。

「請問，太太你是哪方面的專家？」她試探地說。

怎辦？逼在眉睫的，是兩小時後的演說。她不懂科研，甚麼也沒準備的她，一定會大出洋相。

老婦人用皺巴巴的手按一下四肢，呢呢喃喃：「老人家骨頭不中用，給你這樣一撞，說不好會骨折。」

這船分明不是外婆口中提及的古老帆船，但卻和她相同名字，甚至帶著當年的銅匾，和七百年前一樣，遠航探險。

老婦人點頭。

老婦人開腔：「有沒有下糖？」

菁雲看看手錶——八時半。儘管心裡焦急，想逃脫開去；但她怎生開口？撇下老婦人不顧而去？

菁雲把她的右手擱在自己的肩膊上，半揹著她來到廂座。

致開幕詞的是洪海生，他簡短地介紹一下會議程序，然後朝菁雲看一眼。

她大驚，忙彎身扶起她。

「後來，我率領俄羅斯科學家，在白令海峽發現具有三和*圖*書萬年歷史的遺址，有工具、象牙造的武器和被宰殺後的動物骨骼。我們亦曾在權威雜誌《科學》上撰文說，這些文物的歷史比智利蒙特貝爾德遺址的歷史古老兩倍。

這時，她目光凝住，瞪視一個剛踏上台板的男生。

論資排輩，首先發言的是菁雲身旁的北歐婆婆。

她甩甩頭，從思緒中清醒過來。

「九時半在演講廳見！」海生站身，朝她眨眨眼：「很久沒見過漂亮女生演說。」

「究竟，三萬年前的人是誰？他們後來去了哪裡？」

她一心慵懶在船上來個海上假期，壓根兒沒想過要投入科研活動。

她反覆思量昨晚海生跟她說的話。

她吁口氣離開廂座，不一會兒捧來兩杯熱咖啡和兩客焗豆。

「差不多了，你和我一起過去。」

「對不起。」

船上的黎明很美，金色太陽從海平線攀上，但隨即被東邊滾滾升起、如雲團般厚重的霧層所隱匿。

老婦人哇哇大叫：「你這冒失鬼，還不快讓我坐下來？」

會場內，大部份乘客已經齊集。

流星號，取名自西班牙文ＬＵＺ，意思是光芒為船隻領航。它曾是一艘西班牙皇室探險船的名字，退役後不知所終。去年在古董拍賣會上，海生找到這件銅匾，一眼便喜歡，索性買來替新船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