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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祭

作者:恆川光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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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原 5

獸原

「那也還好吧。大人要怎樣用自己的錢,是她的自由。覺得不該學的事,就不要學,你如果能做到這點就好了。」
我手中的水壺掉到草地上,我快步衝向前。
「你會成為一名高中生,我會變成一頭野獸。這是當然的啊,傻瓜。」
「媽。」我稱呼她一聲媽,自從她去年回來後,我從未這樣叫過她。我露出得意的笑容,讓她看那個水壺。
當我走下水渠時,我偷瞄了一下她的臉。她面無表情,我看不出她的心思,但想必她已料到我要帶她去什麼地方了。
我直覺它就是那個水壺。我曾在某本書上看過,在沒人清掃的無人島上丟棄垃圾,就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後,垃圾還是會一直留在原處。這個水壺也一樣在這裡擱置了十年……
我調查後發現,她賺錢的地點好像是柏青哥店。雖然不知道她是否有專業柏青哥高手那樣的賺錢本事,但想必本領不差。我向老爸透露此事。
她沒叫我喝,就只是不發一語地遞向我。
我輕輕晃動那橘色的水壺,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裡頭裝著東西。
「感覺那好像是許久以前的記憶,甚至會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只要待在這裡,就覺得時間的流逝變得很奇特,一小時的時間宛如一年。」阿春打了個哈欠。「之前因為沒必要,所以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我第一次造訪這裡,並不是小五那年和你一起來的那一次。」
她似乎完全沒料到我還記得「獸原」的事。她當時想對我做的事,也許她早忘得一乾二淨了。
自己一個人?我環顧四周,已不見那名身穿和服的男孩。
我將茶含入口中。
我還記得很清楚,有些事是身為幼兒才會清楚明白的。我深切感受到這是一個孤立之地。或許是因為四周被岩石包圍的緣故,但不只是這樣。那感覺就像只有我和媽媽兩人待在一座無人島上。那裡散發出不可思議的氣息,雖然被人類世界孤立,卻似乎與另一個世界相通。
男孩思考片刻後,不發一語地牽著我的手。
一分鐘過了。我死命祈禱什麼事都別發生,祈求水壺裡的水只是變質的烏龍茶,希望她拉個肚子就沒事了。
「你又不是我,憑什麼說我不可以這樣。」
「這不是小春嗎?你怎麼自己一個人在這兒?」
阿春將那覆滿黑色濃毛、宛如獸人般的臉轉過來面向我,露出犬齒。
我沒有絲毫復仇成功的滿足感,反而是遭人背叛的感覺很強烈。我的世界突然變得冰冷、崩解了。這可一點都不好笑啊。
天空出現數道細長的白雲,亮白耀眼。
「該把她趕出去了吧?」
「一個更遼闊的原野世界。」
是名身穿和服的男孩,比我還大幾歲。如今回想起來,他應該不是人類。但當時的我心想,現在只能求助於那道黑影了,於是向前請他幫忙。
就在上個星期六,我們不發一語地走著。
今後要重新建立彼此的關係,得先做個了斷才行。只要她道個歉就行了,沒必要喝下它。
會不會我原本便是生活於山野間的無名存在呢?會不會我是後來遇見被捨棄在此、名為椎野春的可憐小孩,才借用他的記憶和身體,在自己也不清不楚的情況下生活於人類社會中呢?
前方立著一道黑影。
如果是自己賺來的錢,確實就像和_圖_書老爸說的那樣,但那真是她自己的錢嗎?會不會是生活救濟金?不是老爸給的錢嗎?不是她向其他男人搶來的錢嗎?會不會是已故的外公、外婆留給女兒的財產?
「就算我變成吃人的野獸,你還會是我的朋友嗎?」
只要媽媽沒活過來,便無從得知。這樣根本不算是做個了斷,簡直就是夾著尾巴逃跑。最後被逼到這一步,卻又逃跑了。難道她認為這是悲哀的她最適合的葬身之所?再也沒有比「看別人陶醉在自我滿足的理由中」更教人鬱悶的事了。
我還是無法接受。
「不過,我們現在還是朋友。」
我試著伸手戳向阿春。戳碰的地方果然沒有帶給我任何觸感,只有一道黑霧浮現。
有人坐在綁著草繩結的岩石上,注視著我。是我小時候那名身穿和服、在夜裡現身的男孩。男孩靜坐不動,以冰冷的眼神看著我。
「我已經喝了,我們回去吧。」
將液體倒入杯內時,我流下眼淚。或許可說是一時亂了分寸,失去理智吧。那時我已無法思考了,我將它一飲而盡。
當時她還很年輕,一直靜靜望著我。
我感覺背貼著地面,心想,難道是這裡的地面不肯放我走?我勉力站起身,想與地面分開。
那塊圍有草繩結的巨石就在不遠處。
「不,我不要緊。」
我之前完全沒想到這個裝有毒液的水壺會擺在這裡,該不會就是我媽自己安排的吧?會不會她早看出我會帶她來這裡?
四周變得一片黑暗,過了一會兒,我發現不管我再怎麼想,也改變不了她躺在這裡的事實。
我手握杯子,等著看媽媽會對我說些什麼。也許她不會叫我喝,而是叫我丟掉。
她不可能喝的。我只是希望她別再矇混,好好想想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對此感到羞愧,淚流滿面地找藉口搪塞,反省,謝罪。如果她這麼做的話……
我還記得她塗有指甲油的纖細手指,以及上妝的臉龐。她手中的杯子微微顫抖。
「然後呢……」
原野的氣氛變得與過去迥異,它顯得特別的藍。
我媽什麼也沒說。我一直抬眼靜靜觀察她的表情,此舉似乎令她開始感到心浮氣躁,我愈來愈害怕了。我不想喝,但我覺得要是不喝的話,一定會挨罵。話說回來,在我面前的人,真的是媽媽嗎?該不會是披著媽媽外皮的某種可怕怪物吧?
我下定決心,向我媽提議道:「我想和你私下聊聊。」假裝想和她討論以後的出路。
「你快回去吧。」
湊佳苗老師手裡拎著購物袋:「你的媽媽或爸爸呢?」
我想回家。但已找不到水渠了。
「然後你就來了。正當我覺得再也遇不到任何人的時候,你突然從土裡冒出來,四處張望、一臉呆樣。」
我坐在媽媽的屍體前。她曾唸繪本給我聽、替我烤蛋糕、背我,儘管我不願想起(明明以前從未想起過呀)這些過往畫面,它們卻還是一一浮現我腦海。我無比後悔。
我數度失去意識,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陷落黑暗,溺於黑暗。痛苦到極點後會失去意識,片刻過後,會再飄然浮起,但不久後黑暗之底又會有某個東西一把抓住我的腳,將我拖回黑暗中……這樣的情況不斷反覆。
「不用管我。」阿春閉著眼睛,像在講夢話似的說。
托兒所老師背著我回到家門前。
我驚訝地望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她也茫然地望著我。我瞥向水壺底端,上頭有一行麥克筆寫的「小花班椎野春」,已經快看不見了。那是媽媽的字。
我臉上泛著笑意,向媽媽遞出杯子。那天的情景重演了。
我緩緩走向它,拾起那橘色的水壺。
我趁媽媽把臉轉開時,偷偷把嘴裡的東西吐向草地,我確定她沒發現。
「自從她來到家裡後,一切全都走樣了。我老爸並不想和她復合,但偏偏她是我媽,我老爸不得已,只好將她安頓在家裡。『男人就要有寬宏的度量』,這是我老爸的口頭禪,但到頭來,這種義理人情,只不過成了別人利用的工具……算了,這不重要。結果他們還是無法和睦相處。誠如我所預料的,我媽只是走投無路才來找我老爸。都這把年紀了,還老喜歡做些惹人厭的事,不斷測試週遭的人對她有多大的包容力,她就是這樣的人。」
不知為何,她身上總有不少錢。心情好的時候,她隨手就給我一筆零用錢。想必她認為我扭曲的情感,全部都能靠錢來解決。
她為什麼喝下它呢?她不可能誤以為這是一般的茶,這點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明知如此,她還是喝了它。她認定自己的人生到了終點,才喝下它。
她抬起頭來輕撫我的頭,淚水在她眼中打轉。她為什麼哭呢?我看了不禁也跟著難過起來。
「嗨,雄也。」他聲音是沙啞的。
我也明白我媽當時在打什麼主意了。我悲從中來。
以前你帶兒子來的這座「公園」,我早就發現了,那天的事我可是一丁點也沒有忘記呢。好啦,那天的事你怎麼解釋?你會覺得羞愧嗎?
阿春說完後,歇了口氣,莞爾一笑,似乎覺得有趣。
棄置在原野上的屍體應該會以驚人的速度持續腐爛中,但實際上的分解程度不及想像。她的兩顆眼球已經沒了,而且沒半點動靜。她確實已經沒有生命了,但還是和一般的屍體不同。她體內長滿黑色的苔蘚,皮膚到處鼓起,出現像菌類般的生物。
後來我所做的事,只是一時興起。如果換作別人身處同樣的情況下,應該也都會想這麼做才對。
「我不知道。」
我雙手接過杯子。
「對不起。」
媽媽仍舊躺在地上。我滿懷期待靠近她身邊,但她還是沒有呼吸。她應該也一樣陷在黑暗中吧。之所以沒醒來,難道是因為她沒有掙扎,不想活下去嗎?還是我小時候服過微量的毒液,因此形成了免疫力?是體力的差異?或是另外有某個我不知道的原因存在?
他母親的屍體始終沒埋葬,倒臥原野上。
我將杯子還給媽,對她說道:
她給我的錢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接著她看著我,彷彿在對我說:「這樣你滿意了吧?」
阿春朝自己手臂的濃毛望了一眼,接著把臉埋在雙膝間。
我緩緩取下杯蓋,將壺中的液體倒入杯中。本以為會流出發臭的液體,但倒出的紅褐色透明液體卻完全不會給人不潔之感,也沒發出任何怪味。儘管我一點也不想喝,但它看起來冰冰涼涼,相當可口。
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每當我如此默念、使勁掙扎時,就會感覺有一小部分的原野滲進我體內。我想呼吸,想拚命呼吸。草的氣味漸漸中和了毒性。
我們走出水渠,來到有幾盞日光燈的昏暗路上,這時,男孩出hetubook.com.com聲喚住走在前方的一名女子。
那位名叫湊佳苗的女人回過身來,我大吃一驚。她是我的托兒所老師——湊佳苗老師。
數天後,我媽失去了蹤影,簡直稱得上是失蹤了。她突然跑到美國去。
突然間,草叢裡一個鮮橘色的東西映入我眼中。在這放眼全是自然景物的風景下,這個異物顯得特別醒目。
阿春嘆了口氣,顯示他放棄守口如瓶了。
「沒關係啦,我沒事。阿春,告訴我你媽那具屍體的事吧。」
「我知道有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那裡。」
我死命搖頭。見到托兒所老師後,我大感放心,同時開始感到害怕,蹲在地上開始放聲大哭。
當我醒來時,自己正身處於黎明前的昏暗中。
漆黑濕滑的水包覆我全身,白色的藻屑飛揚。那裡沒有晝夜之分,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回到荒屋後,阿春已經睡著了。
他們說媽媽和我是在公園走失的,我沒出言反駁。因為我心想,既然大人這麼說,應該就是那樣吧。之前我假裝喝水壺裡的茶,然後又把它吐掉這件事,我也沒有提起。因為我總覺得,一旦事情往「某個方向」發展,好不容易重拾的心安就會再次瓦解,重新被帶回那場惡夢中。
風停了,草木就像屏氣斂息般悄靜無聲。
阿春瞇著眼望了一眼。
——小春,這個你留著用。
他雖什麼也沒說,但感覺就像在問我——你打算怎麼辦?
當我醒來時,已是晚上了。
「你不可以這樣。」
我聽見遠方傳來狼嗥般的聲音。多年後我才知道日本沒有野狼,但當時我以為那是狼嗥。
她口中講出的話都很稀鬆平常,像是「要好好用功」、「泡澡時,要考慮到後面要泡的人,得保持乾淨」之類的,但聽了還是令人火冒三丈。
「那傢伙都是靠打柏青哥賺錢呢。」
我拿起小石子丟向她,擊中的部分湧現模糊的黑影,和阿春一樣。
湊佳苗老師一發現我,也發出一聲驚呼。
就像這樣。當然啦,單就這方面來說,我也覺得不錯。我用她給我的錢買衣服、買CD,或是存進撲滿。我從沒開口要求過她,是她自己要給我的。
我媽低著頭,雙手掩面,沉默了半晌。
我媽她痛苦呻|吟了兩、三聲,就斷氣了。
阿春瞪大眼睛,不發一語,以充滿不屑的語氣說道:
它幾乎沒半點髒污,外觀還相當漂亮,簡直像昨天來這裡遠足的母子不小心忘在這裡的。塑膠光滑的橘色壺身看起來像被一層薄薄的朦朧光膜包覆著。
我們就像在野餐似的,坐在原野的岩石上。只有我媽和我兩人,沒有別人。
「為什麼?」
「原諒媽。」
黑暗中,我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十年前倒臥的地方。總覺得真正的我,好像老早以前便喪命於此了。若是翻開這裡的泥土,也許可以找到年幼的椎野春遺留的白骨。
我仰躺在草叢中,滿天繁星在空中閃爍。我應該是邊睡邊吐吧,我嘔出的穢物就在一旁。
好像突然強迫我做出某個重大的抉擇。要回家嗎?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背負這個罪,我也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地去上學。我不要回家。這個念頭很強烈。我不要回家,我不想回家。
在太陽西下的這段時間,許多念頭不斷在我腦中掠過,我想了好多沒意義的理由。
風從原野上吹過,發出一陣沙沙聲響,就像舞台響起一陣喝采和圖書一樣,旋即又歸於平靜。
如果是在其他狀況下,我應該會拿了就喝。媽媽替我倒的茶——當然是毫不猶豫就喝了。但當時我看到她臉上浮現緊張的表情,感覺事有蹊蹺。週遭的森林和草木,都不斷沙沙作響,彷彿在我耳邊細語,警告我不能喝。
我將漫畫雜誌、兩公升裝的烏龍茶、裝有三明治的塑膠袋擱在他身旁。
阿春抬頭瞪視我,他倏然起身,一把抓起我買來的三明治袋子,狠狠砸向地面,一腳踩個稀巴爛。
我站起身,在原野上散步。
它一直在這裡等待我今天到來嗎?
我鬆了口氣。啊,太好了,我可以待在家裡。之前我是在惡夢中,現在一切都恢復原狀了。
快起來啊,我焦躁地在心中暗忖。夠了,你快睜開眼睛吧,蟲子會吃你哦。但媽媽還是動也不動。喂,都這時候了,你還是非得給人添麻煩才高興是吧?
那是我五歲時的記憶,我曾和我媽一起來過這座原野。我不知道當時是怎麼進來的,應該是我睡著時,我媽背著我通過水渠,帶我走進這裡的。
我找尋媽媽的身影,但始終遍尋不著。
「沒必要這麼做吧。而且你再過幾年,就會離開這個家,自己獨立生活。到時候不管父母怎樣,都和你無關了。況且,她畢竟是你媽。不管憎恨有多深,母子之間的親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本以為我老爸聽了會很憤慨,沒想到他只是眉頭微蹙。
我明明是自願的啊,可是一旦開始感到痛苦,理性和自尊便會消失,只想靠本能活下去。
「為什麼?」
遠處的岩壁看起來變薄了。過去認為是現實的事物,似乎離我愈來愈遙遠。
十年前,我在這裡醒來時聽到的喝采聲於風中響起。
你打算怎麼辦?想回家嗎?
我覺得眼前一黑,之後就倒臥在地了。
我終於掙脫了。我暫時感到鬆了口氣。
我試著跟蹤她。基本上,她在哪裡做些什麼事,我完全不想知道,但她給我的錢是從何而來的,我很想弄個明白,搞不好這些錢是她在某個地方辛苦流汗掙來的呢。
我作了一個夢,宛如在深海裡沉睡了一萬年之久。
我鼓起勇氣走近。
「你還睏的話,就睡吧。」
此地四面為岩壁環繞,在美奧是一處沒人會來的特殊場所,只要不知道入口在哪兒,便會困在裡頭出不去,活活餓死,我重新確認了此事。原來那不是一場惡夢,這個地方真的存在。
我心想,阿春說得沒錯。一切就像謊言一樣,就像站在一位明白自己離死不遠的癌症末期病患的病榻旁,對他說「你不可以死」、「好好加油」。不過,我不知道自己該站在哪一邊,該說些什麼才好。
她總是毫無意義地給我零用錢,有時五千,有時一萬,多的時候,甚至一次給三萬日圓。
你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在我眼中是什麼形象,這都不是用這點小錢就能蒙騙過去的,你明白了嗎?
我老老實實回答他的問題。
也就是說,我殺了自己的媽媽?
母親把視線從我臉上移開,微微低頭,手撐向前額,發出一聲長嘆。
「我從便利超商買來了不少東西。」
我感到昏昏欲睡,意識遠離。也許是疲憊想睡,也可能是媽媽摻在茶裡的成分多少有一些跑進我胃裡。
接著將杯子遞向我。
「有一點。你看起來很像狼人。」
我害怕,不敢踏進家門,總覺得家人不會接納和_圖_書我。一輛巡邏車停在我家門前的馬路上。按了門鈴後,我老爸出來應門,他睜大眼睛望著我。接著他咆哮似的朝家裡大叫一聲:「喂!」
「我就是想知道嘛。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才變成這樣?」
前往「獸原」,往兒時記憶中的那座岩石走去。
過了一會兒,阿春竟然為剛才揍我的事道歉了,他垂首不語。鼻子的痛楚消退後,我開口問道:
我正想向他抗議時,鼻頭突然感到一陣灼熱的衝擊。我鼻血狂湧,阿春動手揍我了。我沒有和他打的意思,就只是手按鼻子,抬頭看他。
我媽和警察快步衝向大門。媽媽用誇張的動作抱緊我,淚流滿面,說道:「啊,太好了、太好了。」我的寶貝。太好了,小弟弟,很害怕吧。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
我不知道。真有這種事嗎?
媽媽並非整天待在家裡,她總是四處跑,時常一出門就數日不歸。也不知道她是否在外頭有工作。
我媽接過杯子,驚詫地望著它,冷漠臉龐不帶任何感情。
之前我也曾告訴過你,我媽去年回來了。
我按著鼻子,沉默了半晌。我在心中暗忖,要是就這樣回去,一切就結束了,這件事會永遠擱在我心裡,揮之不去。
如果她這麼做的話,我會考慮原諒她。
阿春蹲坐在荒屋裡。一見我現身,他立刻抬起頭來。他的頭髮又增長了不少,整張臉濃毛密佈。瞳孔的顏色轉為金色,愈來愈不像人了。
我頓時明白自己被獨自留在這空無一人的封閉土地上了,那時好冷。
但我媽卻將它一飲而盡。
我站起身,發現襯衫上沾了嘔吐物,一股惡臭傳來。
我讓媽媽坐在之前那塊岩石上,和那天一樣。她就像人偶般,不發一語照著我的話做。我原本猜想,當她知道要前往「獸原」時,或許會開始講一大堆藉口,但沒想到她竟然如此聽話,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媽媽的雙眼開始失去神采,她低下頭,從岩石上滑落了。
「你在害怕嗎?」
「湊佳苗小姐。」
之前我在這裡昏倒時,到晚上便自行清醒了。搞不好媽媽到晚上也會自己醒來,於是我決定在這裡等到晚上。
我戰戰兢兢地坐在阿春身邊。
我讓她坐在岩石上,接著站在她面前,雙臂盤胸,以誇耀勝利的姿態俯看她。
小五那年,我和你一起進入原野的時候,我非常害怕,渾身不舒服。起初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在返家的路上,我想起了一切,啊,原來我之前曾經去過。
「你這樣不是很像自殺嗎?」
你打算怎樣?
我如果背他,不知道會怎樣?我仍頑強地抱持最後一絲希望,執起他的手。手碰觸的部分立刻崩塌散落,化為一團黑霧。
「接下來會變怎樣?」
我拾起地上的水壺。雖然杯蓋已經掉了,但裡頭的茶還剩一些。我以前從未想過要尋死,但我在短暫的瞬間做了決定。我在媽媽身旁發現杯子,伸手拾起它。
「岩壁變得愈來愈透明,我就快要自由了。再過不久,我便能離開這裡。不過,那不是你們的世界,而是另一個地方。你們從未見過,也從未去過的地方。」
「我想回家。」
「什麼地方?」
她當時的眼神並沒有帶給我安心的感覺,反而是有點恐怖。我媽的膝蓋上放著一個橘色的水壺,她取下水壺的杯蓋,往裡頭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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