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猩猩
５
「是野狐。這一帶有人會餵牠們食物，所以牠們就這樣定居了下來。」
我說的話句句屬實。
「不會有事的。」
到底有多少，我不清楚，但彷彿有數千個之多，疊成一座小山。因為模樣過於詭異，我一時像腳下生根似的，無法動彈。
為什麼我知道小貓的屍體在那裡呢？明明不是親眼瞧見的，也沒人告訴我，但我就是知道。
「你的意思是我會不會動手偷對吧？我壓根兒沒想過這種事。會給這裡的居民造成困擾的事，我絕不會做，也不想做。屋頂神沒有俗人的煩惱。」
登上細長的階梯後，我們來到瓦片屋頂上了。
鄰居的老爺爺抽著煙，看到我這副模樣，便對我說：「哦，你成為屋頂神啦。別太勉強自己哦，如果有什麼困難，儘管開口跟我們說。如果還沒吃午飯的話，就到我家來吃吧。」
孝廣將視線移向前方。
孝廣很肯定地說道。他的步伐之中，完全沒有在意週遭反應的歉疚感。
「可以從這裡沿著屋頂走過去……雖然底下也有入口，但得通過居酒屋店內才行。」
孝廣和我並肩坐在屋頂上。
「就住在這個住宅街裡？」
在尾根崎地區，瓦片屋頂的老舊建築林立，其內部藏有許多的空間，我一直到這時候才知曉此事。
一到用餐時間，總有人會主動提供餐點，日常生活中若有什麼困難，大家也會提供援助。也沒人會叫屋頂神去上學。
房子裡有看起來沒在使用的爐灶和水井，通過那一帶後，我們從廚房後門來到了中庭。中庭雜草叢生，儼然已成為一座叢林。似乎有很多蚊子和毛毛蟲。
我沿著狹窄的通道一路和_圖_書往屋內深處走。
這似乎是尾根崎自古以來常有的現象。某天，一位居民突然覺醒，成為這地區的守護神。
上學、和朋友玩樂、該為自己做些什麼之類的事情，我都變得漠不關心，滿腦子想的全是前方隔三間屋子遠的通道上，有隻小貓屍體，得趕快去處理才行。
有個鳥巢箱裝設在杉樹樹幹上，孝廣一面往裡頭窺望，一面如此說道。鳥巢箱裡的黃鶯發抖著。
有隻小狐狸陡然從草叢間冒出，我嚇得發出一聲驚呼。小狐狸一臉納悶，望了我和孝廣一眼後又回到草叢裡。
「這裡是你家嗎？」
我冷笑幾聲，轉移話題。
「對了，我這才想到，你剛才說的事，該不會是這地區的秘密吧？你把這件事全告訴了我這個外人，真的沒關係嗎？」
一旦成了守護神，人們便稱之為屋頂神或猩猩先生，這地區所有居民會不求回報地保護他。
「不是。不過沒關係，因為我身份比較特別。」
老年人意興闌珊地瞥了我們一眼，便繼續他們的交談。
看外觀會以為拉門內會有一處入門台階，沒想到卻是開闊的空間，就像昏暗的倉庫一樣。到處雜亂堆放著塵埃密佈的紙箱，紙箱內擺有各種佛像和猩猩擺飾。
「不知道。我應該會在某個契機下，突然得到解放、恢復成原本的樣子吧。以前有位當過屋頂神的老爺爺，他說一旦恢復原本的自己後，之前當屋頂神所做過的事全部會忘得一乾二淨。」
孝廣搖著頭，直呼不可能。
有些人像你說的一樣，會討厭屋頂神。我如果沒特別的事，也不會去接近他們。
孝廣沒有露出絲毫怯弱，直接拉開民宅的拉門。
和-圖-書
為什麼不行？
「那麼，我要是有困難的話，你也會幫我忙嗎？啊，得是住在這裡的居民才行對吧？」
每棟房子的中庭間，有狹長的生活通道相連，能通往別戶人家，卻不會通往屋外的道路。
我並沒有就此扯平的意思，但我覺得，如果你不向人透露此事，告訴你也無妨。況且，就算住在這個地區，也很少有機會能親眼看到猩猩。有些人只聽說有人看過，自己卻一輩子也沒見過。不過，你是外地人，卻也親眼見過，不是嗎？
我覺得你是有緣人。
有人闖空門，或是有可疑人士進入這個地區，我都會知道。我能感應出來，而且只要看一眼，便知道對方不是這裡的居民。我會加以擊退。
「如果是我能力所及之事的話，我會幫忙。誰教我是你的書迷呢。美和小姐，你有什麼困擾嗎？」
「還好啦，那還不算是什麼欺負。世上這種事多得是，那只是小問題而已。」
「說得也是。這樣的確不行，不能這麼做。」
「那我做個假設，如果某戶人家在桌上擺張一萬圓的鈔票，你會怎麼做？」
老樹濃蔭下的這片涼爽空地，有小神社、鯉魚池、共用的水井，幾名老年人搬出椅子，在這裡談天。這地方完全成了鄰人專用的社交空間。
幾個屋頂遠的前方有一座宛如四層塔般的雄偉建築。玻璃窗內設有紙門，從這裡無法一窺屋內樣貌。它聳立在市街中，顯得無比醒目。瓦片屋頂的高塔旁，設有緊急逃生梯。
寬度足以跨越的水渠從民宅旁流過，甚至還有像一座小公園般的空地。
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翻閱了你丟棄的筆記本。雖然真的很有意思，ｈeｔｕbｏoｋ•ｃoｍ•ｃｏｍ但感覺像是偷窺別人的秘密，總覺得內心歉疚。
「感覺就像在做義工呢。」
從隔天早上開始，我就像成另外一個人似的，一切感覺全變了。我也不知該怎麼形容才好，總之，欲望、焦慮這類的東西，全部消失了。
人偶堆放處？
孝廣低聲說話了。
「所以才一會兒幫國中生準備文化祭、錄鳥叫聲，一會兒修理隔壁公園的喇叭，是嗎？」
「嗯。」孝廣頷首。「我算是在尾根崎地區……該怎麼說呢，算是擔任守護神的工作吧。」
「什麼啊？」
如果有人有困難，而我有能力解決，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展開行動。有時我陪爺爺奶奶們聊天，有時陪他們下圍棋、將棋。
我修理故障的屋頂排水管，或是修理屋頂，幾乎每天都打掃中央廣場和水井、清理居民住家縫隙中他們伸手搆不到的垃圾、將翻倒的盆栽擺正。剪斷造成妨礙的過長樹枝，或是割除覆蓋道路的雜草，也算是我的工作之一。
我戴上塑膠手套，清理小貓的屍體。
「說什麼緣分，這世上才沒這種東西呢，你只是拿它當方便的藉口罷了。你打算做屋頂神做到什麼時候？」
我想起宮澤賢治的《不向雨認輸》。
「女兒節不是都有人偶嗎？有人捨不得丟棄這些舊人偶，會帶回當初買的店家，請他們收下、代為處理。當中有些經業者修補後廉價轉賣，至於其他賣不出去的人偶或是污損的人偶，則會流落到這個房間裡。它們在這個房間待一陣子後，神官便會前來回收。」
「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哦。」
我立即噤口。
「每到晚上那個房間好像就會傳出竊竊私語的聲音哦。」孝廣半開玩笑地說道。
有時
和*圖*書也會有形體模糊的東西悄悄朝這裡靠近，這些「魔物」也會被我驅逐。成為守護神之後，可以看見以前看不到的東西、聽到以前聽不見的聲音。做什麼事會有什麼結果，這種單純的因果關係，我也全都瞭然於胸。「牠們會幫忙抓老鼠。」
「孝廣，你家也在這裡對吧？」
途中路過一間以拉門區隔的房間，約六張榻榻米大，我不經意地往內窺望，發現房內滿是小小的白色人偶。
「不是美和小姐你自己想知道嗎？」
之前他問我有什麼困擾時，我要是說「希望你把筆記本還我」就好了。我直到和他道別後才想到這點，暗啐一聲。
「是這樣嗎？你也太自以為是了吧。」我很不客氣地說道。「我都快吐了，全部都是你自己一廂情願吧。你偷看別人洗澡，以欣賞別人的裸體為樂，但因為心裡覺得愧疚，所以也讓人看你脫|光的模樣，這樣和變態有什麼兩樣。」
我是自己想這麼做，還是有股神秘的力量驅策我這麼做呢？我自己也不明白，但我感覺得出來，這地區的人們需要我。
「哦，那裡是吧？那是人偶堆放處。」
孝廣見我一臉驚訝，特地向我說明。
「沒錯，沒錯。」
「你說的猩猩，是不是顏色偏紅的那個？」
他可以自由在屋頂上行走，也能隨意走進他人家中。
「擺放屋頂猩猩的地區有很強烈的互助精神。只要有人有困難，大家就會合力幫忙，而且鄰居通常都是家人或親戚，所以沒關係的。」
我只想助人。所以才會博得眾人的信任。不過話說回來，助人並不算是多了不得的事。
孝廣帶我來到尾根崎地區的一戶民宅。這棟民宅和當地林立的屋子一樣，同樣有古意盎然的瓦片屋頂，高和_圖_書掛的門牌上寫著「後藤」。
「你家不錯嘛。」
「應該可以這麼說吧。」
「你聽了當然會覺得很不可思議吧。其實我之前一直過著普通的生活，但某天晚上，猩猩來到我枕邊，叫我暫時擔任這裡的守護神。」
「同學欺負你的問題嗎？那三人組是吧？」
要是屍體腐爛，會發臭吧，而且還會長蛆。比起上學，這件事更加重要。
「若是就預防犯罪的觀點來看呢？這算是別人擅自跑進家中耶。像我就很討厭這樣。」
「你果然看過。」
不過，他要所言屬實這些事情才是秘密，他也可能是個謊話連篇的人。孝廣一臉恍惚望著天空。
「如果能和大家混熟，這裡或許可稱得上是樂園，不過，左鄰右舍間的相處應該不容易吧。」
「真的沒關係嗎？擅自走在別人家屋頂上不太好吧？會挨罵的。」
「你說得沒錯。」
孝廣繼續穿越中庭，穿過後院的木門內一條像是牆間縫隙的窄道。
臨近傍晚時分，孝廣和我在尾根崎公園揮別。
屋頂上到處都是趴著午睡的貓咪。一名綁著頭巾的大叔從二樓陽台探頭望著我們，但什麼話也沒說。
孝廣頓時變得像洩了氣的氣球，低頭不語。
經他這麼一問，我反而一時想不到什麼。我只是順著話題隨口問問而已，並未特別思考這個問題。
「說話啊。」
我將牠埋在公園的某個角落。接著，我突然想拿掃把打掃公園。
「這裡很少有人會覺得討厭。就某個層面來說，被選上的人已不被當『人』看待了。對居民而言，或許感覺還比較像貓吧？」
擺有猩猩的屋頂戶戶相連。孝廣走過一座又一座屋頂，我只能乖乖跟在他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