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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祭

作者:恆川光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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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的夢話 7

草的夢話

有某個東西在草屋附近。是人還是動物?當我出外查看時,對方的氣息已遠去了。
「天,原來你還活著。太好了。你之前跑哪兒去了?」
不僅如此,我也感覺到牠的剛猛。牠是劃破黑夜寂靜,獵捕小動物的獵人。那是獨立、帶有野性的剛猛。我心中無比感動。
儘管如此,我還是決定放手一搏。舉例來說,如果讓一個不懂「馬車」為何物的人站在馬、車輪、拖架面前,給他一些線索,然後叫他動手製作的話(前提是這個人清楚瞭解各種材料的屬性),經過一再失敗和測試,要「發明」馬車並不是夢。我有這個資質,我對此深信不疑。
這就是草薙?我當作草薙的東西,只會製造出骯髒的屍體嗎?是這麼沒用處的東西嗎?
我想起自己以前殺害叔叔的原因。會殺他,是因為他在那美麗的深山裡對我說過一句話。
我想去寺院看看。半路上,一名手持水桶的少女出現在前方。是花梨。
叔叔那一本正經、像在揭露什麼重大秘密似的口吻,更是教人看了一肚子火。總覺得他下一秒就要提出證據,說這玩笑話都是真的了,我看了就覺得不耐。我那時真是既愚蠢又不成熟,我應該反問叔叔,問他是什麼生出來的才對。
泡完溫泉返回住處的路上,我與一名以扁擔挑著野鴨和野兔的獵人擦身而過。他以冷冷的眼神望了我一眼就走了。
猴子別開頭,開始發抖。不得已,我只好按住牠,撬開牠的嘴,硬將草薙灌入牠口中。
我從山賊的宅邸拿了白米,還有自己採集的樹果和肉乾。獨自一人度過寒冬,並不成問題。
「我現在住在外公的寺院裡。天,你不回來嗎?」
我就像被附身似的,不斷收集山野中的秘密,以小瓶子加以保存,反覆調配。我這麼做沒任何理由。如果是龍膽,或許會說這是阿彌陀如來的指引,連聲稱頌佛號。
那樣也好,一切都結束了。
霎時間,一道光射向我心中——我們甚至還相視而笑,但那道光旋即變弱,最後消失了。
屍體不時會發出銀色火花,照亮草屋。
牠扭動身軀,從柵欄間的縫隙穿出,消失在外頭的草叢中。
今天很冷呢。晚霞很美哦。今晚吃肉。我已經替你報仇了,你放心,我還是一樣愛你。
七天後,草屋周圍開滿了大蛇花。
那位老太婆肯定已駕鶴西歸。
據花梨所言,她將和龍膽一起搬到好幾十里遠的城下町去。她住在春澤的表兄弟們也會一起同行,幾乎是整個家族一起搬遷。
「告訴你哦,我們要離開這座村莊了。」我聽了目瞪口呆。
花梨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住喘www.hetubook.com.com息,張大眼睛注視著我。
我打掃草屋,修理屋頂。從山賊宅邸的空屋借取能用的生活用具,運往草屋。我完全沒搜刮他們的財物;反而還認為這些東西還是留著別動比較好。
我花了足足半天的時間,才以拖車將她從山賊的宅邸運來此地。
我往內窺探,裡頭果然空無一人。有生銹的鍋子、火盆等生活用具。裡頭積了厚厚一層灰,屋頂少了一塊,地板上長出菇來,照這些跡象看來,似乎已有很長一段時間無人居住於此了。
外公也很擔心你呢,一直問你到底跑哪兒去了。
我從草屋來到河邊,沿著支流溯溪而上來到一座溫泉,我泡進去仰望初春的天空。鳶飛天際,發出聲聲清嘯。
自從實驗過那隻兔子後,我又找了幾隻動物測試草薙的功效。我這才明白自己製作出何等神奇的靈藥。草薙不會為生物帶來死亡,也不會讓生物復生。它超越生死,應該稱之為轉生或是質變的奇蹟。
我來到那座大蛇花的草屋前。花還沒開,現場並無先前那股空間扭曲的氣息,就只是一片死寂罷了。
也許是因為沾滿棺內煤灰的緣故,牠全身黝黑。
花梨沒提到那天的事,也沒提及關於絹代遺體的事。或許對她來說,那是不願憶起早就打從心底遺忘的事。若真是這樣(雖然我早知道並非如此),我覺得,她似乎已正式將絹代轉讓給我了。
不知為何,我之前總認為花梨可能憎恨我,我害怕她會當著我的面說「把我娘的屍體還給我」,但後來仔細一想,那天花梨臉上沒有絲毫怪罪我的表情。也許她不知道「絹代」在我手上。
儘管過程極為緩慢,但棺蓋底下正開始產生變化。我心中無比雀躍,每天都附耳在棺木上細聽,誠心祈禱。我甚至在棺蓋上鑿出通風孔,以免新生命誕生時窒息。
多麼可愛、率真、惹人憐愛的生物。
黝黑的肉塊正發出閃爍的光芒。
在一個空氣中滿含春天芳香的夜晚,棺木散發的混沌之氣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摩擦木板的聲音。
頭部鑽出了一尾蛇。
我放下以布包裹全身的絹代屍體,鬆了口氣,在屋簷下打起瞌睡。
所以你不必再躲藏了,儘管回來吧,不會有事的。而且就快冬天了。
兔子服下草薙而斷氣的那一刻起,體內便開始準備要變化成下一個生命了。我沒將巨大的蛔蟲誤看成蛇,兔子體內原本也沒有蛇棲息其中。
——你有何打算?
「張開嘴巴,啊——說說看。啊——」
火花平息後,那黑色hetubook•com•com的肉塊開始傳出一陣「啾啾」聲,很像是天牛的叫聲。在黑暗中,肉塊的一部分(是頭部)開始分離。有某個東西在鑽動。
我的意識馬上回到現實世界,縮起身子,豎耳凝聽。
每天晚上,我都和絹代的棺木說話。不過我已經發不出聲音了,所以都是以內心獨自代替口頭言語。
我全副心思都擺在山野中,草薙便隱約成形了。就像在耀眼的白雲下,一陣吹過高原的風。
山野以無聲之語向我透露凡夫俗子無從得知的秘密,這藥應該是秘密的集合體才對啊,但它卻失敗了。我有種遭到背叛的感覺。
心臟和細胞都停止活動了,完全沒任何生命跡象,但是漆黑的兔子體內,卻有一股像是黑暗深淵中形成的混沌渦漩之氣。
接下來的數日,我做什麼也提不起勁,渾渾噩噩。我當時應該怎麼做才對呢?應該要把草屋的門關上,別讓牠逃走嗎?可是,真這麼做的話,接下來呢?要剪去牠的羽毛,關進一個大鳥籠裡,加以豢養嗎?如果這貓頭鷹只是普通的鳥,或許可以這麼做,但一想到牠就是絹代,我便下不了手。要是我真這麼做,我便完全陷入瘋狂的泥淖中,再也無法脫身了。
但我不知道什麼是草薙,因此要做出草薙委實困難。儘管手中握有大蛇花,卻不知另外還要再搭配什麼、該如何調配。
我在大蛇花中添加的東西有:某種黏菌(在一處古老墓地附近取得的金色黏菌,它散發的氣與大蛇花相同)、磨碎的樹果、野草等。
數十秒後,猴子就癱倒在地了。跡象清楚顯示,猴子的生命力正急速從牠身上流失。再過不久牠便會喪命。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貓頭鷹突然挺直牠原本蜷縮的身軀。
絹代的棺木始終沒半點動靜。
草薙狀似寒天,顏色透明,帶有黏性,宛如生物般(也許它真的有生命)在竹筒中滑溜地晃動著,我像撈麥芽糖似的,以湯匙撈起一匙,在陽光下觀察它,只見它微微發出紅、橘、黃、紫的光芒,蘊含一股天界之氣。
結果馬上顯現了。狸貓以怨恨的眼神瞪視著我,牠眼中的光芒倏然暗去。
我急忙追向前。
有幾位村民前往山賊宅邸了,我爬到樹上遠望他們查看屋內的模樣。村民們四處東張西望,搬出值錢的東西,堆放在拖車上,匆忙離去。
我哪兒都不去。就算他們同意我一起同行,我也不能將絹代丟在這裡。況且,現在我根本不想去陌生的地方——那還是人更多的地方。
花梨可能是在等我說些什麼吧。不過,失去說話能力的我,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我打開絹代的www•hetubook.com.com棺材。雖然我已盡可能善加保存了,但它仍舊已有相當程度的腐爛。不過在冬天的寒氣下,沒什麼臭味。
天,你……今後有何打算?現在在忙什麼?之前做了些什麼事?
「就在下雪之前。我們已無法繼續在這裡生活了……因為有許多痛苦的回憶。今後我們要去的地方,比這裡更熱鬧。那座寺院會有別人來接手。天,你……」
貓頭鷹抖動身子,以黃色的眼珠凝睇著我。
我捕捉到其他野兔,同樣以草薙進行測試,足足花了三天的時間才產生變化。這次不是變身成蛇,而是老鼠。我再拿蟾蜍實驗,牠被黑繭包覆後經過半天時間,最後變身為山椒魚。我還抓到一隻在雪地中找食物的狸貓,經測試後,牠在十二天後的中午變身成一隻鴿子。
話說回來,草薙這種東西,也許只是有名無實,也可能是古人平空想像之物,並不存在於現實世界中。我只覺得自己白忙一場,徒勞的感覺像山一樣龐大。
「你別跑,別跑,好好聽我說。」
像之前一樣,死兔體內湧出黑色的黴菌,全身變黑。過了一會兒,表面變得無比僵硬。
不知睡了多久。半夢半醒間,我聽到一個沙沙聲。
清晨到來了。
不可能會這樣啊。我惴惴不安地將另一隻狸貓抓來,牠和那隻猴子一樣是我以陷阱捉來加以豢養的。我用刀子在狸貓身上劃下一小道傷口,塗上少量的草薙。我猜想,只要塗上它,應該能發揮治癒傷口的功效。
之前我捕獲了一隻猴子,一直留著作為這天的實驗對象。我以鐵鏈綁住牠的腳,繫在木樁上,加以餵養。
夜半時分,一個手掌拍打地板的聲響傳來了,我睜開眼睛,望向室內角落的兔子屍體。
這是我向叔叔詢問有關我父母的事情時得到的回答。他告訴我,我一直當作是自己父母的那對夫妻,其實是他的舊識,和我沒半點血緣關係。這真是莫大的侮辱。
屋外白雪靜靜飄降堆積,樹幹和枝啞化為一片雪白。
這次兔子死後,我仍繼續觀察。為了不讓牠被其他野獸奪走,我把牠帶進草屋的屋簷下,放進柵欄中。
我將動物們的屍體留在原地,意志消沉地回到草屋內,蹲地抱頭。
那處棄屍用的坑洞已被掩埋,沒人靠近那裡。
隔天清晨,我悄悄回到村莊。
我的第一項工作是保存絹代的遺體。我將她的遺體收放在一座塞滿布的棺木裡,以樹液塗滿它與棺蓋間的縫隙,讓棺材完全密閉。接著再以黏土塗抹固定。
我查看陷阱,發現一隻野兔。我再次以野兔測試草薙。
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次夢見懷念的絹代柔聲對我說著溫柔的話語,緊摟著我。
是隻貓頭鷹。
我急忙打開棺蓋,棺內滿是漆黑的煤灰。
不知這是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復活藥,還是長生不老藥。不大膽嘗試,便無法得知結果。
那是我遵照腦中湧現的啟示做出的東西。
森林逐漸換上秋裝。當樹木披上鮮艷的紅黃色彩時,我終於製造出草薙了。那只是我「自認為是草薙的東西」,不過我還是決定稱之為草薙。
——你是熊生出的孩子。
我沉沉入睡。
花梨話說到一半,突然打住。
花梨見到我,瞪大眼珠,手中的水桶掉落在地。我心一慌,轉頭就跑。花梨追了上來,喊著要我別走。
想到這裡,我覺得自己就像放下了身上的重擔,一股解放感油然而生,四肢頓時疲軟無力。
倘若花梨說出我用毒殲滅那群山賊的事,那村民當然會聯想到我就是朝官府井裡下毒的兇手。我不認為花梨會不小心道出此事,但我也不打算在村民們面前現身。
我想看絹代會變成什麼。我不確定它對屍體有效,之所以這麼做,只是想療慰自己。我讓草薙流入絹代口中,在皮膚也灑上草薙,然後再次封上棺蓋。
在晚秋的寒氣中,花梨堅強地掌握自己的未來,凜然而立。
我不停跑,保持一段距離後回頭往後望,等花梨追向前來,然後我又繼續跑,保持距離後再回頭看,像狗一樣不斷反覆這動作。我們最後到了河灘。
我先嘗試煎煮大蛇花的花瓣,將球根搗碎,然後以陷阱捕獲的動物做實驗。服用大蛇花的動物,並無特別變化。既不會喪命,也沒因此變得更有活力,它也沒提高傷口恢復力的功效。
絹代沒回答,但我總覺得她的靈魂在與現世不同的另一個次元,清楚聽見我內心所說的每一句話了。
冰雪初融,天寒地凍中會偶見暖陽的時節來臨了,棺木突然開始飄散出一股混沌之氣。每到滿月之夜,棺木便會發出閃光。
在無法取得任何材料的冬天來臨前就得決定成敗,我從早到晚都在山野間遊走。一旦感覺到村民的氣息,我便藏身不讓人發現。為了創造出我腦中描繪的「散發聖潔之氣者」,我不惜付出一切努力。
四周變得明亮許多,看得很清楚,原本柵欄內留有兔子形體之物已消失無蹤,連骨頭都不剩,只留下黝黑的煤灰。
我一直望著兔子的黝黑屍體,直到入夜,後來覺得睏了,便躺下歇息。
她環視四周,確認四下無人後說:
一會兒過後,動物體內湧出像黴菌般的黑色物體,包覆屍體。
心中真是和*圖*書五味雜陳,我沒想到他們會離開村莊。他們迎向未來了,我則繼續深陷在過去的幽暗泥淖中,我不禁這樣想。
貓頭鷹展開雙翼,奮力振翅,化為深藍夜空中的一粒黑影。一去不返。
我猜應該是被鼬給叼走了。到頭來什麼也沒留下,思緒至此,我頓時流下絕望的眼淚。
與其他植物相比,大蛇花果然明顯具有不同的特質。就算摘下它的花瓣和葉子,隔天它一樣會重新長出。在太陽底下,整朵花是透明的。在黑暗中,則微微發光。我有一種預感,若是以此作為材料,或許真能成功。
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到絹代的老家一看,那裡已被嚴重破壞。我穿過林間,走在四處飄散人類生活氣味的小路上,內心忐忑不安。
花梨淚如泉湧。我等她繼續說。
我在水壺中倒入摻有草薙的水,站在猴子面前。猴子朝水壺望了一眼,嚇得縮起身子,長聲尖叫。牠已馴養多時,如果是平時,根本不會拒絕我餵牠的食物和水。看來,猴子也發現摻在水中的靈藥所散發之氣了。
那是個寧靜幽暗的冬夜。我獨坐爐邊,靜靜凝望那密封的棺材。絹代就躺在裡面,她已完全屬於我了,一想到這裡,心中的落寞便稍稍獲得紓解。
絹代死後,我決定將今後的人生全部投注在大蛇花的研究以及草薙的研發上。
照理已經斷氣的動物,突然不見了。
我點頭:「……你放心,實情我只告訴外公一人。那天我走山路順利逃出後,猶豫了一整晚,才做出這個決定。還有,某天,官府突然有好幾名官差喪命,寺院頓時忙翻了天,有人還說這是怨靈作祟。該怎麼說好呢,整個村莊現在亂成一團。山賊是怎麼一回事,大家也不明白。」
就在我正感不妙的瞬間,牠捲起煤灰飛了起來,從茫然的我身旁通過,飛往草屋外。
「不過,今天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謝謝你那天出手相救。」
動物不會說話,所以無法肯定它完全沒功效,但若光是靠大蛇花,看不出有何顯著功效。
我不發一語地搖了搖頭,踏著岩石越過小河,衝進滿是枯樹的森林。她沒再追來。
突然間,她比比自己的嘴巴,以開朗的聲音說道:
總之,花梨和龍膽將離開春澤了,這不就表示「就算我繼續將絹代留在身邊,也不會再感到愧疚了」嗎?
花梨臉上蒙上一層黑霧,心想,你還是和那天一樣,無法說話是嗎?
什麼動物會有何變化,得花多久的時間才能變化,沒有固定的答案。物種、狀態、氣溫、濕度、空氣的形態,乃至於季節或月亮的盈缺等無數因素肯定都環環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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