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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祭

作者:恆川光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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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朧町 9

清晨的朧町

我只是一直望著那隻鳳蝶,感到呼吸困難。出現在我眼角邊的影子,正是妖怪的影子。
我朝牠淋上燈油,點火焚燒。
我移開壓在蓋子上的壓石,鬆開綁在板子上的繩索。這是我第一次看裡頭的東西。
我的黑影從某個死角竄起,從背後將我包覆。就像大人撐住小孩的身體般,它一把抓住我舉在空中的左手腕,緩緩將瓶子湊向我嘴邊。
大杜鵑的鳴叫聲傳來。
我把臉轉向屋子的方向。
「沒什麼好怕的。」
小田原從監獄寫過信給我,我是在遇見長船先生之前收到那封信的。殺人犯所寫的信,應該都會先經過審查,所以內容很制式化,滿是反省與悔悟。
要是用這個的話……
小田原說,那太好了,恭喜你。他的表情僵硬,我清楚看出他心中的憎恨。
日本髭羚毫不猶豫地朝樹林裡衝去,消失其中,彷彿在告訴我,他來自森林。
日本髭羚縱身跳躍,就像圖畫一樣生動活躍。
我只不過是把自己關在那座原野上的屋子裡罷了。真知子小姐和其他人,現在肯定在找尋我的下落,我不想到外面的世界去。
這時,一陣轟然巨響,化解了我的咒縛。
我在那自己記錄美奧故事的筆記本上,尋找牠的名字。
叫聲和生物的氣息傳了過來。
但這是屍體嗎?他釋放出一股奇妙的混沌之氣,教人覺得可怕。
視線變得有些模湖了。
野奴拉根本打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開始就不存在。
充滿全新力量的生物從我面前通過,朝全新的世界奔去。一陣旋風突然刮起,宛如要掃除週遭的荒草般。平衡改變了,那股攫獲我的負面力量就此煙消雲散。
光線從位於高處的小窗射進來。坐在搖椅上的長船先生一樣全身漆黑,靜默不動。
我遇見長船先生後的第一年夏天,小田原在監獄進行機械作業時,手腕被夾傷,大量出血而死亡。
我接著又收到他報告近況的第二封信、第三封信,我這才想到,這個男人該不會是不准我忘了他吧?他寫信是出於一種惡意。
「他」望著我。後來我一再想起當時日本髭羚的眼神,他一定在向我訴說些什麼,但我不懂他說的話。
我不認為牠的智慧會有多高,但牠具有讀取我內心想法的能力。就像變色龍配合週遭顏色改變表皮色澤的能力一樣,牠會本能改變自己的相貌,好讓對方接納牠。
我開始顫抖,視線落在棲息於野花上的鳳蝶。現在才八月,是因盂蘭盆節假期導致交通阻塞的時節。我得將思緒轉往其他事情上頭才行——鳳蝶的羽翼緩緩一張一闔,改變身體的方向。
野奴拉。
我的手指無法擺脫那個瓶子。我把瓶子舉向空中,把臉轉開。誘惑和反抗。我想和瓶子盡量保持距離,姿勢自然就變成這樣了。我在不知不覺間被逼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無路可退。
從那時候起,小田原就成了怪物,在我的惡夢裡出現。儘管被關在圍牆裡,仍會放聲嚎叫的兇猛怪物。
我一再試著回信,但每次唸起自己寫的信,便忍不住要動手撕碎。根本就沒什麼好寫的,我漸感心浮氣躁。我明明想結束一切,離開這裡,但他為何又寫這種信給我?
我站在倉庫前。取下門閂,走進裡頭,一股怪味撲鼻而來。不同於腐敗的臭味,是從未聞過的氣味。
我帶來一隻流浪狗和一隻野貓,養了起來。
後來我去看那間倉庫,發現門被撞壞,搖椅四周滿是黝黑的煤灰。
我沒想過要重建這座市鎮。我沒那樣的熱情和知識,而且我可能不具備一項最重要的要素,那就是「創造市鎮的魔力」。能創造出市鎮的就只有長船先生,因為他從小便專心致志在創造自己的市鎮。
想喝下它的,是棲息在我體內的怪物。在惡夢的世界裡徘徊,於小田原的死後變得強大的怪物。
我反覆看那兩張信紙,感覺裡頭的文字滿是虛情假意。
一頭日本髭羚現身了。那是保育類動物,以「青鹿」這個別名著稱,頭上長著小角。日本髭羚以蹄蹬地,筆直朝我衝來。
只要讓牠喝下的話……
燒死野奴拉的隔天,牠又若無其事地出現在離屋子不遠處,緩緩踱步。
「這裡是很棒的墓地對吧?如果要死,就要選在這www•hetubook•com•com種地方,你不是一直這樣希望嗎?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全身冒火的野奴拉不斷掙扎,一副疼痛、灼熱、難過的模樣。牠從口中冒出黑煙,黏稠的液體四處噴灑,眼珠瞪大,「噢——噢——」地發出尖叫。
我邁向荒野。天空有一半被金黃又帶有些許殷紅的雲朵覆蓋,另一半是蔚藍的。
現在這裡確實存在的東西,就只有兩個。一個是我,一個是我手中瓶子裡的液體。
之前用來打散野奴拉的那把鏟子擺在地上,滿是泥濘。我還從繁縷、車前草等雜草上發現那把生銹的菜刀。
難道牠是不死之身?
不過,就算沒進一步確認,在我看到牠的那一瞬間,我便深信牠就是長船先生。
我曾到監獄探望他。
我全身虛脫無力,跪倒在地。
走沒幾步,我突然想到:其實最簡單的解決方法,應該是我自己服下它才對吧。就像喝麥茶一樣,一口氣將瓶內的液體送入口中,這畫面一直在我腦中縈繞。
若要打比方說明野奴拉的可怕之處的話,大概就像這樣吧:你從自己心愛的情人手中收下一個漂亮的娃娃屋,你想一輩子好好珍藏,但你每次伸手碰觸它、往裡頭窺望時,都會發現裡面裝有一隻大蟑螂。我的本能要我展開殺戮。光想到有野奴拉在這裡,就讓人備感壓力。這塊土地是我的。我無法忍受和這種可怕的東西共存。
那是m.hetubook•com.com幾乎要讓聽者發狂的聲音,就算摀住耳朵,殘響仍在腦中久久揮之不去。我聽著牠的叫聲,身子因竊喜而顫抖。
甕中裝的東西就像透明的麥芽糖一樣。我用擺在一旁的柄勺撈起些許黏稠的液體,裝進瓶中。瓶中黏稠的麥芽糖不住晃動。
一定能用這東西打倒牠。
石頭對牠無效。我也曾拿菜刀刺牠,但同樣無效。牠那宛如腐肉與泥巴混合而成的蓬鬆肉體不管受了什麼樣的傷,都能馬上從地面吸取泥土再生。
每次我一看到牠,就朝牠丟石頭。但就算趕跑牠,過沒多久牠便會又忘記之前的教訓,再度搖搖晃晃地靠近。
我覺得有個奇怪的聲音在我耳邊清楚地響起,我微微發出一聲驚呼。
我單手拎著瓶子往前走。
穿上色調明亮的衣服,告訴小田原,我決定要再婚了。雖然是謊言,但現在的小田原無法確認這番話的真假。我還告訴他,我想忘掉一切,所以請他別再寫信給我。
我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手指從瓶身移開。
我看著牠貼在樟樹上,腰部在樹上摩擦,黏液沾在樹上。
我站在小山丘上環視四周,遍尋不著野奴拉的蹤影。
以前這裡還是市鎮時,那名畫畫的男子總是會看見他已故雙親的身影,我那兩位現在應該已年紀不小的高中同學也曾出現。這是朦朧、曖昧,不斷變貌的市鎮。
瓶子從我腳邊滾向一旁,液體灑向地面。
他是說「我這副模樣怎樣啊?」,或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再見了,香奈枝小姐」,還是「閃開,別擋路」呢?
你成功了、你成功了,我如此低語。這是真的。
不可思議的力量驅策著我。我握緊瓶子,無法加以丟棄。全身冒汗。也許我拿出了一個很驚人的東西。
我從長船先生身邊通過,走向那口古甕。
我要收拾野奴拉。我揮除腦中的歪念,堅強地說服自己。
這裡就是這樣的地方。
野奴拉的臉每次看都不一樣。有時不是小田原,而是我丈夫浦崎透或是我自己的臉,有時甚至是這些臉的混合體,我父母的臉也曾出現。不過,我最不能原諒的,就是牠竟然也會笨拙地模仿長船先生的臉。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想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大感驚愕。
也許野奴拉就會變成野奴拉之外的東西了。
火熄滅後,野奴拉化為大量的穢物以及黏答答的塊體。我用鏟子將牠打散。
瓶子散發不祥之氣,液體蜿蜒晃動。我一時看得入迷。
那個妖怪一再出現。牠全身散發熏人惡臭,彷彿是長了腳、自己動起來的腐臭泥沼,很像世界末日時會出現的生物。
牠就是長船先生曾對我說過的,於遠古時代出現在美奧的野奴拉吧?這妖怪發現長船先生過世,乘機從幽暗地底湧現。
長船先生連同搖椅一起在倉庫裡長眠。我曾偷看過一次,那時的他渾身發黑。一定是因為喝下那液體的緣故,我從沒看過這樣的屍體。如今這倉庫已不再是倉庫,變成一處墓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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