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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蛙堂鬼談

作者:岡本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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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根渡口 一

利根渡口

平助穿上掛在屋角的蓑衣,拿起小漁網往屋外走去,外頭風雨交加,天色陰暗,連平常可見的水光也看不見,不過隱約可以看見有條大魚在岸上亂蹦亂跳。
「啊,是鱸魚!看起來挺大的!」
過了一會,座頭嘟囔了一聲。平助嚇了一跳,不由得抬起頭來。此時,屋外風雨中似乎夾雜著某種東西跳動的聲音。
「是甚麼?會不會是魚啊?」
這個故事發生在享保初年。利根川的河岸,從江戶的方向來看的話,就是奧州的那一邊,站了一個座頭。被稱為東太郎的利根大河在此處設置渡口,江戶時代名為房川。這裡也是奧州街道和日光街道的要衝,所以在栗橋的驛站設有關哨。經過關哨渡河之後,對岸就是古河町,是年俸八萬石的土井家的居城所在,自古以來便十分繁華熱鬧。而剛才提到的那個座頭,就佇立在古河這邊的河岸。
平助答道。
「真的刺中眼珠子了……?」
「魚的眼睛是不是被刺穿了?」
「沒錯,是魚!」
「這場雨讓河水高漲,大概河裡有大魚跳出來了。」
「你是來報仇的吧?」
平助知道鱸魚的力氣不小,所以特別小心,但這條魚的體型比他想像和圖書的還大,約莫有三尺多長,小漁網已經派不上用場,一不小心還可能弄破,所以他乾脆把漁網丟到一旁,打算徒手捕捉,鱸魚知道有敵人出現,拚命擺首扭尾試圖抵抗,害得平助一跤摔倒在溼滑草地上。聽見聲音的座頭急忙走出小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對眼盲的他根本沒有任何影響。他循著鱸魚跳動的聲音,來到旁邊,一伸手就逮住魚了,眼盲的他身手竟如此矯健,讓平助頗覺意外。把大魚搬進屋裡之後,發現果真是條鱸魚,但平助看見有根粗針從魚的右眼穿透左眼,頓時不寒而慄。鱸魚已經奄奄一息了。
他為甚麼有那根針?如果那是他吃飯的傢伙,倒還說得過去,不過隨身藏著那麼粗的針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平助懷疑,座頭的眼盲是假裝的,其實他根本就是個盜賊。他開始覺得邀請座頭同住的主意糟透了,但因為是自己開的口,事到如今也不能把他趕出去,於是決定靜觀其變,先看看情況如何,再作打算。事情發生在某個秋夜。這一天從中午就一直下著寒冷的小雨,渡口的客人少得可憐,天黑之後更是連個人影也不見。河裡的水位逐漸高漲,河水沖擊石頭的聲音比平常來得響亮。落在小屋前河柳上的雨聲聽來格外寂寥,就連已經習慣這一切的平助都不禁心生飄零茫漠之感。因為覺得屋裡有點冷,他又往火爐裡加了點柴薪,開始喝起睡前酒,這時,向來自www.hetubook.com•com稱沒甚麼酒量的座頭默默地在火爐前坐下。
「是啊!」
這麼一來,船伕們當然不可能不注意到他。他們雖然不時問他來到渡口的原因,座頭總是落寞地笑笑,甚麼話也不說。時間一久,大家對他來這裡的原因多少也略知一二。
沒有人知道座頭住在哪裡,過著甚麼樣的生活。每天從何而來,又回到哪裡去,沒人會跟蹤他,所以大家對他的情況也一無所知。這個渡口從早上六刻(六點)一直營業到晚上七刻(傍晚四點)。在這之間,座頭就一直站在渡口,渡口一結束營業,他也跟著不見人影。雖然每天從早站到晚,卻從來不見他準備便當。有個住在河岸旁船屋裡名叫平助的老頭,覺得他很可憐,有時會捏兩個大飯糰給他,座頭每回收到飯糰,都會非常高興地吃掉一個,然後拿出一文錢給平助當謝禮。平助原本就沒有打算收取任何費用,每回都加以婉拒,座頭還是堅持要他收下。久而久之成了慣例,平助只要在船屋裡為他做了大飯糰,座頭一定會留下一文錢再離開。當時的物價再怎麼便宜,一個大飯糰也不只值一文錢,不過平助只是樂於助人,所以每天不但滿心歡喜地為座頭捏飯糰,甚至還提供熱水和爐火。或許就是這樣的善意感動了座頭,幾乎不和任何人交談的他,竟也會偶爾和平助打招呼。
就在星崎先生的故事結束時,又來了三四位客人,整個房間座無www•hetubook•com•com虛席。今天的聚會由星崎先生打頭陣,其他人也必須輪番上場,簡直就成了怪談大會。其中當然也有了無新意的老生常談,但我還是偷偷記下一些頗有特色的故事,打算依序將它們說給各位聽。不過因為我和到場的眾多賓客都是初次見面,只聽主人介紹過一次名字,根本記不得誰是誰;加上有時因為故事內容,似乎也不宜將發表人的姓名公開,所以除了開場的星崎先生之外,我打算略過其他人的姓名,僅以第二位男客或第三位女客來稱呼他們。
座頭瞪著翻白的雙眼,滿意地笑著,此舉更讓平助毛骨悚然。
座頭仍和往常一樣,落寞地笑了笑,搖搖頭。平助的問題也就跟著沒了下文。平助之所以接近座頭,當然是出自對盲人的同情,不過也夾帶了幾許好奇。他雖然時常暗中觀察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座頭,卻從來沒發現任何異樣。座頭還是一天到晚站在渡口詢問來往旅人,有沒有一位名叫野村彥右衛門的。
「我不知道你是打哪裡來的,不過你眼睛不方便,每天這樣來來去去也挺辛苦的,不如就搬來和我一起住吧!反正這裡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你也用不著客氣。」
平助站起身來。
座頭站在利根川河岸邊——如果只是這樣,或許沒甚麼值得一提。此人年約三十,膚色黝黑,嘴有點歪,身材瘦削,身高普通,無論夏冬,都包著一條淺黃頭巾,腳上總是穿著草鞋,一副要出遠門的https://m.hetubook.com.com打扮,不過他只是從早到晚站在渡口,從來不上船。船伕們因為他眼睛看不見,表示願意免費載他渡河,他也只是落寞笑笑,靜靜地搖搖頭。他站在岸邊不是一兩天的事,一年,兩年,三年,風雨無阻,不避寒暑,瘦弱的身影每天總會準時地出現渡口。
野村彥右衛門——這名字聽來像是武士,不過渡口從來沒有出現過這號人物,來往的旅人對他的問題大多不加理會。但座頭還是每天都來渡口,尋找這個名叫野村彥右衛門的人。就如前面所說,因為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不缺席,眾人對他的毅力無不深感佩服。
座頭說。
「師傅啊,您為甚麼要找這個人?」
「欸。」
座頭想了想,說,那就請讓我住下吧。平助孤家寡人的,即使對方是盲人,也算多個說話的對象,所以非常高興,當天晚上便讓座頭留宿自己的小屋,盡其所能照顧他。就這樣,一個老船伕和一個身份不明的盲人,在利根川旁的船屋中,不管雨夜或颳風,就這樣開始共同生活。兩人對彼此雖然日漸熟悉,座頭還是鮮少開口說話。當然也還是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和來此的目的。平助也不強求。因為他知道,自己如果硬問的話,一定會逼走座頭。只有一次,某天夜裡兩人閒聊,平助順勢問道:
接下來,第二位男客說了。
平助習慣睡前喝上一合酒,因此經常是倒頭就呼呼大睡,對入睡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悉。某天夜裡,他突然醒來,看見座頭藉著微弱的爐火,專心磨著一根看似粗針的東西。原本就比普通人敏感的座頭,發現平助有動靜後,立刻把針藏了起來。平助雖然覺得座頭行為詭異,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又睡了,但當天晚上,他卻夢到座頭偷偷起來壓在自己身上,還用那根針刺穿他的左眼。座頭聽見平助作惡夢的呻|吟,摸索著起身叫醒他。平助當然沒有把自己的夢講出來,但從那之後,他就對座頭心生恐懼。hetubook.com.com
渡口附近往來繁忙,渡船有好幾艘。其他的船伕只要一到黃昏就會各自返家,船屋裡往往只剩下老頭平助。有一回他對座頭說:
座頭問道。
船伕中經常有人問他這個問題,但他依舊除了笑笑以外,甚麼話也不說。他原本就不多話,每天都到渡口來,即使看不見船伕們的臉,也漸漸熟悉他們的聲音,即使如此,還是不會和他們閒聊。船伕們也因為每回上前搭訕,他總是一味地笑或點頭,似乎不想回答任何問題,久而久之習慣他這樣的反應之後,也就不再有人試圖搭話了。他也樂得輕鬆,每天就獨自一人站在河岸。
「請問有沒有一位叫野村彥右衛門的?」
從奧州或日光來的旅人都會在這裡搭船,而江戶方面來的旅人則會在栗橋換搭來此的渡船。只要有人上下船,座頭總是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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