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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蛙堂鬼談

作者:岡本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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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之眼 一

猿之眼

老闆老實地將一切都告訴父親。父親聽完之後,帶著面具回到吉原家中,但是第二天仔細一看,卻發現眼前這副面具和他昨天藉著昏黃油燈細看時的感覺相去甚遠,年代雖然十分久遠,但刀法實在拙劣,如何都稱不上佳作。父親甚至有些後悔花了三步買下它,不過對方原本堅持兩步就綽綽有餘了,是自己硬要塞給對方三步的,也只好自認倒楣。
接著輪到第四位女客。
「這也是要賣的嗎?」
這樣的回答實在像士族出身的商人口吻。因為東西並不是粗糙得非殺價不可,而且擺攤的父子也引發了父親的惻隱之心,於是告訴對方願意出價三步,聽到這個價格,對方非常高興,說這東西不值三步,兩步就綽綽有餘了,但父親還是硬塞給他三步,買下了這副面具。整件事聽來好像有些本末倒置,不過在當時可是常有的事。結束買賣之後,父親問男子說:
知道對方並不是普通的攤販,父親慎重客氣地問道。對方也禮貌地頷首,表示如果父親有意思的話不妨瞧瞧。父親聞言,點了點頭,拿起面具放在昏黃和-圖-書的油燈下細看,發現這副面具頗有歷史,臉面雖已發黑,但因雕工細緻,向來喜歡古董的父親頗為心動。
「原本是裝在盒子裡的嗎?」
「沒辦法,就當作是幫生活困難的士族一個忙了。」
「這個嘛,我也不清楚是甚麼時候買的。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家裡有這件物品,只是如您所見,因為家道中落,必須處分家產維生,才在一個舊衣箱裡發現它的。」
「沒有裝盒。只有一塊鮮黃色的布包著。不過有一件事比較特別,那就是猿猴的眼睛被一塊白布遮著,白布在面具後打了個結,看起來就好像眼罩似的。沒人向我提過這塊布是由誰、又是在甚麼時候綁的,所以我也不清楚綁白布的原因。就連它到底值兩步三步,我都不甚清楚。」
講起來難為情,當時我家就住在吉原遊廓裡,以仲介娼妓營生,也就是所謂的引手茶屋。以前在江戶經營妓院或仲介娼妓的人,通常頗通風雅之道,不僅懂得創作俳諧、欣賞書畫,和文人墨客更是來往密切。我的祖父和父親當然也不例外,喜多川歌麿繪製的屏風、抱一上人的掛軸,諸如此類的文物,家裡收藏了不少。祖父在我三歲時過世,明治元年,江戶改為東京時hetubook.com.com,當家作主的是我父親,名叫市兵衛,那一年三十二歲。我們家歷代主事都使用這個名字。因為大環境驟然發生種種劇變,經濟非常不景氣,芝居町和吉原等娛樂場所當然也跟著蕭條,加上新富町又出現了名為「新島原」的新興風化區,原有的客人全都被搶了過去。我父親原本打算趁此機會一舉收手,但在母親和同業的勸阻下,決定再多觀察一陣子,視時局的變化再決定,孰料新興的風化區因位於京橋中心的地理位置備受批評,新吉原不久便遭拆除,所有妓院又移回舊地。大夥才剛鬆了一口氣,明治五年卻又發生了我之前提過的娼妓解放事件……因為當時的政府認為以往買賣娼妓和藝妓的作法並不合理,因此下令解放。現在稱為「娼妓解放」,不過當時大家就稱為「解散」。這下大事可不妙了。簡單說,這可是嚴重到讓吉原風化區徹底瓦解的轉變。
但是在那個時代,所有的事都是上面的政策決定了算數,誰也無從抱怨。不過,吉原當然並沒有因此就消失,沒多久大夥又重振旗鼓,繼續開張大吉了。但是我父親市兵衛原本就有結束營業的打算,加上這種種發展,讓他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於是決心就此結束家https://m.hetubook.com.com傳一百多年的生意。不過貿然開始新事業似乎稍嫌冒險,之前又有許多士族經商失敗的前車之鑑,加上我們家在田町和今戶邊還有五六棟房子可賴以維生,父親便樂得當個尋常百姓,逍遙度日。
那些古董大概都是些擺在地板的裝飾品、花瓶和小書桌之類的東西,其中有一件木頭雕成的猿猴面具。那是父親新買的。前一年,也就是明治四年十二月某個寒冷的夜晚,父親經過上野的廣小路,看到路邊有一個鋪著草蓆賣舊貨的小攤子,一個前額有如浪人一般毛髮橫生,衣著單薄,年約四十的男子,和一個差不多九歲或十歲大的小孩,兩人無精打采地坐在草蓆上。當時街上確實經常出現這類攤販,父親立刻看出這對父子似乎也是家道中落、被迫變賣財物的落魄士族,父親懷著憐憫之心,瞄了一眼他們的貨色,像樣的東西大概都賣光了,除了一個老舊的面具之外,剩下的實在不值一看。然而這副面具立刻吸引了父親的注意。
「不好意思,請問您要賣多少錢?」
總之,就這樣,我們一家人在明治六年四月,以新曆法來算的話正好是賞花時節,搬離我們居住多年的吉原。新居是一棟位於今戶的小房子,除了四個房間外,還有一棟四和圖書蓆半的獨立小屋,從院子裡可以清楚地看見隅田川。父親就蟄居在四蓆半的小屋裡,專心他的俳句創作。
我出生於酉年文久元年,今年正好六十五歲。明治元年,也就是江戶幕府結束的那一年,我八歲;明治五年十月頒佈「娼妓解放令」時,恰好是我十二歲的冬天。各位應該都知道,那年的十一月因為改用新曆,所以十二月三日成了正月一日。唉,年紀一大,講起話來沒完沒了,開場白就說到這裡,應該要回歸正題了。我要說的不是甚麼有趣的故事,不值得在各位面前獻醜,但是因為依照順序正好輪到我,也只好硬著頭皮上場了,還希望各位不要見笑。
「隨您意思意思就行了。」
父親說罷,便將面具收進櫥櫃深處,最後連他自己都忘了這樣東西,這回因為要結束吉原的生意,整理眾多書畫古董時,才又發現了。當時他雖打算把它和其他字畫古董一起賣掉,一旦真要賣時,突然又捨不得。於是,正如我剛才所述,這副面具就和另外五六件古董一起留下了。父親後來告訴我,他也不清楚自己為甚麼會突然改變心意。
「請問府上自古以前就擁有這張面具了嗎?」
父親從年輕時就非常喜歡俳諧,我雖然不清楚他的程度究竟是好是壞,不過他身為夜雪庵第三代門人,得號「羅香」,同時已完成「立桌」儀式,應該算是具備宗師身份。結束生意正好讓他有更多時間悠遊於俳句世界,還可以依靠著對生活有點幫助,因此以俳諧師父的身份在世間立足,對父親來說當然是再好不過。但由於我們的新居不如以往寬敞,沒有空間可以擺放過多家當,父親認為用不著的東西不如賣了換錢比較實際,所以,不只是家裡多餘的裝飾品,連祖父那一代開始蒐集的字畫古董也大部分變賣掉了。各位應該知道,明治初年古董字畫根本不值幾個錢,菊池容齋、渡邊華山等人的名畫經常是標上一圓五十錢或兩圓的價格,囤積在舊貨店裡;喜多川歌麿、抱一上人的作品行情也好不到哪裡去,全都以兩捆三文之類的賤價賣掉了。這種時候,母親、朋友都說實在太可惜了,父親卻不做此想,覺得要乾脆一點,於是毫無眷戀地把所有東西都處理掉,只留下七八幅他特別喜歡的書畫、一對屏風和五六件古董。https://m•hetubook.co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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