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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1

作者:法蘭克.赫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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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沙丘 十五

第一卷 沙丘

十五

「這小伙子是什麼人?」他問。
「他們與我聽說到的弗瑞曼人的描述相符。」保羅說。
「等沙蟲離開後,你可以試著走出來,」凱恩斯說,「你必須躡手躡腳地走,避開沙鼓和沙潮盆地——往最低的岩石區走。這樣的岩石區有很多,你還是有可能成功的。」
「下邊的人是誰?」公爵咆哮著問。
公爵板著臉,忙著操縱飛行器,一頭衝進採礦區上空的湍流中。
凱恩斯生硬地答道:「你指的當然是我身為行星生態學家的職責了。」
然而,他記起了傳說中的話:「天外綸音能洞悉真偽。」
「非常值得讚許。」凱恩斯說。
「沙鼓?」哈萊克問。
穿方格袍的高個子開始把他的人兩兩分開,推著他們朝等在另一邊的飛行器跑去。
保羅點點頭,此人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哈萊克剛才站在行政樓的窗前把凱恩斯指給保羅看,說:「就是那個帶著一隊弗瑞曼衛士的人,正朝撲翼機走去。」
這些念頭迅速閃過腦海,公爵心一橫,下定決心:「聽你的。」他向前跨出一步,敞開自己的長袍。只見哈萊克腳跟腳趕到他身邊,蓄勢待發,隨時準備出手。公爵不動聲色地說:「呃,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請你為我們解釋一下蒸餾服的原理,我們將不勝感激。這種裝備你天天要用到,由你來解釋最合適不過。」
哈萊克已經解開了安全帶,急衝到公爵和凱恩斯中間,「這是普通的工作頻率嗎?凱恩斯?」
「蟲跡?」公爵問。
「所以更應該保護我們現有的設備!」
上午晚些時候,他在阿拉肯城外著陸區的行政樓外見到了他們。附近停著一艘沒有標誌的撲翼機,隨時待命準備起飛。發動機嗡嗡作響,像昏昏欲睡的昆蟲。一名亞崔迪衛兵手握出鞘的利劍站在一旁,身上的屏蔽場使周圍的空氣微微有些扭曲。
哈萊克坐回椅子裡,繼續彈起琴來。過了一會兒,他唱道:
「聽口氣,你並不贊同。」公爵說。
凱恩斯轉過身來,保羅看見他說話的時候噘起了嘴唇。「它們保護有香料的沙地。每一條沙蟲都有自己的……領地。至於香料……誰知道嗎?對沙蟲的取樣分析使我們懷疑沙蟲與香料之間有某種化學交換過程。我們在沙蟲的排泄管中發現了氫氯酸的痕跡,其他地方還有更複雜的合成有機酸。我會給你幾篇我寫的專題論文。」
「現在再告訴他們,把獎金自己分了,」哈萊克命令說,「告訴他們這是公爵的意思。」

「三號機:沒有發現,完畢。」
他伸手向下,打開自己的指揮頻率,對自己的護衛隊重複了剛才的命令,然後把話筒還給凱恩斯。
保羅瞥了一眼哈萊克。他和哈萊克一樣,看到父親的下巴繃得緊緊的。碰上公爵發怒時,別人連走路都得小心。
保羅瞥了一眼擠在周圍的人,發覺他們都極其敬畏地盯著凱恩斯的後背。其中一人悄聲說道:「列特。」
公爵問:「你有什麼建議?」
「這裡是偵察長機,我最後看見他時,它飛得相當高,然後轉了個圈朝西北方向飛走了。現在看不見它。完畢。」
「當然。」
「哈肯尼人走了,你們來了。」凱恩斯說。
「凱恩斯,別忘了,這裡現在是我的封邑。我的管理方式與那些哈肯尼人完全不同。我不會阻撓你研究香料,前提是你讓我共享你的研究成果。」他看著這位行星生態學家說,「哈肯尼人並不鼓勵對香料做任何研究,對嗎?」
「還有多少時間?」保羅問。
「有些設備確實損失掉了。」凱恩斯答道,「飛近點,到爬行機車上方去,大人。你會發覺這很有意思。」
「運載器會飛到什麼地方去呢?」哈萊克問。
「機車上方有飛船。」公爵說。
凱恩斯不說話了。
凱恩斯應道:「哪天我帶你去參觀一個穴地工廠。」
「要想殺死沙蟲並保留完整的蟲體,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對沙蟲的每一環節分別進行高壓電擊。」凱恩斯答道,「炸彈可以把它們震昏,可以把它們的身體炸成幾截,但沙蟲的每一個環節都有獨立的生命。據我所知,除了原子彈,目前還沒有什麼炸彈有足夠的威力完全消滅一條巨型沙蟲。它們的生命力頑強得讓人難以置信。」
凱恩斯回答說:「你沒有足夠的……」

「我看見了,葛尼。」
立刻,一股濃郁刺鼻的肉桂香撲鼻而來。
凱恩斯彎腰致意:「公爵殿下。」
保羅在座位上挺直身子朝前看,前方大約三十公里處的沙漠上,一陣黃雲貼著地面滾滾而來。
「沙地是軟的。」凱恩斯說。
「不管怎樣,我們還是要派一架撲翼機來。」公爵說。
在那灼熱的地方,旋風驟起,
凱恩斯跪下來,開始檢查腿部密封閥。「尿液和糞便由大腿襯墊處理。」他說著站了起來,摸摸衣領合不合適,然後從衣領附近翻起一片,「在開闊的沙漠裡,你要把這個過濾面罩戴在臉上。這根管子插在鼻孔裡,管子上還有塞子,可以保證鼻孔和管子間不留縫隙。記住,通過口腔過濾器吸氣,用鼻管吐氣。一套狀態良好的弗瑞曼蒸餾服可以使你每天只損失一丁點兒水份,即使大量消耗體能時也一樣。」
「為什麼沒人採取行動,試試看把它們全幹掉?」保羅問。


凱恩斯猛然轉過身來。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公爵想。他問道:「沒有錢,這個星球怎麼能變成伊甸園呢?」
「我聽見沙蟲了,但看不見它。」凱恩斯說。
「你的沙地靴沒在踝骨處扣死,很容易脫下穿上,誰告訴你這麼做的。」
「每台爬行機車附近不是應該有兩艘運載器待命嗎?」公爵問道,「下邊那台機器上應該有二十六個工人,更別提還要加上設備。」
「總是這樣嗎?」哈萊克問。
「你要稱呼公爵為『大人』或『殿下』,也可以稱他『血統尊貴的大人』,但這個稱呼通常適用於更正式的場合。對公爵的兒子,可以稱之為『少爺』或『大人』。公爵為人寬和,但不喜歡與人過份親近。」
「一切是否都按部就班呢?」公爵又問。
「你也調查香料的情況嗎?」
公爵一揮手,示意哈萊克別開口,「我們的方式這兒的人還不習慣,葛尼,應該允許例外。」
保羅看著這座巨大的香料機車,所有的撲翼機在它旁邊都變成了侏儒——像巨型戰車旁的小蟲子。
「你是說互相盜取水份?」保羅問。這種想法使他憤慨,語氣便不由得激憤起來。
保羅傾身向前,碰了一下凱恩斯的肩:「每條沙蟲的領地有多大?」
「據說防護盾起不到防衛作用?」公爵問。
揚聲器又響起來:「這裡是德爾塔─阿加克斯九號,這次的沙蟲警報獎金由誰獲得?完畢。」
「是啊,怎麼啦?」
凱恩斯的下顎一時繃緊,他有點緊張了。他頓了頓,答道:「作為行星生態學家和監察法官,我是皇室的直屬附庸……大人。」
「去他媽的香料!」公爵咆哮道。他一把抓過話筒說,「我們總能找到更多的香料的!我們的撲翼機還有空位,但還剩下三個人帶不走。你們自己用抽籤或是別的方式決定誰走誰留。但你們必須離開,這是命令。」他將話筒丟給凱恩斯,見凱恩斯甩了甩被碰傷的手指,嘟噥著說道,「對不起。」
「你想聽什麼,小少爺?」哈萊克問。
「我看過你們鋪天蓋地發往穴地與村莊的宣傳品,」凱恩斯說,「『愛戴好公爵』!你的宣傳部門……」
凱恩斯轉身對保羅說:「小伙子,咱們再來瞧瞧你穿得如何。」
「花錢太多,」凱恩斯回答,「要清除的區域也太多。」
「小伙子們,快進去!」公爵厲聲叫道,「趕快!」
接下來是一場混亂,揚聲器裡七嘴八舌地傳出許多人聲,一時也聽不清誰在說什麼。接著是一個高權限通訊信號,壓下了所有聲音,然後便是一片寂靜。片刻後,最開始的那個人開口說道:「www.hetubook•com.com依次報告,完畢!」
等著無辜的獵物經過。
「都有誰在聽?」
但保羅聽得出他們是在撒謊,也聽出了對方話中的威脅之意。哈萊克同樣感應到了,本能得擺出了防衛姿態。
「常來。」
「我們可以出發了嗎,殿下?」哈萊克問。
「那麼,你會替我們找到那些基地嗎?」公爵問。
凱恩斯對著麥克風說:「本機未列入飛行計劃——在你們東北方向大約三公里處。有沙蟲波正急速向你處移動,預計抵達時間二十五分鐘。」
凱恩斯看著這群人越走越近,心想:他們馬上就會知道誰才是阿拉吉斯的主人。竟然讓那個門塔特盤問了我半個晚上!憑什麼?指望我指導他們檢查香料開採情況?
哈萊克低下頭,耳朵貼近音箱聽了聽,撥弄著琴弦,輕聲唱了起來:
「主要是旱地生物學和植物學……還有一些地質工作,鑽探、採樣和測試。這麼大的一顆星球,總有探索不完的奧秘。」
保羅順從地站著,讓凱恩斯檢查自己的蒸餾服。頭一次穿上這套表面光滑、裡面皺巴巴的怪衣服時,他便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他明明知道自己以前從未穿過這種衣服,然而,在葛尼笨手笨腳的指點下,他覺得自己出於本能,自然而然地就知道該怎麼穿,該怎麼調節。保羅收緊了胸甲,利用呼吸運動以獲取最大的泵壓動力。他不僅清楚應該怎麼做,還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第一次收緊項圈和前額墊時,保羅便知道這是為了防止擦傷。
凱恩斯已經徹底本土化了。
爬行機車已不再轟鳴,排沙管裡也不再噴出沙霧,只發出微弱的隆隆聲。公爵一打開艙門,機器空轉的隆隆聲便更加清晰了。
「我不知道沙漠腹地還有這麼大的鳥。」公爵說。
哈萊克的音樂停了下來,他傾過身去,想聽聽凱恩斯是怎麼回答的。
儀表盤的揚聲器裡傳來一陣靜電噪音,然後一個聲音回答道:「誰在呼叫德爾塔─阿加克斯九號,完畢。」
行星生態學家舉起一隻手,示意他的弗瑞曼衛兵們退後。他大步走向大樓入口——一個開在鍍塑岩石上的黑洞。建築雖然龐大,卻如此暴露,他想,真還不如住山洞呢。
凱恩斯擦著自己的臉頰,想到了那個預言:他將知道你們的生活方式,彷彿生來如此。
「非常有可能。」凱恩斯回答。
公爵說:「你可以直說,用不著擔心。」
「往東南方向越過屏障牆山,」凱恩斯說,「我已經讓你的工頭把設備集中在那兒了。」
「安靜,夥計。讓公爵專心駕機。」哈萊克低聲說。

最後一個人氣喘吁吁地進了後艙,一邊喊道:「沙蟲!快追上我們了!快起飛!」
有一天,我的父親帕迪沙皇帝拉著我的手,把我領到畫廳裡亞崔迪.萊托公爵的畫像前。憑藉母親教我的方法,我覺察到他有心事。我發覺他們倆驚人地相像:父親和這個畫中人都有一張瘦削、高貴的臉,一雙冷峻的眼睛鑲嵌在輪廓分明的面龐上。
「遵命,殿下。」
凱恩斯繫好安全帶,注視著舒適的機艙。柔軟豪華的灰綠色內壁,閃閃發光的儀表盤。艙門一關,通風扇開始轉動,機艙裡瀰漫著過濾後的清新空氣。
沉默。
在此之前,萊托對凱恩斯的印象只來自哈瓦特的報告。哈瓦特對此人十分提防,戒心重重。此時,萊托對他的看法一下子明確了:凱恩斯完全成了個弗瑞曼人。他帶來一支弗瑞曼衛隊,目的只有一個:想試探一下,在新領主的統治下,弗瑞曼人進入城區的自由度有多大——但這隊人馬似乎只是儀仗隊。從他的言談舉止上看,他是個高傲的人,自由自在慣了,談吐舉止只在心存戒備時才有所收斂。保羅問他是不是弗瑞曼人,這個問題真可謂一語中的。
凱恩斯皺著眉頭,疑惑地看了一眼葛尼。
軟弱!他想。
「當時洞穴邊的沙都在往裡瀉,所以會給人一種距離上的錯覺。」凱恩斯解釋道。
凱恩斯說:「誰最先發出沙蟲警報,誰就可以從採來的香料中提成一筆獎金。他們想知道——」
「真的嗎?那你的工作究竟是什麼?」
凱恩斯笑道:「這兒的部落和村莊都把我當成他們的自己人,小少爺。但我是為皇上辦差的,是皇室行星生態學家。」
「真有意思。」萊托說。
「保持航向。」凱恩斯嘟囔著答道。
保羅回想起剛才凱恩斯和高個沙工說的話。他感應到了,這些話不僅不實,還是徹頭徹尾的謊言。沙漠上的那兩個人一路在沙表滑行,相當自信。他們行進的方式明顯是很安全的,決不會把鑽進地下的沙蟲引出來。
公爵點點頭:「我乘自己的撲翼機去,凱恩斯可以跟我一起坐在前排,給我指指路。你和保羅坐後排。」
周圍的撲翼機開始起飛,拍動的機翼揚起一片沙塵,公爵不由得想起在故鄉星球的叢林中所做的一次緊急迫降——空地上,腐爛的野牛屍體周圍,一群食腐鳥驚得振翅飛起。
「我知道,這些蒸餾服和斗篷是你送來的。謝謝你。」公爵說。
「怎麼聽不見他們呼叫運載器呢?」哈萊克問。
「他們似乎很冷靜嘛。」哈萊克說。
「如果遇上風暴,走散了,被迫緊急降落,那該怎麼辦?」哈萊克問,「難道你任何事都做不了嗎?」
哈萊克看了一眼公爵。
萊托開始向機翼輸送動力。機翼上下撲動著,一下、兩下,離開地面至十米高度。機翼有力地揮動著,尾翼發動機一加力,嗖地一聲,他們陡直地升上高空。
公爵冷冷一笑:「但現實如何,我們都明白。」
哈萊克接著剛才的節奏和調子繼續唱道:
公爵把話筒掛在儀表盤上,一偏身,踏上機翼舷梯,大叫道:「兩人一組上你們的偵察機!」
公爵抓過話筒,手指按在開關上,卻猶豫起來,「他們怎麼會找不到運載器了?」
公爵點點頭,看著最後一架護衛機起飛。他調整好點火器,又看了一眼機翼和儀表,這才輸入噴氣起飛命令。
現在,保羅就站在距離此人幾步遠的地方。他感到凱恩斯身上有一股力量,一種人格魅力,彷彿出身皇家,生來就是統領他人的。
「不是從沙漠腹地穿過去的。」凱恩斯答道,「從第二區倒是有幾次。他們取道岩石區,那兒很少有沙蟲出沒,所以才能倖存下來。」
坐在保羅旁邊的哈萊克一扭身,從背後的儲藏艙裡取出他的巴喱斯九絃琴。哈萊克調音的時候,凱恩斯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隨即又把注意力轉回到航線上去了。
與自己的期望和之前的判斷相反,凱恩斯暗暗承認:「我喜歡這位公爵。」
「可現在處於閒置狀態。」
撲翼機掠過一片光禿禿的岩石高原。保羅從兩千米的高空向下看,他們的撲翼機和護衛隊在地面上投下了一連串扭曲的陰影。下面的地勢似乎還算平坦,但扭曲的影子卻表明事實並非如此。
「可能在某個我們看不見的地方迫降了吧。」凱恩斯說。
保羅向下望去,看到下邊那頭鋼鐵與塑料製成的大怪物仍在不停地向外噴沙。這東西像一隻巨大的藍棕色甲殼蟲,身體四周的手臂延展出去,在沙地上留下一道道寬寬的劃痕。他還注意到,機車上有一個倒轉的漏斗形大鐵嘴,深深戳入機車前方深黑色的沙地裡。
「為什麼不給每台爬行機車配備兩架運載器?」公爵咆哮道。
「這種事也發生過。」凱恩斯答道,「但我的話還不是那個意思。你瞧,我這兒的氣候條件決定了所有生命都必須對水特別珍惜。任何時候你都會面臨水的問題,你也決不會浪費任何含有水份的東西。」
保羅把一隻手放在哈萊克的手臂上。
而站在他們身後的公爵則說:「典型的科學家。」
「現在他們多半已經死了,小少牙(小少爺)。」那高個沙工說,「我們不該說死人的壞話。」
保羅問:「你會怎麼做?」
凱恩斯直起身體,後退了一步,臉上帶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迷惑不解的神情。「你以前穿過蒸餾服嗎?」
「總是這樣。」
凱恩斯哼了一聲說:「光憑外貌是分不出弗瑞曼人來的!」他看著高個沙工問道,「你,那些是什麼人?」
「天啊,真是頭大怪物!」坐在保羅身邊的人咕噥說。
公爵把注意力從儀表盤上挪開,然後問道:「就這些?」
「以前曾有任何人徒步穿越沙漠呢?」公爵問。
「多載四個人又採用噴氣式起飛,可能會導致機翼折損,殿下。」哈萊克說。
凱恩斯轉回頭去:「這些弗瑞曼人!」
「這要看沙蟲有多大。」他說道。
公爵哈哈大笑,他一邊注意航向,一邊說:「先生,我發覺你的語氣不大友好嘛。你以為我們會怎麼樣?帶著一大幫打手在這兒大開殺戒?我們原本還指望你能立刻意識到我們與哈肯尼人的不同之處呢。」
短暫的沉默。保羅心想:他把凱恩斯逼得太緊了。保羅看了一眼哈萊克,但這位詩人勇士正盯著窗外荒涼的景色。
凱恩斯轉過身,保羅注意到他兩頰繃緊的線條。「這問題可真是有點奇怪,大人。」
「這是沙漠中歷時數百年而形成的凹坑,裡面全是沙塵。有些非常大,甚至會出現沙浪和沙潮。但無論大小,它們都會吞沒任何不小心誤入其中的生物。」
「弗瑞曼人在香料機車上幹什麼?」保羅問。
「夠了!」哈萊克厲聲喝道,從窗口猛地轉過頭來,傾身向前。
「如果穿戴正確,前額的帽簷夠緊,所有的密封閥都正常工作的話,全身上下主要只有手掌心會損失一點水份。」凱恩斯答道,「如果無需用手做什麼重要操作,你還可以戴上蒸餾手套。大多數在沙漠中行走的弗瑞曼人都在掌心抹上一種酸性灌木的汁液,可以防止出汗。」
保羅淡淡地說:「死在一個多麼可怕的地方。」
隨即,其他人也聽見了——一種沙沙的滑動聲,還有一定距離,但聲音越來越大了。
凱恩斯搖搖頭,告訴自己,他們不過是普通人。
「看起來像隻鷹,」凱恩斯道,「許多生物已經適應了這裡的環境。」
凱恩斯盯著公爵,看著他那水份充足的身體,冷冷地說:「在阿拉吉斯,你不能說什麼會什麼不會,你只能說有沒有這種可能。」
「拙劣的仿製品,」凱恩斯說,「任何愛護自己皮膚的沙丘人都只穿弗瑞曼蒸餾服。」
「知道了,葛尼。」
公爵朝不斷噴出沙雲的爬行機車斜飛而去:「現在怎麼辦?」
一片片煙塵籠罩了機車周圍的沙地,龐大的機器開始向右傾斜。機車右邊正在形成一個巨大的沙漩渦,越轉越快。方圓數百米的空中滿是沙塵。
啊,說到點子上了!公爵想。他接著說:「咱們下次再討論這個問題。現在,我相信我們已到達屏蔽牆山邊緣,仍然保持航向嗎?」
「希望它們能合身,大人。」凱恩斯說,「是弗瑞曼人製作的,盡可能按你手下哈萊克所提供的尺寸加工的。」
保羅突然想起一句《O.C.聖經》的話,衝動之下,朗聲唸道:「『禮物就像河流的祝福。』」
凱恩斯並不回頭,只是說道:「當上帝決定讓某個生命在某個地方結束時,他會誘導那人的意願,引他到達指定的方位。」
凱恩斯回過頭來,盯了保羅一眼,然後重又對公爵說道:「首先我要注意保護我的蒸餾服,保證所有部件都工作正常。如果我在沙蟲區以外,又或是在岩石區,我就不離開撲翼機。如果是在沙漠開闊地帶,就應盡快遠離飛船,大約一千米就夠了。然後,我會藏到自己的斗篷下面。沙蟲會發現飛船,卻有可能注意不到我。」
「一號機:沒有發現,完畢。」
凱恩斯的語調與平時不同,這引起了保羅的注意。他受過的訓練使他立刻產生了警覺。
「你會採納我的建議嗎?」
那個高個沙工也轉身盯著保羅,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雙藍中透藍的眼睛。
「我們從基地派一架撲翼機來接他們。」公爵厲聲道。
揚聲器裡傳出有氣無力的聲音,在一陣靜電噪音的脈衝波中變得有些走調:「收到,謝謝。」
危險是——
公爵說:「我剛才忘記說了,葛尼還是一位非常有天份的公共關係專家。」
「只不過是隻鳥,」凱恩斯說道。隨即他又補了一句:「你有一雙銳利的眼睛。」
「再向南偏二度,大人。」凱恩斯說,「西面有一股風暴正朝這邊捲來。」
凱恩斯側過身子,越過公爵,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給凱恩斯博士的命令是要出賣這些人,可第一次見面,他就被這些人所震撼。他以自己是一名科學家而自豪,對他來說,傳說只是有趣的線索,可以據此尋找文化的根源。然而這個男孩竟與古老的預言如此驚人地吻合。「探詢的眼睛」、「含而不露的率直」,無一不符。
「防護盾!」凱恩斯嗤之以鼻,「在沙蟲活動的區域啟動防護盾,等於自尋死路。沙蟲會不顧領地的界線,千里迢迢,從四面八方衝過來襲擊防護盾。使用防護盾的人,從來沒人能在這麼瘋狂的攻擊下倖免於難。」
「正確。」凱恩斯說。
公爵從面前的儀表盤上拿起一隻話筒,拇指推開開關,對著它說道:「指揮官呼叫護衛隊,B區九點鐘方向出現飛行物,請確認。」
公爵照做了。
「這附近應該有一艘香料機車運載器的,」凱恩斯說,「它會飛來把機車運走。」
「那好吧,大人。永遠不要單獨旅行。」
哈萊克臉一板:「稱呼公爵要用『大人』或『殿下』!」
凱恩斯看著公爵,並不回答。
「把我們辛辛苦苦採來的香料全吞掉了!」另一個人憤憤地說。
「運載器常常使用另一個頻率。」凱恩斯說。
「你問我的意見?」
凱恩斯嚴厲地掃了一眼公爵和保羅,說著:「這兒的大多數沙漠土著都非常迷信。別理他們,他們沒有惡意。」但他心中卻在想傳說中的句子:他們將用聖語問候你們,而你們的禮物將是對他們的祝福。
公爵從左窗向下看,屏蔽牆山支離破碎。整座山體都由殘破的巨岩組成,一片片呈黃褐色,間雜著黑色裂紋。這塊土地彷彿被人從天上擲下,然後不再理會,任由它碎得四分五裂。
「每天一丁點兒。」公爵說。
公爵把飛船掉了個頭,朝屏蔽牆山飛去。他的護衛隊也由先前的盤旋位置俯衝下來,在公爵座機的上方及左右兩側各就各位。
「好。」
凱恩斯說:「這樣應該能避過風暴了。」
「葛尼?」公爵笑著說,「他是個特例。我喜歡帶著他是因為他的一雙眼睛,很少有什麼東西能逃過他的法眼。」
「你是弗瑞曼人嗎?」保羅問。
哎呀!我是沙漠中的夜梟!
公爵開始調整航線,不再斜飛繞大圈了。他突然停在空中,沙地上有新動靜。沙蟲已退到沙地深處,但就在剛才機車所在地附近,只見兩個人影正離開剛才發生沙陷的地方,一路朝北走去。他們似乎是在沙表滑行一般,所經之處竟連半點沙塵也沒揚起來。
沙漠中的野獸在那裡狩獵,
「就這些?」保羅問。
「那兒有台你們的香料機車,」凱恩斯說,「就在地表。這說明它正在開採香料。採到礦沙後,要用離心機將香料與沙子分開,這股沙塵就是採到香料後排出的沙,跟別的沙塵截然不同。」
公爵抓起話筒,狠狠地撥到指揮頻率,說道:「讓兩架護衛機扔掉屏蔽場發動機,按編號依次執行。這樣你們就可以分別多載一個人。我們不能把任何人留給那個怪物。」他把對講機調回工作頻率,大聲吼道,「好啦!德爾塔─阿加克斯九號機車上的傢伙!出來!馬上!這是你們公爵的命令!快跑!不然我就用激光炮把機車切成兩半!」
凱恩斯迎著公爵的目光,沒有退縮。今天所親眼目睹的一切,使他內心深感不安。他想:這個公爵關心人勝過關心香料,為了救人,不惜拿自己和兒和*圖*書子的生命去冒險。損失了一台香料機車,他擺擺手就過去了;幾條人命,不過是受到了威脅,卻使他怒不可遏。這樣的領袖必然贏得屬下狂熱的愛戴。要擊敗他可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你那位哈瓦特的手腕比這位先生更圓滑些,」凱恩斯說,「但他的目的仍然非常清楚。」
萊托扭頭嚴厲地瞪了凱恩斯一眼。
儀表盤上的揚聲器噼哩啪啦地響了一陣,然後傳來一個聲音說:「這裡是護衛隊,已將飛行物全面放大辨認,是隻大鳥。」
「葛尼,你和保羅把後座扔掉,」公爵說。他用手動調節方式將翼展調到四分之三,設好仰角,然後檢查動力表,「他們怎麼還不從那鬼機器裡走出來?」
凱恩斯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公爵要你們偵察機組自己把這筆獎金分掉,收到了嗎?完畢!」
「他們希望運載器會現身,」凱恩斯解釋說,「他們還有幾分鐘時間。」說完他朝東邊望去。
一片寂靜中,這句話迴盪不已。凱恩斯帶來的弗瑞曼衛隊正蹲坐在行政大樓的陰影裡休息,聽到這句話,全都跳了起來,激動地嚷嚷著。其中一人高聲叫道:「利山.阿蓋博(天外綸音)!」

「悉聽尊便。」公爵低頭望著保羅,「兒子,這位就是監察法官,解決爭執的仲裁人,受命監督這兒的一切,保證我們的接管過程符合規定。」他看著凱恩斯說,「這是我兒子。」
「這會讓那些人知道,公爵關心他們的安全。」哈萊克說,「一傳十,十傳百,消息會自然而然地傳出去。對講機使用的是本區域內的工作頻率,不大可能被哈肯尼人的間諜聽到。」他看了一眼空中護衛隊,「再說我們的武器相當強,冒得起這個風險。」
而公爵卻在想:「……我這兒的氣候!」
公爵朝下看去,他的座機的影子剛剛掠過爬行機車。他問:「只有四架偵察機,對嗎?」
大家扭頭朝同一方向看,沒有沙蟲的蹤跡,但空氣中卻瀰漫著沉重而緊張的焦慮氣息。
公爵傾斜船身,轉彎飛入空中護衛隊中,護衛機立即改變隊形,緊隨其後,一起向東南方飛去。
「你就是那位生態學家吧。」公爵說。
救我們逃離這片飢渴乾涸的大地。
公爵皺起眉頭,心想:這可真難辦!如果我拒絕,就可能開罪於他,而這個人對我而言可以說是無價之寶。然而……我對他知之甚少,若讓他進入我的防護盾,觸摸我的身體,這……
他身旁跟著一位年輕人,同樣是一頭黑髮,但臉龐顯得更圓些。凱恩斯知道這年輕人應該有十五歲了,可他看上去似乎還要小些。這位年輕人身上散發著威嚴的領袖氣度和氣定神閒的自信心,彷彿對周圍的一切瞭如指掌,能一眼看穿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他穿著跟他父親相同式樣的長袍,但穿在他身上卻顯得如影隨形,讓人覺得他慣穿這種衣服。
「四個人到這兒來!」公爵叫道,「四個人上後邊的撲翼機!」他用手指點了點緊跟在後邊的一架護衛機,衛兵正忙著把屏蔽場發動機往外推,「四個人上那邊的撲翼機!」他指著另外一艘已經扔掉屏蔽場發動機的撲翼機,「其餘的,三個一組上其他撲翼機!快跑,你們這些沙蠻子!」
公爵抬起胳膊,方便凱恩斯的動作。「很有意思。」
「多謝。」公爵說。他晃了晃蒸餾服裡的雙肩,感覺確實好了許多,比較貼身了,不那麼惱人。
「那沙潮盆地呢?」公爵接著問。
「葛尼!」公爵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個人一直在哈肯尼人手下生活。」
「當然。」凱恩斯說。他的手伸到長袍下,向上摸到肩上的密封閥。他一邊檢查一邊向公爵解釋說,「蒸餾服基本上是個微型複合結構,一種高效的熱交換過濾系統。」他調整了一下公爵肩上的密封閥,繼續說,「與皮膚接觸的那一層由多孔、易滲透的材料製成,汗水易於由此滲透出去,體表也就因此涼爽下來……和普通的蒸發過程很相似。外面兩層……」凱恩斯替公爵緊了緊胸帶,接著道,「……是絲狀熱交換材料和鹽的析出裝置。這些鹽是可以回收的。」
「是別人的朋友,」高個沙工說,「只是從村裡來的幾個朋友,想看看香料田。」
公爵滑進座椅,皺著眉頭說:「根據原來的估算,我們差不多還有三分鐘,對嗎,凱恩斯?」他關上門,開始檢查設備。
「為什麼他說我們的機車上有弗瑞曼人?」高個子又問。
他突然停下來,傾身向前,說:「前面有沙塵,殿下。」
保羅用雙筒望遠鏡很快瞧了瞧凱恩斯,留意到他稜角分明的嘴唇和高高的額頭。哈萊克在保羅耳旁低聲嘀咕道:「是個怪人,說話像剃刀——簡潔明瞭,直截了當,從不摸稜兩可。」
「從顏色上看,是個產量頗豐的礦床呢。」凱恩斯說,「他們會繼續開採,直到最後一分鐘。」
「當然應該。」
「沙蟲和香料有什麼關聯嗎?」公爵問。
「可能你今天就能見到,」凱恩斯說,「哪兒有香料,哪兒就有沙蟲。」
弗瑞曼人!保羅想,除了他們,誰還能那麼信心十足地走在沙地上?誰還那麼理所當然地不把沙漠中的危險放在眼裡?因為他們知道根本就不會有危險嗎?他們知道在那種地方該如何生存!他們知道如何智取沙蟲!
行星生態學家皺起了眉頭。
凱恩斯嚴厲地瞪了一眼公爵,「如果不是因為阿拉吉斯的統治者們貪婪地掠奪香料,這地方本可以變成一個伊甸園。」
凱恩斯答道:「在這樣的高度,不會有沙子,只有沙塵。主要的危險是能見度降低、紊亂的氣流以及通風口堵塞。」
「這是第一次。」
「大人,」凱恩斯說,「這些人知道,只要困在沙蟲出沒的沙漠地帶,怎麼做都沒用。」
「遲早會有用的。」
「一定很有趣,」公爵說,「我發現,一些要塞城市裡也生產這種服裝。」
凱恩斯檢查著腋下密封閥,調整了其中一個。「身體的運動直接為裝置提供動力。」他又把胸帶稍稍鬆了鬆,「回收的水份流入儲水袋。你脖子旁夾著一根管子,直通儲水袋,你可以用這根管子吸水喝。」
公爵點點頭,他已看到那邊褐色的滾滾沙塵。他讓撲翼機斜飛轉了一個彎,身後的護衛隊也跟著傾斜以保持一致,在經過沙塵折射的陽光下,一排機翼泛起一片迷濛的橙色光暈。
「有何不同?」公爵問。
「有件事我很感興趣。你說過,如果不|穿這些服裝,你就不能帶我們去沙漠。」公爵說,「但我覺得,我們可以帶上大量的水。本來就沒打算去很久,再說還有空中掩護,就是現在我們頭頂飛行的護衛隊。我想不會發生迫降著陸的事吧。」
預言說:穆哈迪能夠洞悉別人難以察覺的東西。
凱恩斯對防護盾這種防衛模式嗤之以鼻,心想:這方面,阿拉吉斯會讓他們大吃一驚的。
「知道了,謝謝。」揚聲器答道。
凱恩斯聳聳肩說:「等沙蟲離開。」
「如果我覺得你的建議明智的話。」
「就這些。永遠不要單獨旅行。」
獲救的另一個人乾咳起來,聲音很刺耳。過了一會兒,也喘著粗氣說:「詛咒那個地獄般的洞!」
揚聲器裡傳來了憤怒的吼聲,打斷了他的話:「你們有誰看見運載器了?它沒回話。」
「沙蟲,」凱恩斯說,「很大。」他向後一靠,抓著儀表盤上的麥克風,按動按鍵輸入一個新頻率,然後看了一眼頭頂上的方位圖表,對著麥克風說:「呼叫德爾塔─阿加克斯九號爬行機車,沙蟲波警告。德爾塔─阿加克斯九號請注意,沙蟲波警告。請回答。」他等著。
「請等一等,」凱恩斯說,「如果您允許的話,殿下,我必須檢查一下您的蒸餾服。」
公爵從容地傾斜機身,繞了一個大彎,在爬行機車上方開始爬升。
保羅被這些汗流浹背的人擠到角落裡,聞到了因為恐懼而嚇出的冷汗味,還注意到其中兩人蒸餾服的頸部根本沒調節好。他把這一情況錄入記憶庫中,打算以後採取行動https://www.hetubook.com.com。父親必須發佈命令,整頓蒸餾服的使用規範。人就是這樣,不做出硬性規定,以後就會越來越馬虎。
凱恩斯認出了另一個人,葛尼.哈萊克,和公爵父子倆一樣,穿著沙漠服裝。凱恩斯深吸一口氣,壓下對哈萊克的不滿。這傢伙曾再三叮囑凱恩斯,在與公爵及其繼承人見面之時要注意禮節。
保羅朝指示的方向看去,遠處有一個黑點,一個停停走走的小黑點,不仔細看是看不見的。保羅這才意識到父親是多麼緊張——每種感官都繃得緊緊的。
沙地上現出一個大洞,陽光照在洞裡一根根白色車輔般的蟲牙上,反射出道道白光。保羅估摸著,這洞的直徑至少是香料機車長度的兩倍。只見機車隨著滾滾沙浪轟地一聲滑進洞裡。巨洞隨即坍塌。
「我們別浪費時間了。」公爵指指等在一旁的撲翼機,帶頭走了過去,對一個敬禮的衛兵點了點頭。他爬進機艙,繫緊安全帶,開始檢查控制器和儀表盤。其他人也尾隨公爵上了撲翼機。在眾人的體重下,飛船吱嘎作響。
「深呼吸。」凱恩斯說。
在父親那非常平淡的語氣裡,保羅感到了深藏著的怒氣。他發覺自己也同樣生氣:這種浪費根本就是犯罪!
哈萊克挺身插到保羅和那人中間,答道:「保羅.亞崔迪,公爵的繼承人。」
救救我們吧……哦——哦,
「我提醒您,皇上支持我在這裡的工作。」
「撲翼機很沉,殿下。」哈萊克說。
萊托走向獨自站在撲翼機旁的生態學家,同時仔細地打量著凱恩斯:高個子,瘦削的身材,寬鬆外袍、蒸餾服、短統靴,一身沙漠人的打扮;帽子甩在身後,面罩掛在一旁,露出沙黃色的長髮,稀疏的鬍鬚。濃濃的睫毛下是一雙藍中透藍的眼睛,眼窩裡殘留著幾處墨斑。
「如果運載器失事了該怎麼辦?」哈萊克問。
保羅和哈萊克也擠到一塊兒,朝同一方向張望著。保羅注意到,護衛隊沒料到公爵突然停在空中,一下子衝到前面去了,現在正轉彎折回。爬行機車就停在他們前方,大約還有三公里遠。
公爵將更多動力輸出到機翼,讓機翼不再扇動,保持固定,撲翼機陡然下衝,然後停在低空,在爬行機車頭頂盤旋。他朝左右各瞥了一眼,看見護衛隊仍保持高度,在上方盤旋。
「這架撲翼機不會。」公爵說。撲翼機滑至爬行機車旁邊時,他向後拉動操縱桿,機翼隨即揚起,借阻力使飛船減速,在離爬行機車不到二十米處停了下來。
「大人。」凱恩斯說。
「幾乎一秒不差,大人。」凱恩斯心想:這公爵夠鎮定的啊。
凱恩斯猶豫了一下,隨即拿起話筒說:「沙蟲警報獎金屬於萊托-亞崔迪公爵,萊托-亞崔迪公爵,完畢。」
凱恩斯迅速轉過身,做了一個簡短的向下劈的手勢,示意弗瑞曼人散開。衛士們繞著大樓退開了,一邊互相嘀咕著。
「一切正常,殿下。」哈萊克說。
公爵說:「這架撲翼機的功率比其他幾架大。如果我們在噴氣狀態下以四分之三翼展起飛,還可再多裝一個人。」
「那,是有人幫你嘍?」
除非你是在尋找孤獨的墓碑。
「真他媽的磨蹭。」公爵嘀咕道。
凱恩斯把對講機撥回正常工作頻率,話筒裡傳來了爆炸似的咒罵聲:「……香料差不多要裝滿了!我們已經快裝滿一車了!不能把它留給混帳沙蟲!完畢。」
凱恩斯轉過頭來,眉頭緊縮。那人嚇得向後一仰,侷促不安。
凱恩斯用手指壓了壓蒸餾服的前額墊說:「這東西可能會有點摩擦皮膚。如果不舒服就請告訴我,我可以往裡面塞點東西,把它弄緊些。」
他問:「那下邊有什麼植物嗎?」
「有人會為此付出代價的,」公爵說,「我向你們保證。」
「這些蒸餾服的設計和製造顯示出了極高的工藝水平。」公爵說。
我要讓史帝加把艾德荷的腦袋送給這位公爵。凱恩斯告訴自己。
「全部安全抵達,閣下。」哈萊克說。
起飛使公爵和凱恩斯深深地陷進座椅裡,後面的人則被緊緊壓在後艙壁上。凱恩斯觀察公爵操縱飛船的方式——動作輕柔、信心十足。撲翼機現在已經完全升空,公爵注視著儀表,時時觀察左右兩翼的情況。
「向皇上匯報這兒政權更迭的情況時,你會說我們是依法辦事的嗎?」萊托瞟了一眼凱恩斯,把話題引上正路。
公爵一行離他只有幾步遠了,腳下的沙靴踩得沙子咯吱作響。
「然後呢?」哈萊克問。
「沙蟲常來騷擾,是嗎?」哈萊克問。
另一個隆隆作響的聲音從麥克風裡傳出:「這裡是偵察長機。目標已確認,正在計算沙蟲抵達的時間,請隨時待命。」那聲音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沙蟲二十六分鐘後抵達。未登記航班,時間估計得真準。上面是誰?完畢!」
「隨便你,葛尼。」保羅回答。
「有一些。」凱恩斯答道,「這個緯度的植物通常是我們稱之為微型盜水者的東西。它們適應了這裡的環境,掠奪彼此的水份,貪婪地掃蕩露水。沙漠中有些地方簡直是生機盎然,但不管哪裡的植物都得學會如何在這種嚴酷的環境下生存。即使是你,只要陷在那下面,也得模仿它們的生存方式,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是他們自己願意冒險的,先桑。」
「我們欠你的情,凱恩斯博士。」萊托說,「你送的衣服,你對我們人身安全的考慮,我們是不會忘記的。」
因為我是沙漠夜梟,哦!
公爵突然踩下制動器,凱恩斯的話也因此被打斷了。尾翼發動機安靜下來,撲翼機隨之一震。短短的機翼張開,兜住空氣,飛船便浮在半空中。公爵微側機身,讓機翼輕輕扇動,把撲翼機完全轉入撲翼模式。他用左手指著東邊爬行機車後面說:「那是沙蟲波嗎?」
我們的父輩吃著沙漠裡上帝賜予的聖餐,
香料工人艱難地從撲翼機一側往上爬,在公爵身後魚貫而入。哈萊克出手相助,使勁把他們拽進後艙。
「九分鐘。」凱恩斯答道。
接著,他們看見了!
「沙蟲現在就在香料機車下面,」凱恩斯說,「你們即將看到極少有人看到的一幕。」
「你在說什麼?」公爵問。
「啊,沙蟲,」公爵說,「什麼時候我一定要見識一下。」
凱恩斯答道:「這是沙子處於特殊密度下形成的特殊地形,在沙鼓區,即使是最輕微的踩踏也會產生鼓點般的響聲。沙蟲總是聞聲而來。」
「如果買不到你所需要的服務,錢又有什麼用?」凱恩斯反問道。
「你們沒有足夠的保障設備。」凱恩斯說。
保羅靠回到座椅靠背上。剛才,通過提問和超出凡人認知的能力,他已經完成了母親所說的「登錄」。現在,凱恩斯的個人特徵已經全部登錄在案了——聲線特徵、臉部特徵和身體語言的每一個細節。凱恩斯外套的左邊袖子不自然地挽起,說明袖筒裡藏有匕首;腰間奇怪地鼓了出來,當然不會是藏了個防護盾在那兒,也許他在腰間紮著個袋子——據說,沙漠裡的人都有腰袋,裡面裝著一些必需品;凱恩斯外套的衣領上別著個銅領章,上面雕了隻野兔;他的兜帽甩在背後,邊上還別著一個類似的小徽章。
「如果飛進沙霧裡一定很危險吧,」保羅說,「沙子真能穿透最堅硬的金屬嗎?」
最後一個走出機車的高個沙工說:「科斯,省省吧,那只會讓你咳得更厲害。」他在人群中轉動身體,讓自己能看見公爵的後腦勺,然後說道:「我敢說您就是萊托公爵。謝謝您救了我們的性命。要不是你們來得及時,我們已經準備死在那兒了。」
隨著一陣機翼撲擊氣流的轟鳴,偵察機在沙地上滑行了數米,停在爬行機車的另一邊。而公爵自己的護衛隊則急降在他的座機旁邊。
「皇上也這麼認為嗎?」
凱恩斯的回答十分簡潔:「基地是皇上的財產。」
「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hetubook.com.com在地面,搜尋蟲跡。」凱恩斯解釋道。
「告訴他們是誰最先看見沙蟲的。」哈萊克說。
就在公爵所指的地方,新月形的沙丘一路投下無數陰影,就像浪濤般連綿不絕地鋪向天際。而遠處一條長線劃破沙浪,一挺一挺地向前突進,在沙表泛起了層層波紋,就像大魚在靠近水面的地方游過時劃出的漣漪。
「只有這個區域的工作人員。干擾太大,信號傳不出去。」
「贊同?我當然贊同,但這玩意兒用處不大。沙蟲發出的靜電屏蔽會干擾許多信號,所以,發射器沒多大用處。你知道,以前也有人試過。阿拉吉斯的氣候條件對設備的要求很高。而且,沙蟲一開始攻擊,你的時間就不多了,大多數情況下不超過十五到二十分鐘。」
凱恩斯在座椅上向後一靠,想著剛才觸碰到的蒸餾服下水份充足的肉體。他們的長袍外面都帶著防護盾,腰間別著震盪槍,頸部有錢幣大小的緊急信號發射裝置。公爵和他兒子腰間都帶著刀,刀鞘的皮革已經很舊了。這些人給凱恩斯留下了深刻印象,既溫和,又強硬,真是奇怪的組合。與哈肯尼人完全是兩種作風。
人是不錯,但必須讓他學會適當的稱謂。公爵想。
「的確,朝廷遠在天邊。」凱恩斯嘀咕說。他心想:這個從不缺水的入侵者究竟想幹什麼?難道他以為我會蠢到跟他們合作?
「殿下,您在浪費燃料。」哈萊克壯著膽子告訴公爵。
哈萊克坐回到椅子上:「是。」
靠近工廠前部的一扇艙門猛然打開,接著是尾艙的艙門,還有一個艙門在機車的頂部。人們連滾帶爬地跳了出來,有的走梯子,有的從滑桿上溜下來,紛紛衝進沙地。一個穿著方格工作服的高個男人最後出來,先跳到一條履帶上,再跳進沙裡。
保羅心算了一下說:「還少三個位子。」
「沙蟲在地下行進時,地面上就會出現相應的沙波。偵察機要注意的蟲跡就是朝爬行機車方向移動的沙波。他們還在沙漠地表設置了地震儀。有時沙蟲潛得太深,就看不見沙波了。」凱恩斯朝空中左顧右盼、細細搜尋,「應該有運輸機在附近的,怎麼看不見呢?」
「哦,仍在這撲翼機的承載範圍內,」公爵說,「你不會真以為我會拿這架撲翼機的人命冒險吧,葛尼?」
「二號機:沒有發現,完畢。」
他們掠過一個淺盆地,裡面是灰色的沙子,周圍是一圈岩石,界限分明。岩圈南邊有一個缺口,黃沙從缺口處伸入盆地中心,形成一個乾枯的三角洲,周圍襯著深色的岩石。
哈萊克咧嘴笑了,說:「一點也不,殿下。」
大門豁然洞開,一批亞崔迪士兵出現在門口,全都全副武裝:發射低速子彈的震盪槍、佩劍、防護盾。從他們身後走出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長著一張鷹臉,黝黑的皮膚,滿頭黑髮。他穿著一襲寬大的竺巴斗篷,胸前印著亞崔迪鷹徽紋章。看得出來,他對這種斗篷並不熟悉,斗篷一側緊貼著蒸餾服的腿部,沒有弗瑞曼人穿著時那種和諧和飄灑擺動。
「離沙蟲現身的地方那麼近,」保羅說,「他們是怎麼逃出來的?」
被擠在角落裡的保羅緊靠在舷窗旁,他低頭盯著沙地上沉寂的機器。沙蟲波在距離機器約四百米處消失不見了,而現在,香料機車周圍的沙地卻好像開始震盪起來。
保羅靠回到椅背上。他能判斷真偽的直覺注意到了凱恩斯說話時音調最細微的變化,直覺告訴他此人正在撒謊,說的話半真半假。他想:如果沙蟲和香料之間真有著什麼關聯,那麼殺死沙蟲就會毀了香料。
凱恩斯皺起眉頭,這小孩問的全是大人的問題。
「這……我覺得應當這麼做。」
一陣沉默以後,大家聽到凱恩斯唸唸有詞地說:「保佑製造者和它的水,保佑那位聖者平安往來,願他的到來清潔這個世界,願他為他的子民保護這個世界。」
公爵低下頭,看到了凱恩斯所說的管子一端。「高效便捷,」他說,「設計得真好。」
「那麼,怎麼才能制伏沙蟲?」
「悉聽尊便,大人。」凱恩斯說,「可看樣子,撲翼機來時,只怕已經沒人可救了。」
保羅望向窗外。身下支離破碎的大地已經變成一堆亂糟糟的折褶,向前延伸,成為一片貧瘠的岩石高原和一座刀削斧鑿般的峭壁。峭壁後面,拇指大小的新月形沙丘連綿不斷,一路延伸到地平線,遠處不時可以見到一塊灰濛濛的陰影,一片深黑色的斑塊,表明那裡不是沙礫。也許是露出地表的岩層?但在蒸騰的高溫空氣中,保羅不能肯定自己看見的到底是什麼。
哈瓦特的真正意圖沒能瞞過凱恩斯——他們想得到皇家基地。顯然是從艾德荷那兒聽說的。
「我們要找的就是它。」凱恩斯說。
「大沙蟲可能會控制三到四百平方公里,小的……」
公爵正想開口,但凱恩斯已經搶先接著道:「我和您一樣關心自己的性命……大人。你們倆是在我的看顧下出發的,如果你們遇到任何意外,掉腦袋的是誰我知道得很清楚。」
「沒有。」

「『任何事』這個詞,覆蓋面相當大呀。」凱恩斯說。
「它真的可以保證身體每天只損失一丁點兒水份?」公爵問。
「大人,我們在這兒更習慣於舊式的頭銜:行星生態學家。」凱恩斯說。
高個子將手下全部分配好了,這才帶著另外三個人步履艱難地從沙地上跑過來。
凱恩斯瞟了一眼公爵說:「大人,您出門旅行還帶著這麼能歌善舞的衛士啊。他們是否全都這麼多才多藝呢?」
「我們今天能親眼目睹開採香料的情況嗎?」保羅問。
公爵點點頭。
「為什麼沒告訴我們這兩個人的事?」
大樓裡的動靜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停下腳步,整理一下罩袍和蒸餾服。
上帝啊,救我們逃離這可怕的地方!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我父親的家事》
公爵按下話筒開關,對著話筒說:「這裡是你們的公爵。我們現在下來營救德爾塔─阿加克斯九號的員工。所有偵察機聽我指揮。偵察機在機車東邊著陸,我們在西邊,完畢。」
「我看兩架……三架……四架偵察機,」凱恩斯說,「它們在觀察,看有沒有蟲跡。」
「公主啊,朕的女兒,」我父親說,「當年,這個男人選妻之時,朕多希望你的年紀能再大一點啊。」我父親那時七十一歲了,看上去卻並不比畫像上的那個人老。雖然我只有十四歲,但我依然記得,當時我就推斷出,父親私下裡多麼希望公爵是他的兒子,對兩人由於政治的緣故成為敵人是多麼痛心疾首。
「當然了,你是行星生態學家嘛。」
當然,傳說也留有餘地,沒有說明「天外綸音」是聖母帶來的,還是在此地降生的。不過,傳說和現實如此吻合確實已經夠奇怪的了。
「我們這邊有五架撲翼機,」公爵說:「我們的撲翼機容量較大,每架可以再擠進三個人。他們自己的偵察機應該可以帶走兩個人。」
哦——哦——不要誘惑沙漠之神,
公爵說:「很快就不會再有人不得不徒步穿越沙漠了。只要開啟裝在我們頸部的這種微型信號發射器,營救人員就會馬上出發。用不了多久,我們所有的工人都將配備這種裝置。我們正在建立一套專門的營救系統。」
保羅仔細觀察爬行機車排沙管中噴出的黃色沙霧,又抬頭看看遠處沙漠中不斷推進的沙蟲。
「兩個跑來搭機車的傢伙,先桑(先生)。」高個沙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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