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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1

作者:法蘭克.赫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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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沙丘 十六

第一卷 沙丘

十六

這個女孩的反應近乎完美無缺。傑西卡心想:這個看似頭腦空空的小女人,其實並不是真的是個頭腦空空的小女人。傑西卡看出了他們的路數,而且知道哈萊克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們的計劃是用女色來勾引保羅。傑西卡鬆了一口氣。她的兒子說不定是第一個看出來的,他受過的訓練使他一眼便看穿了這麼明顯的佈局。
回顧許多年前曾一起出發的戰友:
屋裡突然靜了下來。
「是非常重要。」他贊同地說,「這道菜是什麼做的?真好吃!」
傑西卡第一個重複了公爵的動作。
凱恩斯平靜地看著他,審視著銀行家那張蒼白顫抖的臉:「你是在向我挑戰嗎,先生?」
一絲陰鬱的笑意掛在公爵的嘴角,當時的場面可真火爆!他態度強硬地表示要出席這次宴會,哈瓦特則搖著頭說:「老爺,對於這件事,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們在阿拉吉斯的一切進展太快、太順利。這不像是哈肯尼人的作風,一點都不像。」
傑西卡坐在那兒,想起在比.吉斯特學校裡學過的一堂課,主要內容是間諜和反間諜。授課老師是一位胖乎乎、滿臉笑容的聖母。她那愉快的嗓音與教學內容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大家僵在當場,愣了一會兒,也跟著將自己杯裡的水潑在地上。保羅就坐在父親身邊,傑西卡發現他正在觀察每個人的反應,而她自己也被客人們不同的動作吸引住了——尤其是女人們。這可是純淨的、可供飲用的水,跟扔掉的濕毛巾上的水不一樣。他們不願把水倒掉,但又不得不這麼做,有人雙手顫抖,有人神情猶豫,有人發出神經質的笑聲……還有人憤憤然以粗暴的動作服從了公爵的意志。一位夫人把水杯掉到了地上,男伴給她撿水杯時,她故意把眼光望向別處。
凱恩斯對銀行家道:「是不是準備好再道一次歉了?」
保羅從他父親的話裡聽出了暗號:警衛,安全,迅速解決。
「你跟弗瑞曼人交往了那麼久,早就不知道倫理為何物了。」銀行家粗聲粗氣地說。
走進宴會大廳後,傑西卡抽出萊托挽著的手,讓萊托領她入座。萊托大步走到桌子盡頭東道主的位子上,一位男僕替他扶好椅子。一時間,席間到處響著衣裙摩擦的沙沙聲和唏裡嘩啦拖椅子的聲音,所有人全都就座了,惟有公爵仍然站著。他舉起手打了個手勢,桌旁身穿男僕制服的警衛於是全退到後邊,立正侍立。
公爵意識到,她是在巧妙地刺|激他,責備他近來的冷淡態度。她知道得很清楚,公爵最喜歡她穿這種顏色的衣服,衣裙窸窣,溫暖又明亮。
哈萊克動了動,好像並非是要跟某個特定的人講話,只是目視前方,望著他對面的一眾賓客道:「在我們的社會裡,人們不應該輕易訴諸武力,這常常意味著自取滅亡。」然後,他看看蒸餾服製造商的女兒,問道,「您以為如何,小姐?」
「對,凱恩斯是來了,」他說,「你還給我安排了別的什麼小小驚喜嗎?」他挽著傑西卡,跟在眾人身後走進宴會大廳。
「沙漠裡有許多稀奇古怪的說法。」比特說著,語氣中卻透露出些許不安。
偉大只是個暫時性概念,決不會亙古不變。它之所以能夠出現,部份原因在於人類那種營造神秘主義的想像力。曾經被視為偉人的人必然會感受到自己頭頂的神秘主義光環。他必須明白群眾在他身上寄了什麼想像、什麼希望。同時,他還必須具備強烈的自嘲精神,這是他心中不可或缺的唯一一種感受。沒有自嘲感,哪怕只是偶然偉大一次,也會徹底毀掉一個人。
傑西卡朝一個僕人做了個手勢,然後對銀行家說:「先生,你剛才說到鳥和它們的習性。我發覺阿拉吉斯上有許多有趣的事。告訴我,什麼地方能找到香料?香料勘探員要深入沙漠腹地嗎?」
保羅伴著一個比他高半個頭的年輕女子從公爵身邊走過。那女的說了句什麼,他點點頭,同時不滿地看了父親一眼。
「這兩樣都是我們從卡拉丹帶來的。」她說。
科維扎基.哈得那奇,傑西卡想,難道我們的護使團竟把那個傳說也散播到這兒來了?這念頭喚起了她私下對保羅的期望:保羅很可能就是科維扎基.哈得那奇,極有可能。
「正常!」比特譏諷道,「阿拉吉斯上沒什麼是正常的!」
銀行家現在盯著凱恩斯,傑西卡發現他臉上又露出了畏懼的神情。
桌邊眾人開始紛紛舉起水杯。
傑西卡的右手在桌面下攥成拳頭,她注意到哈萊克向艾德荷打了個手勢,又看見牆邊的警衛已經進入最高戒備狀態。
桌旁眾人都露出了緊張的笑容。
保羅看著父親從門廳裡走進來,審視著大廳,然後走向圍著傑西卡夫人的那群人。
傑西卡看到走私販也鬆了一口氣。她記下了一點:此人的種種跡象表明,他隨時準備助凱恩斯一臂之力。看樣子,他和凱恩斯之間一定有某種密切聯繫。萊托把玩著一把叉子,若有所思地看著凱恩斯。這位生態學家的行為表明,他對亞崔迪家族的看法已經有所改變。記得就在上次那趟沙漠之旅中,凱恩斯的態度似乎還很冷淡。
桌邊一陣不安的騷動。

沒等傑西卡提出新問題,一個僕人彎腰遞給她一張紙條。她打開紙條,是公爵的筆跡,還有他的密碼。傑西卡飛快地掃了一遍。
找不出答案使她十分不安。
公爵說:「這個問題,就讓你們自己憑……呃……憑良心決定吧。」他轉過身,發現凱恩斯向這邊走來。
公爵突然明白了凱恩斯的態度為什麼會轉變:因為傑西卡剛剛說的話——為阿拉吉斯人民代管那些溫室植物。
凱恩斯盯著自己的盤子。
「這兒的人都會問這個問題,」她說道,「特克在這兒露面,單憑這一點,就會在大家心中撒下懷疑和猜測的種子。他可以向人們表明你準備強化反賄賂的法令,從走私販那一端堵住行賄的源頭。這一點哈瓦特似乎也很喜歡。」
傑西卡把注意力轉向比特:「不可能嗎?」
「確實不應該。」哈萊克說。
憑著自己感知真相的直覺,保羅也察覺到凱恩斯的話中另有隱情。一定有足夠的水!但凱恩斯不想讓別人知道。保羅使盡渾身解數才壓抑住心中的興奮之情。
一切都過去了。
銀行家僵住了,皺起眉頭,望了望公爵。
凱恩斯說:「要想欺負亞崔迪家的人,有什麼風險只好自己扛著了。」
回顧吧,朋友,
銀行家放下叉子,憤怒地說:「聽說,弗瑞曼人渣就喝他們死去的同胞的血。」
「在阿拉吉斯上不可能,」他說,「別聽這個愛做夢的傢伙胡說,所有實驗證據都與他所說的相反。」
「很高興這起事件沒有演變成公開戰爭,」銀行家說,「人民希望亞崔迪家族能帶來和平和繁榮。」
「阿拉吉斯有許多諺語。」凱恩斯回答道。
「恰恰相反,」凱恩斯說,「完全可以在動植物能夠自給自養的地帶建立起某種和諧的生態機制。只需懂得這個星球的局限性和生存壓力,我們就可以創造出一個良好的生存環境。」
桌邊響起幾聲笑聲,傑西卡記下了發笑的人:走私者特克、蒸餾服製造商的女兒、鄧肯.愛德荷和那個從事所謂保鏢業務的女人。
「別錯把我的兒子當小孩看。」公爵微笑著說。
萊托看著從身邊走過的人群,回憶起了瑟菲.哈瓦特對這次宴會的態度:「殿下,我不許您這麼做!」
尷尬的沉默中,其他人也跟著飲了一口。
「大家族聯合會的成員中很少有人意識到行星生態問題。」凱恩斯說,「水是阿拉吉斯生物最短缺的物質環節。但是,請注意,如果不精心策和-圖-書劃,增長本身也會導致不利因素的產生。」
「可我們的客人還有些問題要問。」萊托說著看了一眼供水商。這張圓臉上有一雙大眼睛,一張厚嘴唇。公爵想起哈瓦特備忘錄上的話:……林加.比特——該供水商值得注意。記住這個名字。哈肯尼人利用過他,但從來未能完全控制住他。
銀行家一僵,嚥下一口唾沫,「當然不是。我怎麼會做出如此侮辱男女主人的事。」
保羅也奇怪:他為什麼要撒謊呢?
哈萊克的音樂依然縈繞在屋裡,但現在彈的已經不是寧靜的小調了,變得輕快活潑,似乎想活躍餐桌上的氣氛。
他肯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公爵,萊托想。他猛地意識到這個想法很不吉利,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我改了在門口設盥洗池的習俗,有人對此有疑問。」公爵說,「然而,這是我的行事風格,我想借此告訴大家,許多事都會改變。」
他搖了搖頭。
「偵察機上的人按照老習慣,眼睛只盯著地面。」凱恩斯說,「基本上,他們只對沙蟲感興趣。運載器上的機組成員一般是四個人,兩個飛行員,兩個隨行的觀察員。如果一個——甚至兩個機組成員都被公爵的敵人收買了……」
「這有什麼有趣的?」銀行家問。
「我們的行星生態學家有許多有趣的夢想,」比特說,「他與弗瑞曼人一起做白日夢,成天沉湎於預言和救世主的傳說中。」
「這配方我一定要搞一份來才好。」他說。
「我知道這個習俗!」公爵喝道,「把水盆端到大門口去。從我們開始吃飯到晚宴結束,每個來討水的乞丐都可以得到滿滿一杯水,明白了嗎?」
保羅說:「我早就知道,我們一定會找到運輸機。只要我父親出馬,不管什麼問題都會迎刃而解。哈肯尼人已經開始對這一點有所瞭解了。」
「確實如此。」凱恩斯答道。
「消息傳得真快啊!」公爵說。
「謝謝您,夫人。」他說。
「本地有關水的習俗的確非常有趣。」比特的臉上掛著微笑,「我很好奇,想知道您打算怎麼處理這幢府邸裡的溫室。您打算繼續用它誇耀於人前嗎,大人?」
銀行家端起水杯,衝比特舉了一下說:「在用詞的優雅華貴方面,咱們這兒沒人能超過林加-比特先生。讓人幾乎以為他想達到大家族的高雅境界呢。來吧,比特先生,帶領我們為保羅乾一杯。這孩子雖然年少,可非要別人把他當大人看不可,我想,你一定為他準備了不少至理名言吧。」
傑西卡注視著他臉上的表情變化,心想:他倒很會掩飾自己。掩飾歸掩飾,可惜她現在已經掌握了凱恩斯的情緒模式,一眼便看透了他——他正後悔剛才所說的話呢。
「如果公爵允許,」供水商繼續說,「我還想再問幾個有關習俗的問題。」
「幹嗎邀請他?」
公爵聽出供水商的語氣突然變了,有點油腔滑調,周圍的人也都警覺起來,不作聲了。大廳裡的其他人紛紛朝這邊轉過頭來。
他啜了一口水。
凱恩斯怎麼做,人們就跟著怎麼做。傑西卡想,他是在告訴我們,他站在保羅一邊。他的威懾力下面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不可能是因為監察法官的身份,那只是臨時的。當然也不是因為他是皇家文職官員的緣故。
「我可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會喜歡這種安排。」他朝從身旁走過的一對夫婦點點頭,見後面剩下的客人已經不多了,於是問道,「為什麼你沒有邀請一些弗瑞曼人?」
「哦,是的,是的。的確如此,」她答道,「太多暴力衝突了,真讓我噁心。在很多情況下,大家其實都沒有什麼惡意,可有人卻因此喪命。真不應該。」
銀行家對傑西卡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夫人,恐怕我酒喝得太多了。您席上的酒後勁太大,我有點不習慣。」
蒸餾服製造商那位長著一頭黑髮的女伴向傑西卡傾過身體,問道:「公爵說我們待在這兒很安全,我真希望這不是意味著會有更多衝突吧?」
公爵停在門口,檢查一切是否已經安排妥當,一邊想著毒素檢測器,以及它在他所處的社會階層中所代表的意義。
傑西卡認真考慮著激光槍。那種白熱高能光束可以切開任何已知的物質,前提是該物質沒有屏蔽場保護。屏蔽場反射回來的聚變會使激光武器和屏蔽場一起爆炸,但哈肯尼人似乎對此並不擔心。為什麼?激光槍加屏蔽場的爆炸極度危險,而且充滿變數:可能比原子武器更可怕,也可能只殺死開槍者和屏蔽場裡面的人。
保羅猶豫了一下,接著說:「是的,沉到水裡,溺斃,淹死了。」
他的話不盡不實。傑西卡想。
「冤家宜解不宜結。」凱恩斯邊說邊對傑西卡笑了一下,然後繼續吃起東西來,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預言中的話迴盪在凱恩斯心裡,他終於被這些話征服了:他們將與你們分享最寶貴的夢想。他直接對傑西卡說道:「你們帶來了迅速實現這個夢想的捷徑嗎?」
餐桌旁的談話漸漸恢復了,但傑西卡聽得出其中的不安和焦慮。銀行家陰著臉,悶聲不響地吃東西。她想:要是情況允許,凱恩斯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他。她也意識到,凱恩斯對殺人似乎滿不在乎。他把殺人不當回事,她猜想這大概是弗瑞曼人的特點。
其他人也跟著喝了,互相交換著疑慮的眼神。
凱恩斯看著比特,傑西卡發現桌旁其他人全都停止了交談,注意力集中在這次新的交鋒上。
萊托瞟了一眼傑西卡,說道:「剛才有點事要處理。」然後,他轉向供水商,解釋了剛才命人撤除盥洗池的事,隨即補充說,「對我來說,那些陋習就到此為止了。」
他在誇口,傑西卡想,他不應該誇口。為了防備敵人的激光槍,今晚我們不得不睡到地下室去。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都無權誇誇其談。
在這兩件寶貝的正下方,潔白的亞麻桌布蓋在巨大的餐桌上,桌上整整齊齊擺著亞崔迪家的銀餐具。餐具擦得珵亮,每套餐具正對一張沉重的橡木椅。侍從們星羅棋佈,守候在水晶玻璃杯旁。餐桌正中的天花板上垂吊著一盞古式的枝形吊燈,還沒點亮,吊鏈向上隱入黑暗,同在黑暗中的還有毒素檢測器。
「太有趣了。」傑西卡想,「有這種說法……」他們的表達方式真夠奇怪的,充份暴露出他們對迷信、傳說的依賴心態。
「大人,這是一項法令嗎?」他問。
保羅說:「請大家繼續用餐。我想凱恩斯博士剛才正在討論水的問題。」
她想:親愛的,難道你不明白這個走私販手裡有快船嗎?而且他是可以買通的。我們必須留一條後路。當形勢壞到難以挽回時,我們還有一扇離開阿拉吉斯的後門。
他那種沒有把握的神情是裝出來的!傑西卡想。
「咱們可以下次再討論這事嗎?」凱恩斯問。

公爵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揮,喝道:「不!我想知道答案!有足夠的水嗎,凱恩斯?」
她點點頭:「我會抄一份送給你的。」
傑西卡垂下眼簾,打量著坐在她附近的人——有圓臉的供水商及其女伴;面色蒼白、神情嚴肅的銀行業務代表(像長著一張狐狸臉的稻草人,眼睛死死盯著萊托);舉止粗魯、臉上有刀疤的特克,始終垂著那雙藍中透藍的眼睛,不肯抬頭。
保羅想:我處理得沒什麼不對的,他們為什麼要插手?他悄悄看了一眼坐在自己附近的男賓。準備應付暴力事變?哪來的暴力?當然不會是那位什麼銀行家。
桌子另一頭,蒸餾服製造商的女兒坐在保羅和她父親之間。她揚起她那張漂亮的臉蛋,皺著眉頭說:「噢,簌—簌,你說的真讓人噁心。」
她的手離開嘯刃刀,向凱恩斯舉起水杯,凱恩斯也舉了舉自己的水杯以示回和_圖_書應。
「當時,我父親由此得到一個結論。他說,落水的人為了活命踩在你肩膀上,這種做法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這種事發生在客廳裡,那就不能原諒了。」保羅停了一會兒,讓銀行家有時間明白自己的意思,這才接著說,「我應該再補充一個地方:餐桌上同樣不允許發生這種事。」
凱恩斯掃了比特一眼,表情難以捉摸。「據說,在沙漠裡擁有大量的水會使人產生錯覺,最後會因疏忽大意而喪命。」
傑西卡聽出了他的話裡自吹自擂的意思,但她更注意的是那個跟他一唱一和的女孩——他們說話的模式完全相同。看來,他倆是一夥的。她故意給銀行家鋪了一個台階,讓他得以說出他想說的話。傑西卡瞥了一眼林加.比特,這位水業大亨正板著臉,全神貫注地吃東西。傑西卡完全明白銀行家剛才那句話的真正含意:「我同樣控制著阿拉吉斯至高無上的權力之源——水!」
他陰沉著臉,喝道:「要不折不扣地執行我的命令。我會安排一個衛兵,讓他監督。」
「也許……有吧。」凱恩斯回答道。
凱恩斯看著傑西卡說:「對不起,夫人。餐桌上本來不該細談這樣的話題,但有人散播謬論,總是應該澄清一下的。」
他現在正在氣頭上,喜怒無常。傑西卡心想,損失那台香料機車原本不該對他造成這麼大的打擊。一定不僅是損失一台香料機車那麼簡單,他現在的所作所為簡直像是個陷入絕境的人。她舉起叉子,希望能掩飾自己心中突如其來的酸澀感。為什麼不是呢?他的確陷入了絕境。
銀行家憤怒的目光轉向傑西卡。她注意到保羅趁對方視線轉移,將身體從桌邊挪開,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他聽懂了母親的暗號:衣服——「準備應付暴力事變。」
銀行業務代表看著對面的凱恩斯說:「凱恩斯博士,據我所知,又有一台香料機車被沙蟲吞掉了。」
整個大廳突然安靜下來,一名穿著男僕制服的警衛在萊托身後輕輕咳了一聲,說道:「老爺,晚宴準備好了。」
「當然可以。」
「含水層和吸井區?」傑西卡問。
我越來越老啦。他想,已經能感到死神冰冷的手了。產生衰老之感的原因呢?只不過是一個老太婆的貪慾而已。
「我並無惡意,」銀行家喃喃地說,「如果有什麼失禮地的地方,請接受我的歉意。」
銀行家嚥下嘴裡的食物,啜了口酒,不時微笑著跟右手邊一個女人閒聊幾句。有那麼一陣子,他似乎專心致志地聽著下首座位上一個人的談話:那人跟公爵解釋說,阿拉吉斯本地的植物沒有刺。
眾人都端起水杯,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公爵身上。時間彷彿突然停頓了,從廚房過道吹來一陣微風,一盞懸浮燈輕輕晃了晃,燈影搖曳,陰影在公爵那張鷹臉上晃動著。
「比特先生是水方面的專家。」凱恩斯說著,微笑著繼續進餐。
傑西卡揮了揮手,示意僕人們上下一道菜和飲料。僕人們進來了,手裡端著紅酒和蘑菇醬。
「給咱們彈支曲子吧,葛尼!」
沒等保羅回答,傑西卡已傾身向前說:「先生!」同時心裡暗自思忖:我們必須弄清楚,這個哈肯尼畜生到底要玩什麼把戲。他是到這兒來試探保羅的嗎?他還有其他幫手嗎?
公爵看著凱恩斯,發現這位行星生態學家身穿一套老式黑棕色制服,佩著帝國公務員的肩章,衣領上還有一個小小的標識級別的淚珠形金領章。
「我看該用餐了吧?」傑西卡問。
公爵吟誦道:
「這問題並不奇怪。」保羅說。傑西卡注意到了他話中的針鋒相對之意,那是她的訓練成果,「大多數受過教育的人都知道,對任何生物而言,潛在的最殘酷的競爭來自同類。」他故意從鄰座女伴的盤子裡叉了一塊食物,一邊吃一邊說,「他們在同一隻碗裡吃飯,有同樣的基本需求。」
銀行家笑了笑,繼續吃東西。
漸漸地,餐桌上恢復了活躍的氣氛,晚宴終於步入正軌。
「沒有足夠的水。」比特說,「就這麼簡單,水不夠。」
「沒人看見它飛走嗎?」銀行家問。
「我聽人講,你們有句諺語,」保羅說,「『城市外表光鮮,沙漠智慧源泉。』」
「這是一條生態法則。」凱恩斯說,「看樣子,小少爺對此有深刻的理解。生命個體之間的鬥爭是爭奪系統自由能量的鬥爭。而血正是一種有效的能源。」
「你的飯菜都沒怎麼動啊,親愛的,」傑西卡說,「要不,我幫你叫點別的什麼吃吧?」
公爵的目光從凱恩斯身上轉向比特,再移到傑西卡臉上。他感到莫名其妙的窩火,覺得自己彷彿錯過了什麼至關重要的信息。「也許真是這樣。」他嘟囔說。
凱恩斯看著傑西卡說:「剛來阿拉吉斯的人常常低估水在這裡的重要性。你瞧,咱們現在是在跟最低量法則打交道。」
是安全保衛方面出了問題,不是什麼暴力事件。他看見母親也辨別出了這些暗號,兩人都鬆了一口氣。
傑西卡聽出他語氣中滿懷敵意,她親切地說:「陌生人相遇時,應該在最大程度上容忍風俗習慣方面的差異。」
「其他都是按常規進行的。」她說。
周圍的客人們開始閒聊:「這布料多可愛啊……」「他特意為那珠寶配了個盒子呢……」「下一季我們應該努力增加產量……」
「你想要什麼菜譜都行。」傑西卡說,一邊把這人記在心裡,回頭再告訴哈瓦特。這個蒸餾服製造商是個大大的野心家,一心往上爬。此人可以收買。
從這人的聲音、表情、呼吸和他前額暴起的青筋中,傑西卡感覺到了他的恐懼。這人害怕凱恩斯!
「葛尼!」公爵叫道。
公爵心想:哈瓦特一定要加倍努力,派人滲透到這位比特先生的機構中去。我們必須立即著手建立備用供水設施,決不能讓大棒舉到我頭上!
公爵再次舉起水杯,這一回,他將裡面剩下的那一半水全都潑在地上。他知道,桌上其他人也必須跟著這麼做。
「葛尼安排的?」
傑西卡掃了一眼滿桌的客人,發現比特的臉色開朗了,凱恩斯和走私販特克也笑容滿面。
公爵站在門口,門廊兩邊是寬大的盥洗池,貼著華麗的黃色、綠色瓷磚。每個盥洗池上還有一排毛巾架。管家解釋說,這是當地的習俗,客人進來以後,禮節性地把手在盥洗池的水裡浸一浸,朝地上潑幾捧,用毛巾把手擦乾,再用毛巾扔在地上的水跡裡。宴會結束後,乞丐會聚在門外,討要毛巾裡擰出來的水。
「溫室的事,公爵大人和我另有計劃。」傑西卡對萊托笑了笑,「當然,我們打算繼續保留它,但只是把它當成阿拉吉斯人民委託我們代管的產業。我們有一個夢想,那就是,總有一天,阿拉吉斯的氣候條件會變得溫暖如春,任何露天場所都可以種植這些綠色植物。」
如今,傑西卡和兒子、公爵和其他客人坐在餐桌上,聽著這位銀行業務代表說話,但她突然感到一陣寒意,意識到:此人其實是哈肯尼間諜。他用的是吉迪.普萊姆語言模式——雖然掩飾得很巧妙,但卻逃不過傑西卡訓練有素的洞察力,簡直就像自己找上門來招認的一樣。
每個人都戴著我們銀色的領章;
只有保羅和銀行家仍然空著兩手。「簌——簌!」真是個愚蠢透頂的綽號。傑西卡想。銀行家死盯著凱恩斯,而保羅則盯著自己的盤子。
他冷冷地答道:「這習俗似乎挺好的,現在還用不著改。」
回顧吧,朋友,
大家把杯子舉向嘴邊,但公爵一動不動,其他人愣了一下也只好停住。公爵繼續說:「我要用一句大家最熟悉、最喜歡的老話向諸位祝福:祝大家商運亨通!財源廣進hetubook•com.com!」
「淹死的?」蒸餾服製造商的女兒問。
「棒極了!」他嚐了嚐酒,稱讚道:「真是棒極了!一點香料的味道都沒有。這裡到處都是香料,煩也煩死了。」
保羅站起身,想問父親為什麼要離開,但他知道自己必須保持莊重,把這局面撐下去,於是走到父親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宴會開始。」公爵宣佈,坐回座位上。
這時,一個身著軍服的亞崔迪軍人急匆匆地從門口走進來,打斷了行星生態學家的說話。他越過警衛,逕直走到公爵身邊,彎下腰低聲對著公爵耳語著什麼。
他們為什麼要插|進來?傑西卡自問。
「很明顯,你對水和氣候控制很感興趣。」公爵說,「我建議,你的投資最好多樣化些。總有一天,在阿拉吉斯上,水將不再是價格昂貴的日用品。」
「我們的男女主人自己有能力判斷是否受到了侮辱,」凱恩斯說,「他們是勇敢的人,懂得如何捍衛自己的尊嚴。事實上,他們此時身在這裡……在阿拉吉斯,僅僅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他們的勇氣。」
有一位女客說:「我覺得這是個慷慨的舉動,把水送給——」有人「噓」了一聲示意她住嘴。
保羅勉強笑了笑,扭頭對著銀行家繼續說:「有意思的是這人肩上的傷——是其他漁夫的爪靴造成的。這個淹死的漁夫是沉船上的船員之一。哦,船是一種水上交通工具;而沉船是指,船因故漏水,因而沉入水底。一名幫忙打撈屍體的漁夫說,已經不止一次在失事船員身上看到這種爪靴留下的傷痕。這意味著,另一個落水的漁夫為了浮上水面而踩在這個可憐傢伙的肩膀上,這樣才能呼吸到氧氣。」
「不可思議!」公爵重複道。
他猛一轉身,大步穿過走廊,走向大廳。過去的記憶在他腦海中翻騰著,像沒牙老太婆的嘮叨般無休無止。他想起了寬廣的水域,起伏的波浪,遍地綠草如茵的日子,而不是如今日復一日的黃沙。還有一個個讓人眼花繚亂的夏日,像狂風中的落葉般從他身邊捲過。
比特笑容滿面。
公爵突然起身,站在那個軍人身邊,以命令的口氣厲聲道:「大家坐著別動。請原諒我失陪片刻,有件事非得我親自去處理不可。」他離席而去,又說,「保羅,請代我一盡地主之誼。」
「在我的要求下。哈瓦特查過他,但我想他有些不大情願。這個走私販叫特克,埃斯馬-特克。他在走私販中頗有勢力。這兒的人都認識他。他出席過許多家族的晚宴。」
這女人先看了一眼蒸餾服製造商,這才答道:「我不太餓。」
「凱恩斯博士,怎樣才能建立起這種自給自養系統?」公爵問。
「這種死法可真有意思。」她低聲道。
「而水是唯一的問題,對嗎?」公爵問。他感覺到了凱恩斯的興奮,自己也不由得受到感染而興奮起來。
公爵轉身走到凹室對葛尼說:「葛尼,請坐到保羅的位置去,宴席上不能有單數。宴會結束後,也許我會讓你把保羅帶到著陸區指揮部來。等我的命令。」
「當然,確有其事!」公爵突然怒氣沖沖地回答道,「該死的運輸機不見了。那麼大的東西,說不見就不見了,真是不可思議。」
今晚一直有一種奇怪的緊張氣氛。傑西卡想,暗流洶湧,有太多的事我沒注意到。我必須發展些新的情報來源。
屋裡一片沉默,不安的氣氛逐漸蔓延開來。
公爵發現,這些話彷彿直戳凱恩斯的心窩,刺得他一跳。行星生態學家直起身,離開了那位獻媚的夫人。
「不是有凱恩斯嗎?」她說。
大廳盡頭的凹室裡傳來哈萊克的聲音:「在,老爺。」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穆哈迪語錄》
比特點點頭,臉上仍掛著微笑說:「一個非常值得稱許的夢想,大人。」他退後一步。
傑西卡想:他們以為他喝醉了。
傑西卡想:她是受命引出這個話題的。
公爵站在那人身後回答說:「先生,我們還沒想過那麼遠的事。」
「傳說在南部地區有大量的香料礦田,」凱恩斯說,「但我懷疑這完全是毫無根據的臆造。有些膽大的香料勘探員確實有幾次深入到中央沙漠帶的邊沿,那種做法非常危險。導航訊號不穩定,還經常出現沙暴。離屏蔽牆山越遠,傷亡率越是顯著增高。冒險深入南方沒什麼利潤。如果我們有氣象衛星的話,也許……」
蒸餾服製造商對傑西卡的廚師和美酒讚許有加。
一切都有模式。公爵想:僅憑語言,就能判斷出說話者是不是我們這個階層的人。貴族們描述最邪惡的謀殺時,所用的語言既高雅又精確。今晚會不會有人試試瑪斯基——投放在飲料中的毒藥?或者試試奧瑪斯——下在食物中的毒?
萊托舉起水杯,握住杯把,把水杯高高舉起。燈光照在杯子上,又反射到四周。他說:「我以皇室貴族的身份向大家敬水,乾杯!」
「走在保羅前面那個臉上有疤的人是誰?」公爵問,「我認不出他來。」
「尤其是繁榮。」比特說。
當我們帶著滿足的微笑走到人生的盡頭,
她聽出了凱恩斯話裡的試探語氣,於是說道:「有些東西是生命成長所必不可少的,但在這裡,這些東西僅能達到最低供應量,於是限制了生命的增長。所以說,在增長必需品供應環節中,供應量最低的那一環控制了整個增長過程。」
即使傑西卡不是女主人,也同樣會成為眾人的中心。公爵心想。她沒戴珠寶,服飾選擇了暖色調,長裙顏色接近室外陽光,青銅色的頭髮上繫著一條褐色髮帶。
「羞辱客人是亞崔迪家的習俗嗎?」銀行家質問道。
「不可能!」那位水業大亨厲聲說。
「那麼,這是真的了?」銀行家把注意力轉向萊托公爵。
命中注定要背上痛苦和金錢的重負,
傑西卡轉向左手邊的蒸餾服製造商說:「水在阿拉吉斯如此重要,我時常為此深感驚奇。」
公爵掃了一眼整間大廳。
傑西卡低頭看著自己的盤子,心裡想著萊托字條上的加密部份:哈肯尼人企圖運進一批激光槍,被我們查獲了。但這也意味著,他們可能已經成功地運進好幾批武器了。此外,這一切確切無疑地表明,他們不認為屏蔽場會起作用。需盡快採取相應措施。
銀行家已把椅子向後推開,怒視著保羅。
那分分秒秒,
「我們做過長期研究,旨在建立塔斯里效應。規模很小,水平也相當業餘,但我也許已經從中發現了一些有用的事實。」凱恩斯說。
「我來到了這裡,還要在這裡繼續住下去!」他大聲吼道。
傑西卡審視著長桌另一端,發現萊托的嘴角在微微顫動,臉上隱隱露出慍怒的神情。他在生什麼氣?她暗自思忖,肯定不是因為我邀請了走私販的緣故。
他對銀行家道:「先生,你的意思是說,這些鳥自相殘殺嗎?」
「你做過先期實驗嗎?」公爵問。
傑西卡重新捲起紙條,塞進衣袖。
他知道自己為什和_圖_書麼情緒低落。他原本不想參加這個宴會,但父親的態度很堅決:「你有你的職責,你的義務。你的年紀已經不小了,遲早要出席這種社交場合。你已經差不多是個大人了。」
比特抬起頭,含著滿嘴飯菜插嘴說:「聽說弗瑞曼人可以去那兒,他們哪兒都能去,還在南緯地區找到了含水層和吸井區。」
「聽起來棒極了,」蒸餾服製造商說,「可以把菜譜抄一份給我嗎?」
大廳裡,一大群客人站在壁爐前,傑西卡夫人站在中間,成了眾人的焦點。壁爐裡的火噼啪作響,搖曳的橘黃色火光照耀著珠寶、花邊和價格不菲的衣料。公爵從人群中認出一位來自卡塞格的蒸餾服製造商;一個電子產品進口商;一位供水商,他的避暑別墅坐落在極地,靠近他的水廠;一位宇航公會的銀行業務代表;一位香料開採設備零配件供應商;還有一位外表嚴厲的瘦削女子,她專門為外星球來的旅客提供保鏢服務,據說這種所謂的保鏢服務只是幌子,她私下裡幹的卻是各種各樣走私、間諜以及敲詐勒索的營生。
傑西卡察覺到了他的疏遠,卻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過去一週來,這種情況時常發生。他那樣子像有什麼思想鬥爭似的,她想。是因為我過早安排了這次宴會的緣故嗎?可他知道讓我們的官兵和當地人早日打成一片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對他們來說,我們是父母官。再沒什麼比這種社交活動更能讓當地人明白這一點了。
供水商憤憤不平地問道:「公爵是在批判我們的習俗嗎?」
萊托走進傑西卡,那個供水商正在問:「公爵正要安裝氣候調節系統,這是真的嗎?」
銀行家笑了起來:「他們叫我『簌—簌』,因為我是供水商聯合會的財務顧問。」見傑西卡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又接著說,「水販們的吆喝就是:『簌——簌——簌卡!』」他學得惟妙惟肖,桌旁許多人都大笑起來。
「這兒的習俗是,客人入席後,男女主人才落座。」她微笑著說,「老爺,這個習俗是不是也需要改變該變?」
「水是最大的問題。」凱恩斯說,「這個星球上有大量游離的氧,但卻缺乏在其他星球上常見的二氧化碳。這裡沒有廣泛分佈的植物,也沒有由於火山等自然現象而造成的大量二氧化碳。在這個星球地表,面積較大的地區都存在著許多不同尋常的化學循環過程。」
「這是永遠不可能做到的事。」比特說。
然而,公爵仍然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黃昏時分,在阿拉肯官邸的宴會廳裡,懸浮燈已亮了起來,黃色燈光映在牆上那隻角上沾著血的黑牛頭和老公爵閃閃發光的油畫上。
「哦——哦,我明白了,」銀行家說,「那你,身為監察法管,對此有何看法?」
公爵微微頷,一轉身,大步朝門外走去,剛才那個軍人緊隨其後。
客人們等著,他們的目光在面前的佳餚和站著的公爵之間不斷逡巡著。萊托說:「古時,運用自己的才智款待客人是主人的職責。」他緊握水杯,指關節漸漸發白,「我不會唱歌,但我可以把葛尼彈奏的曲子的歌詞唸給你們聽。就把這當成我的另一番祝辭吧,獻給所有以自己的生命換來我們的今日的人。」
凹室裡立刻傳出了九弦巴喱斯的琴聲。公爵比了個手勢,僕人們便開始把一盤盤佳餚端上桌來。拌了賽派達沙拉醬的烤沙兔,燴炒天狼,麥藍治香料咖啡(一股濃郁的肉桂香立刻縈繞在桌旁),還有一瓶瓶冒著泡的貨真價實的卡拉丹紅酒。
「老爺有何吩咐?」她低著頭,垂著眼皮。
然而,特別引起她注意的是凱恩斯。這位行星生態學家猶豫了半天,最後把水倒進外衣下面的一個容器裡。他發現傑西卡在注視著自己,也不說話,只對她笑了笑,衝她舉起空杯,以示乾杯。從他的動作上看得出,他一點也不覺得尷尬。
回顧吧,朋友,
傑西卡察覺到凱恩斯話裡有話,但又不清楚他想說的到底是什麼。「增長。」她說,「你的意思是說,阿拉吉斯可以有一種更有序的水循環機制,可以創造出更有利於人類生存的環境?」
「沙蟲來的時候,沒有運載器去營救香料機車。」凱恩斯問。
那張粗糙的臉上表情十分複雜:失望,氣憤……
「我喜歡看阿拉吉斯的鳥兒在空中飛翔。」銀行家對傑西卡說,「當然,這兒所有的鳥都是食腐動物。還有許多鳥變成了吸血動物,甚至不用喝水就能生存。」
保羅看到父親站在門廳處,有意避開他的目光。他看了看四周的客人,那些鑲珠戴寶的手指(還有手指不引人注目的小動作:用微型遙控探測器檢測毒物)。望著一張張談笑風生的臉,保羅突然厭惡起這些人來。這些臉不過是面具,掩飾著不可告人的想法;喋喋不休的聲音只是為了填補頭腦的空虛。
凱恩斯臉上的表情引起萊托的注意。他盯著傑西卡,看上去彷彿著了魔一樣——像一個墜入愛河的人……或者,一個墜入宗教狂熱狀態中的信徒。

萊托心裡一動,一下子明白了。她一定早打算賣掉從這些被腳踐踏過的毛巾中擰出來的水。也許這也是習俗之一。
「考慮到我的立場,我必須謹慎從事。」凱恩斯說,「當然更不會在餐桌上討論這種事。」他心想:這個死骷髏架子!他明知我受命不理會這種違規行為。
傑西卡從帽徽上認出他是哈瓦特的部下,她壓住內心的不安,主動扭頭跟蒸餾服製造商的女伴說起話來。這女人身材嬌小,滿頭黑髮,丹鳳眼,生就一張娃娃臉。
上帝保佑她!萊托想,讓我們的供水商慢慢體會這句話的含意吧!
真是典型的哈肯尼風格,公爵想,人能想像出來所有缺德事,哈肯尼的采邑裡一樣不少。他深深吸了口氣,感到胸中怒火中燒。
「用特殊醬料製作的兔舌,」她說,「這醬料是用一個非常古老的醬方製成的。」
傑西卡自豪地注意到,兒子現在舉止莊重,充滿自信,做事成熟而穩重。
保羅也發現警衛已經各就各位,準備戰鬥。他看了看哈萊克,然後盯著銀行家,直到他放下水杯。保羅說道:「有一回,在卡拉丹,有一名漁夫淹死了。我看到了打撈上來的屍體,他——」
保羅察覺到身旁這位女伴話中的矯飾之意,又看到母親正用比.吉斯特式的高度注意力傾聽這番談話,突然心血來潮,決定當個陪襯,讓對話充份發展下去。
凱恩斯若有所思地看了傑西卡一眼,朝特克打了一個微不可察的手勢。私販立即跳起來,舉起水杯說:「我提議,大家敬年輕的保羅.亞崔迪一杯,一個貌似年少,卻有男子漢風範的人。」
公爵向傑西卡投去詢問的目光。
「有足夠的水嗎?」公爵追問道。
凱恩斯飛快地說:「大人,也許我們應該另選時間討論這個問題。有許多——」
身著軍裝的哈萊克從凹室走出來。魁梧的身材,醜陋的長相,與華麗的場面很不般配。他把巴喱斯九絃琴斜靠在牆上,來到保羅原來的位子上坐下。
宇航公會的銀行業務代表與供水商聊了起來。眾人閒聊的嗡嗡聲之上,響起比特的聲音:「許多人都想過要改變阿拉吉斯。」
從不為財富所誘惑的歲月;
「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家,」她說,「公爵派人傳信,讓大家放心。讓他不得不離席的麻煩事已經解決了。丟失的運輸機找到了,飛行員中有個哈肯尼間諜,他制伏了其他機組成員,把飛船劫持到了一個走私販基地,想在那兒賣掉它。現在人和飛船都回到我們手上了。」她衝特克點點頭。
萊托壓住胸中的怒氣,盯著這個人,腦子裡思緒萬千。在公爵自己的城堡裡向公爵挑戰,這種事需要https://www.hetubook.com•com勇氣,何況這位比特先生已經簽下了與公爵合作的協議。除了勇氣,他這麼做還得瞭解自己的實力才行。在此地,水的確是實力。比如說,如果給供水設施裝上地雷,發個信號就能將其摧毀……這個人看來做得出這種事。摧毀供水設施就等於摧毀了阿拉吉斯,這完全可能正是這位比特先生一直以來舉在哈肯尼人頭上的大棒。
太魯莽了。傑西卡想,以銀行家的身份,足以向我兒子要求決鬥。她注意到艾德荷已拉開架勢,隨時準備採取行動。警衛也全神貫注。葛尼.哈萊克則盯著他對面的客人們。
「看樣子不會是什麼大事。」傑西卡說道,「不過,近來有好多事都需公爵親自過問。只要亞崔迪和哈肯尼仍然處於敵對狀態,我們就必須嚴加防範。公爵曾經發誓要把這場家族戰爭進行到底,所以當然不會允許阿拉吉斯上還有活著的哈肯尼間諜。」她瞟了一眼銀行業務代表,「當然,大家族聯合會在這個問題上也支持他。」她扭頭對著凱恩斯說,「是這樣嗎,凱恩斯博士?」
「哈……哈……哈……」是走私販特克,他仰頭大笑,笑得前仰後合。
必須保持我懷疑她是內奸的假象。他想。公爵看著從身邊一一走過的客人,你們中間,相信這個謊言的是誰?
「我兒子隨便拿出件衣服,你就說這是替你做的?」傑西卡問,「這種做法真有意思。」她的手滑到插在腿上小牛皮刀鞘中的嘯刃刀上。
回顧許多年前曾一起出發的戰友:
蒸餾服製造商輕輕拉了一下女伴,她看著他說:「我相信現在我可以吃點東西了。我想嚐嚐你們早些時候吃的那道烤鳥肉。」
公爵拉長音調唸出最後一句。他從杯中飲了一大口水,砰的一聲用力把杯子放回到桌上,水從杯沿濺在亞麻桌布上。
凱恩斯迅速答道:「都是不著邊際的謠傳,夫人。其他星球上的確有,但在阿拉吉斯上絕無此事。含水層是個地質名詞,在這種地區,地下水常常滲出地表,或者非常靠近地表,只要有某些特徵,就可以掘出水來。吸井區是含水層的一種,那種地方,人們甚至插根麥管就可以吸到水了……反正有這種說法。」
那人轉過身,露出一張曬得黝黑的平平無奇的圓臉:「啊,公爵,我們正等著您呢。」
他一揮手,「把這些水盆和毛巾撤了。」
「怎麼樣?」凱恩斯說。
銀行家雙手按著盤子兩側的桌子,傑西卡還以為他會拍案而起,一怒之下離席而去。
比特惡狠狠地瞪了銀行家一眼。
「現在該上甜點了吧?」傑西卡問道,「我讓我們的廚師特意準備了一道卡拉丹甜品:產於蓬吉的大米、煮熟後加上醬料。」
「這習俗已經改了。」萊托說道,一邊向凱恩斯點了點頭。他留意到傑西卡皺起了眉頭,心想:她不應該皺眉,這會引發我們倆不合的謠言。
「是後來才加進客人名單的。」傑西卡低聲說,「葛尼安排的,走私販。」
鄧肯.艾德荷穿著華麗的禮服站在附近,板著臉,臉上毫無表情,一頭拳曲的黑髮梳得整整齊齊,看起來更像一名警衛,而不是賓客中的一員。哈瓦特專門把他從弗瑞曼人那兒召回來,給他的任務是:以保護傑西卡夫人為由,對她實施全天候監視。
我現在的心情糟透了,他想,不知葛尼知道了會怎麼說。
「這種習俗到此為止!」他喃喃地說。
走私販也點頭回應。
「請不必驚慌。」公爵說,「但我必須聲明,在警衛沒通知說一切安全之前,誰也不要離開。只要大家待在這裡,安全是絕對有保障的。我們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解決這點小麻煩。」
對面的廚房裡來了一個女僕(又老又醜,這種人管家用了不少),在門口逡巡不前。公爵抬手向她做了一個手勢,她這才從暗角裡走出來,繞過桌子,急急忙忙走近公爵。公爵注意到她那張如皮革般粗糙的臉和藍裡透藍的眼睛。
回顧許多年前曾一起出發的戰友。
凱恩斯搖了搖頭,用講課的語氣說:「不是喝血,先生。但是,一個人身上所有的水,完完全全地,都屬於他的人民——屬於他的穴地。對於生活在大沙漠的人來說,這是必需的。水在那裡非常珍貴,而按重量來算,人體大約有百分之七十是水份。死人當然再也用不著這些水了。」
從無謊言和偽裝的年代,
餐桌上一片沉默,眾人都顯得很尷尬。
「可……血統尊貴的老爺……」她抬起頭來,張口結舌。
有一點要注意的是,任何間諜與反間諜學校的畢業生都具有相似的基本反應模式。學校裡任何訓練都會在學生身上留下痕跡,形成該校畢業生固有的模式。只要認真加以分析,這種痕跡和模式是很容易被發現的。
「實驗室證據往往會蒙蔽我們,使我們忽略一個最簡單的事實。」凱恩斯說,「這個事實就是:我們在這兒討論的東西產於野外,存於野外。而野外生長的野生動植物全都過著正常的生活。」
「她父親製造蒸餾服,」傑西卡介紹說,「我聽說,穿了他製造的蒸餾服,只有傻瓜才會被困在沙漠腹地走不出來。」
「只要我們能使阿拉吉斯上百分之三的綠色植物參與合成碳水化合物——也就是人和其他動物的食物、飼料——的過程,循環系統就算起步了。」凱恩斯說。
「哦,不,夫人,」他說,「人們對沙漠腹地知之甚少,對南部地區幾乎一無所知。」
這是否意味著宇航公會自己已經站到亞崔迪家族的對立面了?傑西卡自問。這個想法使她大為震驚。她叫人添菜,以掩飾自己的情緒,同時仔細傾聽那個人的每一句話,希望能從中探知他此行的目的。他會改變話題,說些似乎無關痛癢的話,其實卻暗藏機鋒。傑西卡對自己說,這就是他的模式。
保羅被一群竭力討好奉承的阿拉肯富家子弟圍在一個角落裡,人群裡還夾雜著三名亞崔迪衛隊軍官,表情冷淡超然。公爵特別注意那些年輕女人,公爵繼承人當然是她們最眼紅的獵物。但保羅待她們一視同仁,謙和中自然流露出高貴。
「差不多所有諜報人員的動機模式都是類似的。也就是說:不同學校、不同目標的諜報人員,其動機無外乎那麼幾種。你們首先要學習如何通過分析把這些要素找出來——首先,通過詢問者提問的模式找出其內在傾向;其次,研究其語言和思維變化。你們會發現,很容易通過語音變化和言語模式確定被測者的母語。」
傑西卡注意到萊托對這番交鋒樂在其中,而大多數其他人卻不以為然。坐在桌旁的人都是一副隨身拔腿便跑的姿勢,雙手放在桌下的隱蔽處。只有兩個人是明顯的例外:一個是比特,他公然樂不可支地看著銀行家的窘態;另一個是走私販特克,他正看著凱恩斯,似乎在等待凱恩斯的某種暗號。傑西卡還發覺,保羅正敬佩不已地看著凱恩斯。
長桌上,每個桌子旁都放著一壺水。公爵算了一下,長桌上的水足以讓阿拉肯一戶貧苦家庭用上一年多。
也將再不為財富所誘惑。
傑西卡走到萊托身邊,手伸進他的臂彎,趁機讓自己鎮靜下來。凱恩斯剛才說了一個詞,「捷徑」。這個詞翻譯成古代語言就是「科維扎基.哈得那奇」。其他人似乎沒有留意到行星生態學家這個古怪的問題,而現在,他正躬身傾聽一位女賓的輕言細語。
「小少爺,這可真是個奇怪的問題,」銀行家說,「我只說這些鳥要吸血,但並不一定非得吸同類的血不可啊,對不對?」
「啊,凱恩斯博士,」供水商說,「您居然會在沒有弗瑞曼人重兵護衛的情況下大駕光臨,真是難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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