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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柏利昂2

作者:丹.西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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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38

第三部

38

「那是一種很古老的病症——」
「他們馬上就會知道驅逐者有沒有發動攻擊的呀。」杜黑不解地說。
艾爾必杜顧問站了起來,點頭道別,然後抖動著消失了。
「出去吧,」她溫和地說,「走吧,休息個幾分鐘。把兩腿架高十分鐘,在接下來的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時裡,不會再有休息的時間。」
今天我們進入那片沼澤荒原,我認出了那正是羅馬平原,為了慶祝這事,我又起了一陣劇烈的咳嗽,最後以喔了更多血來收場。這回比上次吐得更多。里.杭特又擔心又無奈地發瘋,他在我發作時抓住我的肩膀,又用破布在附近的小溪裡弄濕了之後,替我擦乾淨衣服。他問道:「我能做點什麼呢?」
(他們要我死,)我想道,知道這正是真相,讓我覺得胸前如受重擊。我緩慢而淺淺地呼吸著以避免又是一陣咳嗽,不過還是感到痰湧了上來,直沖到我的喉間。(他們要我死,他們要你在一邊看著。)
「我們到了,」我說完掙扎著下了車。我的兩腿痙攣、胸口疼痛,屁股也坐痛了。心裡開始響起一首極為諷刺的旅行之樂的頌歌。
「人都到哪裡去了?」杭特輕聲問道。他聽來十分害怕。
西黛蒲塔.艾卡喜向葛萊史東靠了過去,說道:「政府大廈的安全人員報告說,有一個人剛由傳送門到了管制中的政府大廈傳送門站,所使用的是已過期的授權碼。那個人受了傷,送進了東廂的醫院。」
「是里?」葛萊史東問道:「還是席維倫?」
「你會明白……」聖堂武士又開始說道,但就如同為了凸顯他的話似地,傳來一陣巨大而柔和的聲音,幾乎像是百萬個躲著的人同聲嘆了口氣,然後輕輕地呻|吟。
「她先生怎麼樣?」葛萊史東認為柯爾契夫參議員是參議院中最具影響力的人。
「什麼?」
「他們答應過的,」西克.哈定喘息道:「驅逐者弟兄承諾過的!」
葛萊史東和其他人在極端靜默中,望著民間人造衛星由超光速通訊傳來神之谷臨終痛苦掙扎的畫面。
「我們已經要求葛萊史東和霸聯官方不要抵抗,也不讓霸軍的戰艦進入本星系。」西克.哈定說。
「沒有,」艾卡喜說,這位年輕黑人女子的臉被上面主星系太陽的蒼白光線和下方雷電的閃光一起照亮。「智核當局說可能是傳送門發生錯誤。」
杭特查了下他那可憐而沒什麼用處的通訊記錄器。「紅衣就是一種鳥。」他說。
「就在奧特星雲裡,總裁。」
「我們確實預測到了和驅逐者之間無可避免的交戰,總裁,我們也預測到了防衛海柏利昂會有的高度危險。妳一定要相信我,把海柏利昂包括進任何一個預測等式之中,都會使可靠性降低到——」
「好吧,」葛萊史東說,可是雖然她的嘴唇在動,自己卻沒有聽到聲音。
那年輕女子也向他揮手。
二十秒鐘之後,葛萊史東那張大辦公桌對面的空中起了霧,抖動著,然後影像出現。智核的代表和以前一樣瀟灑,灰色的短髮在光中閃亮,那張坦然而誠懇的臉曬得黑黑的。
杭特像我一樣僵直地走出車來,站在那巨大而分叉的階梯口,兩手交叉在胸前怒目而視,好像那些階梯是陷講或是幻影。「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席維倫?」
我咳了起來,一直不停地咳,咳到鮮血又染滿了我的手掌和衣服。
但這仍然是等待世界末日的平靜方式,坐在銀河系裡最高的一棵樹樹頂,聽著一陣溫暖的夜風吹動廣達一百萬畝的樹葉,看著星星和一對月亮在天鵝絨似的天空中飛快劃過。
艾爾必杜那張友善的臉上微露不解,但並無敵意,除了覺得很有意思而樂於相助之外,也看不出其他的情感。「妳當然知道,總裁,自從大離散以來,智核的政策就是不透露……呃……智核的實體所在位置。在另一方面看來,智核哪裡都不在,因為——」
「比方說是什麼呢?」
我指著在寬大階梯對面,面向廣場形成一道牆似的斑駁古老建築。「不遠了,杭特,那裡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葛萊史東把手放在那年輕女子的肩上,「如果他們真這樣做的話,西黛蒲塔,那真是大恩大德。可是我想他們不會這樣。事情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們相信任何一個人都毫無辦法改變一切既定的方向。」葛萊史東把手收了回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而他們很可能是對的。」
「傷亡如何?」他問道,但哈定還來不及回答,天空中已經滿是一道道亮光、雷射砲和融核死光,將整片天空割得四分五裂,不停地轉換閃動,有如探照燈般橫掃過神之谷這個森林世界的屋頂。光線所到之處一路冒出火焰。
葛萊史東冷冷地一笑。「是啊。妳可記得我們這輩子什麼時候傳送門發生過錯誤嗎,西黛蒲塔?不管是在萬星網的什麼地方?」
「攻擊神之谷也是這場交易的一部分嗎?」教士問道。
「不是的,總裁,」艾卡喜說:「是平安星的教士,保羅.杜黑。」
杜黑兩手交握。「我同意,的確是有不公之處。可是想必一定有更好的改正方法,不用支持荊魔神教殘酷的說法……或是讓這場戰爭繼續打下去吧。」
「好,」葛萊史東說:「祝你一戰成功,上將。」
葛萊史東點了點頭。「等我和艾爾必hetubook•com•com杜開完會之後就去見他。」她對助理說,然後向那群人宣布道:「除非有人在剛才我們所看到的之外還有什麼新增的情況,否則我們休會三十分鐘,等我們再開始的時候,先看艾斯葵司和艾克星昂的狀況。」
葛萊史東招來她個人專用的傳送門,說出政府大廈醫院的代號,舉步準備進入。就在要接觸到那方能量場橢圓形表面的一剎那,她停頓下來,想了下自己在做什麼,在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對進入傳送門感到緊張不安。
我點了下頭,向西邊看了一眼,但那道紅色已經不見了。「也是個教士。」我說:「你知道,我們已經快到羅馬了。」
沒有回來。
這回輪到聖堂武士站起身子走來走去了,他先走到欄杆邊,再回到桌子前。「他們不會攻擊神之谷。我把你留在這裡就是要你看這一點,然後你必須向霸聯報告這件事。」
我指著階梯底下的空曠廣場。「西班牙廣場,」我說。聽到杭特叫我席維倫,突然覺得很奇怪。我發現在我們經過凱旋門的時候,那個名字就不再是我的了,或者不如說是我的真名又突然成了我自己的名字。
「是個紅衣,」我說,也是實話實說。「在打鳥。」
「這裡沒人是因為不需要他們。」我說。我的聲音在暗黑的市街上聽來很尖利。車輪現在走在卵石路上,比剛才我們所走的那條偶爾會有石頭的公路好不了多少。
「不要!」保羅.杜黑神父尖聲叫道。
「不是的,杜黑,不是這場戰爭,兄弟會早知道這想必是大變化的一部分。」
「嗯,」杜黑說:「我知道癌是什麼。那怎麼會像人類呢?」
「所謂大變化就是人類接受他們的角色是宇宙自然法則的一部分,而不是一種癌。」
我們繼續向前走,經過十九世紀元地球的羅馬城市荒涼的街道,我們四周的暮色越見深濃,天色漸隱,鴿群盤旋在這永恆之城的圓頂和屋頂之上。
「保持祕密。」葛萊史東將話接完。她兩臂交叉在胸前。「你可知道,艾爾必杜顧問,在霸聯中有人……好幾百萬人……堅決相信智核……你們的顧問委員會……背叛了人類嗎?」
那個影像露出震驚的表情。「我可以向妳保證,總裁,憑著我們四百年來的盟友之情發誓,智核和他們兩人不幸失蹤的事完全無關——」
「西黛蒲塔,」葛萊史東說,那個年輕女子走回辦公室裡,「派兩個我的私人警衛給那個剛來的教士,杜黑。」
「沒有過,總裁。」
「強盜的骸骨,」我說得很慢,深怕又引起可怕的咳嗽。
「天啊。」杜黑說道,他望向西方,看來似乎不到一個小時前已經消失的太陽正在升起。一陣熱風吹動樹葉,吹過他的臉。
「可是問題不在海柏利昂,」葛萊史東提高了音調叱喝道:「是神之谷起火燃燒,是天堂之門成了熔渣。無涯海洋星等著下一次重擊!如果連這麼大規模的入侵都預測不到的話,那顧問委員會有什麼用呢?」
那不是荊魔神。
梅娜.葛萊史東靠坐在她的皮椅上,將眼睛閉上整整五秒鐘。等她再睜開眼睛時,看到那群助理仍然站在那裡,有的面帶焦慮,有的表情熱切,所有的人都在等她的下一句話,她的下一個命令。
索爾現在可以看得出那黑影是個人。那個人腳步踉蹌,靠在玉塚的門口,好像受了傷或是太疲累了。
杭特對我皺起了眉頭,第一千次想用他的通訊記錄器和通訊頻道上的人連絡。下午很寂靜,只有小馬車的木輪發出有節奏的響聲,以及遠處一隻小鳥的鳴囀,說不定是一隻紅衣鳥。
「不論公開或私下,柯爾契夫參議員都還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到野地裡去摘些花來,」我喘著氣說:「以前約瑟夫.席維倫就是這樣做的。」
「不錯,可是他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這個世界得以幸免。你必須把這個訊息帶給他們,說明真相。」
她轉頭向莫普戈,「還有多久……」她清了下嗓子,「將軍,離無涯海洋星受到攻擊還有多久?」
他憤怒地轉開了身,不知道我即使是在發燒而疲累不堪的情況下,說的都只是實話。
那年輕人聽了這話行過軍禮,離開了房間。辛赫上將俯過身去對馮.哲達特將軍低聲地說了幾句。
「準備好了,總裁。」李說。他被太陽曬黑的臉色變得蒼白。
杜黑嘆了口氣,「沒有人知道智核到底棲身在哪裡。」他說:「驅逐者要怎麼出擊呢?」
葛萊史東站了起來。「所以我才要和哪一位『當權者』談談。現在已經過了說什麼保證的時候,現在是你我任何一方想要生存就必須有話直說的時候了。就這樣吧。」她轉頭去看她電子記事簿上的資料。
荊魔神帶走了她,把她初生的身軀舉在那鋼掌之中,然後退回到強光裡,而那道光即使在現在還將索爾推開,有如從這個星球深處襲來的一陣可怕而耀眼的風。索爾強壓向這陣光的颶風,但那卻像一道不受控制的防護力場般將他拒擋在外。
索爾跑了起來,偏離了小路而盲目地在岩石上絆了一下,踉蹌地越過谷底,毫不理會因為撞到一塊大圓石而疼痛的膝蓋,然後又找到了路,直跑到玉塚的底下。迎向從那道光柱裡走出來的女子。
索爾想到在標準時間半個多世紀之前蕾秋也曾在這裡,那年輕的考古學家研究這些工藝品,從未想到在等待著她的命運竟是梅林症。索爾始終以為他的孩子會因根治那種病症而得救,再由嬰兒正常地長大,那個將來有一天會成為蕾m.hetubook.com.com秋的孩子能得回生命。但是有可能讓蕾秋又以當年二十六歲進入人面獅身像時的模樣回來嗎?
「敵軍有多少船艦?」
杭特瞪了我一眼,好像責怪我病得腦筋都糊塗了。說不定真是如此。
「牠們會唱歌,」聖堂武士說:「牠們能隔著幾千公里的大氣彼此以歌聲呼應,而那些歌都各有其意思,有愛與悲傷。可是牠們卻像元地球上的鯨魚一樣遭到獵殺而絕種了。」
「他們為什麼把我們弄到這裡來呢?」那位總裁的助理追問道,一面向天上望著,好像眾神正在夜雲那如粉蠟筆畫的屏障後面聽著似的。「他們到底要什麼?」
「好吧,」葛萊史東嘆了口氣。「我需要和智核的其他人談談,艾爾必杜,是你們那模糊不清的智慧階層中真正有決定權的人。」
「政治方面的情勢如何?」葛萊史東揉著眼睛問道。
葛萊史東以拇指指甲輕叩著下唇,「妳想,我們這個執政團隊在他們投不信任票逼我們下臺之前,還有多少時間呢,西黛蒲塔?」
「他們會有辦法的。」世界之樹真言者說,但是他的聲音不像片刻之前那樣有信心。
「癌?」
我們在雲端出現第一道暮色時抵達了羅馬。小馬車搖搖晃晃地穿過凱旋門,幾乎馬上就看到了圓形大競技場,長滿了藤蔓,顯然已成了幾千隻鴿子的住處。但和這座廢墟的全像影片比起來,更驚人的是現在坐落的地方,不是塞在一個四周是巨大建築的戰後城市,而是以強烈對比矗立在只有一簇簇小屋和廣闊原野之間,正是城鄉交界之處,我可以看見遠處的羅馬城區……在那虛構的七山上堆著的屋頂和小一些的廢墟,但這裡是圓形大競技場君臨一切。
「總裁,」那個光攝投影的影像說道:「顧問委員會和智核的預測專家會繼續提供他們的服務,即使是在這樣一個——」
「是的,梅娜。我倒覺得……我是說,我們有些人覺得這樣直接和他們對抗太冒險了。」
海柏利昂的太陽已經下山,現在一陣冷風由瘠地吹來,被一道由山上往南橫掃的冷空氣前緣從沙漠裡逼了過來,索爾轉過身去瞪著朱紅色的沙塵吹進開啟的時塚所發出如探照燈似的強光。
「我們並沒有把漩渦星地球化,」聖堂武士很快地回答道:「可是那種木星生物卻全被獵殺而滅絕了。」
「走!」世界之樹真言者叫道,一把將那個耶穌會教士推進了傳送門,這時整個平臺,世界之樹的樹幹,還有聖堂武士的袍服都燃燒起來。
(開啟的時塚!)
「痛苦時期,」杜黑說:「而你的兄弟會願意看到幾十億的人死亡,來達成這個……清除雜草的目的?」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說:「這裡叫作西班牙階梯,」我開始由右邊的階梯向下走去。一陣突來的暈眩使我踉蹌,杭特趕過來扶住我的手臂。
這兩個女人沉默地往下走進那一圈在等著她們的戰士和政客之中。
杜黑以一根彎曲的手指碰了下臉頰。「這是地球形成過程中的缺失。」
葛萊史東茫然地點了點頭。「七十二小時,」她喃喃說道:「時間綽綽有餘了,」她擡起頭來微微一笑。「就這樣了,西黛蒲塔,去休息一下吧。」
那位顧問的笑臉絲毫沒有變化。「對不起,總裁,妳問的是什麼?」
葛萊史東在進入戰情室之前停了下來。「為什麼?」她問道,這回她笑得很真誠,「妳認為智核會像對付里和席維倫一樣地讓我失蹤嗎?」
「真的是你,」她說著伸起一隻手摸索爾的臉頰。「是真的!我回來了。」
這群人走了出去,有些似乎想要抗議,有些已近崩潰的邊緣。
映在強光前的那個年輕女子的黑影離開了時塚的門口,用兩手放在臉頰兩邊,喊了幾句,但都被風聲淹沒,她開始走下臺階。
梅娜.葛萊史東突然明白了智核對萬星網裡的每個使用傳送門來去的人都掌有生殺大權……也就是對每個公民都有這種權力。里和那個席維倫模控人不用加以綁架,送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只是習慣性地認為傳送門是絕無差錯的想法,讓人在潛意識中認定他們去了別處。她的助理和那個謎樣的模控人很可能只是傳送到……成為了空無。變成散落的原子通過了連接。傳送並不是把人或物體「電傳」過去——這種概念太過愚蠢——但相信有種裝置能在時空中打洞,讓人走過黑洞的「暗門」就不愚蠢嗎?她如此信任智核會把她傳送到醫院去,又有多蠢呢?
艾卡喜張開嘴要說話,又停了下來,舉起兩手。
「總裁,在人類三度空間的觀念下,我不可能對這個問題給出一個講得通的答案。在某方面說來,我們……智核……既存在於萬星網裡,也在萬星網外,我們悠遊於你所謂數據圈的基準面現實之中,但是所謂實體部分……也就是妳的先人們稱之為『硬體』的,我們覺得必須要——」
「停車,」我說,那匹很服從的馬停了下來,我指著溝邊一塊很重的大石頭。「踢一腳。」我對杭特說。
「我們不能讓他們再逼近!」辛赫叫道:「我們只有遙控的方式摧毀連接。」
「對,對,可是我希望能和哪個……我相信你稱他們是『當權者』的人談談。年長一點的人工智慧,要有真正權力的,艾爾必杜,我需要找一個能告訴我為什麼智核綁架了我的畫家席維倫和我的助理里.杭特的人談談。」m.hetubook•com.com
「智核在哪裡,艾爾必杜?」葛萊史東打斷了他的話問道。
所有人都站起身來,總裁和她的隨員通過永久相連的傳送門回到政府大廈,魚貫進入對面牆上的一扇門裡。等到葛萊史東走了之後,爭執和震驚的談話聲又再響起。
「早有預言說——」西克.哈定說。
「就像約翰森博士一樣,你得到了實證。」我說:「這裡不是虛擬實境,也不是夢境,或者不如說,和我們一般的生活差不多一樣。」
她在索爾趕到階梯底部時倒了下來,他接住了她,溫柔地讓她躺在地上,而狂風沙撲擊在他的背上,時潮則在他們四周旋轉,形成看不見的暈眩和似曾相識的漩渦。
「那是什麼?」杭特急切而滿懷希望地問道。我知道他始終希望能見到什麼人,然後就能由傳送門回去。
杜黑記得塞拉是一塊大陸,接近外緣,距離他們現在站立其上的世界之樹不到八百公里。他依稀記得北海道是一座聖島,樹船就是在那裡種植和製作的。
「地上會有這種什麼鬼東西呀?」杭特問道,不知道這古老說法具有諷刺性
在橢圓形的入口緩緩移動的,是被墓塚裡射出來的光照成的剪影,但索爾看不出那是不是一個人,是不是荊魔神。如果那是荊魔神的話,他就要赤手空拳抓住它,搖到那個怪物歸還他的女兒,或是到他們之中一方死了為止。
那位顧問覺得很有趣,也很遺憾地搖了搖頭,好像他是一個大人,已經是第一千次聽到小孩子問,爹地,天為什麼是藍的?
索爾在冷光中瞇起了眼睛,望向谷中其他時塚隱在飛沙簾幕之後,有如一叢叢綠螢螢的鬼火。光和長長的影子撲過谷底,而雲吸盡了最後的夕陽餘暉,夜色隨著呼嘯的風而來。
杜黑原先對於這個聖堂武士在這樣危急的時刻卻離開他的人而獨處的事,頗為不解,但是以他對聖堂武士神學的了解,讓杜黑明白謬爾的信徒在面臨可能滅亡的一刻時,就是會在他們最隱祕的樹上最祕密的地方,獨自留在最神聖的平臺上。而哈定偶爾在他袍服帽兜中的低聲下令,也讓杜黑知道這位真言者正透過通訊記錄器或植入晶片和其他聖堂武士連絡。
「你們的預測應該完全準確才對,顧問,可是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們,那些世界會被驅逐者的艦隊摧毀。」
「那又是什麼呢?」杜黑問道。
「你會在無涯海洋星將他們擊退嗎?」
「你不能走路,」他說:「你病得太重了。」
「人類和智核。」西克.哈定用杜黑從來沒聽到聖堂武士用過的最惡毒語氣說:「人和他的機器智慧,到底是哪一個寄生在另一個身上?現在這個共生體的兩部分都不能說得清楚。可是這是一個邪惡的東西,一件反自然的事。比這個更壞,杜黑,那是進化的死胡同。」
「還是沒有里或席維倫的消息嗎?」葛萊史東問道。
葛萊史東坐在那裡想了一陣,用拳頭頂住下巴,然後她對著牆壁說:「請把艾爾必杜顧問帶到這裡來。」
他對我皺起了眉頭,但是下了車,走到石頭前面,用力地踢了一腳。他大聲咒罵的回聲,驚起更多的鴿子,由鐘樓和常春藤裡飛到天上。
「費黛絲坦嗎?」葛萊史東指名道姓地提出巴納德星來的那位憤怒的參議員,現在距離巴納德星受到驅逐者攻擊的時間,已經不到四十二小時了。
有東西在第二個時塚,也就是玉塚的入口動著。索爾蹣跚地走下人面獅身像的臺階,擡眼看了下荊魔神帶著他女兒消失其中的入口,然後離開了階梯,跑過人面獅身像的爪子,跌跌撞撞地沿著狂風吹襲的小徑向玉塚走去。
就在杜黑踉蹌穿過時,傳送門關了起來,在關閉時削掉了他鞋子的後跟,杜黑感到耳裡鼓膜震裂,衣服冒煙,他跌了下去,後腦撞到很硬的東西,然後再次掉入全然的黑暗中。
哈定抓住杜黑的手臂,把他拉到平臺邊緣。那道樓梯又回到了原位。在下面一層的平臺上,一道傳送門抖動出現。
杜黑一拳打在欄杆上。他如何才能解釋,這是由一個能夠操控時間——或者至少是一種操控時間力量的執行者——的怪物所操控的呢?
索爾向前跑了二十公尺,在離時塚三十公尺的地方停了下來,大聲叫道:「蕾秋!蕾秋!」
一道百公尺寬的光線像龍捲風掃過距離世界之樹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杜黑幾乎立足不穩,那古老的森林烈焰四起,形成一道高達十公里的火廊,升入夜空中,狂風在杜黑和西克.哈定身邊呼嘯而過,空氣衝進來增強了火風暴的勢力。又一道光由此向南,挨著世界之樹旁邊劃過,然後消失在地平線上。另一道烈火和黑煙升向點點繁星。
杭特扶我在階梯上坐了下來,在廣場那邊貝尼尼的船形噴泉正在黑暗中咕嘟嘟地冒著水,然後,隨著我手指的指引,把我帶進大門口那一方黑暗中——西班牙廣場二十六號的門口——而我很自然地想起但丁的《神曲》,似乎眼前就能看見那句話「LASCIATE OGNE SPERANZA,VOI CH'INTRATE」——「入此門者拋棄所有希望」——就刻在冰冷的門楣上。
「你需要幫忙,」杜黑叫道:「要求萬星網緊急救和_圖_書援。」
那匹母馬繼續漫長的旅程,在下一條狹窄的街上右轉,然後又右轉進一條充滿了陰影和我們行進回聲的較寬大路,最後停在一道很大的階梯頂上。
「荊魔神是一個觸媒,」哈定說:「是森林在過度種植而致生長受到阻礙時,除伐用的大火。會有一段痛苦的時期,但結果是有新苗生長,新的生命、物種的增殖……不僅是其他地方,人類社會裡也一樣。」
「你不走我也不走!」那耶穌會教士叫道,知道他的聲音會消失在風的怒號和木材燃燒的可怕響聲中,突然之間,在東方只有幾公里外的地方,一個由電漿爆炸所形成的完美藍色圓圈擴大開來向內破裂,再由清晰可見的一圈圈強力震波向外擴張開來。在第一波爆炸中,高達一公里的大樹彎曲折斷,靠東的一邊冒出火焰,數以百萬計的樹葉飛散,加入已經幾乎像一道厚實牆壁似的殘骸之中,直朝世界之樹衝來。在這一圈火焰後面,又一枚電漿炸彈爆發,然後是第三枚。
她的助理西黛蒲塔.艾卡喜也走到走廊上來,靜靜地站在總裁身邊。
「時間快到了。」世界之樹真言者西克.哈定說。
「智核完全不覺得需要含蓄點。他們顯然認為他們可以任意綁架什麼人而不必負任何責任。他們以為我們在這樣危急的時候非常需要他們,可是,妳知道嗎,西黛蒲塔?」
「共生體?」
西克.哈定拉下帽兜,那陣熱風吹亂了他那頭奇怪的綠色長髮。杜黑瞪著那個人瘦長而有點像亞洲人的臉,發現自己見到那張臉上刻著大驚失色的表情。驚訝而難以置信。哈定的帽兜裡響起通訊頻道的呼叫聲和雜亂而激動的聲音。
葛萊史東想到戰情室……三個巨大的房間由永久啟動、可以清楚透視的傳送門連接在一起……可是畢竟還是三個房間,在真正的空間裡相距至少有一千光年,即使用霍金空間跳躍推進器,在真實時間裡來去也要幾十年的時間。每次莫普戈或辛赫或其他任何一個人從一張地圖光幕走到企畫板,他或她就是跨過了時空的巨大鴻溝。智核如果要摧毀霸聯,或是其中任何一個人的話,只要在傳送門上動動手腳,讓目的地產生小小「錯誤」就行了。
「全都下地獄吧,」保羅.杜黑神父說:「我當每個人的使者已經當得煩死了。你怎麼知道這些事的?荊魔神的出現?戰爭的原因?」
西克.哈定那非常和緩而微帶口音的語調顯出一絲激動。「我們散布在整個銀河系就像是癌細胞散布在人體裡一樣,杜黑,我們不斷繁殖,完全沒想到有無數的物種必須死亡或遭到排擠,才能讓我們得以繁衍和繁榮。我們撲滅了智慧足堪匹敵的其他物種。」
那耶穌會教士站起身來,走到欄杆旁邊。他向外望去,沉在黑暗中的樹頂世界伸展開去就如黑夜中的雲層。「一定會有比訴諸荊魔神和星際戰爭更好的辦法。」
杜黑半昏迷,半意識到被人拖拉著,勉強站了起來,正好世界之樹真言者西克.哈定將他拉到了傳送門的邊上。杜黑抱住門框,虛弱得沒辦法讓自己再走那最後的一公尺,他的兩眼望進傳送門裡,看到他永遠無法忘記的景象。
那輛小車和那匹疲累的馬以比先前更令人痛苦的顛簸搖晃穿過了羅馬平原。到了那天下午近黃昏時,我們經過路邊一些死馬的骨骸,然後是一棟荒廢的小旅舍,再是一處比較大的陸橋廢墟,上面長滿了青苔,最後是一些柱子,看來上面曾釘了一些白色的棍子。
「我們一定要現在動手炸掉了。」辛赫上將在森林大火的轟隆聲中叫道。梅娜.葛萊史東覺得自己能聽見人類和無數棲息和居住在聖堂武士森林中生物的尖叫。
去他的,梅娜.葛萊史東想道,然後走過傳送門到政府大廈醫院去見保羅.杜黑。
「塞拉和北海道都遭到轟炸,」聖堂武士輕輕地自言自語道。「核子彈爆炸,是由軌道上的戰艦發射的。」
助理點了點頭,但她的表情顯露出她對這個建議的真實意見。在她出去將房門帶上關好之後,書房裡十分安靜。
萬一智核想要綁架她?或是殺了她呢?
索爾.溫朝博站在人面獅身像的入口,向天揮舞著拳頭,夜色降臨,時塚都開啟而明亮起來,而他的女兒沒有回來。
索爾耳中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響得讓他聽不見在四周怒吼的風聲。他向那個又被沙塵暴半掩蓋住了的身影揮手。
「這是什麼虛擬實境嗎?」他問道。
「這樣做法聰明嗎?」杜黑問道,哈定已經在先前把天堂之門的命運告訴了他。
保羅.杜黑神父由沉思中驚醒過來。在過去這一個小時裡,他的絕望和無奈都隨著順應一切而降至一種近乎愉悅的感覺。因為他想到不必再做什麼取決,也不再有要盡的責任。杜黑一直默默地陪著那位聖堂武士兄弟會的領袖坐在那裡,望著神之谷的太陽落下,以及閃亮起來的星光,還有夜空裡那些不是星星的光亮。
後來我們爬出了羅馬平原的沼澤地,看到遠處田野之間有一道紅色閃過。
「可是沒有人能確定齊普林鳥有智慧。」杜黑說道,自己也覺得這話聽來全無說服力。
杜黑神父點了點頭,往前俯過身來,想更看清楚那平臺陰影中的高大身形。除了星光和月光之外,只有他們下方枝葉間的光球是他們唯一的光源。「可是你卻歡迎這場戰爭的來臨,還協助荊魔神教的人讓戰事擴大。」
五朵錠開後向內彎曲的蕈狀雲爬升到西方的地平線上,在沸騰和圖書又消退之間,把黑夜變成了白晝。杜黑本能地遮住眼睛,然後才發現這些爆炸很遠,雖然亮得像這裡的太陽,卻不會照瞎他的眼睛。
「比方說是希伯崙上的阿路伊感靈獸,花園星的沼澤人馬。花園星上整個生態都被摧毀了呢,杜黑,只為了讓幾千個人類移民能生活在原先有好幾百萬種生物生長的地方。」
可算是葛萊史東手下在政治觀察方面最為機靈的助理艾卡喜回望她的老闆。「外面大概有七十二小時,總裁。票決是一定的,只是亂民還不知道他們是亂民。總得有人要為所發生的一切付出代價。」
在很多、很多年前,有一次在他熱愛的維勒風榭附近,年輕的保羅.杜黑站在一處懸崖頂上,很安全地在他父親的懷裡和一處厚實水泥避風屋裡面,由一扇窄窄的窗子望出去,看著一道四十公尺高的巨浪直衝向他們居住的海岸。
葛萊史東的助理把皺著眉頭的臉轉向那棟建築。「那裡是哪裡?我們為什麼要去那裡?有什麼等在那裡?」
現在他所見到的巨浪卻有三公里高,由烈焰構成,以看來是光速的高速越過無助的森林頂端,直撲向世界之樹、西克.哈定,和保羅.杜黑而來。火浪所到之處,摧毀了一切。它的前緣逼近,越來越高也越來越靠近,最後以烈焰和喧囂的聲音阻隔了天地。
杜黑和那個聖堂武士從樓梯上翻滾下去,就像人行道上的落葉般被吹到了平臺的另一頭。聖堂武士抓住一根燃燒的堰木欄杆,用力抓緊了杜黑的手臂,掙扎著站了起來,像一個頂著狂風前行的人似地,走向那扇仍在抖動的傳送門。
辛赫轉身朝一名霸聯太空軍的上校點了點頭,那名上校按了下控制板。燃燒的森林消失了。巨大的光幕變得一片漆黑,但尖叫聲似乎仍未止歇。葛萊史東這才發現那是她耳朵裡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費黛絲坦、柿沼、皮特斯、薩班斯托瑞菲、雷巧……就連蘇蒂緹.齊爾也要求妳辭職下臺。」
我忍不住微笑起來,這個最沒有詩意的人,竟然無意識地用起韻腳來。我突然想像著我們在漫漫長夜裡坐在一棟大房子的黑暗房間裡,讓我教他怎麼樣以陽性或陰性詞類的韻腳來配合這種技巧,或者是輪流使用抑揚格的韻腳和無重音的抑抑格所得到的趣味,或是自我放縱地經常使用揚揚格。
「智核,在什麼地方?」
艾卡喜點了點頭,在她的電子記事簿上記了下來。
聖堂武士握緊了拳頭。「不會有這種事的。荊魔神是一個警告。我們的驅逐者弟兄只想暫時控制海柏利昂和荊魔神,到能向智核出擊。那等於是動一場手術……把共生體摧毀,讓人類重生成為生命循環中明確的伙伴。」
「三小時又五十二分鐘,總裁。」將軍說。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
「現在只有驅逐者艦隊的先遣部隊到了,」聖堂武士用蓋過森林轟然燃燒的聲音叫道,空中瀰漫著黑煙和灰塵,在炙熱的餘燼中飛過。「但是連接隨時都會遭到摧毀。快走!」
「霸軍艦隊目前的組織還不足以有真正的反抗能力。」聖堂武士回答說:「至少這樣我們的世界可以有一些被視為非交戰國的機會。」
梅娜.葛萊史東走上低一層的戰情室的樓梯,走到外面的走廊裡,由長條形厚厚有機玻璃望出去,可以順著奧林帕斯山往下看到塔西思高地。底下正在下雨,但在這裡,海拔將近十二公里的火星天空中,她卻可以看見間歇的閃電和如簾幕似的靜電,隨著暴風雨移過高原。
艾爾必杜的兩手動了動。「那太令人遺憾了,總裁,令人遺憾,但是可以了解。」
「七十四艘。總裁。」
「是的,布瑯,」索爾說,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穩住,將布瑯.拉蜜亞臉上雜亂的鬈髮撥開。他將她緊緊抱住,手臂擱在膝上,抱著她的頭,弓起背來替她擋住風沙。「沒有問題了,布瑯,」他柔和地說道,抱著她,兩眼亮著不讓失望的淚水滾落。「沒有問題了,妳回來了。」
葛萊史東轉向以前是艦長的威廉.阿金塔.李。「你的特遣部隊準備好了嗎,上將?」
「萬事議會網路上一片混亂,」艾卡喜說:「有派系之爭,但是還沒有整合成有效的反對意見。參議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天啊,」里.杭特輕輕地說:「這是什麼?」
「因為你存在於基準面上,而數據圈和現實是一致的,」葛萊史東以平板的語氣說。「不錯,這樣胡說八道的話我聽了一輩子了,艾爾必杜,我父親和他的父親也都聽過。我現在問的是一個很直接的問題,智核在哪裡?」
「我可以向妳保證我代表整個智核——」
「他們說得對。」葛萊史東搖了搖頭,轉回身去望著下到戰情室的長長樓梯。「再過不到十分鐘,驅逐者就會包圍神之谷了,我們下去找其他人吧。這裡一結束,我馬上就能和艾爾必杜顧問開會嗎?」
「強盜的骨頭。」我很老實地回答道。
聖堂武士的帽兜前後動著。「不然。如果那只是人類行為不公,是可以找其他的矯治方法,可是這種病症大部分……造成物種滅絕和很多世界遭到掠奪的瘋狂……大部分來自於那作惡多端的共生體。」
投影影像那張俊美臉上的悲傷表情幾乎接近令人深信不疑。「總裁,說話要公平,我要提醒妳,顧問委員會早已警告過你們,把海柏利昂納入萬星網的話,會引起隨機變數,即使委員會也無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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