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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花逐月

作者:臥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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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神醫失蹤

第一回 神醫失蹤

趙幽蘭道:「長生也許不能,但活上兩、三百歲,以爹的精湛醫術,大概可以辦到了!」
趙百年一皺眉頭,揭去蕭寒月身上的被單,指著落針穴位,講給趙幽蘭聽。
蕭寒月道:「這個……」
趙百年微微一笑,道:「好!你脫下上衣,伏在榻上。」
這是個深秋的早晨,霜寒很重,但永樂堂的大門前,已然排滿了前來看病的人,秩序井然,沒有一點喧嘩吵鬧之聲。
年輕人苦笑一下,道:「以大夫的神術,難道也無法醫好我的病勢?」
那大漢一見趙百年,兜頭一個長揖,道:「大夫,你發發善心,救救拙荊……」人也跪了下去。
救人要緊,那大漢也顧不得眾目睽睽,解下了少婦衣襟,露出前胸。
趙幽蘭常來探望,但絕口不提案情。
「找過了,我們已經搜尋了兩個多月……」接話的是那青袍人。
趙幽蘭理一下鬢邊飄浮的散髮,道:「爹,難道他比我還要強嗎?你不是一直誇獎我,是你的鳳女,可以承繼你的衣缽?」
趙幽蘭何等聰明,豈會聽不懂弦外之音,呆了一呆,道:「你懷疑趙福……」
「是的,蕭公子,有很多飽讀醫書的大夫,加上他們行醫的經驗,對診斷病情也有獨到之處,他們雖然診斷出病情,卻沒有治療的手段方法,下藥輕不拘病,重恐傷身,如談到針灸的手法,那就要膽大心細,針砭病結,才能立竿見影,如能針藥互合,則更具妙用了。」
當他醒過來之後,發覺自己躺在一間雅室中錦榻之上,案上紅燭高燒,趙百年正站在錦榻之側,蕭寒月急急挺身坐起,道:「大夫,這是……」
「請起,請起……」
張嵐看了趙幽蘭一眼,冷笑一聲,道:「蕭老弟,這是最好的台階了……」
趙百年搖搖頭,道:「那也不能,人的腑臟、經脈、機能,縱然無病無傷,但會逐漸衰退,有些人無疾而終,是謂老死,所以,世上沒有永遠長生的人……」
「以爹的醫術修為,能不能為人延壽?」
趙百年聚集的財富相當的多了。這些錢,足夠他用上幾百年也用不完了,金錢對他已經沒有很大的誘惑力了。
「這個,爹從來都沒有想過,所以,遇上了生機全絕的病人,爹就要他們準備後事。」
只見一個三十左右的青衣大漢,跑得滿頭汗水,後面緊隨一張軟榻,上面躺著一個病人,棉被覆體,不知道是死是活。
神色一整,蕭寒月緩緩說道:「趙大夫失蹤已兩個多月,消息全無,如果對方用心是在勒索銀子,也早該有消息了!」
蕭寒月道:「他自稱無名老人,但我知道,他是不肯說出他身世姓名,寒月也就不好追問了。」
「你看她,不是醒過來了嗎?」
「我爹失蹤了……」
蕭寒月道:「應該不會,那座廟雖然香火早絕,但地勢很高,他住在東偏殿中,那是破廟中唯一的一間完好的房子,地上不見積水的痕跡,說明洪水未浸入廟裏。」
但苦惱的是,他無法展開求證行動,他知道,一旦行動,必會引起張嵐的誤會。
趙百年接道:「你只要據實回答我的問話,我相信可以找出你的病因。蕭公子,昔日扁鵲先生秦越人,診脈像,能洞悉病人的內腑癥結,著手回春,趙某不才,也不願古人專美於前,所以,一旦有這個機會遇上我不能下藥的疑難雜症,趙某就情難自禁,不找出病因,決不罷手。」
趙幽蘭緩緩行近父親,偎入趙百年的懷中,道:「爹,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她瞭解,趙百年考慮的,不完全是醫術運用和藥物調配,而是,這件事該不該作?
蕭寒月冷眼旁觀,心中暗道:這趙百年雖然一天能賺上三四百兩銀子,但也是辛苦得很。
蕭寒月目光微動,發覺兩個大漢的腰中,似乎是都帶有傢伙,不禁一皺眉頭。
蕭寒月苦笑一下,道:「在下好像岔了氣……」
「此種病例,萬難見一,但心於脈象,息息相關,善診脈象的人,不難查出病因……」趙百年傲然一笑,接道:「趙某雖然不敢自比秦越人,洞查五腑,著手回春,但也自信診脈判病之能,很有心得。如論病情之雜,蕭公子的病情,尤過那孕婦十倍。」
蕭寒月也有了警兆,但他心中坦然,站著未動,就這一瞬的功夫,兩個灰衣大漢,已疾奔而至,堵住了蕭寒月的退路。
胡子鏡死於兩年之前,那場喪事,確實辦得哄動一時,白綾遮天,素花舖地,綿連十餘里,由喪宅至墓地一片素白,不見雜色。凡是參加送殯的人,每人送一件白綾長衫,外帶白銀十兩。
趙百年雙目盯住在蕭寒月臉上瞧了一陣,道:「就脈象而論,你五腑完好,經脈未枯,但奇經八脈之內,卻有一股活躍之氣,奔騰不馴,大盈若虧。蕭公子,你服過甚麼奇異的藥物沒有?」
趙幽蘭轉頭看去,只見父親神色嚴肅,凝目沉思,似是正在想著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仍然是蕭寒月三個月前住的那一間,佈置依舊,打掃得纖塵不染,似乎是早知道蕭寒月還要回來似的。
但趙百年的病人太多,每時每刻都在忙於醫務,蕭寒月在診療室中佇立一個時辰之久,都等不到一個和趙百年講話的機會,趙百年一直在低頭工作,看也沒有看蕭寒月一眼。
眼看趙姑娘滿臉祈求的神色,蕭寒月只好轉身行去。
這塊金匾,不但使趙百年成了江南人盡皆知的「神醫」,也使金陵城中虛銜六部的公卿、都撫、布司、將軍府,都對他另眼看待。
這已是他最體面的一套衣服了。
蕭寒月目睹趙百年一針救命的神技,心中大為佩服,決心留下就醫。
「蕭老弟,那地方既然離你家不遠,你為甚麼不把他請入家裏住,卻要他留在破廟裏呢?」
拂試去雙目中含蘊的淚水,趙幽蘭吁一口氣,道:「蕭兄,照你的說法,我爹還活在世上了?」
嫣然一笑,趙幽蘭緩緩說道:「爹,一定要他嗎?」
蕭寒月沉吟一下,微微搖頭。
「不用藥,我要用銀針通穴之法,引出你瘀集於奇經之氣,但生死之機各佔一半,要不要醫,你要自作主張了。」
趙幽蘭打斷了張嵐的話,接道:「張大人,蕭公子滿腹經綸,自有才華,幫助張大人出出一些主意,總該可以吧!」
張嵐一皺眉頭,忖道:這丫頭好大的手筆,五百兩銀子的月俸,請了這麼一個沒有用的人。
這也難怪,這三個月來,蕭寒月的變化太大了,趙福每天看到上百的病人,自然是不會對蕭寒月有特別的記憶了。
「不要說了,我要好好想想。」
蕭寒月停下腳步,呆了一呆,道:「張大人……」
他似是很有把握,拔出銀針之後,立刻拉上棉被。
蕭寒月沉吟了一下,道:「如果只是診病,他們可以到永樂堂來,也可以正大光明的把趙大夫請去,用不著把令尊擄去……」目光凝注在趙幽蘭的臉上,接道:「我相信令尊被人擄去,必為一個特殊的原因,而且定和醫術有關……」
蕭寒月皺了皺眉頭,暗中忖道:今天是十一月十八日,應不是趙大夫休診的日子,是不是出診去了?
說至此處,倏然停住,趙百年也未再追問,話題一轉,道:「蕭公子,你好像說過,你得此病,只有三個多月?」
「寒月雖讀過幾年書,但都是經傳兵略,對星卜醫術之學,卻是從未涉獵,恐怕……」
張嵐輕視的道:「這就是了,學過半年武功的人,不管他天賦多強,師父多強,我相信很難派上甚麼用場,再說,蕭老弟又從來沒有和人動過手……」
趙百年懸壺十年,醫好的病人,不下數萬之多,其中有很多是群醫束手的疑難雜症。
趙幽蘭緩步由一側廂房中行了出來,一身白衣,長髮披肩,但容色蒼白,眼窩深陷,人也似瘦了很多。
這日,到掌燈時分,趙姑娘又來看望,蕭寒月四顧趙福不在,吁口氣,低聲說道:「趙姑娘,趙福是……」
「爹!藥能醫病,為甚麼不能延壽?能延壽,為甚麼不能長生?」
蕭寒月接道:「這就是我們要查的原因了,趙大夫醫術絕世,我想,他失蹤一案,和他的醫術有關。」
但今天,趙百年似乎是m•hetubook.com•com遇上了困難,搭在病人脈門上的右手,良久無法拿開。
蕭寒月鎮定一下心神,道:「怎麼會失蹤的?」
張嵐接道:「趙姑娘,我不干預你用多少俸銀聘請蕭老弟作趙家的護院,但追查令尊失蹤一案,卻是不需要蕭老弟插手……」
「是爹最不喜歡談的事情。」
蕭寒月心中明白,此刻想走也不成了,略一沉吟,舉步先行入廳。
看到這樣的美酒,就算是不會喝酒的人,也會引起喝一杯的慾望,蕭寒月舉杯喝了一口,但忍不住立刻把一杯全喝下去。
「快放下來給我看看。」
「趙福,你沒有弄錯吧!我不是客人,我只是一個求醫的病人。」
蕭寒月道:「張大人的意思是……」
蕭寒月道:「劍術、拳掌,但最重要的是坐息吐納之術,廟中無劍,我們以枯枝代劍。」
「大夫,儘管下藥,寒月死中求生,能否醫好,早已不放心上了。」
「縱是九死一生,寒月也要一試,何況,還有五成生機?大夫,請用針吧!」
蕭寒月道:「如果趙大夫有甚麼隱密的事,趙福是最可能知道秘密的人。」
張嵐道:「他沒有告訴過你他的名號嗎?」
三年前封藩金陵的七王爺朱豪,忽然生病,而且病得很重,金陵王府中三位御醫會診,竟然找不出致病的原因,不敢下藥,只好把趙百年請入了王府。趙百年診過脈象,立刻振筆疾書,開了一個藥方子,七王爺吃了一服藥,病體就霍然而愈。三位御醫覺著面子掛不住,同時上了辭呈,七王爺沒有慰留,每人送了五百兩銀子,讓他們同時離開了王府。
胡子鏡想到了自己擁有的龐大財富,死了也不能帶進棺材,但至少應該辦一場空前絕後的大開喪,落一個身後哀榮,但又不放心交給妻妾兒女去辦,可是七天的時間,實在太短,縱然金銀如山,人手眾多,也是籌備不及。心發奇想,要求趙百年給他續長一個月的壽命,願以萬兩黃金作為酬謝,想不到的是趙百年竟然一口答應,配製了三十粒續命丹,要胡子鏡日服一粒,果然使胡子鏡多活了三十大,丹盡命絕而終。
三日時光,匆匆而過,蕭寒月雖然足未出戶,但他沒有浪費這三天時間,苦苦思索事情發生的經過,由撲朔迷離的案情中,捕捉到一點靈光。
雅室中一片靜,靜得落針可聞。
趙幽蘭兩道目光,盯住在趙福的身上。
蕭寒月苦笑,道:「對一個病人,為甚麼要如此的優厚,我……」
趙百年雙目凝注在愛女的臉上瞧了一陣,道:「延壽續命之藥,只是激發他生命中的潛能,使一個人多活一年半載,爹也許能辦到,超逾此限,就非爹的醫術和藥物所能了。」
「這……」趙百年呆了一呆,道:「蘭兒,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藥不醫死病……」
是十一月的隆冬季節了,所有的人,都穿上了棉衣長袍,但蕭寒月仍然舊穿著一套夾衣。
蕭寒月的侍童趙福,被趙幽蘭指派侍候蕭寒月,趙福很盡職,常常侍候左右。
忽見一個陌生男子,脫|光了上身,伏在床上,不禁一呆,俏麗的雙頰之上,飛起了兩朵羞紅,正要轉身退出,卻聽趙百年哈哈一笑,道:「幽蘭,還記得爹給你說過的七針通脈的針法嗎?」
趙幽蘭道:「蕭兄,令堂呢?」
趙福手上端著兩杯茶,也楞在那裏。
這場喪事,果然是哄動江南,過了兩年之久,仍為人們津津樂道,連帶胡子鏡萬金續命的事,也一直傳誦不絕。
回顧了趙幽蘭一眼,蕭寒月緩緩說道:「趙姑娘,允許寒月參與麼?」
「在下蕭寒月。」
拍拍愛女的秀肩,趙百年點頭,笑道:「我知道,我有你這麼的一個女兒,承歡膝下,爹還會有甚麼不滿足的?不許胡思亂想。」
蕭寒月吁一口氣,道:「也許是在下多慮了……」
「三個月前趙大夫看好了我的病,我卻欠了他一筆診病的費用,我攢下了三個月的工錢,特地來送上診費。」
趙百年醫務太忙,知道蕭寒月病好之後,就沒有再來看過他。
蕭寒月道:「在下不懂針穴,但因學習練氣之術,對脈穴部位,倒是知道一些。」
蕭寒月道:「趙姑娘,我很願意盡力,不過張大人說的對,我恐怕幫不上甚麼忙……」
這三個月,他拚命工作,賺了二十多兩銀子,省吃儉用的積存起來,準備付給趙大夫,作為診病的費用。
趙百年連連點頭,道:「氣岔奇經,非關病情,我雖然精研病理經穴,但卻未習過練氣之術,但是個中道理,應該相同。蕭公子今日見我用銀針過穴之法,救一孕婦,保他們母子平安。」
「這個,爹無法斷言。」
蕭寒月雖在口中答話,但臉卻埋在臂彎之中。
蕭寒月道:「老前輩手法高明,在下已經有著凝氣流動的感覺。」
「是是,趙先生虎父龍女,趙姑娘必能承繼你的絕世醫術。」
蕭寒月還未及開口,忽覺香風拂動,一個身著翠綠衫裙的少女,跳跳蹦蹦的衝了進來,嬌聲叫道:「爹,都快子夜了,你怎麼還不休息……」
趙幽蘭笑了一笑,接道:「是不是偷懶了?」
「我知道,爹是不願逆天而行?」
蕭寒月苦笑了一下,道:「總教席的意思是……」
蕭寒月笑一笑,道:「趙大夫呢?」
趙幽蘭道:「蕭兄已允小妹之聘,保護家院和小妹的安全,總不會言而無信吧?」
趙百年神情肅然的沉思了片刻,道:「續命也許趙某無能,但添壽卻非難事。經脈五腑,各有專司,通經調脈,護其腑臟,活上一百多年,在趙某眼中相信可以辦得到。」
蕭寒月點點頭,道:「才女二字,家母應是當之無愧,她不但通曉詩書,而且擅畫能琴,針繡女紅,無一不精,寒月家中最值錢的,就是一具七弦古琴……」
趙百年道:「蕭公子也懂針穴部位?」
趙百年微微一笑,道:「蘭兒,爹沒有騙你,對醫學上的認識,你確有過人的天份,不過,你終歸是個女孩子,有很多事情,不大方便,縱然身負絕世醫術,但卻很難發揮。蘭兒,你絕不能像爹一樣,開一間藥房,懸壺濟世吧!」
這兩位歷史上的醫學天才,遭遇的悲慘,故堪浩嘆,但他們如果早一點收個門人、弟子,承其衣缽,也許能把中國這種內、外科的神奇醫術,傳諸後世。
第二件奇怪的事情是,蕭寒月發現了床上放了幾套新衣服。
「不會錯的,蕭先生,那幾套新做的衣服,也是趙大夫吩咐連夜趕工做成的。」
不知何人,大叫起來,候診的病人,立刻隨聲附和,一片呼叫神醫之聲。
七針分刺在不同的穴位上。
趙百年臉上泛起一股驚喜之色,道:「好,告訴我詳細的情形……」
「你一直照顧我爹,也住在他的臥室附近,那一夜難道沒聽到一點動靜?」
蕭寒月心中坦蕩,笑一笑,道:「我要見趙大夫。」
趙百年雖然想早些休診,但受不住排候的病人苦苦哀求,直到夕陽下山,才算停了下來。
「我……我去作工賺錢……」
趙百年沉吟了一陣,道:「幽蘭,醫病如修屋,只是補漏,談到長生,那必須要改造一個人全身的機能,使它新生,這不是藥物的力量可能辦到。」
蕭寒月是一個讀書知禮的練武之人,英挺中另藏有一股文雅的氣度,和一般江湖中人大不相同。
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衫,是販夫走卒的穿著,但卻掩不住他那種英挺不群的味道。
他望著靈慧過人的女兒,拂髯一笑,道:「說下去,你想到甚麼?」
「我也該告辭了,關於醫藥費用,寒月會想辦法儘早送來。」
趙百年常和愛女,清茶一杯,縱論醫道,一談兩個時辰,兩人之間,除了父女的天性之外,還有著相知的友誼。
張嵐搖搖頭,嘆息一聲,道:「趙姑娘,趙大夫失蹤一案,充滿著詭秘,蕭老弟縱然胸有詩書,滿腹文才,但這不是開科取士,考場掄元,這是查案緝兇,救人玩命的事,蕭老弟既不是江湖中人,也沒有江湖上的閱歷與經驗,我實在想不出,他如何能夠幫忙……」
事實上,趙百年醫術的成就,已到了一次診和*圖*書斷便能判生死的境界,他診斷服藥三貼,七天能好的病,絕不拖過八天,診斷十天必死之病,也不會活到第十一天。
「那樣重要嗎?」
趙幽蘭只有十七歲,她生下來那一年,趙百年已經成名,家境富裕,單是照顧她的,就有一個奶媽兩個丫頭。但趙幽蘭並沒有富家小姐那種驕橫之氣,她非常好學,對人也很和氣,也許是受到了父親的感染,對醫學之道,特別喜愛,十三歲能由畫圖中記下了百草形象,十五歲能辨認七百三十六六種藥物,入口知味,能夠分辨真假,十六歲能和趙百年討論醫學上的疑難雜症,並習針灸、下刀之術,甚得趙百年的真傳,父女二人,可算是氣味相投。
蕭寒月沉吟一下,跟了出去。
趙百年道:「嚴格說起來,你不是有病,氣岔奇經,自成怪症,我雖診你脈象,竟無法斷論病情。你經內瘀氣,尚未凝固成形,堵死經脈,就趙某醫術所知論斷,應該有救,不過……」
言下之意,對蕭寒月十分輕視,也隱隱有著逐客的意思,但也完全認定了蕭寒月和趙百年失蹤一案無關,洗脫嫌疑。
趙百年頷首微笑,道:「關於那孕婦的事,其實說穿了,也不足為奇。那孕婦腹中之子,早已成形,已經過了生產的時間,一手脫出胎盤,竟然抓住了那孕婦的心栓,那孕婦心疼氣閉,我那一針扎在了胎兒的手上,刺|激他五指鬆動,孕婦自然得救,胎兒也可以順利生產了。」
「啊!蕭公子,難怪有點面熟。」
趙百年蹲下身子,一探少婦鼻息,右手搭在少婦腕脈之上,片刻之後,點點頭,站起身子。
張嵐冷冷接道:「永樂堂雖已休診,但趙大夫失蹤案情,外面尚未詳知,縱有傳言,也是出於揣測,蕭公子既然來了,那就只好委屈一下留下來……」
「趙大夫?」趙福呆了一呆,目光左右轉動。
趙幽蘭黯然接道:「蕭兄,張大人是身份尊崇的,為了我爹紆尊降貴,插手是非……」
青袍人臉色一沉,道:「蕭公子,今日來此,真的只是為了送上診費?」
胡子鏡活著的時候,沒有做過甚麼好事,死後卻大破慳囊,十兩銀子,不是一個小數目,幫人作上兩個月的長工,也未必能夠賺到,現在只要花一天時間,有吃、有喝、還有十兩銀子可拿,有熱鬧可看,又有誰不肯去?那一天,簡直是人山人海,由喪宅排出的長龍,直到墓地,估算總有近十萬人眾之多。
「趙福!記不得我了?我是蕭寒月。」
很可惜的是,他們沒有。
青衣大漢急道:「大夫,還有沒有救?」
蕭寒月道:「已經太豐厚了,我受之有愧……」
「這個,寒月恐怕……」
舉手叩動門環,兩扇木門戛然而開。
日上三竿時分,永樂堂兩扇關閉的大門大開,排候在門外的病人,依序進入。
趙百年笑一笑,拍拍那大漢的肩膀,道:「快去找個接生婆,你有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蕭寒月道:「大夫,寒月的病,是不是已經好了?」
趙幽蘭還未來得及出言呼叫,張嵐已大聲喝道:「站住!」
張嵐笑一笑,道:「蕭老弟,恕我明白的說,你恐怕幫不上忙,趙大夫失蹤一案,撲朔迷離,難倒了很多刑案老手,區區在下,也很感困惑,我想,蕭老弟,奉上的診費,趙姑娘已代為收下了,你可以安心了,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想,你現在可以走了。」
「女兒想的更深一層,是長生不老術。」
「大夫一針救二命,不愧神醫之譽,寒月苦苦思索,卻想不出大夫下針之處,和那孕婦的病情有何關係。」
趙福沉思了一陣,搖搖頭。
「是的,你的脈象強弱不定,似實還虛。」
如果,真的能配製出一種可延生命的藥物,是不是應該讓它在世上出現?
趙百年拂髯微笑,道:「蕭公子,別為醫藥費用擔心,你的病情,十分罕見,我倒希望蕭老弟給我一個機會,求證一下我的醫術!」
趙百年道:「這種下針之法是針灸之術中最難的針法,七針交錯,勾通了他全身的經脈,認位針穴,不得有絲毫的差錯,每一個落針之點,都是經脈交匯之處,爹指給你看……」
青袍人道:「沒有!所以我們正等……」
趙幽蘭嫣然一笑,道:「女兒半個月來,一直都是在想這件事情,倒是想起來幾種藥物,但不知道是否有用,請爹請教。」
「是的。」
「這……蘭兒,七針匯穴,勾通了人身經脈,在醫學上,確是一個創舉,這對治療病情上,有很大的幫助,但卻無法幫助一個人長生不老。」
蕭寒月黯然一笑,道:「大夫的醫術,寒月是親眼所見,神技精湛,天下名醫,恐已無出其右。藥醫不死病,大夫無法下藥,只怪蕭某是命該如此,大夫何必為此而不安?」
蕭寒月想了一想,道:「我想不一定是出賣,也許他只是無意的洩漏了甚麼。」
「爹,如果以你老人家的醫術,從中補助呢?」
「走火入魔,蕭公子,你會練氣?」
趙幽蘭思索了一陣,輕輕嘆息一聲,接道:「蕭兄,我想不出甚麼原因。不過,這和趙福有甚麼關係?」
蕭寒月取出銀子,道:「只有廿多兩,姑娘,我知不夠,趙大夫對我有救命之恩,就算付上千兩銀子也應該的,但我只有這麼多。」
蕭寒月雙目中突然暴射出兩道光芒,冷厲的看著張嵐,接道:「張大人,你不許我插手趙大夫失蹤一案,我不怪你,也許在下真的無能幫忙,但語含諷譏,輕藐寒月,這就有失忠恕之道了。」
理一理鬢邊散髮,趙姑娘微笑說道:「蕭兄,委屈你了。」
蕭寒月在趙府中留了三大,這三天對他變動太大了,不但滯止在奇經八脈中的真氣開始疏散,而且每次打坐運氣,真氣能立刻通達四肢百骸,完全進入了另外一重境界,臉上的病容也一掃而光,代之而起的,是一種紅潤的臉色。
蕭寒月啞一笑,道:「大夫,難道你還能為人添壽續命?」
為了償付診費,他節衣縮食的,連一套棉衣也沒有做。
趙幽蘭無恨關懷的問道:「以後又怎麼樣了?」
趙幽蘭看著蕭寒月,神情莊重,說的話十分認真。
酒醉三分醒,何況蕭寒月還沒有醉倒,看到了趙百年,立刻站起身子,他的舌頭有點僵直的感覺,但說話還是很清楚:「大夫,我只有三兩銀子,我知道,這不夠……」
七王爺很佩服趙百年的精湛醫術,親手書了一塊「一代國手」的金字匾,送給趙大夫。
這時,趙百年已緩步行了進來。
「噢!大夫的意思是……」
「神醫,神醫,死去的人,也能夠一針救活。」
蕭寒月望了青袍人一眼,接道:「張大人是官府中人?」
「女兒近讀丹道之學,心中存疑很多,想請爹指點一二。」
苦笑一下,蕭寒月答道:「我們的相遇很偶然,他病倒在路邊,我救了他,把他帶到一座荒廟。他胸羅很博,幾乎是無所不知,我很佩服他,就常去那裏,照顧他的生活。那裏離我的家不太遠,我每天一早送飯過去,侍候他,照顧他,他就傳我武功,但也只是口訣上指點,然後,讓我練給他看,不對的地方,他給我改正……」
望著趙幽蘭消失的背影微微一笑,趙百年向蕭寒月望去,笑道:「蕭公子,我這個女兒,頗有天份,已得我幾分真傳,我倒希望她能盡得我醫術上研究心得,免得重蹈古人覆轍,像華佗、扁鵲一般,醫術隨人而逝。」
「原來是張總教席,在下失敬了。」抱拳一禮。
「張大人,家父已失蹤兩個月了,仍是全無消息,我……」
兩個抬軟榻子的大漢,放下軟榻,趙百年揭開棉被看去,只見一個腹部隆起的少婦,雙目緊閉,面色如紙,似是已經死了過去,全身僵臥不動,但兩道柳眉卻緊緊皺在一起,好像死得十分痛苦。
兩道射來的目光,烱烱逼人,似是要看穿人內裏心事。
蕭寒月也在打量趙福,只見他神色自若,倒好兩杯茶,才發覺蕭寒月和趙姑娘都在瞪著他,立刻怔在那裏。
蕭寒月苦等了一天,雖然咬牙苦撐,仍是支持不住,靠在一處屋角,暈了過去。
趙幽蘭蒼白的臉上微現紅暈,笑道:「君子不爭一時,和圖書蕭兄,先請休息一下,我這就要他們替蕭兄準備衣物……」
趙幽蘭點點頭,道:「非常歡迎,蕭公子,我爹對你的才華、智慧,推崇備至,我十分相信爹的看法。」
趙百年的診病室,相當寬敞,分為內外兩間,外間放著很多長條木凳,供病人休息,裏間是趙百年診病的地方,內外之間,有一道竹子垂簾隔開。
她依著父親身側坐下,道:「別想蕭寒月的事了,也許他不喜歡醫道……」
趙幽蘭搶先一步,帶著蕭寒月行入了一座雅室。
一向車水馬龍的永樂堂,此刻卻一片淒清,兩扇紅漆大門,緊緊的關閉著,頓時令人興起了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的感慨。
這時候,突然傳過來一個沙啞的聲音,道:「諸位鄉親父老,救命要緊,請諸位讓一讓……」
「蕭公子,不用感激我,對我來說,一個病人能讓我無法下藥,這是一件十分罕見的事。」趙百年望著他。
「那就上干天機了。蕭公子,咱們還是談談你的病情吧!」
趙百年一皺眉頭,道:「延年續命術?」
這也是很多年來累積成的規矩,除了每個月的初一、十五,趙百年休息之外,大部分的日子,天未亮,永樂堂大門外,就排滿了等候看病的人群。
他說走就走,抱拳一個長揖,向外行去。
「你是……」
帶一個大活人走,比殺一個人麻煩何止十倍。
趙百年拂髯笑道:「爹不敢比前輩先賢,但如談到醫術上的成就,爹雖不及兩位前輩古人,但亦相差不遠矣!」
「一點不錯,張大人,寒月沒有說過一句謊言。」
「難產,大夫,只餘下一口氣,你一定要救救她!」
趙幽蘭看著青袍人道:「張大人,蕭公子是謙誠君子,不會對付我爹……」
趙百年自負能診脈斷病,所以,很少看病人的形貌,現在,他不得不抬頭看看病人了。病人很年輕,長眉入鬢,鼻正口方,也許是太瘦的原因,兩個眼睛顯得大了一些,但卻大而無神,臉色黃裏透白,病情一眼可見。
蕭寒月吃了一驚,道:「失蹤了?」
回到雅室,又是掌燈的時分,案上已經擺好了飯菜,六個菜,四葷二素,和平常不同的是,竟然多了一壺老酒。
戰國的扁鵲先生奏越人,能夠以診脈象,洞見五臟的癥結,藥到病除,那種驚人的判斷力,就算用現代最新的科學檢查方法,也無法和他診斷病情的能力相比,可惜的是,這位胸懷神術的內科大夫竟被秦國的太醫令李酰嫉妒殺害,名醫神術,隨人而逝。
「怎麼罹得此病?」
這時,候診的病人,都圍了上來,站成一個圓圈。
「蕭公子,我只是為人醫病,那必須病人的生機未絕,如若他經脈枯槁,生機全失,我也是無能為力,所以,趙某的病人,也有很多是無藥可救。」
「趙姑娘……」蕭寒月有些惶惑的接道:「趙大夫發生了甚麼事情?」
蕭寒月道:「是的,寒月一直找了七八天,可能的地方都去找過了,卻沒有發現任何痕跡。」
只有三個月的時間蕭寒月沒有見過趙幽蘭,活潑美麗的趙姑娘,完全變了樣子,變得憔悴呆木,惹人憐惜。
青袍人接道:「我也知道,這個辦法不是很好,但是卻想不出有更好的法子來,趙大夫是江南第一名醫,他的失蹤是震動金陵的大事,金陵府中的鋪頭衙役都已全部出動,均在暗中查訪,水旱碼頭,要道通衢,也都派了暗卡監視,連七王爺府中的侍衛都全部出動了,可是還查不出趙大夫的下落……」上下打量了蕭寒月一眼,又道:「如果我沒有看錯,蕭公子也會武功。」
「蕭公子,有甚麼為難的地方,儘管請說。」
「你來晚了……」
趙幽蘭點點頭,道:「既沒有加害之心,也不是勒索金銀,那他們的目的是……」
「是的,至少在目前,他還不會有性命之虞,他的價值,是他的救人本領,問題是甚麼人擄他去?為了甚麼?」
「他傳你些甚麼武功?」
蕭寒月呆了一呆,道:「你是趙姑娘?」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也沒有和人試過招?」
蕭寒月搜遍全身,只找出三兩銀子,想想這幾日在趙府中寄住食宿,三兩銀子,實在無法拿得出手,一走了之,又覺不妥,只好硬著頭皮,去見趙百年。
蕭寒月緩緩躺下,看了趙百年一眼,目光中滿是感激之情。
果然,那少婦已舒展開眉頭,緩緩吁了一口氣,睜開了雙目,但見周圍的人,都瞪著眼睛看她,羞得又急急閉上了眼睛。
「你本來就沒有病,滯止的真氣,一開始流動,就完全好了。」
趙百年打開木盒,取出一支五寸長的銀針在火上燒過,又用一塊白紗試過,看了青衣大漢一眼,道:「請解開尊夫人的前胸衣襟。」
張嵐還想發作,但趙姑娘這一接口,只好強自忍下心頭怒火,道:「罷了,罷了,趙姑娘,你帶他去吧!免得我看到生氣。」
這座廳房是趙百年過去看病的地方,佈置仍然依舊,只是少了那些聚集待診的病人,看上去有些淒清。
「是的!就在你離去後的第三天晚上,我爹突然不見了。」
「爹,您才見他幾次,又怎麼能斷言他是天才?」
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捧著一個玉盤行了過來,玉盤上放著銀燈、木盒,銀燈已然點起,火焰熊熊。
趙幽蘭突然接道:「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兩位請進入廳中再談吧!」
「沒有。」
蕭寒月笑一笑,道:「我沒有衣錦榮歸的打算,只想賺些銀錢回去,置幾畝薄田,蓋幾間瓦舍,奉養高堂,安度餘年。身為人子,總不能讓含辛茹苦養我成人的寡母常居親家。想不到是我離家之後,竟然忽罹怪病,如非趙大夫的仁心奇術,妙手回春,寒月想已病死異鄉了。我出身寒微之家,寡母孤兒,只是一個平凡的布衣小民……」
自嘲的苦笑一下,趙百年暗暗忖道:想不到啊,這天下竟有我趙百年診斷不出的病情。
「趙姑娘,我很想為趙大夫的事盡盡心力,只不過在下的閱歷有限,恐怕會使姑娘失望。」
「趙大夫對寒月既施恩澤,又加垂青,我也希望能為這件事盡分心力……」目光轉向張嵐,蕭寒月緩緩接道:「張大人,首先我想說明,趙大夫救過我的命,不是他,我蕭某人恐怕早已病死。其次,我要說明我練過武功,但指點我練武的人,是個殘廢有病的老人,他傳我武功,但卻從來沒有和我對過招,我也從來沒有和人動過手,我究竟練到了甚麼境界,我自己一點也不明白。甚至,我自己也很懷疑,我是不是真會武功?」
「坐,坐……」趙百年微笑著在左側一張木椅上坐下,接道:「我說過,你是幫我的忙,你的病情,使我有機會求證出七針匯穴通脈的道理,這使我的醫術,有更進一步成就。」
蕭寒月道:「沒有派人找過?」
蕭寒月道:「除了你之外?」
張嵐接著道:「所以,你就出來闖闖世面了?」
蕭寒月腹有詩書,如何聽不出言外之意,但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和自己不願留下有甚麼關係。
這的確是一件很平凡的事情,像蕭寒月這樣的人,這樣的事,俯拾皆是,這世上又何止是千千萬萬呢?
「是!」
蕭寒月搖搖頭,微笑道:「張總教席盛氣凌人,在下一時控制不住,幾乎壞了事情,想來也很覺不安。」
花容慘變,淚水盈睫,帶著七分的無奈,趙幽蘭黯然說道:「這麼說,我爹,他……」
趙百年目光轉動,仔細的向年輕人打量一陣,臉上突然泛現出驚異和興奮混合的神情,道:「年輕人,你貴姓啊?」
趙福送上銀盤針盒,趙百年一口氣在蕭寒月的後背上刺下七枚銀針。
張嵐雙目凝注在蕭寒月的臉上,道:「以後,你就沒有再見過那無名老人?」
蕭寒月食宿都在同一間雅室之中,每天開飯之時,都由趙福送上飯菜,每餐的飯菜,都很豐盛,但還是第一次有酒。
「大夫,如是未雨綢繆,早作調護呢?」
趙大夫學養豐富,胸羅萬有,對醫學之道更有獨專,但趙幽蘭才慧過人,靈巧機智,常常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醫學困擾,以刁難父親,父女之間,也常有爭辯。趙幽蘭雖然不能幫助父親解惑破疑,m.hetubook.com.com但由於她的尖銳爭論,常能啟發趙百年靈感,突破醫術上的窘境。
「是……」淒涼一笑,接道:「爹本想留下你的,但你卻不肯體諒我爹的心意……」
霜寒尤勝大雪天,不少人在晨霜嚴寒下微微顫抖,但卻沒有人發出一句怨言。趙百年的精深醫術對一個病人而言,確有著冒寒等待的價值。
一兩銀子的診費,實在很貴,但病人有病人的打算,別的大夫,雖然診費便宜,但十劑藥未必能把病醫好,趙百年診費雖貴,但一劑藥可以使病體痊癒。
開門的是趙福,呆呆的望著蕭寒月,似乎是已經不認識了。
一幽香風暗送,趙幽蘭緩步行了進來,道:「爹,他走了?」
張嵐「哦」了一聲,道:「令師的大名是……」
江山代有人才出,一千多年後,江南的金陵,又出了一位名醫——趙百年。
看著趙幽蘭,趙福有些茫然的說道:「姑娘,我……」
趙百年微微一笑,道:「蘭兒,你一直把話題繞在長生之術上面,可有甚麼原因?」
「蕭兄,我爹在失蹤前一再稱讚你,決非無因,大丈夫豈可妄自菲薄?」
「爹,您用七針匯穴,已能勾通人身十二經脈,如再補以藥物,你想能不能培養出一個人的新生機能?」
「趙福,這是為甚麼?我只是一個求醫的病人……」
蕭寒月也憋了一腔怒火,還想頂撞幾句,但趙幽蘭已搶先說道:「蕭兄,這邊請吧!」
蕭寒月道:「果然是高明的很,孕婦的病情固然是匪夷所思,但大夫判斷病情的能力,非常人能及了。」
「噢!」趙百年長長吁一口氣,道:「我診脈下藥,十數年如一日,從來沒有猶豫過,可是你的脈象很奇怪。」
「爹,如果一個人內腑無疾,經脈骨骼無傷,是不是可以長生下去呢?」
「是的!趙姑娘,大夫看好了我的病,我總不能……」
「張大人,家母寡居,寒舍又非大家,實在不便帶一個男人住在家裏。不過,家母很贊成我的做法,要我有始有終,寒月的家境很清苦,但家母卻竭盡所能的在茶飯上力求豐盛。就這樣過了半年,直到一個大風雨的晚上……」
「是是!大夫請問,寒月當盡情奉告。」
「是!我不能留他,因為他一定會拒絕,也許,我們的方法錯了。」
蕭寒月道:「一年前,外婆來看家母,看到寒舍中清苦的生活,苦勸家母,暫回娘家居住,並要寒月同往。寒月原籍白楊村,只是一個小小的鄉村,除了牧牛和幫人作一些收割的工作之外,很難找到別的工作。我雖早有出外謀職的打算,但寡母在堂,寒月實在無法啟齒告稟,家母現在已由外婆接去了……」
趙百年略一沉吟,由少婦的雙乳之間一針刺下。
趙幽蘭嘆息一聲道:「為了付診病費用?」
現在,趙幽蘭卻對父親提出了另一個尖銳的問題。
「三個多月了,聽說大夫的醫術超絕,特地趕來求醫。」
趙百年駐診的地方,叫永樂堂,原本是金陵城中一條很僻靜的巷子,但這條巷子,卻因趙大夫的名氣,熱鬧起來,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趙百年笑笑,道:「他如肯學醫,我相信十年之內,他可以得到我的真傳,但更重要的是,我想研究他奇經八脈中那股凝聚之氣,是如何練成的?」
趙百年處方很快,天到中午,已然看了五十八個病人,但是病人太多,候診室仍然擠滿了人。
趙百年笑一笑,道:「爹看過的病人,不下數萬之眾,對一個人的相貌和智慧,自然是有獨到的評鑑,這是一種心得、經驗……」
永樂堂也是趙百年開的大藥鋪,藥物十分齊全,趙百年開出藥方子,就在永樂堂藥鋪抓藥,如果病人不願用永樂堂的藥物,趙百年也不會勉強,診病費一兩銀子,藥錢另算,但從來沒有一個病人,拿著趙百年的藥方子跑到別的地方配藥。
「是趙大夫的吩咐,這壺酒是很好的桂花露,是趙大夫親自處方釀造的,除了他自用之外,從不用它款待客人,你是第一位受桂花露款待的客人。」
趙幽蘭笑一笑,道:「那是一種武功,練氣之術,如果知道竅門,練成並非難事,女兒倒想到了一種……」
那青衣大漢高興的趴在地上,對趙百年磕了一個響頭,道:「大夫,你是活神仙,救吉救難的萬家生佛,我……」
這時趙福捧著一個茶盤行了進來,道:「蕭公子、姑娘,剛泡的茶,兩位喝一杯。」
趙福緩步行了進來,道:「蕭先生,酒菜快冷了,請早些用吧!」
轉頭看去,只見蕭寒月已拉了一幅被單把上身蓋上。
於是,有一個流言,很快便在江南境內流傳開來,說是,趙百年不但能著手回春,而且還能為人續命,傳說的主角是富甲揚州的大鹽商胡子鏡,染病求醫,趙百年診過脈象之後,斷言他只有七天的壽命,要他立刻回去,準備後事。
趙幽蘭呆了一呆,道:「趙福是一直都在侍候我爹的生活起居,也是最接近我爹的一個人,不過他又怎麼可能會出賣我爹呢?」
芬芳留齒,醇香透心,蕭寒月從來沒有喝過這樣的好酒,美酒佳餚,色香可口,不覺之間,竟把一壺酒喝得點滴不剩。
那大漢更是歡喜,取出一錠銀子,放在玉盤中,招呼從人抬起軟榻,匆匆而去。
趙百年看病很快,診過脈象,立刻處方,前後不過是片刻工夫。
趙百年道:「蕭公子,我看你似乎是讀過不少的書?」
張嵐臉色一變,冷冷說道:「趙姑娘,我姓張的插手此事,可不是職責攸關,而是七王爺對趙大夫一份眷顧,金陵府的精幹捕快,已全部出動,王府的侍衛,也有大半動員,其他金陵城中的英雄、鏢師,也全部看我張某人的薄面,在暗中查訪、偵緝,也許你姑娘這幾天看我坐在府中未動,但縱橫二百里,已佈成了一張嚴密的大網,我不想蕭寒月破壞了我的部署……」
他停下腳步,目光凝注在蕭寒月的臉上。
趙百年卻沒有勸阻,他看得出,這個年輕人雖然很窮,但卻風骨稜立,不是一個輕易接受別人幫助的人。
幾句話,激起了蕭寒月萬丈豪情,笑一笑,道:「說的也是,無論如何,在下總要勉力一試。」
趙百年對自己技藝,似是很滿意,看著刺在蕭寒月背上的銀針,笑道:「七針渡穴的手法,我也是第一次施用,這七針使你十二經脈和奇經八脈中滯止的真氣,交匯流通,我落針之處,都是你經穴的交觸之點,我相信縱然是華佗重生,扁鵲還魂,他們用針的手法,料也不過如此罷了。」
蕭寒月搖搖頭道:「沒有,寒月出生貧寒,幼年喪父,十二歲即幫人牧牛,以助生計,母子們相依渡日,那有餘錢購買奇異藥物?」
蕭寒月冷然地接道:「士可殺不可辱,我雖一介寒生,但一不犯王法律條,二不作奸犯科……」
趙幽蘭輕輕吁一口氣,緩緩說道:「為甚麼?」
一個青袍長髯的中年人,由庭院中走了過來,他步履從容、穩健,但速度很快,似乎是剛看到人,便已到了蕭寒月身前三尺左右。
青袍人道:「說我是官府中人,也不算離譜,不過,我不是正式食皇上俸祿的人。」
「爹和我無話不說,知道最多秘密的人,應該是我。」
趙幽蘭道:「蕭兄,會不會是為了要我爹為他診病?」
東漢的華佗先生,能破腹背,湔腸胃,刮骨療毒,也就是能動大手術,在胸和後背開刀,把人的腸、胃拿出來洗刷一下,再放進去。那時代,沒有科學的麻醉設備,華佗先生的麻醉方法,是用一根銀針,刺入人的穴道。
「蕭公子,張大人是七王爺禮聘的王府總教席,負責教導王府中護院侍衛的武功。七王爺對家父失蹤一事,非常的重視,特地請張大人主持追查家父的下落。」
「蕭先生,先請用飯吧,等一會,趙大夫會來看你,有甚麼疑問,當面問問趙大夫吧。你請用飯,我不打攪了。」
趙幽蘭苦笑一下,道:「爹,為甚麼女孩子總是這麼吃虧,男人能做的事,女孩子卻不能做,我心裏實在是不太服氣。」
她神情沉重,滿懷憂苦和_圖_書,但仍然保持著大家風範,言詞之間,對蕭寒月雖然有抱怨之意,但卻無遷怒之心。
「留下來……」趙幽蘭緩緩行前兩步,望著蕭寒月,接道:「我聘請你助我查這件案子,兼作我們趙家的護院,每月五百兩銀子的月俸……」
張嵐被蕭寒月那突發的氣勢所懾,呆了一呆,忽然大怒道:「姓蕭的,人貴自知,我對你客氣,完全是看在趙姑娘的份上,你是讀過幾天書的人,大概也知道禍從口出這句話的意思……」
他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修長適度的身材,濃濃的劍眉,和一對閃動著神光的星目,稍顯黑一點的皮膚,油亮生光,和三個月前的蕭寒月,完全判若兩人。
趙百年站起身子,行了出去。
「噢!蕭公子的意思,是從來沒有和人動過手?」
蕭寒月望了青袍人一眼,道:「有沒有線索?」
蕭寒月急急接道:「張大人說的對,趙姑娘,我練的只是一些強身保命之術,和人動手,未必有用,而且,我對江湖上的人人事事,更是一無所知,就算張大人要我幫忙,我也不知如何下手,寒月只能以一瓣心香,祈求趙大夫早日脫險歸來,趙姑娘多多珍重,寒月這就告辭了。」抱拳一禮,轉身行去。
「沒有,姑娘,我是第二天給老爺送早茶,叫不開門,才發覺……」
青袍人點點頭,道:「蕭公子請!」
趙百年暗暗點頭一笑,拔出蕭寒月背上的銀針,道:「蕭公子請好好在此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青衣大漢望著趙百年,茫然說道:「大夫,扎一針,成麼?」
「蕭公子不用客氣,在下張嵐,我是受七王爺私人禮聘的人,不食俸糧,沒有官銜。七王爺非常敬重趙大夫的醫術,特地派我來協助金陵府王總捕頭,追查趙大夫失蹤的事。蕭公子文武兼修,胸藏錦繡,對趙大夫失蹤一事,想是別有看法了?」
蕭寒月盡褪衣衫,赤|裸上身,伏在榻上。
蕭寒月點點頭,道:「我練過,不過,卻從來沒有用過!」
蕭寒月苦笑一下,道:「大夫,我在金陵舉目無親,病勢又日漸沉重,無法謀職作工,全身所有的,也不足三兩銀子……」
趙幽蘭點點頭,道:「女兒記得!」
「我的客房,蕭公子,請躺下去。」
蕭寒月淡淡一笑,道:「在下很慚愧,讀書未成,劍術也沒有學出了名堂,無名老人突然失蹤,指教無人,學劍一事,也就半途而廢了。」
「令堂是一位才女了!」
趙幽蘭微微一笑,道:「華佗能破背腹,湔腸胃,據說,還能動腦部手術,扁鵲能洞察人五腑中的病結,爹比他們的醫術如何?」
趙百年聽見趙幽蘭這樣說,他心裏不由笑一笑,道:「蘭兒,不用生氣了,你雖是女兒之身,但你的才慧膽識,不讓鬚眉,不管你能不能為人診病,濟世活人,爹也會把這一身醫術傳授給你。」
一代外科神醫,卻被生性多疑的曹操拷死在獄中,但最可惜的是是華佗先生在臨死之前,把一部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醫書,交給獄官,但獄官怕曹操查出來受到株連,竟然不敢收受,華佗先生一怒之下,把書給燒了,絕代醫學,就此失傳。
趙幽蘭道:「我相信爹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看法。蕭兄,請你賞我一個面子,留下來,如果俸銀方面,蕭兄不滿意,我還可以增加……」
「不!蕭公子,家父閱人千萬,從未動傳授人醫術之念,但一見蕭兄,卻驚為奇才,認為蕭兄是唯一可傳他醫術的人。」
趙百年拂髯微笑,道:「蕭公子,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幫助我,找出病因,你肯留下來,是幫我的忙。」
他苦鑽醫術,忽視了男女之間的禮方,趙幽蘭雖然在聽,但臉上羞紅一直未退,好不容易等到趙百年講完,立刻轉身逃了出去。
趙百年長長吁一口氣,道:「醫道之學,深奧博大,學的人,除了熟能生巧之外,天份亦極重要的,天份高的人,才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醫術之進步,必須要天才不斷的投入,才能有很大的收穫。蕭寒月是個天才……」
「奇怪?」
趙小姐雖喜醫術,人卻生得十分俏亮,容色俏麗,討人喜愛,如果說她有缺點,那就是生性較為活潑,缺少了那份大家閨秀的莊重。
青袍人淡淡一笑,道:「你不像是有病的人。」
「蕭公子,可否等一下,讓我先看別的病人,今天晚上,我再仔細研究一下你的病情?」
趙幽蘭接道:「被大水沖跑了?」
也有人問過趙百年,而趙百年只是搖頭苦笑,不肯承認,事如春夢了無痕,這就成了一樁難解的疑問。
蕭寒月吁了一口氣,無奈的道:「也許寒月真的幫不上甚麼忙,張總教席既如此說,在下只好告辭了。」
趙百年點頭微笑,道:「我試試看吧!趙福,拿銀針來。」
張嵐淡然一笑,道:「是為了令尊,蕭老弟不錯是學過武功,但是時間卻只有半年,我相信這是真的……」
蕭寒月第二次來到永樂堂,已經是三個月後。
「是!」蕭寒月對他點頭。
「不不不,姑娘,在下實在用不著別人照顧,我是想瞭解一下趙福的來歷。」
有人向胡子鏡的家屬求證,胡家人的回答是不明內情,是真是假,只有胡子鏡一個人知道,但胡子鏡已死去。
玻珀色的美酒,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直撲鼻中。
「等消息。有人擄走了趙大夫,必有目的,等他們開來的條件。」
「我只能肯定,對方不是勒索金銀,但也不會加害趙大夫,如果對方存心加害,也可以在府中下手,用不著把他帶走。」
蕭寒月接道:「趙大夫失蹤前一兩天,可有甚麼異狀?」
蕭寒月呆了一呆,道:「大夫,這麼說來……」
「你病了多久了?」趙百年是想從病人口中的回答,找出致病的原因。
「總不能不付診費,是嗎?爹說你風骨稜立,果然不錯,你賺了多少銀子?」
蕭寒月苦笑一下,自斟了一杯酒。
「是的,寒月輕率躁進,練氣岔入奇經,落此下場,這也是自作自受……」
「唉!我如不代爹收下,你一定不會安心……」趙幽蘭伸手取了一塊碎銀,接道:「蕭公子,我爹的診費向例是一兩銀子,我代他收下了,你可以安心的回去了。」
蕭寒月陷入了苦思之中,雙眉緊鎖,木然不語,趙幽蘭幾次想出聲招呼,又強自忍了下去,不便驚擾,只好靜靜地陪坐一側。
「那一夜狂風大雨,雷電交作,只見洪流滾滾,溝滿河平,平地積水三尺,寒舍亦遭到水淹。我忙著照顧家母,對抗侵入屋中的洪水,直到天亮,雨勢稍歇,我冒著積水、濁流,趕到村外廟裏去看看,但卻已不見了那位老人家了……」
趙百年沉吟了一陣,道:「讓一個人老化的機能全部能夠新生,或有困難,但使其中部分更新,當可有望,但事鬧重大,讓我仔細想想,天下藥物,有那些可以調配出這種助長人身機能的藥力。」
酒味香醇,但酒力卻很強,喝完一壺酒,蕭寒月感到有了七分醉意。
趙百年扶起那青衣大漢,接道:「尊夫人生的甚麼病呢?」
張嵐接道:「等我們找回來趙大夫,你再走不遲。」
張嵐淡然的笑一笑,道:「嗯!半年的時間,別說學劍了,就算是練一套高明的拳法,只怕也難得神髓。蕭公子,你坦然陳述身世,可證明確是個誠實的君子,技擊之術,非要十年的苦功,才能奠定基礎。蕭老弟,只要不是太庸碌的人,十年寒窗苦讀,就算未必能殿試掄元,名揚天下,但中個舉人,謀個一官半職的,並非甚麼難事。但十年苦練,卻肯定的不能在武功上有登峰造極的成就。」
趙幽蘭道:「蕭兄,瞧出了甚麼沒有?」
「等!等甚麼?」
「蕭寒月,趙大夫的病人!」
蕭寒月笑道:「讀過不少書則不敢說,家母出身詩書門第,寒月從母讀書,倒也讀完了四書、五經。」
終於忍不住滾下來兩行淚水,趙幽蘭黯然的接道:「我也不知道,我記得那一夜,爹還跟我談到你,說你悟性很高,希望找到你,說服你跟他學醫。初更天我才離開爹的書房,就在那一夜,他失蹤不見了,直到現在,沒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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