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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劫

作者:臥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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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關東七鞭

第十一章 關東七鞭

田秀鈴怒道:「你說了她們,我就——我就——」突地瞧見任無心正在苦笑著凝注她,只因他深知這樣一來,更是分說不清了。
兩人齊地邁前一步,劍拔弩張,眼見又是一觸即發之勢。那矮胖老人雙手一分,又自哈哈地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轉過身,面向虯髯老人,接道:「老五,你要管閒事,你要動手,都由得你,但你最少該問問清楚,他雙方究竟是誰善誰惡方是。」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古往今來,成就霸業之人,大致可分三類,胸襟博大,以德服人,令屬下如沐春風,如曝冬日,乃屬上乘,但這種人卻委實少之又少;退而求其次,便是故作仁厚,以權術收攏人心,教別人全心效忠於己,已可算是人傑,漢高祖之用張良、蕭何、韓信,便是如此。」他話聲微頓,含笑接道:「若以盛氣凌人,霸力壓人,或是以毒辣的手段震懾人心,實已落了下乘,別人縱然聽命於他,亦不過是一時無奈而已,桀、紂、秦政,便是此等角色。」
黑及人拊掌道:「賢弟當真是心細如髮,為兄竟又將此事忘懷了。」
任無心還未說話,田秀鈴卻已忍不住道:「此——此話怎講,他,我家的公子,更不懂了。」
眾人誰都不再開口,靜等著歐陽亭說話。只因「破雲七鞭」也早已聽過「冷面白眉追風叟」的名聲,深知他絕對不會說錯話的。只聽歐陽亭沉聲緩緩道:「閣下此言,想來必非無因而發,是以閣下不妨說出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愚兄弟然後再做打算。」
虯髯老人趙烈彬大喝道:「你知道就好!老夫也不願傷你性命,只要你——」
白髮老人目中光芒閃動,擺手截斷了虯髯老人的語聲,目光凝注金承信,沉聲道:「賢昆仲與愚兄弟祇怕是為了同一事故而來亦未可知。」
趙烈彬面頰微紅,垂下頭去,神色之間,顯出他心中實已十分難受。
白髮老人沉聲道:「既然有力敵關東七鞭的身手,怎會是江湖無名之輩?」
金承信心頭一動,脫口道:「閣下先說說看是什麼事?」
那邊任無心見他兩人嘴皮啟動,卻無語聲發出,知道必是以傳音入密的功力在暗中通話,但他卻甚是放心,知道以丐幫五老的人品與身份,絕不致在暗中指點那趙烈彬的招式。說話之間,田秀鈴與趙烈彬戰況已更見激烈。在經過這一段吃力的比拼之後,趙烈彬剛猛的招式,仍絲毫未見軟弱,他體內所蘊藏的真氣力量,似可源源而來,用之不斷,取之不竭。
矮胖漢子頓住笑聲,道:「那些老人們,祇怕已都逃走了,屬下到了那邊,見到那洞窟之前,不但草木凌亂,而且還似有火燒的痕跡。」
任無心笑道:「不錯,正是如此,想不到好漢你也想通這個道理了。」
任無心一字字緩緩道:「主持武林正義,解救被害同道,揭破南宮世家陰謀,為死去的英豪復仇,這便是不能被各位影響的大局。」
趙烈彬呆了一呆,道:「莫非此刻已過了三百招不成?」
那虯髯老人早已躍躍欲動,此刻忍不住大喝一聲,飛身而出,厲吼道:「有老夫在這裡,還用得著我二哥自己動手嗎?」
任無心哈哈一笑,截口道:「你知道就好,若不是你先前不敢回手,祇怕三十招內,便已輸了。」
任無心含笑道:「正當如此。」
田秀鈴放聲道:「你堂堂一個男子漢,怎能在背後出言辱及別人家的寡婦,那五位夫人與你非親非故,素不相識,你怎敢胡亂以『荒淫』二字,加在人家身上。」
田秀鈴望著他遊走的身形,眼波中充滿了欽羨,嘴角邊卻不禁泛起了微笑。斐家兄弟突也不約而同,自比鬥的身形上移開了目光。他兩人各各對望了一眼,各各輕嘆了一聲,看他垂下頭去,神情間也顯得無比的沉重與悽涼。只因他們都已看出白大先生已然絕無取勝之望,傷敗已是遲早間之事。但他們卻誰都不忍眼看白大先生失手而敗的那具有決定性的一剎那。只因這一剎那,不但能決定白大先生的勝負,也將使丐幫五老數十年不敗的聲譽,毀在這剎那之間!
白大先生緩緩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你我武功還是在伯仲之間,但你臨陣狠辣準而有餘,沉穩卻不如我,以今日戰局觀之,還是由我出手較為妥當,不知二弟你意下如何?」
皇甫少虹接口笑道:「兄台可是要聽故事嗎?小弟說的故事,便在那裡。」
白髮老人卻已轉過身,面對關東七鞭,抱拳道:「各位大名,不知可否見告?」錦衣大漢微一沉吟,還未答話,白髮老人已含笑接道:「此事愚兄弟已經管了,勢必不能中途撒手,是以,老夫方自冒昧請問各位的姓名來歷,各位俱是江湖豪傑,想必也能諒解愚兄弟的苦衷。」他面帶笑容,言語更是說的和婉,但神色間卻自帶著一種威嚴肅穆之態,無形中流露出不可抗拒的懾人之力。
田秀鈴本已勝算在握,不免更是大意,此刻心驚手亂的避開了四腿。那知趙烈彬連環踢足間,身軀又已漸漸抬起,踢到第五足時,他緊貼在股間的雙掌,突然飛擊而出,配合了足部的攻勢,分擊田秀鈴右肋。剎那之間,他一招竟變作四式,分擊田秀鈴上、中、下、左、右五路。
歐陽亭垂手木立,凝思了良久,緩緩轉過身子,沉聲道:「大哥,小弟已將他言語問清,如何決定,全憑大哥做主了。」
田秀鈴呆呆地愣了半晌,幽幽長嘆一聲,竟再也未說出話來。她雖已背叛南宮夫人,但那種不可斷絕的親情,卻已在她心中伏下了深深的關心與憂慮。
也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任無心方自變色欲起,那始終凝目而望的白大先生,身形卻已箭一般竄了出去,口中輕叱一聲:「住手!」雙掌已落在趙烈彬、田秀鈴兩人身形之間,掌勢斜分,左掌揮向田秀鈴,田秀鈴借勢後退,右掌卻閃電般握住了趙烈彬的足踝,輕輕向外一推。
虯髯老人怔了半晌,目光轉向任無心,緩緩道:「如此說來,莫非這文人倒是個惡徒不成?」
任無心微一沉吟,緩緩道:「十九年前,南宮世家第四代少主人,喪生亡命,天下武林,大會洞庭,五老中『冷面白眉追風叟』歐陽亭歐陽二俠,夜闖洞庭,與當時洞庭大俠『九士翁』翁平對了三掌後,惹起了洞庭、丐幫兩幫的決戰君山,五老中三俠、四俠,斐氏昆仲雙飛劍,趙五俠獨舉千斤鼎,洞庭眾豪激怒之下,便設計要火焚君山,將丐幫群雄活活燒死在君山絕壑,閣下這時恰巧遠在千里塞外,聞得消息,連換十八匹健馬,星夜趕回——」他喘了口氣,立刻接道:「等閣下到了君山時,雙方已是兩敗俱傷之局,閣下二三句話即解決了這千鈞一髮的危急之局,要『洞庭大俠』翁平親率洞庭群豪,恭送丐幫英雄出寨,但丐幫五老回幫之後,也要立刻同時洗手歸隱,退出江湖。」他滔滔不絕的說到這裡,對這事隔一十九年的武林舊事,說得當真是如數家珍一般。
要知兩人誰都知道對方乃是勁敵,是以誰也不敢大意出手,只因高手比鬥,所爭的往往只在一招之間,一招之失,被人制住先機,勝負之數,便完全扭轉。此刻任無心固是久仰白大先生的英名,不敢輕易出手一擊。那白大先生更是生怕自己招式中露出破綻,不但自己立時便得居於下風,丐幫五老享譽多年的聲名,也將毀於一旦。他縱橫江湖多年,天下各門各派武功中的精粹,多少均有涉獵。但在這盞茶功夫中,他心中不知想過了多少變化精微,出手奇奧的招式,卻想不出有那一招是絕無絲毫破綻的,更想不出那一招有絕對把握能一擊之下,便制敵先機的。
歐陽亭躬身道:「大哥有何吩咐?」
虯髯老人呆了一呆,半晌說不出話來。那邊的禿頂老叟,猶自端坐在騾上,此刻轉首向那白髮老人微微笑道:「向老五的脾氣,從來只有斐老三對付得了,若不是有斐老三這剋星在,便是你我也管他不了。」
錦衣大漢道:「俺兄弟卻說了她們,又當怎地?」
矮胖漢子笑道:「寒夜無酒,說說笑話也可禦寒,皇甫兄為何不肯——」
矮胖老人笑道:「二哥吩咐,自然是好的。」拉起虯髯老人衣袖,齊齊後退了一步。
虯髯老人縱聲狂笑道:「好個不要外人插手,老夫便偏要插手,你又當怎地?」
錦衣大漢叱道:「不信。」
金承信突也一躍而出,道:「這位前輩的話,實在說到俺心裡了,俺關東七兄弟的心意,也完全和他一樣。」
左面一人,身法勁急,宛如離弦之箭,刷地掠到那虯髯老人身後,嘻嘻笑道:「老五莫要動怒,你也笑一笑吧!」雙掌齊出,輕伸食、中兩指,在那虯髯老人的肋下輕輕地搔了兩搔。那虯髯老人果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身形架式,全部鬆散。原來這老人烈火般的脾氣,天不怕,地不怕,平生卻最是怕癢。右面的矮胖老人,身法卻是輕靈柔巧,如飛絮,如輕鴻,如落葉,飄飄落在虯髯老人與錦衣大漢之間,袍袖一拂,攔住了錦衣大漢的去路。錦衣大漢只覺一股柔和但卻不可抗拒的力道,隨著這矮胖老人袍袖的一拂之勢,直撞而來,身不由主,倒退了三步。
他身側的另一矮胖老人哈哈笑道:「無論打不打得著,七個打兩個,總有點教人看著不順眼,斐老大,你說是嗎?」
只見黑衣人微一頷首,矮胖漢子卻又笑著回頭,說道:「皇甫兄——」
白髮老人身形落地,便已笑道:「二位賢弟且請先退一步好嗎?」
田秀鈴嘆道:「但這種手段,卻最直接,收效也最快。」
趙烈彬大怒道:「好,且看你這頭如何叩法?」身形展動,便要動手。
任無心更早已凝神運氣,不敢有絲毫大意。
任無心身形展動於鞭風掌影間,正不知該如何才是,他既不能出手傷人,卻也不能如此纏鬥下去。那知七招尚未過去,突聽遠處又有一陣蹄聲傳來。這蹄聲雖然輕微,但來勢卻絕快。蹄聲初起時還遠在數十丈外,霎眼間便已可看到人影,再一霎眼,便已來到近前。
金承信大聲道:「還問什麼,俺早已看破他的行藏,連他自己都不能否認了。」
任無心衣袂飄飛,身形轉折,輕飄飄落下,落足之處,竟彷彿仍是他方纔乍起之處。白大先生卻已遠遠落在丈餘開外,開朗的面容,變得十分沉鬱,胸膛也在不住起伏。
仍是錦衣大漢金承信開口道:「不錯。」
語聲方了,只聽任無心傳音入密的語聲,已在她耳側響起:「此人生具神力,外門功夫,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你萬萬不可有絲毫大意,最好先以靈巧的身法,避而不攻,先消耗他的真力,激發他的怒氣,只要三百招一過,他便算輸了。」
只見那虯髯老人滿心焦急,忍不住了,此刻應聲一躍而出,大喝道:「不管他說的有理無理,但我兄弟總不能完全聽他這個行蹤詭異,來歷不明的少年人的話,而決定如此大事。」
十數招過後,白大先生與歐陽亭俱已發現他的武功招式,竟與那書僮截然不同。最令人驚異的是,他招式雖然已至迅急凌厲之巔峰,但揮掌出招間,卻似仍有餘勁未吐,誰也猜不出這少年體內,究竟還藏有多少潛力?
歐陽亭目光凝注,也不禁暗暗忖道:「想不到這少年竟有如此沉著的定力,方纔他那一招若是忍耐不住,無論以何招式應敵,大哥雙掌早已蓄勢而待,左掌若出以他秘創掌法中的『一鐘九鼎』,右掌且以我丐幫三絕招中的『陽關走馬』,這兩招一正一輔,一剛一柔,左掌沉凝,以補右掌輕靈之不足,右掌虛幻,卻又可補左掌之拙重,那少年縱然身法輕靈,變招迅快,祇怕在這一招之下,便已要落在下風了。」
趙烈彬雙臂振處,鬚髮皆張,暴怒道:「放屁!老夫三招之內,要他倒在東他便不敢倒在西。」
白髮老人轉身走向任無心,抱拳一揖,含笑道:「閣下高姓大名,老夫亦盼一聞。」
白髮老人口哼了一聲,便已算作答話。那虯髯老人早已衝開了七人聯手的鞭陣。
任無心道:和-圖-書「如此在下有僭了。」腳步已橫移三步,橫掌當胸,凝神待敵。他平日行動舉止,雖極瀟灑不羈,但此刻凝神待敵之時,卻當真是靜如泰山,定如北斗。白大先生目中光芒一閃,似乎也已看出當前的對手,乃是不可輕視的勁敵,武功或在自己方纔預料之上。
只見白大先生已抱拳含笑道:「勝不驕,敗不餒,這本是我五弟的可愛之處,公子也毋庸再說了。」他語聲微微一頓,肅然接道:「貴介已如此高明,公子的武功,自更驚人,老朽已不敢以筋骨為能,唯盼公子不吝賜教而已。」
錦衣大漢道:「踏雪尋梅的讀書人,也會身懷踏雪無痕的輕功嗎?」
任無心道:「瞿式表心細如髮,那包袱之中必有應用之物。」
虯髯老人突地笑聲一頓,截斷了笑聲,沉聲道:「雙方相鬥,必有善惡之分,兩人相拼,必有強弱之別,老夫一生行事,講的便是揚善抑惡,鋤強扶弱,你兩方為何相爭,快說來給老夫聽聽,老夫說不定反過手來助你兩拳亦未可知。」
任無心顫聲道:「小生這只是踏雪尋梅而來,絕無鬼祟的行為,好漢莫要誤會了。」
矮胖老人嘻嘻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兩人目光相對,默然企立,幾達盞茶時分,竟仍無一人出手相擊。
田秀鈴大驚之下,再難避過,當下心腸一狠,便待施出與敵同歸於盡的招式。只是她用力卻遠遠不及對方,這虧是吃定了。
皇甫少虹道:「這裡。」手指一沉,突然點在這矮胖漢子的「華蓋」大穴之上。此穴在喉結之下四寸六分,乃五臟之華蓋,人身六大死穴之一,中人指點,血瘀於心經,不治必死。矮胖漢子霍然回首,細瞇的眼睛,已彷彿在突出眶外,狠狠瞪了皇甫少虹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未出聲音,便撲地翻身跌倒。
要知南宮世家的武功招式,江湖中只有耳聞,卻多未見過,田秀鈴此刻施出的,更是南宮夫人後期所創的武功,是以丐幫五老、關東七鞭,縱然俱都是久歷江湖,多聞多見之人,但卻無一人能看破她的武功來歷。只見趙烈彬的招式,雖有如長江大河之水,澎湃千里,滔滔而下,但田秀鈴纖巧的身形,卻有如逆波而上的鱸魚,傾滿江之水,也阻擋不住。幫五老等人默然旁觀,面容俱都十分凝重。四下但聞拳風呼呼,衣飛獵獵,驢鳴嗥嗥,馬群驚嘶,大地殺機,十分沉重。
他身形迅疾無儔,語聲未落,右掌已堪堪擊上黑衣人肩頭。那知黑衣人,身法卻比他更快,修長枯瘦的身子,竟隨著他的掌風,直飄了開去,大怒道:「你這是——」話未說完,已然會過意來,朗聲笑道:「妙極,妙極,你我假意比劃一場,模樣就像的多了。」身形飄忽,倏忽之間,便已回攻了七招。
任無心眨了眨眼睛,茫然道:「南宮世家,什麼是南宮世家?」
任無心抱拳一笑,方自接道:「丐幫五老果是信人,洗手歸隱後,便絕不過問江湖中事,此番卻又突然五騎連袂,同現俠蹤,為的自然是一件有關丐幫生死存亡的大事。」
矮胖漢子口中道:「那裡?」目光卻已隨著皇甫少虹手指之處轉首望去。
皇甫少虹目光中光芒閃動,卻立刻垂下頭去,笑道:「小弟怎敢稱為大哥知己,只不過全心效忠大哥而已。」
田秀鈴微微皺眉,嫣然笑道:「這一次祇怕是相公你錯了,那皇甫少虹將黑衣人說得心服口服,相公你難道沒有看到嗎?」
任無心的心事,卻遠較她更為沉重,此刻江湖如此多事,他只恨不能有分身之術,當下長嘆一聲,道:「田姑娘,你我快些走吧!」他指著東方日出的方向,道:「死谷便在那邊。」
錦衣大漢哈哈大笑道:「你此刻再將雙足陷入雪地,已來不及了。」
任無心徐徐道:「各位先莫問在下怎會知道,在下只問各位我說的可對嗎?」
思念之間,那錦衣大漢果然也已抱拳含笑道:「俺兄弟亦非無禮之人,只是平生最最不肯服硬,你閣下這般相待,俺兄弟有什麼不可說的——」
趙烈彬抬頭瞧了他一眼,目光中滿是感激之情,突然大笑道:「老夫明明敗了,公子又何苦往我臉上貼金,老夫平生與人爭戰,勝個兩場,敗個兩場,又算得什麼?」
丐幫五老聽他音節鏘然地說出了自己往日的英風豪舉,面上也不禁現出了又是激動,又是惘然的神色。那禿頂老人搖頭笑道:「這件事,此刻祇怕你比老夫還要記得清楚多了。」
錦衣大漢早又仰天狂笑起來,狂笑著道:「妙極妙極,你等若非『南宮世家』門下,為何要替她們分辯?來來來,看來你兩人武功還不錯,俺兄弟便在此時此地領教領教。」
白髮老人頷首作為回答,手指任無心,口中卻反問道:「此人可是——」
此刻眾人早已讓開了丈餘方圓的一個圈子,圍在四面,屏息而觀。
那虯髯老人也抑止了笑聲,指著錦衣大漢厲聲道:「好小子,你還不服氣,若不是他兩人,你此刻早已沒命了,還能在此張牙舞爪?」
語聲未了,也未見他身形有絲毫動作,便已到了虯髯老人身前。這時虯髯老人方自呆在當地,矮胖老人面上笑容猶自未斂,那錦衣大漢也還未說出話來。任無心卻始終在旁,袖手而觀,看來似是此事根本與他無關一般。
歐陽亭明目如電,自更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雖然也在暗暗感激任無心的泱泱大度,但為了丐幫五老數十年的聲名,卻又不願白大先生就此認輸落敗。當下竟自言自語地失聲讚嘆道:「這一招旗鼓相當,各有千秋,當真令小弟們開了眼界。」
白大先生道:「既定行程,本應不改。」
任無心雖然仍在動手,心中卻不禁暗嘆道:「好快的馬。」他再也想不到來的竟不是馬——這五騎當先乃是一匹青色小騾,瘦骨嶙峋,禿尾短耳,看來實不起眼,但奔來卻似較千里良駒還快三分。後面跟著的四騎,驢馬俱有,一眼望去,馬是劣馬,驢是蹇驢,誰也夢想不到竟有如此迅急的腳力。五騎來到近前,奔勢驟緩,凝目望去,便可看清馬上人的神態。
任無心笑道:「你我此刻正可裝作踏雪尋梅的主僕,何必再尋藏身之處。」
只見禿頂老人面上似帶微笑,道:「這又怪了,你如此年輕,卻偏偏對老一輩江湖人如此熟悉,怪怪怪——老二,還是你陪他談談吧!」說來說去,還是要老二去陪他談談。聽來似什麼道理都沒有說,其實卻已在三兩句間,提出了問題的癥結。
任無心嘆道:「不錯!令祖婆急於成就霸業,使此手法,想必亦是迫不得已,但要知速成之堤,必然易潰,一潰之下,便不可收拾。」
虯髯老人口中大叫道:「都給老夫住手,七個打兩個,不害臊嗎?」
任無心緩緩道:「十九年前,蛇神康祖為了行為失檢,反被師弟接掌了丐幫門戶,十九年來,此事他一直耿耿在心,直到十九年後,他才報復出來。」
那斐老大大笑道:「不必你我多事,祇怕有人也忍不住了。」話未說完,第五匹馬上的虯髯老人已反手一掌,擊在馬股上,只聽「吧」的一響,馬已衝過四人,衝向關東七鞭的鞭影中。
皇甫少虹道:「且慢!」突地自靴中抽出一柄匕首,寒光閃處,竟俯身向那李霸的屍身直劃下去!
當先青騾上的禿頂老人,見了這邊爭戰,眉梢一揚,回首瞧了一眼。第二匹驢上的白髮老人,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似是根本未曾瞧見。第三匹驢上的矮胖老人側頭嘻地一笑道:「斐老二,你瞧瞧,這年頭真奇怪,打馬的鞭子,居然也用來打人了,卻又偏偏打不著。」
田秀鈴揚眉道:「如此說來,是你要動手的了?」
他觀察之仔細,判斷之正確,的確超人一等。思忖之間,白大先生與任無心兩人,腳下已漸漸開始有如磨盤一般移動起來。但兩人目光,卻仍自互相凝注。兩人各各均想以流動之身形,迷惑對方的目光,更想以沉著的定力,逼得對方精神崩潰。
錦衣大漢怒道:「你還敢說不是,俺再問你,你既不是,為何那般裝模作樣?」
那虯髯老人猶自滿面怒容,自鼻孔中哼了一聲,接口道:「你莫要以為我家二哥對你如此客氣,便是怕了你。他與我兄弟數十年相交,到現在說話還是客客氣氣的,何況對你。」
虯髯老人道:「你這廝怎敢對我家大哥如此無理!」又待衝過去。
雪地中馬群,本在寒風中顫抖,嘶不成聲,但此刻被他兩人飛快的身形與拳風掌影所驚,又自亂了起來,馬蹄踏得泥雪,四下飛濺。但在驚亂的馬群與飛激的泥水中,眾人卻俱皆木立當地,有如石像。他們全部心神,俱已被一場驚人的比鬥所吸引,此外所有的變化,他們便都不放在心上。甚至連那四個高大的紅衣喇嘛,四條高大的身影已距離他們不及一丈,他們竟也都未曾發覺。
任無心亦自片刻不停,接口道:「各位必需尋個隱秘所在靜等時機,若有別人也將有妄動之舉時,各位要將之勸阻。」
錦衣大漢托笑道:「俺笑你要將別人都當做獃子,其實你卻是個大大的獃子。」
虯髯老人面沉如鐵,身形如山,直待那銀星掌影俱已來到近前,腳下突地行如流水般滑開七步,雙掌下垂,肘貼腰,腕貼股,五指微張,指尖微翹,看來似無還手之意,其實掌下早已蓄下殺手。他身形方動,那兩個滿面紅光的矮胖老人,已齊地變色道:「不好!老五要動煞手!」兩人身形齊展,飄飄自驢背上凌空飛起。
金承信大聲道:「兩位都不可動手。」
白大先生身形越來越急,越來越快,突地雙臂一振,離地飛起。這些事筆下寫來雖然瑣碎,但在當時,卻當真是快如長空閃電,白駒過隙!只見他兩人的身影,一起一落。就在兩人身形交錯而過,快如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只聽掌聲連響。
關東七鞭為首的錦衣大漢,怒聲叱道:「要你來管俺兄弟的閒事。」手腕一震,長鞭波浪般揮出,鞭梢顫動如亂雨,分打虯髯老人肋下三處大穴。
任無心暗自奇怪,這廝怎如此難纏,口中卻輕嘆道:「我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遇著——唉,遇著揮刀弄劍的武俠豪士,便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任無心亦自黯然良久,方自沉吟道:「那黑衣人武功卓絕,又被南宮夫人選為七十二地煞的頭領,來歷必定不凡——」
「破雲七鞭」面面相覷,然後一齊轉向丐幫五老。這七人雖然性情粗豪,但卻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武功萬萬不及丐幫五老。丐幫五老亦面面相覷,白大先生沉吟道:「二弟——」
白髮老人正色道:「不錯,賢昆仲若是聲名狼藉的惡徒,今日祇怕——」
任無心道:「在下若說那武當玄真道長,少林百忍大師,川中唐老太太,聽了在下之言,也相信的很,各位又當如何?」
任無心長嘆一聲,道:「各位真的要動手嗎?」
黑衣人道:「你可曾入洞查看了?」
錦衣大漢卻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你還要管什麼?」
田秀鈴目光轉處,再不遲疑,擰身轉腰,引肩一掌,自趙烈彬指鋒中曲折穿出,左掌迴旋,斜截趙烈彬雙掌腕脈。趙烈彬大喝一聲,雙掌互鎖,封空門,擒敵掌,變招其急如電。田秀鈴暗喜,忖道:正要你如此變招。心念初生,招式已變。
只見白大先生身形已突地展動,一掠丈餘,左拳右掌,雙雙擊向任無心胸腹。他不忍辜負歐陽亭期望之苦心。此番雖然再次進擊,心中其實已自認方纔輸了一著,爭勝之心,自然亦因心有愧疚而大大的淡了,是以出手間,便沒有方纔那許多顧慮。那知他得失勝負之間,看得一淡,招式便自然輕快流暢,眨眼之間,已攻出七招。
任無心沉聲道:「在下不但知道此事,還知道『破雲七鞭』趕來此間,想必是為了他們的世交好友唐通亦被南宮世家陷害,而唐老太太又將消息傳至關東,否則七位又怎地拋下了關東三百頃大牧場的事務,同時入關內來呢?」
任無心道:「蛇神康祖。」
只聽任無心緩緩接道:https://m.hetubook.com.com「直到月餘之前,丐幫總壇,才突地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才知道蛇神康祖竟已投入了南宮世家中的七十二地煞之中,丐幫五老震驚之下,這才一面飛柬洞庭,向『九士翁』翁平的繼承人翁奇解釋破誓復出的原因,一面束裝就道,追查叛徒。」他長長嘆了口氣,目光凝注五老,緩緩接道:「這就是各位為何會來到此地的原因,在下斗膽說出,不知可說的對嗎?」
那虯髯老人更是變色厲叱道:「這是本幫中的隱秘,你怎會知道?」
虯髯老人雙目圓睜,大喝道:「怪了,怪了,你難道在一旁看到了嗎?」
虯髯老人怒道:「我本不願出手,是這廝太過無禮,且看他對老夫尚且如此強橫霸道,平日為人如何,你難道還猜不出嗎?」他伸手一指任無心,接口說道:「你看他斯斯文文,不言不語,怎會是個惡徒,你兩人且莫要管我,這件閒事老夫是管定的了。」
田秀鈴此刻的心情,自然正與他們相反。她見到任無心已然必勝,心頭實是充滿了得意與喜悅,目光情不自禁,得意地向四下望去。但這些失敗者的面容,卻不禁令她得意換作同情,喜悅變為嘆息。心中暗嘆忖道:「這丐幫五老當真是令人可敬的前輩俠義,若是換作了別人,眼見他們的大哥已必敗,眼見自己兄弟不敗的名聲已將毀於這剎那之間,祇怕便要一擁而上,聯手搶救了,但他們卻僅僅只是在暗中難受嘆息而已!」
田秀鈴不等任無心說話,便已搶先喝道:「管你破六鞭,破兩鞭,你如此冤枉人,要動手就動手!」突地舉手一掌,直擊錦衣大漢胸膛。
直到趙烈彬招式用老,堪堪將她掌勢鎮住,她右掌卻已突地一沉,斜斜劃了個半弧,急點趙烈彬左右雙肘間的曲池大穴,左掌凌空,掌緣外削,封住了趙烈彬的退路。這一招攻守兼備,內蘊煞手,看來雖平平無奇,其實卻奇詭無儔,無論趙烈彬掌招如何變化,卻難逃過這一招天羅地網。只見趙烈彬雙掌突然筆直垂下,緊貼腰股。
只見皇甫少虹手腕翻動,在李霸的屍身上劃了四五道血口,一面笑道:「他乃是被數名高手圍攻而死,胖兄卻是在任無心手下,一指斃命。」乘著李霸血液尚未完全凝固,又在雪地上,灑了數處血跡。
那白髮老人「冷面白眉追風叟」歐陽亭面色凝重,沉聲問道:「五弟休要插口,聽他說下去。」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三百招內,你若勝不得人家,便已算敗了。」
任無心胸中微微一震,面上自然絲毫不動聲色,道:「此話怎講,小生更不懂了。」說話之間,雙足已漸漸踏入雪地。
錦衣大漢軒眉道:「不錯,俺兄弟自關東飛馬而來,為的就是此事。」
錦衣大漢暴怒道:「誰勝誰負,還未一定,怎見得他定能取俺性命?」
別人先前只當聽得白大先生口喚二弟,只當他又要令歐陽亭出手。那知到了這等事關丐幫五老聲譽的關頭,白大先生卻絲毫不再退讓。這一來可見五老對任無心的看重,再者亦可看出丐幫五老之所以能成名江湖多年,實非擁虛名之輩。便連田秀鈴,也不禁為之暗暗讚佩。
歐陽亭目光突地一閃,道:「什麼大局?」
任無心朗聲笑道:「好個丐幫五老,竟然也是以多凌少的無恥之輩。」朗笑聲中,只見他肩頭一縮,便已自夾擊而來的拳風掌影中沖天而起,衣袂飄飛,雙腿微曲,自下望去,宛如翱翔九天的健羽飛鶴一般。
只聽蹄聲響動,六匹健馬,六條大漢,早已將任無心圍在中央。錦衣大漢冷笑道:「光棍眼裡不揉沙子,朋友們在這寒天雪地裡來踏雪尋梅,除非是瘋了。」
田秀鈴接口嘆道:「我祖婆已在七十二地煞中選出頭領之事,連我都未曾聽她說起,但以我看來,此人雖然高絕,來歷奇詭,但卻還不及那陰險狡猾的皇甫少虹可怕。」
田秀鈴忍不住脫口罵道:「放屁!」
田秀鈴心頭一驚,惶聲道:「又有人來了,咱們快尋個隱僻之地藏身——」
金承信截口大聲道:「不錯!此人便是南宮世家門下。」
錦衣大漢狂笑道:「說的好,說的好!」
皇甫少虹笑道:「不但如此,我等還可乘著動手之便,在雪地上造作出許多凌亂的足跡,好教別人看來,彷彿是此地有過血戰的模樣。」
要知他與趙烈彬數十年相交,同堂習武,對趙烈彬的招式家數,早已摸得清清楚楚,是以乍一出手,便能解危,若換了別人,縱然武功強勝於他,卻也不能在這剎那間解開兩人生死相擊的招式。只見趙烈彬厲喝一聲,再也穩不住身形,踉蹌倒退了三步,凌空翻了個身,方自立足站穩。口中已大怒喝道:「大哥,你這是怎地,小弟明明已將勝了,大哥你為何出手來幫外人?」
黑衣人沉吟道:「我七十二豪傑中本應有六位頭領,此時尚缺其四,賢弟如若有意,為兄可在夫人面前設法保舉於你!」
任無心長嘆一聲,道:「文武殊途,性情各異,文人的習性,自非武林豪士所能了解,信與不信,都由得你了。」
錦衣大漢狂笑道:「關東七條破雲鞭,下打群魔上打仙。這話你可聽人說過,以俺兄弟七人的身份,動手還有真的假的。」
那錦衣大漢狂笑道:「光棍眼裡不揉沙子,此話你若能再加解釋,俺非但什麼話都不再問了,而且還向你叩頭賠禮。」
歐陽亭肅然道:「正當如此。」
任無心忍不住在暗中擊節讚嘆,忖道:「這位白大先生,當真不愧為領袖人才。」
那邊樹叢中的田秀鈴一直凝目而望,直到他兩人搬起屍身走的遠了,才長長嘆了口氣道:「我只當『七十二地煞』俱是誓死效忠我祖婆之人,那知——唉,以我祖婆的那般深沉的心計,那股毒辣的手段,手下尚未能對她完全忠誠,看來要做個武林盟主,實不容易。」
錦衣大漢突地沉下面色,厲聲道:「朋友,你這是在俺面前裝糊塗嗎?」他一口關東口音,此刻急怒之下,委實令人難懂。
無比的寂靜中,誰也沒有發覺,遠處雪地上已現出一片紅衣身影。時間過得越久,眾人心頭也越發沉重,似是置身於濃雲密佈,沉悶無比的天氣之中,恨不得突發一聲霹靂,讓雨點擊破沉鬱。而這時那片紅衣人影,已來到數丈開外,竟是四個身穿紅衣的喇嘛高僧。
兩人目光再次相對,身形也再次對立,一時間各各都未再出手進擊。但在場旁觀之人,人人俱是當代的武林一流高手,自然都已看出,白大先生真力已受輕傷,正在運氣調息。而任無心之所以未曾乘此追擊,搶奪先機,卻顯然是存了相讓之心。
歐陽亭、趙烈彬、斐氏昆仲,對望一眼,相顧失色。「破雲七鞭」咬緊牙關,手足冰涼。田秀鈴睜大了眼睛,心頭怦怦跳動,她也是第一次見到任無心施展出這種驚人的身法。就連遠遠站在那邊的紅衣喇嘛,也不禁聳然為之動容,想不到關內武林中,竟有如此高手。
任無心又眨了眨眼睛,道:「好漢,你笑什麼?」
任無心輕嘆一聲,一字字緩緩道:「其實他早已死了!」
白大先生雙眉突展,目光轉向任無心,道:「這話相公可聽清了嗎?想來相公縱然有驚人之言論,卻也難使在下等心服。」
任無心暗暗嘆息,只因此事的關係複雜,是以一時間絕對無法向人解說的清。又有誰知他身旁的書僮,便是南宮世家中的五夫人?又有誰知道南宮世家的五夫人,如今已是俠義同道。他祇得苦笑一聲,錯開話題,反問道:「各位遠自關東而來,為的只是要尋找南宮世家嗎?」
任無心又不禁暗笑,忖道:「人道胖子性多喜懶,看來果然不錯,這胖子偷懶說謊,卻幫了我一個大忙。」
金承信嘆道:「此人的來歷——唉!總之五位還是快快置身事外的好,五位若是惹上了此人,祇怕——日後的麻煩便多了。」他心中雖然一直將任無心當作南宮世家中人,但口中卻一直不願在這五位老人面前說出,只因他雖然性情粗豪,但畢竟久闖江湖,還有些心機。他見到這些老人行蹤如此詭異,生怕他們也與南宮世家有些關連,是以說來說去,卻也始終不願提起南宮世家四字。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你我此刻神態如此悠閒,少時見著他們,若說我等已與任無心血戰了一場,祇怕難以令人相信?」
白髮老人目光一轉,回首道:「不錯,金氏兄弟之俠名,實可算得上絕無瑕疵,五弟,你祇怕是錯了。」
金承信亦自肅然道:「白老前輩不必太謙,俺兄弟雖不才,卻尚有自知之明。」
任無心與白大先生的迅急招式,卻當真是瞬息千變,僅僅在片刻之間,兩人已拆了數百招之多。那種招式變化間的精異之處,「破雲七鞭」雖然全神貫注,卻也不能窺其全貌。
錦衣大漢仰天狂笑道:「關東七條破雲鞭,這七個字,閣下可隨便到哪處去打聽打聽。俺金承信無論走到那裡,也都是響噹噹的名字。」
金承信嘆道:「俺弟兄本是為了此事而來,淒巧遇著了此人,再者——」他語聲突地變得十分激昂,接道:「俺兄弟此來,早已抱定必死之心,若不將此事辦好,俺兄弟也沒打算要回關東的了。」
金承信道:「各位遠道奔波,想必有急事在身,還是不要惹上這場是非的好。」
皇甫少虹嘆道:「大哥的武功,當真是人所難及,不是小弟自信,在江湖中,小弟也可算得上是一流身手,那知到了大哥手下,竟縛手縛腳,一籌莫展了。」
黑衣人冷冷接口說道:「先說正事,再談笑話,你四下查看,可曾發現什麼?」
黑衣人道:「賢弟,你這是為了什麼?」
任無心暗中不禁大是欽服,暗嘆忖道:「這白大先生果然是位人傑,不但處事公道,真正無私,而且目光明銳,心細如髮。」
丐幫五老、關東七鞭,似乎都不禁被這三位當代奇人的顯赫名字驚得微微一震。白大先生瞬即沉聲道:「口說無憑,眼見方實。」
虯髯老人看也不看,手腕一反,便已握住了鞭梢,口中狂笑道:「老夫管不得閒事,誰管得閒事,躺下來吧!」笑聲中,奮力奪鞭。那知長鞭雖已繃緊,那錦衣大漢足下卻仍然釘立如山。虯髯老人口中大喝道:「好手勁。」就在這剎那間,已另有三條長鞭,齊齊擊來。他身形後仰,大翻身,鐵板橋,雙腿緊夾馬股,瘦馬長嘶,人立而起,虯髯老人上半個身子,便幾乎點到地面。
第三、四兩騎,兩匹驢俱是漆黑光亮,宛如自一個銅模中鑄出的鐵驢,形狀、毛色、大小、高矮,沒有絲毫差異。兩匹驢上之人,俱是大腹圓臉,滿面紅光,雖然也都是滿頭白髮,但神情卻有如童子,兩人嘻嘻哈哈,一搭一擋,生的更是一模一樣,此刻兩人兩驢併肩行來,直教人以為自己眼花了,將一個人看做兩個影子。
虯髯老人大喝道:「正是。」
任無心手執書卷,吟哦不絕。突聽一聲大喝,一個手揮絲鞭,坐騎白馬的錦衣大漢,飛騎馳到他面前,左手韁繩輕帶,健馬便已人立而起,長嘶不絕,馬上的錦衣大漢,卻仍端坐如山。
田秀鈴心下反覺有些不忍,輕輕道:「其實趙五俠的武功,的確遠勝於我——」
錦衣大漢冷笑道:「南宮世家便在左近,你清晨大雪便在左近鬼鬼祟祟地遊蕩,卻口口聲聲不知道南宮世家是什麼?嘿嘿,朋友,你這非但是在裝糊塗,而且簡直是在弄鬼。」他長鞭一揮,身形後退,揚聲大呼道:「弟兄們,來將這廝圍住。」
面寒如水,一直未曾開口的白髮老人,此刻竟也微微變色道:「不錯。」
任無心陪笑道:「小生只懂元、白、柳、陶、李白、杜甫,南宮世家是什麼?小生委實不懂。」
任無心也暗暗攔住了田秀鈴,口中卻笑道:「老一輩江湖人常道:丐幫五老,唯有老大無鋒無芒,但在下今日看來,這無鋒無芒四字,倒不如改作『不露鋒芒』四字,反而恰當多了。」他卻不知道這話還是有些錯了,這禿頂老人亦非不露鋒芒,他只是將自己的鋒芒m.hetubook•com•com借給了他的兄弟而已。
只見當先一人,禿頂短眉,瘦小枯乾,黯灰色的面容上,兩條細眉,一張闊口,笑起來幾可咧到耳畔。身上穿著件古銅色破爛長衫,卻繫著條藍色絲絛。驟看像是個沿門託缽的窮和尚,仔細看卻又像是個百事無成的落弟秀才,再加上胯|下那匹禿尾瘦騾,這一人一騾,當真是相映成趣。
任無心暗嘆忖道:「當勝則勝,當敗則敗,這趙烈彬果真是條漢子。」一念至此,不禁對這豪邁的老人,又加了幾分親近之心。
皇甫少虹搖頭笑道:「不是,他乃是被隨那任無心同行的高手所殺死的,若不是因保護那批老人的高手太多,大哥便早已將他們全都留下了,豈只僅僅奪來一隻箱子而已。」
黑衣人冷冷笑道:「這也是被任無心殺死的嗎?」
矮胖老人大笑道:「當今天下,若論強橫霸道之人,再也無人勝過你了,莫非你也自認是個惡徒不成?」
任無心朗聲笑道:「在下只是江湖中一個無名小卒,這名字嘛——不說也罷!」
白髮老人冷峻的面容,亦自露出一絲微笑。禿頂老叟接口又道:「但今日之事,那雙方都似乎有些來歷,斐老三行事雖聰明,但總有些拖泥帶水,此事他也未見能對付的了——」他緩緩頓住語聲,那白髮老人已微微笑道:「大哥可是又要支使我了?」
錦衣大漢面色一變,目光凜然望著她。
任無心道:「好漢若是不信,小生也無可奈何,武林豪士縱馬天下,快意恩仇,殺得七零八落,自非我等文人所能了解,但我等文人吟酒作詩,踏雪尋梅,在武林豪士看來,自是瘋了,但我等文人卻認為是無上的樂事,這道理好漢你可信嗎?」
白髮老人淡淡一笑,道:「賢昆仲武功不凡,在武林中自非無名之輩,賢昆仲所享如非惡名,說出又有何妨?」
皇甫少虹沉吟半晌,偏頭道:「這倒無妨。」突然躍起身形,一掌直劈黑衣人肩頭。
田秀鈴冷笑一聲,截斷了他的言語,大聲道:「這本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簡單之至的道理,縱是三尺童子,也說得出來,縱是頭腦不清的蠻才,也該聽的懂,要什麼利口?」她一口氣說完了這段話,既不給別人插口,也不再望人一眼,立刻轉過身子,道:「相公,咱們走吧——無緣無故打了這場架,已夠冤枉的了,再留下來跟這些不講理的人說話,更要把人氣死了。」
那虯髯老人身子本仍斜掛在那人立而起的瘦馬上,此刻重心驟失,馬也被他帶得向右側倒去。虯髯老人右肘點地,身子平平彈起,凌空翻了個身,嗖地落在一丈開外。那匹馬眼見便要跌倒,驚嘶聲中,任無心突地飄飄掠來,疾伸雙掌,輕輕托住了這匹馬的一雙前足,放落在地上。這馬似乎又吃了一驚,在地上呆了一呆,便要長嘶衝出。那知任無心手掌在馬背上輕輕一按,馬便再也衝不出半步。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哦,是嗎?」
任無心身形一閃,便已自他影中穿過。突聽身側有人道:「好快的身法。」那矮胖兄弟兩人,已左右夾擊而來。此刻兄弟兩人,面上也消失了笑容,出手如電,分擊任無心左右雙肩,出手部位,當真奇詭迅急,無與倫比。而那虯髯老人勒住身形,身形暴轉,借勢掃出一足,橫掃任無心雙膝。
要知此事委實隱秘紛亂已極,誰也不敢驟下決定,有時越想的多,思緒便越亂,顧慮便愈多。是以那白大先生才要聽聽那粗豪的虯髯老人最最直截了當的意見,正是要以快刀斬亂麻之意。而「關東七鞭」見他在這緊要關頭,竟詢問這虯髯老人,心中不禁愕然,只有心計靈巧的任無心,才會在暗中讚嘆。
白髮老人目中精光暴射,緊逼著沉聲道:「既非無名之輩,卻藏頭露尾,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這其中顯然無私有弊,這個老夫卻定要請閣下解釋解釋。」
錦衣大漢厲聲道:「這個嘛,只是因為你知道武林中已有許多正道俠士,已窺破了南宮世家的一些隱秘,窺破就在他那武林第一家的金牌匾後,南宮世家那五位玉潔冰清,節孝雙全的寡婦,已不知做了多少傷天害理,慘無人道的荒淫殘毒之事。」
歐陽亭緩緩道:「是什麼話,閣下不妨且先說出來聽聽。」他此刻不但言語慎重,每說一字,都似經過極為周詳的思慮。而且說出的言語,俱是模棱兩可,可進可退,絕不肯被對方捉住半分話柄。
任無心笑聲突地一頓,道:「但各位若是要去,最少得有一人的武功,勝得過在下——」他目光閃電般四掃一眼,沉聲接道:「各位十二人中,只要有一人的武功勝得了在下,方可前去,否則便有如羊投虎口,必定是有去無回的了。」
黑衣人拍掌笑道:「不錯,不錯,妙極妙極,這故事當真編得再好也沒有了,少時你將這故事一字不漏地說出來便是。」
歐陽亭道:「什麼時機?」
任無心雖已有成竹在胸,此刻卻仍然不敢絲毫大意,先以嚴謹沉穩的守勢,封住了奇急迅快的七招,招式之緊密,宛如八卦,無懈可擊。冷眼旁觀的歐陽亭見到他守勢如此嚴密,實無異先已立於不敗之地,不禁暗暗吃了一驚。只見任無心掌緣外撤,倏然還了三招,由守而攻,招式變化間,妙到自然,毫無做作,掌勢雖然奇詭迅急,激厲無儔,但卻蘊含不盡,意在招先。
只聽那矮胖老人哈哈大笑道:「老五,你連人家姓什麼名誰都不知道,便又要施出你那套殺手來取人性命,豈非太可笑了嗎?」
那斐氏昆仲的兄長斐老三,突也以傳音入密的功夫說道:「這個書僮招式果然新奇辛辣,但卻似乎稍帶女子般的柔弱,那位公子若是也是如此招式,大哥便可以雄渾開闔的招式與之對敵,以慢制快,以剛克柔。」
田秀鈴看來卻行所無事,腳下不丁不八,直到對方招式襲來,她方自輕輕轉身避開,口中猶自笑道:「你可要我先讓你三招?」
金承信冷哼一聲,喃喃道:「什麼道理?」但終於還是悻悻然後退了開去。
虯髯老人雖然神情激動,但似乎亦因關係重大,是以忍住不敢說話。那矮胖老人斐氏昆仲,目光望著禿頂老叟白大先生,白大先生的目光,卻望著歐陽亭。歐陽亭白眉緊皺,一字字緩緩道:「此事你怎會知道的如此清楚?」
他語聲微微一頓,方自長嘆接道:「但這時,蛇神康祖早已不知所終,丐幫弟子雖然遍佈天下,一時間竟也尋不著他的下落,十五弟子束手無策,只有夜上『天目絕頂』、寒澗岩、清音洞,丐幫五老的隱居處,向五老稟告了此事,苦求五老下山,江湖中這才又能見到丐幫五老的俠蹤。」
任無心心中已在暗暗吃驚,但口中卻茫然道:「什麼來歷,小生只是個——」
他兩人雖自始至今,始終不動,但眾人心頭卻絲毫未覺有不耐之意,只因此刻誰都知道這一招的嚴重,委實絲毫大意不得。無比沉重的氣氛中,就連那輕微的呼吸聲,竟亦可彼此相聞,大地間,寒風中,充滿了森森殺機。
第二騎卻是匹花驢,驢背無鞍無轡,只搭了幾隻破麻布袋。一個枯瘦頎長的褸衣白髮老人,橫跨在麻袋上,雙足幾乎是在踏地而行。自後看似是童子騎狗,自側望去卻宛如驢生六足。只是這白髮眉目間,卻帶著森嚴冷峭之意,目光更是寒如秋水,他模樣雖然滑稽有趣,卻教人見了笑不出來。
金承信大喝道:「誰說不似?」
皇甫少虹笑道:「大哥的掌法名揚天下,豈能在這屍身上留下掌印?」
白大先生陳舊的古銅長衫,已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背上。他開闊的眉宇,高聳的顴骨間,更是汗跡斑斑,如雨流下。而任無心身形遊走間,卻仍是那麼從容而瀟灑。
任無心道:「怎奈丐幫五老武功雖高,卻終無未卜先知之能,雖然下山回丐幫總壇,但還是查不出那蛇神康祖的下落,這時若非白大先生與歐陽二俠又在暗中挑起重擔,丐幫中數千弟子祇怕早已成了群龍無首的局面,而丐幫總壇始終不將凌幫主的死訊傳出,便也是生怕兇手未逮,若將消息傳出,不但要驚動江湖,更難免會使丐幫弟子的軍心渙散。」
青騾上的禿頂老人,雙眉聳動,脫口道:「這才是真功夫。」
禿頂老叟咧開大嘴,哈哈一笑,道:「老夫的確越來越懶了。」
那知任無心卻似乎偏偏不對別人說話,只找定了他,不等那白髮老人過來,任無心便已微微笑道:「在下不但對老一輩江湖人極為熟悉,便是當今武林間事,在下更是瞭如指掌。」他目光環掃一眼,接道:「便以各位來說,在下不但已知道各位此來的目的,還知道各位是為了什麼而來的。」
任無心思念動處,暗道一聲:「不好!」不由自主地俯首望去,只見自己一雙朱履之上,潔無點泥,而四下積雪初溶,自己若無踏雪無痕的輕功,這一路行來,足下怎能如此乾淨,他萬般裝作,偏偏就漏了這一件,竟使得前功盡棄。掃目望去,只見七匹健馬上的大漢,俱已離鞍下馬,右手絲鞭垂地,鞭梢不住顫動,十四道森厲的目光,刀一般凝望在他身上。四面寒風呼嘯,健馬揚蹄長嘶。錦衣大漢狂笑又道:「朋友,俺看你還是實話實說了吧,關東三十二路好漢,奸狡兇惡也多的是,卻還沒有一人,能在俺兄弟眼前玩過半點花樣。」
虯髯老人目定口呆,捋髯暗驚,忖道:「怎地我大哥的心意也被他知道了?」
田秀鈴默然良久,方自輕嘆一聲,道:「你想的真是周到。」
任無心道:「此話怎講,小生實在有些不懂。」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前輩是要在下做些驚人之事出來了?」
禿頂老人又微笑道:「是什麼事呢?」
那白大先生開闊的雙眉,亦自深深皺起,默然良久,沉聲道:「這位相公所言,不能謂之無理——」他目光忽然轉向那虯髯老人,道:「五弟,你心裡有什麼話,不妨也說出來。」
歐陽亭亦是面容肅然,沉吟許久,方自緩緩道:「小弟內功進境,似乎稍勝大哥一籌,但大哥近來獨創的掌法,卻非小弟能及。」
錦衣大漢厲聲道:「南宮世家殘害中原武林同道,過幾時少不得也要向關東下手。」他語聲微微一頓,任無心不禁暗嘆忖道:「想不到『南宮世家』的隱秘,已傳播於江湖間了,而且還傳得如此迅快。」心念一轉,錦衣大漢已接口狂笑道:「常言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與其等他來尋我,不如我先來尋他了。」語聲未了,長鞭便已揮起,大喝道:「弟兄們,還不快快動手,將這廝抓將起來,仔細追問——」四下應一聲,六條長鞭劃風而起。鞭風嘶嘶,尖銳凌厲,顯見這七人在七條鞭上,俱有極深的造詣。
任無心道:「如此說來,各位莫非與『南宮世家』有何恩怨不成?」
歐陽亭白眉皺的更緊,沉聲道:「對又怎樣?不對又怎樣?」
突聽遠處有人笑道:「什麼故事,說給誰聽——」一條人影,隨著笑聲飛掠而來。卻是個身軀矮胖,手足皆短的漢子,身上也穿著一身黑衣,面上也黑巾蒙面,只露出兩隻幾乎瞇成一線的眼睛。
田秀鈴也在一旁長長嘆息,道:「便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錦衣大漢瞧也不瞧他一眼,似是根本未曾聽到他的言語,自管接口道:「但在俺兄弟說出姓名來歷之前,也要冒昧請教閣下一聲,閣下為何定要追問俺兄弟的姓名來歷?」
白髮老人目光一掃,探手自懷中取出段焦炭,在掌心寫了兩字,口中沉聲道:「閣下不妨也將此行目的寫在掌心,看看與老夫寫的可是一樣——」隨手將那段焦炭交入金承信手中。
皇甫少虹大聲道:「大哥栽培,永不敢忘。」他雖然心計深沉,但此刻卻已無法掩飾目中的狂喜之色。
皇甫少虹微微一笑,道:「只因我等行蹤,已被李霸洩露了,想那任無心是何等角色,怎會再容我等追蹤,大哥你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奮不顧身,冒險去奪這機密的箱子——」
任無心暗嘆一聲:「罷了,看來這位田姑娘,還不脫千金小和圖書姐的脾氣,凡事都忍耐不得,只是——唉!只是這場架打得卻是多麼冤枉。」思忖之間,已有三條長鞭交剪擊來。原來這七條長鞭,竟是以髮絲夾金纏成,輕擊趕馬,重擊傷人,若以內力通在鞭梢之上,遠打人身上下大穴,鞭柄帶刃,回鞭近攻,可作匕首之用。端地是軟硬兼備,遠近可攻的外門兵刃,非同小可。
任無心突地仰天長笑起來,道:「丐幫五老,一生縱橫江湖,所見所聞的驚人之事,祇怕太過多了,在下不才,一時間那裡做得出能令丐幫五老回心轉意的驚人之事,看來各位今日是去定的了,在下縱然說破了嘴,也難以勸阻得住。」
任無心沉吟半晌,亦自沉聲緩緩道:「南宮世家潛力之大,祇怕遠在各位意料之外,各位若是輕舉妄動,不但打草驚蛇,於事無補,反而會影響大局。」
關東七鞭入關以來,驟遇強敵,身形閃動,顏面向外,首尾相連,將足踝受傷的弟兄圍在中央,錦衣大漢掌中緊握著半截斷鞭,目光緊瞪著那虯髯老人。虯髯老人正也凝注於他。兩人俱是高大威猛的身形,面目神情,也有幾分相似之處,但錦衣大漢滿面驚怒,虯髯老人面上卻微微帶著些笑容,道:「好小子,手勁果真不弱,看來你外門功夫,已練成八分火候了。」
白大先生道:「好。」微整衣衫,凝神靜氣,緩步走向任無心。
禿頂老叟哈哈大笑道:「我兄弟都比我強得多,何用我來多管。老二,還是你來與這位公子談談吧,問問他年紀輕輕,怎會知道咱們兄弟的來歷,也該問問他究竟是否南宮世家門下?」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在下若是說的不錯,便請各位聽在下一言相勸。」
白髮老人微微笑道:「你我不妨同時攤開掌心。」兩人齊地伸出緊握的拳頭,虯髯老人已忍不住湊首過去,道:「快些。」話聲未了,兩隻緊握的拳頭,已齊地攤開。只見一黑一白,一粗一秀,兩隻手掌之上,寫的果然都是南宮兩字。虯髯老人面色突地大變,目光立刻刀一般的望向微微含笑的任無心身上。金承信亦自變色道:「五位也是為了南宮世家而來嗎?」
白大先生後退兩步,微一抱拳,道:「老夫忝長幾歲,但請公子先行出手。」
錦衣大漢冷冷笑道:「只是個讀書人,是嗎?」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你我素無怨仇,動手間自是點到為止,但為了遵從公子之命,雙方未曾分出勝負之前,誰也不能插手,誰也不能住手。」他語聲雖然仍極為和悅,但卻也隱隱露出了好勝的鋒芒。
歐陽亭接口道:「如何才不算輕舉妄動?」
話聲未了,那關東「破雲七鞭」已齊地擋在她面前,這七條大漢似乎永遠只有那錦衣人金承信一人說話,其餘六人,始終俱是面色深沉不作一聲。他們身材高矮雖有不同,年齡大小,更有差異,但面容卻俱都是粗豪堅毅,濃眉大眼。那滿面的風塵之色,更使人一眼望去,便可知道他們必定是久經江湖的風塵健兒。田秀鈴卻已怒道:「你們攔住我作甚?可是要再打一架不成?」
任無心知道今日若不能以武功震懾眾人,勢必難以勸阻他們,而此事關係重大,是以他方自以言語故意激怒於他。此刻見了趙烈彬的激動之態,任無心不禁心頭暗喜,立刻冷冷接口道:「莫說三招,閣下若能在三百招內勝得了他,在下便向閣下叩頭賠禮。」
矮胖漢子道:「屬下怎敢偷懶,早已入洞查看過了,他們人去之後,已然將那洞窟也燒燬了,但卻在雪地上留下了些足跡,直奔此路而來。」
白大先生面色凝重,緩緩道:「以你看來,這十年中,你我的武功誰進步的多?」
田秀鈴見他雖然避開這一招,但全身上下,空門無不大露,心下更是歡喜,轉念忖道:你如此變招,豈非飲鴆止渴,自尋死路。一念閃過,雙掌幻起,便待立下煞手。那知就在這剎那之間,趙烈彬上半個身軀突地筆直向後倒,雙足乘勢飛起,連環踢出七腿。要知凡是鐵板橋之類的功夫,全靠下盤穩固,雙足釘立地面,身形方能不倒。誰也想不到趙烈彬在這種情況下,猶能飛足傷人。
任無心故作大驚失色,踉蹌倒退了幾步,瞪著眼睛,望著馬上的錦衣大漢。那錦衣大漢卻已刷地躍下馬來,沉聲道:「俺弟兄夜間半途迷路,不辨方向,特來借問一聲,南宮世家往那裡走?」
虯髯老人瞪起眼睛,亦自大聲道:「為什麼?」
虯髯老人捋鬚大笑道:「憑我老人家,怎會與你這種晚輩動手?」
虯髯老人接口大叫道:「今日祇怕再也休想活著上馬了。」
黑衣人大笑道:「賢弟太謙了。」語音微頓,指著地上的兩具屍體,接口又道:「你我將這兩具屍身抬起,便該迎頭去接他們了。」
白大先生緩緩道:「你踢出第四足時,已是第三百零一招了。」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表面看來,雖然如此,其實,那黑衣人又何嘗沒有窺破皇甫少虹的心意,只是他為了利用皇甫少虹,是以故作愚蠢,好教皇甫少虹對他沒有防範之心。」他語聲微頓,接口又道:「但他卻又不能讓皇甫少虹輕視於他,只因皇甫少虹若是對他生出了輕視之心,就未必會服從他之命令,甚至也會背叛他。是以,他便以驚人之武功,震懾住皇甫少虹,試想以他那麼陰沉的神情舉止,怎會忘記兩人動手只是故作煙幕而已。」
禿頂老人面上笑容突斂,道:「你還知道多少呢?」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姑娘你只當那黑衣人心智真的不如皇甫少虹嗎?那麼你便大大錯了。」
說話間,田秀鈴已解下背上包袱,包袱中果然早已為他們準備了一些詩書筆墨。任無心方自取了卷詩書在手,雪地上已有一群健馬急馳而來。馬蹄如鐵,踏碎了地上冰雪,遠遠望去,各馬蹄後,雪花飛濺,馬上人更是人人騎術精絕,端坐馬上,穩如山嶽。
白髮老人冷冷接口道:「但這次卻用不著賢昆仲來動手了。」
那知任無心年紀雖輕,但心機之沉穩,臨敵之沉著,卻遠非一般武林豪士可比。眼見這一指彈來,竟然不避不讓,宛如未見,深沉的目光,連眨都未眨,仍然凝注在白大先生身上。只聽波的一聲,指風已消失無形,兩人身形再次對峙。
禿頂老叟微微笑道:「但老夫看來,卻有些不似,必定要仔細問問。」
白髮老人自又截住了他,一面向金承信道:「閣下且莫驟下斷論,我大哥輕易不言,言必有中,他說的話,必然有些道理。」
任無心目光自上而下,在他身上一掃,冷冷道:「不錯,閣下一身童子功,十三太保橫練,君山力舉重鼎,『鐵臂童心拔山叟』趙烈彬,天下聞名,當真可稱有萬夫不擋之勇。」
黑衣人笑道:「不錯不錯,賢弟心智之靈巧,看來當真遠勝於為兄多矣!」笑語之際,雙掌卻已幻化出滿天掌影,本已過急的招式,變得更見奇詭激蕩,那裡還是像為了避人耳目故作的煙幕,倒像是仇人相見,兩強相搏的模樣。他彷彿是心智已弱於別人,此刻便故意示威,數十招過後,非但仍未停手,招式反而更見奇詭辛辣,凌厲的掌風也是更見剛猛絕倫。皇甫少虹被他的掌風迫在中央,直似已無還手能力,其實他早已窺破黑衣人的心意,心道你若要示威,我便索性讓你得意得意。當下便使出更加吃力的模樣,又以內力迫出了滿頭汗珠,再過十數招,便強笑呼道:「大哥若再不住手,小弟也要變成任無心掌下的冤魂了!」
錦衣大漢笑聲突頓,厲聲叱道:「你是否南宮世家門下?」
錦衣大漢仰天大笑道:「極是極是,你便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錦衣大漢道:「如此說來,那五位夫人絕非荒淫的,萬萬說不得她們了?」
任無心緩緩搖了搖頭,道:「非也。」
只見趙烈彬雙手十指箕張,正以一招「赤手搏龍」,分抓田秀鈴左肩右肘。他招式本就剛烈威猛,大開大闔,見到對方一直不曾回手,難免更加大意了,此刻雙掌搏出,分襲左右,自己當胸處,卻已空門大露。
而「破雲七鞭」心頭,卻只是充滿驚異。他們久已聞得丐幫五老的名聲,又有誰會想到名震天下的白大先生,竟會敗在這籍籍無名的少年手裡。
突又頓住笑聲,厲聲道:「既是如此,你方纔為何要故作從未聽起過『南宮世家』四字?」
矮胖老人笑道:「面上強橫霸道,心裡未必凶險,看來斯斯文文,卻也未見得必是好人。」
虯髯老人雙目暴張,厲聲道:「好小子,我還當你是個好人,卻不想你竟是南宮世家門下。」語聲中雙臂抬起,十指箕張,威偉的身形,挾帶勁風,已當頭向任無心撲了過去。皓日當空,陽光將他身形映成了一片巨大的黑影,泰山般壓向任無心。
任無心振臂舒了舒筋骨。田秀鈴卻輕輕伸了個懶腰,失笑道:「他們再不走,真要憋死我了。」她究竟還是十分年輕,心中雖然憂慮重重,但還會設法消散。
旁觀眾人,都不禁在暗中喘了口氣。田秀鈴暗嘆忖道:「這位白大先生當真是老奸巨猾,若換了是我,方纔那一指彈來時,便早已忍不住了。」
只要有一方精神稍懈,對方的招式,立刻便要排山倒海般擊來。是以兩人回肘揚掌,以掌護身,連目光都不敢稍懈。眾人的目光,也不禁隨著他兩人腳步移動,一時望向任無心,一時望向白大先生。人人都對這場比鬥的勝負,極為關心。是以人人目光望處,都有如身在其中一般,心頭微顫,面色凝重,也無人轉動目光。
「破雲七鞭」身子一震,齊地脫口驚呼出來。要知丐幫在武林中不但歷史悠久,聲勢顯赫,丐幫弟子的足跡,更已遍佈於江湖每一角落之中,這些弟子縱或武功不甚高強,但彼此照應,聲息互聞。在武林實有一種不容忽視的潛伏力量。而此刻丐幫幫主竟已亡故,此等重大的消息,江湖中竟會無人知道,「破雲七鞭」縱然來自關東,也禁不住心頭驚訝。
皇甫少虹強笑道:「那有什麼故事——」
虯髯老人嘿嘿笑道:「這倒奇了,你們遠自關東而來,難道不是遠道奔波,難道不是有急事在身!你為何卻能惹上這場是非?」
禿頂老叟笑道:「不錯!正是又要賢弟你出馬了。」
田秀鈴突然自任無心身後一竄而出,銳聲道:「若要力敵關東七鞭,也未見得要什麼驚人的身手,縱有驚人的身手,也未見得定必是江湖中聲名顯赫之人,縱是聲名顯赫之人,也未見得必定要在閣下面前,說出自己的名字,解釋個什麼?」
只見趙烈彬眨了眨眼睛,苦笑道:「已三百招了嗎?唉!小弟只覺自動手第一招到此刻,也不過只是三兩句話的功夫,那知竟有三百招了。」
錦衣大漢道:「誰要你出手相助,俺兄弟之事,素來不要外人插手。」
任無心嘆道:「好漢你究竟要小生怎樣,只管吩咐,小生無不從命。」
田秀鈴忍不住在鼻孔裡輕輕哼了一聲,但口中卻終於忍住了沒有說話。
任無心輕叱道:「且慢!」他目光四下一掃,冷冷道:「各位之中,是誰來指教在下?」
此刻天已將明,東方的曙色,一層層剝去了大地神秘的黑色外衣。兩人又在樹叢中隱伏了許久,只見那黑衣人與皇甫少虹帶著七條黑衣勁裝大漢飛掠而來,在雪地上裝模作樣地查看了半晌,方自沿著任無心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跡,如飛去了。這些大漢俱都是身手矯健,輕功不凡的高手,但也俱都以黑巾蒙住了面目。顯見這些人在江湖中本都有些聲名來歷,而今卻投入了南宮世家門下。直到他們的身影俱都消失了許久,初出的旭日已漸將昨夜的積雪溶化,任無心與田秀鈴方自隱身的樹叢中飛身而出。
他突地緩緩語聲,緩緩轉動目光。只見丐幫五老面沉如水,俱在凝神而聽。「破雲七鞭」神情更是激動,金承信已忍不住脫口問道:「其實怎麼樣?」
第五騎更是奇形怪狀,一匹比驢子還矮小的短腿川馬上,卻坐個鐵塔般的虯髯老人,濃眉環目,虯髯如鐵,衣衫又小又短,衫袖不及肘,褲腿m.hetubook.com•com不及膝,雙臂筋結虯起,披襟當風,露出毛茸茸的胸膛,雖也近古稀年紀,卻比年輕人還健壯。
白大先生緩緩道:「那也要看你做出的事,驚人至何等程度。」
錦衣大漢厲聲道:「你不妨再來試試。」
虯髯老人狂吼一聲,便待跟蹤而起。突聽那白髮老人叱道:「且慢!」一步擋到虯髯老人身前。任無心也已飄飄落下地來,向那猶自若無其事,端坐在騾背上的禿頂老叟抱拳笑道:「閣下真沉得住氣,那邊鬧得烏煙瘴氣,閣下居然還坐得住。」
錦衣大漢怒喝道:「俺兄弟便先與你打上一場,看看又當怎地?」喝聲之中,身形暴起,迎面一拳,擊向虯髯老人的面門,右掌鞭梢落地,拇指向心,掌緣向外,鞭柄寒刃,以匕首招式,「玄鳥劃沙」、「孔雀剔羽」、「鳳凰展翅」,一連三招,分擊虯髯老人肩頭,肋下六處大穴,變招之快,有如驚虹掣電,出手之重,似是雷霆下擊。他這一手,實已用出了全身功力。只見漫天勁風中,夾雜著點點寒星,似乎已將虯髯老人的身形,俱都籠罩在銀星掌影之下。
金承信手持那半截焦炭,遲疑了半晌,目光在他兄弟面上緩緩掃動了一遍。另六條大漢口中雖未說話,卻情不自禁,齊齊點了點頭。金承信亦自頷首示意,也匆匆在掌心寫了兩字。一步走到白髮老人面前,沉聲道:「閣下此刻可將掌心之字見示了嗎?」
禿頂老人笑道:「閣下不妨說來聽聽。」
只聽那黑衣人的宏大笑聲,道:「不錯不錯,任無心那廝武功確有鬼神莫測之機,但是——」笑聲一頓,又道:「夫人本令我等在暗中跟蹤窺探,追蹤他們的落足之處,我為何要去奪人家箱子?」
錦衣大漢突地仰天狂笑起來,笑聲震耳,但久久卻不說話。
任無心忍不住暗中失笑,忖道:「好個好管閒事的老人。」
白大先生亦自緩緩點了點頭,但仍是默然不語。
錦衣大漢怒喝道:「便是打死了,你也不管,是嗎?」
兩人走了一段,突聽一陣急遽的馬蹄聲,震耳而來,自遠而近,自輕而重,剎那間便已將來到近前。
田秀鈴遲疑道:「扮得像嗎?」
白髮老人面色微微一沉,道:「閣下雖然英華內斂,深沉不露,但方纔力敵關東七鞭的身手,卻逃不過老夫眼下。」
剎那之間,只見任無心雙掌已凌空遞出。驟看似北天山的「七禽神掌」,仔細一看,招式之奇詭,卻又遠在天山掌法之上。
任無心亦自抱拳含笑道:「白大先生未免太謙了,想先生當年英風豪舉,名震八表,在下面對高人,何敢言勇,唯盼先生手下留情而已。」
白大先生雙目凝注,面寒如鐵,他全身木然,似是已無一絲生機,宛如石像般動也不動,顯見已將全神貫注在這場比鬥之中。只見他已認定這書僮既與任無心一路,武功縱非任無心所授,亦必定與任無心同一師承。只要他能摸清這書僮武功的家數,窺破他招式的破綻,等到自己與任無心動手時,自較方便的多。突聽耳側傳來歐陽亭的語聲,以傳音入密的功夫,緩緩道:「想不到這小小一個書僮,便有如此高深的功夫,那位公子英華內斂,含蘊不露,想必更是難鬥,大哥你要小心些了。」
任無心道:「這個嘛——」
錦衣大漢狂笑道:「你家的公子,既是踏雪尋梅而來,為何一雙朱履之上,既無泥跡,亦無雪痕?」
關東七鞭也俱自眼角間窺見這五人的奇形異狀,心中雖奇怪,但鞭勢仍未休歇,七人聯手,七鞭配合無間,田秀鈴急攻也未得手。
歐陽亭沉肅的面容,本自充滿了緊張與焦急,但此刻卻竟漸漸鬆弛下來,變得茫然毫無表情,目光也不再凝注著兩人的身手招式,只是茫然凝注著遠方。自他這神情的變化中看來,誰都可以看出這多智冷峻的老人,此刻心頭的悲哀與失望。只因任無心與白大先生此刻勝負雖尚未分,但勝負之數,卻已可判定。
黑衣人哈哈笑道:「賢弟,你當真不愧為兄的賢弟,南宮世家,七十二豪傑中,看來唯有賢弟你才是為兄的知己。」
那禿頂老人搖頭笑道:「你我隱居將近二十年,想不到他還是這脾氣。」
「破雲七鞭」本已充滿驚訝的面色,自更動容,金承信大奇,道:「這你又怎會知道?」
錦衣大漢大笑道:「原來閣下是要以俺兄弟之名聲好壞,來判斷此事。」
這一陣掌聲,驟聽似乎只有一擊,細聽卻有七響,兩人竟在這剎那間,凌空換了七掌。眾人仰首而望,俱都早已聳然色變。那歐陽亭等人,更是看得提心吊膽,生怕自己大哥的英名,便喪在這凌空一擊之下。而就在此刻,兩條人影,已倏然分開。
任無心冷眼旁觀,不禁在暗中喝采,道:「好漂亮的言語,好高明的手段,這種人居然也聽命於人,想來那禿頂老叟行事更是高人一籌。」
任無心含笑道:「也未必見得。」
任無心怔了一怔,田秀鈴卻已目光變色。
任無心道:「既是如此,各位所為何來?」
丐幫五老面上也已都不再帶有微笑,關東七鞭聽了這件武林秘辛,也都不禁為之動容。只聽任無心接道:「自從去年丐幫幫主突然宣稱身患重病,將丐幫十五大弟子全部都召回總壇後,江湖中便無人再見過這位凌幫主的俠蹤,別人只道是他患病未愈,其實——」
錦衣大漢怒道:「方纔難道算不得動手?」
任無心軒眉一揚道:「時機若是到了,在下自會趕來設法通知各位。」
白大先生微微笑道:「你全神貫注在對敵招式之上,自然早已將別的事全都忘了,但人家小小年紀,便能使你專心一致動手,還不能取勝,就憑這一點,你已早該算輸了,縱能再以煞手取勝,也算不得什麼光彩。」
白髮老人笑道:「小弟從命。」
虯髯老人仰天狂笑道:「錯了,縱然是以一敵一,老夫還是要管的。」
任無心朗聲笑道:「南宮世家名重武林垂數十年,南宮世家的五代少主人俱已為武林公道奮戰而死,五代夫人,更個個俱是玉潔冰清,節孝雙全,當真無愧為『武林第一世家』,在下若是南宮門下,到處宣揚還來不及,怎會否認?」
黑衣人與皇甫少虹目光齊地一凜,只見那矮胖漢子,身軀雖臃腫,身法卻迅快,霎眼間便已來到近前,接著笑道:「小弟久聞皇甫兄有蘇秦之舌,皇甫兄編的是何故事,小弟是否也可聽聽?」
任無心突然沉聲道:「在下若做不出驚人之事,各位是要去了?」
田秀鈴大聲道:「自然。」
虯髯老人怒叱道:「好!老夫就先來試試,你到底有什麼勝人的武功?」
突聽趙烈彬大喝一聲,道:「待小弟教訓了這廝,大哥再出手吧!」語聲中他已飛身橫向田秀鈴,出招之剛猛凌厲,果然有力拔山嶽之勢。
虯髯老人笑道:「方纔我老人家只是看不慣你等以多凌少,你等若是以一敵一,生死相拼,便是打死了——」
任無心突地冷笑一聲,截斷了他的語聲,口中冷笑道:「但閣下休怪在下出言魯莽,似閣下這等武功,與在下書僮動手,還嫌差了一籌!」
任無心道:「此事難道閣下不管嗎?」
虯髯老人瞪目道:「誰說的?」
黑衣人哈哈一笑,倏然收住掌勢,倒退七尺,笑道:「賢弟休要見怪,為兄一時打得興起,竟險些將偽裝之事忘懷了。」笑語目光中,無法掩飾他流露出得意洋洋之色。
虯髯老人更是暴跳如雷,大聲道:「到底是什麼事?什麼人?你越說老夫越糊塗了,你——」
任無心喟然一嘆,自管接口說道:「遠在丐幫總壇未曾發出召回十五弟子之命以前,凌幫主便已死在那蛇神康祖的手中,是以總壇才星夜召回十五大弟子,共謀善後。經過了一番周密而慎重的計議,才決定未將那兇手康祖擒回總壇正以門規之前,絕不將凌幫主的死訊公諸天下。」
錦衣大漢冷笑道:「俺只要你說出,你真正的來歷。」
白大先生面色也微微一變,身形突然流雲般滿地遊走。只見任無心身形凌空三丈,突一轉折,雙臂斜分,當頭撲下。浩瀚蒼穹,襯著他飛幻的身形,當真是霍如日落,矯如龍翔。
田秀鈴目光一掃任無心,嘴角微微一笑,便算做了回答。剎那間,趙烈彬已攻出了二十餘招,剛猛的招式,有如急風暴雨,亂落而下。驟看似乎沒有什麼章法,其實每招每式,俱都精妙無儔,當真是粗豪、細膩,兼而有之。田秀鈴果然緊記著任無心的囑咐,以輕靈的身法,遊走在趙烈彬拳風掌影之中,不時回手攻上一招,但餘力不盡,點到便收,出招部位之奇詭,招式之辛辣,竟是武林罕睹。
白髮老人眉尖聳動,目光更是寒如利刃,口中卻仍然微微含笑道:「這位小管家好利的口。」
錦衣大漢道:「俺兄弟遠在關東,與『南宮世家』可說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要在下說什麼呢?」
他四人銳利的目光向這邊一掃,面上也現出驚異之色,遠遠便頓住身形,也要凝神靜觀這一場江湖罕見的比鬥。突聽任無心輕叱一聲,身形也隨著這一聲輕叱,沖天而起。眾人心頭,不由自主地為之一震,齊地仰首望去。只見他衣袂飄飛,漫天飛舞,自下向上望去,只能看到這翻飛的衣袂,卻看不到他掌勢部位。
只見白大先生轉向「破雲七鞭」,微一抱拳,道:「此戰雖不關生死,但你我卻也該選出個武功最強之人,與這位相公動手,老夫雖厚顏毛遂自荐,自願出手,但各位如覺武功有勝過老夫之處,亦當挺身而出——」
錦衣大漢厲叱道:「不信。」
田秀鈴起先還在點數招式,但後來卻連她自己也不知交手有多少招了,只覺自交手之初到此刻,也不過只是剎那間事。當下她不禁暗暗忖道:這老人力量如此驚人,看來似乎再拼個一日一夜也不在乎,我若內力不繼,豈非難以抵擋,只是他招式雖剛猛,卻未見靈妙,我不如此刻以奇詭的招式,勝他一招半招。要知她連日憂心忡忡,當真是食不知味,寐難安枕,這一夜更是水米未沾,目未交睫,此刻內力實已有些不繼,是以才會轉念至此,她內力若無匱乏之象,便定會和趙烈彬耗到底了。此刻她一念至此,爭勝之心大起,不覺便將任無心的叮嚀忘懷了。
白大先生微微點了點頭。歐陽亭又道:「但這書童的武功,輕靈狠辣有餘,與人交手經驗卻似不足,他未動手之前,顯然已經那公子的指教,是以絕不貪功躁進,但動手相搏,招式往來之間,卻仍有許多稍縱即逝的機會,被他輕輕錯過,老五若不是這般脾氣,而且,先已被他激怒,三百招內,必有取勝之望,而如今——」輕輕嘆息一聲,住口不語。
那虯髯老人聽了他那番言語,神色間更是大怒,道:「你不怕這麻煩,難道老夫便怕了嗎?」
歐陽亭冷峻的面上,似乎有笑容一閃而過,顯然他也對此事甚表贊同。
剎那之間,突聽一聲銳風,劃破了四下無比沉重的寂靜。原來就在這剎那之間,白大先生身形已行雲流水般連走七步,左掌輕輕彈出一指,指風尖銳,劃空而去。他這一式彈指神通,本乃誘敵之招,雖然明知傷不了任無心,但卻可誘使任無心倉猝出手,自己便可乘隙反擊。正是獵戶先走石驚鳥,待得飛鳥出林,再以長弓大箭對付之意。當真不愧是經驗老到,縱橫江湖數十年的絕代高手。
只聽三縷鞭風,呼嘯著自他身前左右揮過。他右掌掌緣,已掃中了一條大漢的足跟,左掌仍然力道不懈,力奪長鞭。錦衣大漢身軀微微後仰,雙腿如蹲如踞,手臂筋絡暴起,緊握著鞭柄的手掌,指節俱已蒼白。突聽砰的一聲,那髮絲夾金纏成的長鞭,竟生生被扯成三段。錦衣大漢再也拿樁不住,踉蹌向後跌倒。
任無心暗暗忖道:「好一個歐陽亭,果然不愧是位人才,若論應對之得禮,行事之穩重,判斷之周密,當今江湖中,祇怕無人能再勝過他了。」當下言語間,也不禁加了幾分謹慎小心,緩緩道:「在下只勸各位暫時切莫輕舉妄動,更不可如此尋到南宮世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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