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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電青霜

作者:諸葛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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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九 風波再起

廿九 風波再起

端木烈自懷中掏出一隻白色玉瓶,向自己面前的那個小碗之中傾出少許藥粉,然後用匙取湯,略一調勻,喝了一口說道:「奚大俠眼力不錯,此蛇確是在浙東三門所獲。若不是要請你這等高人,端木烈還真捨不得烹以饗食。這琵琶蛇湯風味絕佳,奚大俠怎不嘗試嘗試?」
說罷,微伸左手,在那條小小金蛇眼前作勢一晃。
奚沅驀的一驚,不由得又打量這黃衫秀士兩眼,詫然問道:「尊駕就是廣西勾漏山陰風谷的蛇魔君,鐵線黃衫端木烈麼?」
奚沅見他滿面詭譎神色,兩眼兇光亂轉,知道此人陰毒已極,這第二次出手,不知有什麼更厲害的兇謀。自己萬勿輕舉,還是抱元守一,納氣凝神,以靜制動為妙。
奚沅遂隨端木烈入亭坐下,那壯漢錢三用事先備好的炭爐鍋碗,一陣忙碌,端來一大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紅燒蛇肉。端木烈首先夾了一塊,送入口中,然後舉箸讓客。
但這一發放飛刀,所提閉穴真氣自然略懈,肩頭立時一片麻木痙攣。奚沅趕緊再度閉氣,並將身邊所有窮家幫自煉解毒靈藥,全數外敷內服,並急行另取一柄月牙飛刀剜下金蛇獨目,吞入腹內。
奚沅自從聽說這端木烈與那慘死在黑天狐宇文屏手下的賽方朔駱松年是八拜之交,就知道一場惡鬥無法避免。如今見端木烈出亭挑戰,倒覺得反正非拼不可,早點決裂也好。
奚沅知道這碗琵琶蛇湯是整隻煮熟,並未去毒。倘無解毒之術,空對美味卻無法下嚥,同時也等於被人較短,丟了顏面。尚幸窮家幫中人物,無不善剋蛇蟲,除去像大巴山密林之內所遇金鉤毒蠍那等罕見怪物之外,普通毒蛇倒還難不住自己。遂也自腰間取出一塊草藥,和入湯中。喝了兩口,果然覺得這琵琶蛇湯鮮美已極,風味之美,簡直勝過一切三蒸五炙的龍羹鳳膾。
奚沅越看越覺得,這位蛇魔君鐵線黃衫端木烈冷靜陰沉無比,眼光在詭譎機靈之後,時常流露一種極冷極毒極兇極辣的神色,真像是一條毒蛇一般。與他隔桌而坐。身上自然而然地起一身悚慄!再者蛇魔君請自己吃那瓷盤之中所蓋之物,知道必是一樁極難考驗,甚至藏有莫大危機。不覺之間暗中提起一口混元真氣,瀰漫周身,並特別防護幾處致命大穴,凝神注目,看那蛇魔君有何動作。
荊芸到現在也不過十七、八歲年齡,笑語生春,天真純潔,極其令人覺得可愛。何況奚沅委實身無急事,當然點頭應諾,陪她一路遊賞,由陝經甘,奔向新疆而去。
奚沅的窮家幫杖法,講究的是變化萬方,穩如泰山,動若脫兔!端木烈鞭影飛揚,他仍巍然不動,要等鞭到臨頭,才肯見式拆招。哪知事出非常,頭一招就幾乎上了當!那條長長鞭影本是直蓋而下,但離奚沅頭頂還有尺許之時,奚沅業已看清來路,以「閉門推月」之式,挺杖接鞭。誰料那條長鞭竟似活物一般,毫未見端木烈有甚頓腕收肘動作,突在中途一停,鞭頭疾低二尺,飛也似的直向奚沅咽喉點到,並還隱挾腥風,令人欲嘔!
壯漢錢三又端來一隻絕大海碗和兩個小碗,海碗之中湯呈乳白色,香味極濃,碗底卻有隻一尺來長,項有四足,腹形如袋,活像一具四絃琵琶的異種毒蛇。
奚沅前在大巴山中了金鉤毒蠍劇毒,性命垂危,就是被葛龍驤以這種半紅半白靈丹所救,知道這是龍門醫隱以朱藤仙果與千歲鶴涎合煉來專門對付黑天狐宇文屏五毒邪功的無上靈藥。果然靈丹入口,化為一股清香玉液咽下喉,在腹內微一流轉,全身知覺便已恢復。那種麻痹感覺不再存在,只是右臂傷口奇痛難禁,竟自「哼」出聲來。
奚沅看清此蛇,內心亦自恍然。這端木烈善治百蛇,終年身著黃衫,並以一條活的「鐵線犁蛇」作為兵刃,因而才獲得那「蛇魔君鐵線黃衫」外號。他這以活蛇當做軟鞭使用,確實霸道已極!武術招式以外,還要加上毒蛇本身甚為迅疾靈活的隨意飛舞屈伸,真叫人無法招架,自己卻以何術應付為當?
奚沅見他這一笑,簡直比哭都難看。陰森已極,令人毛骨悚然。再聽他語意,知道絕非虛聲恫嚇,必有殺手。方自全神貫注在端木烈那隻伸入懷中,不知摸索何物的右手之上。突然端木烈向他又是陰森一笑,右手也自懷中退出。哪裏是取什麼兵刃暗器,原來拿出一隻紫色鼻煙壺,取些鼻煙聞了一口。
這一手用的恰是剋制對方的極妙手法。端木烈知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奚沅既然身為窮家幫長老,絕不會浪得虛名。自己十載苦心訓練出來的鐵線犁蛇蛇頭,怎肯容他青竹杖點上?右手微微一帶,仍向奚沅右肋原處,帶著一片腥風電疾噬到!
突然在那「鷂子翻身」的絕壁之上,援下一條人影,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相貌兇惡壯漢。到了亭上,向黃衫秀士躬身稟道:「啟稟魔君,弟子遠遠望見那賊花子,已向此處走過來了。」
奚沅從端木烈淡漠的笑容之後,已經感覺到有一種冷森森的殺氣。心頭重生再一盤算,委實與此人毫無仇怨可言。遂一面留心警戒,一面哈哈大笑說道:「別說奚沅與端木兄素昧平生,毫無恩怨。縱然有甚關連,大丈夫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端木兄有話請講,奚沅但有所知,無不奉告!」
那片黑氣,自金針一起,居然又復回頭,但被這黑色藥線一勒,重行往下退去。一直退到傷口附近,本來極小的傷口,皮肉頓往外翻。荊芸猛運真力,雙手一緊,那條藥線幾乎勒入奚沅皮肉之中。奚沅一聲悶哼,全身一顫,自傷口之中,流出豆大的三點黑血。
毒計未售之下,兇心又起,懾人心魂的一陣陰森冷笑起處,輕輕一躍,已到亭外,戟指奚沅說道:「我以天下絕味相待,想不到你居然如此不識抬舉?賊叫花!且出亭來,你家端木魔君,與你換換口味!」
遂走將過去,含笑說道:「奚大哥,請放寬心,既然巧遇小妹,包你無事。我先餵你吃了這粒藥吧。」自藥囊之中取出一粒半紅半白靈丹,遞向奚沅口內。
奚沅仔細端詳,抬頭問道:「這像是浙東的琵琶蛇?端本兄果然不愧『蛇魔君』之稱,我這弄蛇花郎,委實要退避三舍了。」
端木烈微一思索,點頭說道:「照那手段之毒,確有幾分像是黑天狐宇文屏所為。但端木烈怎知不是你們挾奪寶傷人之仇,害死我盟兄,而故意嫁禍到那行蹤飄忽、無跡可尋的黑天狐身上?」
又是十來招過後,端木烈突然跳出圈外,手指奚沅,哈哈笑道:「賊花子心思倒甚靈巧,算你便宜。端木烈有個自創規例,我這鐵線犁蛇只一出手,三十合之內不能傷人,即須再換別物。你要與我更仔細了!」說話之間,果然竟把那條鐵線犁蛇慢慢地收入黃衫大袖之內。
奚沅冷笑說道:「你如這樣想法,何必多話?奚沅一身在此,悉聽尊便就是!」
奚沅深知這獨目金蛇厲害,此時不是鬥氣之時,只得聽憑端木烈、錢三從容揚長而去。自己趕緊先行提氣封閉右臂通往臟腑血脈,然後以左手二指鉗住金蛇七寸,微運功力,金蛇立時鬆口,但整條右臂業已麻酥酥的,毫無知覺。
奚沅九死一生,不由把那蛇魔君鐵線黃衫端木烈恨入骨髓,細對荊芸說明他要為賽方朔駱松年復仇之事的前因後果,並問荊芸何以這樣湊巧,來到華山解救自己。
如今見奚沅這橫杖待敵,穩若泰山之狀,心中不由暗笑:你們這種內家高手,常常講究什麼以靜制動,以穩制躁。但碰上我端木烈,卻叫你越穩越靜,死得越快!手中「鐵線犁蛇」一甩,漫不經意地用了一招「虹射經天」,向奚沅左肩斜砸而下。
蛇魔君見到奚沅的戒備情形,哂然一笑,伸手便把自己面前那大白瓷盤的上覆巨碗,輕輕地揭開。
端木烈微笑說道:「這條追風烏梢巨蟒,是我途中所獲,來得還不算遠。奚大使,你再嚐嚐這第二碗菜!」
奚沅哪能示弱,入口一嚐,不由讚道:「這是百年以上的追風烏梢,此蟒華山不產,端木兄可能還是從遠處帶來。奚沅口福不淺,先行謝過!」
巨碗一揭,碗中所覆的果然是條活蛇!蛇長不到二尺,細如小指,但色澤極為怪異,淡黃之內,隱泛金光!在白瓷盤中蟠成一堆,一顆三角錐形、比身軀大約一倍的怪頭,昂起好高、當額一隻獨目,時開時闔,精光炯炯,注定端木烈。口中紫色的蛇信不住吞吐,時合時張,並還時作「噓噓」吹竹之聲。
華山在五嶽之中,本來就以險稱奇。但在華山的最險之處,必須由「鷂子翻身」貼壁倒行才能到達的「下棋亭」上,正有一個四十來歲的黃衫秀士,負手望天,似有所待。
端木烈又是陰陰一笑,說道:「端木烈從無虛言,你大概還有半日好活,趕緊自行料理你的後事。錢三,隨我且退,去找黑天狐宇文屏與那苗疆野人,清算一下我盟兄駱松年之仇,與https://www.hetubook•com.com端木烈的十年舊恨!」
這一種細長黑蛇,奚沅久聞其名。因蛇頭如三角犁形,身軀細如鐵線,故名「鐵線犁蛇」。此蛇雖細,但皮骨堅逾精鋼,周身並暗藏三角逆鱗,開合之間,宛如千萬根倒刺,一齊豎立。斗大山石,一勒即碎,人|獸倘若被其纏上,更必血肉橫飛,絕無倖理。尤其蛇牙及通體鱗刺皆蘊奇毒,只在雲貴苗疆的瘴癘之區才偶有生長,端的是一種極其猛毒難制的異種毒蛇。
回頭見奚沅臉上氣色已恢復大半,含笑問道:「這條獨目金蛇還是雌的,毒性特重。華山絕無此物,難道奚大哥是中人暗算麼?」
端木烈緩伸右手捏住蛇頸,取下金蛇,左手卻以一根三寸來長的銀針,往金蛇獨目之旁一刺一剜,取出蛇目,然後竟把那條活生生的金蛇塞入口中,連皮帶骨地嚼了個血肉橫飛,津津有味!
這種對症下藥之策,真還把個詭毒陰刁的蛇魔君鐵線黃衫端木烈,制得徒佔上風,而奈何奚沅不得。
尚幸他與葛龍驤、杜人龍等結好之後,時常到龍門山天心谷中盤桓,一套「降魔杖法」經過杜人龍以獨臂窮神柳悟非秘傳心法加以指點,益臻神妙!如今面臨大敵,趕緊心頭一靜,百慮齊消,雙目凝光,覷定端木烈手中那條鐵線犁蛇,青竹杖橫護當胸,巍然待敵。
但奚沅在動手之間,看出端木烈對他用作兵刃的這條鐵線犁蛇極為愛惜,不欲使其遭受絲毫傷害。心中一動,遂捨人打蛇,根本不往端木烈身上還招,只等那條蛇影飛到之時,便用青竹枝費足內家真力,向蛇頭或七寸要害猛擊,手法又準,狠辣無比。
這一來,倒真把個端木烈僵住,人家認輸不吃,怎奈他何?
端木烈目光越發冷酷,緩緩沉聲問道:「你們這干假仁假義、沽名釣譽的自命俠義道中人物,就為了這點嫌隙,便追蹤到苗嶺深山,倚眾行兇,把我盟兄砍去四肢,並幾乎把人打成肉泥一般……」
光是一條活的鐵線犁蛇,就足夠奚沅應付,何況還有一個端木烈那樣的內家好手,輔以武學招術,自然飛騰變化,靈妙無方。奚沅幾乎招招都是接架艱難,奇險迭經,生死呼吸!
說完,又自藥囊之中,取出一根黑色藥線,輕輕繫在奚沅右臂靠肩頭處,囑咐奚沅忍痛勿動。再從一個青色圓筒之內抽出三根細如髮絲的金色軟針,隔衣認穴,手法又準又快,閃電般插在奚沅上半身「太乙」、「乳根」及「氣戶」等三處要穴上。
荊芸凝神注視,等那片黑氣才一退過肩頭所繫藥線,立以極快手法,拔去三根金針,並勒緊那根黑色藥線,順著奚沅右臂慢慢往下滾落。
原來這獨目金蛇的一隻獨目,倘能新鮮服用,乃是療傷解瘴的無上妙藥,足可解去一半蛇毒。奚沅現有一條活蛇在手,但右臂已中蛇毒,加以真氣閉穴,業已完全麻痹,不能動轉,只剩一隻左手扣住金蛇七寸,不敢稍鬆,卻無法騰了手來剜取蛇目,如何是好?遲疑一會,雖然強提真氣周穴,但因毒過劇,業已到右臂上端。知道只要一過肩頭,自己這條性命,便算交代在這華山之上。
奚沅雙手一拱,搖頭笑道:「尊駕伏蛇之力與這胃口之佳,大概除了黑天狐宇文屏以外,可稱當世獨步。奚沅無此口福,甘拜下風!」
荊芸笑道:「幾位師兄、師姐,聽說武林中隱跡多年的一干魔頭,在恩師等歸隱冷雲谷不問世事之後,紛紛有蠢動之意。而二次黃山論劍,為期也不過兩年。尹、薛二位師兄、師姐,向來在涵青閣一意潛修,並研參一種我們天心七劍聯手合用的北斗劍陣,甚少下山。葛師兄與青青師姐,也因嶗山雙惡與蟠塚一兇,還有那最厲害的黑天狐宇文屏,均太已難鬥,日日在天心谷中,以紫電、青霜雙劍精研璇璣劍法,到時才可擔負起恩師等老人家,所交付的掃蕩群魔重任。但又恐一干魔頭互相勾結,實力太厚,故而命杜師兄、谷師姐和我三人,分往各地行俠,察看群魔動靜。倘有為惡過甚之輩,或是先期殲除,或是一齊邀他們兩年以後黃山赴約,集天心七劍之力,或度或誅,一網打盡。我因自幼生長新疆,頗為懷念那一片流沙瀚海,遂自告奮勇,遊俠西北。路過華山哪能不瞻仰瞻仰西嶽風光?這才巧遇奚大哥。奚大哥野鶴閒雲,大概不會有什麼要事。你陪我逛趟西北,免得我一人走路,怪悶得慌的。好麼?」
那金蛇本是極毒之物,長日關在www.hetubook•com•com不見天日的竹筒之內,一旦放出,本來已在蓄威作勢,哪裏還禁得起這樣撩撥?
端木烈目光先往兩隻大瓷盤上一瞥,眉間突然籠聚殺氣,但一閃即隱,向奚沅淡淡笑道:「奚大俠,這第三道菜在未用之前,端木烈有一言相詢,務望奚大俠要盡舉所知以告!」
端木烈真不愧「蛇魔君」之稱,就這片刻光陰,業已把一條獨目金蛇嚼得只剩點蛇尾。剎那間,金蛇俱盡。端木烈竟像意猶未盡,舔了一下嘴唇,向奚沅譎笑說道:「奚大俠怎的不用?這獨目金蛇確是人間絕味。尤其帶血生吞,更具滋補之妙!不是端木烈誇句海口,除了今日宴上,便踏遍天涯也未必能嚐一臠呢。」
他念頭打定,遂向端木烈笑道:「今日之會,雖出於奚沅意料,但天下人交天下士,彼此風萍一聚,也是因緣。端木兄不會無故相召,若有見教,儘管請講!」
就在奚沅飲湯之際,錢三又端來兩個大白瓷盤,上覆巨碗,分放二人面前。瓷盤的蓋碗之中,應該扣的是兩條奇毒活蛇,以備雙方各顯功力,將蛇制死以後再去烹調。照他第一碗紅燒烏梢毒蟒,第二碗清燉整隻琵琶蛇的情形看來,這盤中所蓋必不是尋常之物。但好在端木烈身為主人,且先看他怎樣動作,再行相機應付就是。
奚沅陡覺一陣奇痛,真氣將脫,正不知如何是好,荊芸右掌掌心貼在他「將台」穴上。傳導一股溫和熱力,為他助益中元,左手卻把他百結鶉衣揭開半幅。衣襟揭開,才看出奚沅右上半身,浮現一層淡淡黑氣,本在往外蔓延,但自荊芸三根金針插下、這層淡淡黑氣,便逐漸往右臂收攏退去。
這位蛇魔君鐵線黃衫端木烈,十餘年前就仗著手中一條活鐵線犁蛇的奇絕兵刃,縱橫天南。但因遇上一個厲害對頭,身懷稀世寶刃鐵線犁蛇竟為所斬。羞怒之下,踏遍天涯,又復覓得一條鐵線犁蛇,在勾漏山陰風谷中苦心訓練,直練到比先前更覺神妙,及新創幾種惡毒武功,才二度復出江湖,訪尋昔日仇人,洗雪前恥!
荊芸以一塊軟布,極其小心地替他拭去黑血,並另取藥粉敷在患處。奚沅人雖然仍萎頓不堪,但右半身所有痛楚,業已一齊消失。荊芸囑咐他自行調氣將息,走到奚沅釘蛇的大樹之下,端詳那條金蛇良久。
奚沅正在不明對方用意,橫竹當胸,小心戒備之時,端木烈一聲:「賊叫花留神!」黃衫大袖一揚,自袖中飛起一條六、七尺長、黑呼呼的形似軟鞭之物,向奚沅攔頭蓋下!
奚沅抬眼一看,端木烈與錢三業已杳無蹤跡。心中知道對頭雖然陰狠絕倫,但萬密一疏,竟給自己留下了一線生機,尚未完全斷絕。
奚沅說道:「是號稱天下第一兇人的黑天狐宇文屏,在苗嶺深林慘殺賽方朔駱松年,並奪去駱松年竊自我們身邊的碧玉靈蜍和毒|龍軟杖。」
黃衫秀士突然一陣放聲大笑,笑聲寬洪高亮,四山回音,歷久不絕。笑完神色倏地一冷說道:「你們這些中原大俠,哪裏會認得我這南荒野人,在下複姓端木,單一個烈字。」
端木烈臉上神色突然一緩,微帶譎笑說道:「為我盟兄之事,少不得要與奚大俠比劃比劃!但我這『三蛇生死宴』尚未吃完,主人之道未盡,不能對客無禮。我們吃完後再說!」
這少女輕功比奚沅高明得多,在陡壁之上只一個起落,便自飛到下棋亭上。奚沅勉強雙目凝光,認出來人正是「天心七劍」之中的最小一位,龍門醫隱柏長青的弟子,俠女荊芸。知道這條性命,可能撿回大半,心中狂喜,全身一陣痙攣,人又暈過去。
奚沅主意早定,只把雙目覷定蛇頭,不加理會。果然蛇到中途,三角犁形的蛇頭突然向左右一攏,全身右移三尺,電疾風飄一般,蛇信吞吐,鉤牙森列地向奚沅右肋咬到。
奚沅知道端木烈是預先在腕上塗了制蛇之物,故示神奇。但見了他這副生吃活蛇的獰惡神情,也不由得自心底直打寒噤。心想自己囊中靈藥,別說毫無把握制伏這獨目金蛇,就算能制,像這樣的帶血生吞,也確實沒有這樣好的胃口。
端木烈把蛇收好,雙掌一拍,口中「噓」的一聲,兇睛又是滴溜溜的一轉,冷冷斜視奚沅,嘴角之間,浮起一絲哂笑說道:「奚沅,看你這個架子,擺得倒是不錯。足下不丁不八,暗合子午,神凝氣靜,嶽峙淵渟。但這些全是白費,你可知道,你快死了?」回手便又伸入懷中,不知摸索何物。
奚沅在這些動作方面,雖https://m•hetubook.com.com已盡量快捷,但總趕不上蛇毒蔓延。金蛇獨目入腹,尚未及發揮剋毒效能之時,神智便已微感不清,一下跌倒山石之上,右半身麻木得整個不能動轉,人也就此暈死。
奚沅正在為難,端木烈已向他說道:「奚大俠,這獨目金蛇,可比先前的追風烏梢及琵琶蛇難捉得多,生吃尤為味美。端木烈敬完你這最後一道菜,便要討教幾招名家手法了。」
雨過雲開,山容如洗,突然在那「鷂子翻身」的山峰之上,有人作歌,歌聲輕柔甜脆似是女子。
峰上之人,是一個腰懸長劍及小小藥囊,身著青衣羅衣,十六、七歲的美秀少女。哼罷一首青蓮絕句,似乎覺得眺覽盡興,方一回身,突然看見被奚沅用月牙飛刀釘在古樹上的那條血污狼藉的金蛇,尚未全死,尾部仍在擺動。不由「咦」了一聲,自語說道:「這不是恩師說過的獨目金蛇麼?此蛇非瘴氣極濃之地不會生長,怎會在這華山被人用月牙飛刀釘在樹上?並把那隻極為珍貴的獨目剜走?」再仔細看時,彷彿覺得釘蛇的那兩把月牙飛刀也甚眼熟。目光再一流轉,便從古松的枝葉之間,依稀見一人臥在峰下石上。
奚沅身為窮家幫長老之一,幫中弟子散佈天下,耳目極廣。早就聽說過廣西勾漏山陰風谷中,有這麼一位專伏各種毒蛇的蛇魔君鐵線黃衫端木烈。但此人足有十年未出江湖,怎會這麼巧在關中相遇,並差人投柬請自己到這華山亭,吃些什麼「三蛇生死宴」來呢?
奚沅心中方自恍然,知道一場惡鬥恐怕無法避免,也把神色一冷,說道:「端木兄,你這位盟兄人品不太端正,奚沅曾在雲南會澤與他見過一面,並在烏蒙山歸雲堡主獨杖神叟萬雲樵的後園之中,被他隔牆暗算,中了一支苗人吹箭。」
奚沅悚然一驚,這種奇形毒蛇自己雖未見過。但卻久聞其名,叫做「獨目金蛇」。只有極潮極濃的沼澤地區之中偶有生長,奇毒絕倫,噬人無救。但那一隻獨目,卻是起死回生的無上療傷和解瘴妙藥、想不到居然被這位蛇魔君一捉兩條,養來當做今日這「三蛇生死宴」的主要活菜,考較自己。平心自忖,對這條「獨目金蛇」真有點消受不了,這場面卻怎樣圓法?
端木烈森然冷笑,口中忽作怪聲呻|吟,黃衫一飄,滴溜溜地大袖雙揚,連身三轉。
那被稱作魔君的黃衫秀士,自鼻孔之內微哼一聲,說道:「他居然敢赴我的『三蛇生死宴』,真算膽量不錯!錢三且去準備各物,我在此地等他。」
自黃山論劍,武林十三奇中不老神仙、冷雲仙子及醫、丐、酒等一干正派長老,歸隱廬山冷雲谷以後的兩三年間,遼東雙煞、大漠飛熊等幾個久未在江湖走動的著名兇人,均紛紛出現。
端木烈「哼」了一聲,問道:「是誰?」
荊芸笑道:「奚大哥暫忍苦痛,要曉得被這獨目金蛇噬傷之人,極少能活。你如不是自己先行剜下蛇目吞服,小妹此時就算千載靈芝在身,亦已返魂無術。等我替你把傷口餘毒去淨,再行詳談你怎會在西嶽華山遇上這南荒毒物之故吧。」
三角錐形蛇頭一昂,森森怪口怒開,颼的一聲,宛如石火電光般自瓷盤之中飛起一條金線,賽過一道映日虹霓,便自咬在端木烈的左腕之上。
奚沅聽他要用兵刃,心內頓時一寬。崖邊有的是高大綠竹,隨手折斷一根,去掉枝葉,向端木烈笑道:「尊駕這生嚼活蛇,奚沅實在敬謝不敏!若嫌失禮,當面謝罪。至於駱松年之事,我話早說明,你既不信,多辯無益。奚沅借竹代杖敬領高招。端木魔君,你怎的不亮兵刃?」
端木烈為人極工心計,在這兩條獨目金蛇之上均已做了手腳。自己方才所吃這條,事先業已設法誘蛇接連噬死九隻野兔與一隻山狐,把牠腹中毒液消耗掉了十之七、八。奚沅面前盤中的那條,卻原封未動,並且是條雌蛇,性情更為兇毒。但萬密一疏,卻未想到自己那副連皮帶骨生吃活蛇的獰惡之相,令人大已噁心,奚沅居然寧可低頭甘拜下風,而不願效法自己一樣食用。
壯漢錢三領命轉過亭後,又復過去了片刻,絕壁頂端有人一陣哈哈大笑說道:「『下棋亭』是華山勝景,『三蛇生死宴』的名稱,也著實新鮮別致!其地絕雅,其名不俗,我倒看看是哪位高人對我奚沅錯愛?」尾音未收,人已如瀉電飛星一般,在絕壁藤蔓之間微一借力,縱落亭前,是個身著百結鶉衣的瘦削中年乞丐。
端木烈見奚沅出亭,獰笑說道:「窮家幫https://m.hetubook.com.com素以杖法稱雄,我就在你們鎮幫杖法之下,把害我盟兄駱松年之仇,與今日不識抬舉,藐視我端木烈之事,一併結算!」
黃衫秀士點頭說道:「江湖之中,倒是真送過我這麼一個『蛇魔君鐵線黃衫』名號,端木烈卻之不恭,只得領受。奚大俠大概想不到,請你吃這頓『三蛇生死宴』的,會是我這個輕易不在江湖走動的南荒怪物吧?」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那金蛇獨目漸漸發生靈效,再加上一陣冰涼山雨的傾盆沖激,奚沅慢慢恢復一絲知覺,好像自己除了心頭一點猶溫以外,全身均已死去。
奚沅不等他說完,正色說道:「端木魔君,你休得含血噴人!那種殘酷手段,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夠做得出來!」
奚沅生平猶未見過任何人招術變化有如此靈妙迅捷,尚幸輕功內力均達上中程度,藉著「閉門推月」一式拆空,就用右足抵地,身軀疾往右翻,一個「紫燕翻飛」,翻出丈許遠近。半空中也自看清端木烈手內所用,哪裏是什麼軟鞭,原來竟是一條又細又長的墨黑活蛇,口中紅信猶在吞吐,怪不得轉折之間,那等靈妙!
奚沅此時人作仰臥,彷彿聽見峰上人口音甚熟,但自己除了可以略開一線眼皮以外,根本無力呼救。更糟的是恰巧在峰腰橫挺的一棵巨大古松把他的身形遮住,使峰上人無法直接看到,不由以為天命已絕,瞑目待死。
奚沅滿懷戒懼之心不由一懈,但見對方如此嘲弄,怒氣不由又往上一沖,就在這戒心一懈、怒氣一沖之間,右手肘後上方,突然微微一痛一麻。知道不妙,回頭看見那壯漢錢三,手捧方才自己不肯食用的內蓋金蛇瓷盤,滿面獰笑。那條小小的獨目金蛇,卻已咬在自己右臂之上。
荊芸縱落下棋亭上,即已認出奚沅。她恩師龍門醫隱在歸隱廬山冷雲谷以前,曾將一手精絕醫道及所有醫藥,全數相傳愛女玄衣龍女柏青青與唯一弟子荊芸,故而荊芸此時醫道,已非小可。一眼便即看出,奚沅是中了那獨目金蛇之毒,時間並且甚久。但必係其自己亦明剋制之道,已將蛇目吞服。不然以此蛇毒性之烈,頃刻之間,心臟微覺麻痹,人便死去,哪會留得氣在?
黃衫秀士見來人身法靈妙,把手一拱問道:「來人可是窮家幫中長老之一,神乞奚沅?」
端木烈點頭笑道:「奚大俠豪邁無倫,果是武林中人本色!端木烈確實有事請教。且請入亭小坐,我們邊吃邊談。錢三!你還不上菜?」
奚沅萬般無奈,只得甘冒奇險一試。左手揚處,竟把那條金蛇向左前方甩起兩丈來高。然後疾如電光石火一般,掏出自己的隨身暗器月牙飛刀,兩片銀光閃處,居然手法有靈,奪奪連聲,硬把一條金蛇生生釘在一株樹幹之上。
乞丐抱拳還禮,微一打量黃衫秀士,含笑答道:「不敢當神乞之稱,在下正是奚沅。尊駕上姓高名,恕我眼拙!」
端木烈雙眉軒動,那股殺氣又復微微一現,目注奚沅問道:「端木烈有一位結盟兄長,江湖人稱賽方朔駱松年,已有多年不見。此次端木烈為踐一樁舊約,再出江湖,特到幽燕一帶尋我盟兄,但已音訊全無。奚大俠俠蹤遍及宇內,可曾有所見聞麼?」
奚沅這次就是自西北歸來,打算去往龍門山天心谷,一訪葛龍驤、柏青青夫婦敘舊,並告以最近的江湖狀況,與群魔蠢動情形。如今既在此處碰上端木烈這個魔頭,他與自己素昧平生,毫無恩怨,倒要看看他突然邀約的用意何在?
倘若不知底細之人,見端木烈「虹射經天」一招出手,必然挺杖左接,絕想不到對方招式不收就能在中途變向,右半身豈非整個交給人家?毒蛇只一上身,再好的武功,也無命在。但奚沅善人天佑,已獲智珠,他始終以那蛇頭作為注意目標。見蛇頭向右一攏,知牠必然變向來襲,手中青竹枝握住枝尾,單臂凝功,「魁星點元」,照準那飛噬而來的三角蛇頭,用力點去!
奚沅一杖點空,便知不妙!但他功力也有相當火候,臨危不亂,手隨竹杖上滑。抄住中腰,改用杖尾橫敲二度噬來的鐵線犁蛇七寸要害。端木烈見他變招如此靈妙,換招再發。霎時攪起一天蛇影和瀰漫腥風,把個俠丐奚沅籠罩在內。
奚沅心知如被這種獨目金蛇咬中之人,無不立時強烈痙攣,全身麻痹而死。但目前怪事忽生,那金蛇咬中端木烈後,痙攣抖顫的,卻是牠而非人!端木烈面含獰笑,注視著腕上金蛇,那金蛇周身皮鱗不停地急劇顫動,獨目之中也兇光漸斂,露出一種乞憐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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