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恩怨一線
他們這裏思索未畢，西門豹雙目再開，慘笑說道：
「就因為我送匣之後，人並未走，換裝易容，親眼看見呂莊主死後，『單掌開碑』胡震武率眾尋仇，慕容大俠生死全交，拼命戰賊！那老僕呂誠，更難能可貴的義捨獨孫，拯救幼主！這種光明磊落，驚天地泣鬼神的俠義行為，突然使我深深感動，回到九華舊居，咎心自責，閉門思過！
雙手抖顫之下，自解衣襟，從頸項之間，慢慢揭起一層極薄人皮，人皮之下，想是長期不受日光炙射，膚白如玉！
「最後結果既已料定，天人交戰遂起心頭！還是一走了之？在我昔年辛苦經營的幾處秘窟之中一躲，靜享餘年，賢叔侄縱然踏破鐵鞋，把整個江湖翻轉過來，也必無處尋覓！還是坦誠相見？聽憑賢叔侄劍下分屍，了此冤孽！還是索性再造一次更大惡孽？把賢叔侄也用毒技一併剷除，永絕後患！這三種念頭，交織心中，無法決斷！但一來彼此交誼，與日俱深，賢叔侄的人品武功，越來越令西門豹衷心敬佩！二來途中所見四靈寨的那種殘酷暴行，比我昔年，尤覺過之！楊堃一家絕命的那種傷心慘目之狀，簡直令人不忍卒睹！
「正邪之辨愈明，愈覺得齷齪江湖以內，亟需賢叔侄這等英俠仗義行仁，予以整頓清除，為天地之間發揚正氣，所以第三種再度造孽的自私惡念，自自然然的消除，並已悟透我自己年過花甲，何必還想苟全性命，把這筆孽債拖到來生？遂下定決心，
https://m.hetubook.com.com在這積翠峰石室之中，向賢叔侄揭開真相，自陳罪狀，並先飲那無藥可救的斷腸毒酒，以示矢志贖過之意！」慕容剛、呂崇文聽西門豹說到最後，業已氣息斷續，語不成聲，知道毒酒藥力已發，命在頃刻！
慕容剛、呂崇文聽至此處，相顧無言，心中也是矛盾和沉重到了極處！二人都是一樣心思，這「千毒人魔」西門豹，那等刁鑽惡毒之人，一旦回頭，竟會變得如此好法！看這情形，他果然是先飲毒酒，蓄意自盡謝過。這一路之上，只要他真要生心暗害，不但早已屍骨無存，並還糊裏糊塗地，不會知道死在何人之手！但昔日深仇，難道……
說到此處，又自閉目凝神，竭力提氣，緩緩再道：
「得聆呂小俠此言，西門豹九泉之下，應無所憾！我早說過，所飲毒酒，無藥可解，賢叔侄不究既往，解孽消冤，已感寬宏厚德，不必再行為我擔心！西門豹自三十歲以後，從未以真相對人，當今解脫之前，要還我本來面目。」
「這冊《百毒真經》，是我昔年在勾漏山的一條絕谷之中，偶然發現！就因練這書中的各種毒技，西門豹便變成了『千毒人魔』，才會有今日的收場結局！我本身深受此書之害，在大解脫之前，不能再留以貽害後人，所以才……才……當……著……賢叔……侄……將……它……毀……去……」
他們此時對這西門豹，業已滿懷憐憫敬重之意和-圖-書，冤仇一念，半點皆無！拼命思索，怎樣才能救下這位豁然頓悟，放下屠刀，由最惡之人，變成極善之人的西門豹的一條性命！
「西門豹從小孤苦，除了一個族兄之外，絕無親人！我侄兒西門泰，因係自幼相隨，受我昔日惡行感染，以致生平，也頗有幾樁惡孽！尤其是以毒蝟金蓑，暗害『小銀龍』顧二莊主之事為最！但我在賢叔侄來此之前，已以我為鏡，對他諄加告誡，他也頗知悔悟，引刀自斷一手，以示從此回頭決心！還望賢叔侄看他在摩雲嶺頭和仙人洞內，也曾略微效勞，把這隻斷手，費神轉交顧大莊主，並請善言婉勸，解釋此仇，予我侄兒留一條自新之路！則不但西門豹九泉銜恩，賢叔侄與人為善，也自功德無量！」
說至此處，雙眼神光漸散，全身皮肉不住抖顫，眼看業已支持不住！
揭到下頦以上，猛一用力，慕容剛、呂崇文齊覺眼前一亮，哪裏還是昔日桃林之內的猥瑣鄉農？對面所坐的西門豹，竟變成了一位長眉朗目、五官端正的慈祥老人！
「但就在這段時間之內，無意中發現了一部武學奇書《內景真詮》。自改習正宗武術以後，靈明越發澄澈，深以昔時所作所為，愧怍無已！等把內景真詮中的『八九玲瓏手法』練成，武功大進，決心二度出山，盡自己心力，對昔日所造罪孽，一一加以彌補！東西南北，流轉多年，在我苦志虔心之下，所有仇讎，均已化解，只剩下『梅花劍』呂大俠的這一樁憾事hetubook.com.com，始終耿耿於懷，無時或卻！」
「安徽巢湖巧遇二位，並一齊觀光姥山顧莊盛會！不想我多年未見的侄兒西門泰，竟然未改前非，倚仗一件毒蝟金蓑，使『展翅金鵬』顧莊主抱恨鴒原，雁行折翼！那時我因生平煢獨，只此一個骨肉親人，忽然又動私心，知道賢叔侄只要有一人下場，我侄兒便無能逃死！遂搶前動手，假說已用『八九玲瓏手法』，點了他的『五陰重穴』，必死無救！其實是暗中點醒，叫他趁此逃生！
西門豹知道他叔侄尚難盡信自己所言，遂不理呂崇文的譏嘲神色，繼續說道：
西門豹三把兩把，把這「百毒真經」，扯成粉碎，蘸些燈油，就著燈火之上焚燒，並向慕容剛叔侄說道：
呂崇文更是目眥欲裂，恨聲叫道：
西門豹點頭說道：
「老夫壯年，慷慨悲歌，橫刀市井，何嘗不是以俠士自居？但因不平之事，得罪貪官，竟行栽贓陷害，硬以江洋大盜之名，把我雙頰烙字，釘肘收監！一怒越獄以後，殺卻貪官，因本來面目，已難示人，又感覺這茫茫濁世，似乎並無可言，遂索性我行我素，任意所為，在江湖之中，闖蕩出了這麼一個極其兇惡難聽的『千毒人魔』匪號！」
自懷中取出一本小書，微一翻動，書是絹製，頁數頗多，字跡小如蠅頭，封面之上寫著《百毒真經》，及「西門豹藏」八個隸字！
說到此間，精神顯又不支，面容慘白，身軀並微起抖顫，臉上神情，好似正在忍受莫大痛苦！www.hetubook.com.com
「皖中結伴南行以來，西門豹每日與賢叔侄同寢共食，寸心之中，矛盾已極，知道彼此越是交厚，將來真面目揭穿之時，越是為難！因我侄兒替我擔心，暗中一路隨行，遂命他在百丈峰古塔，和建德荒墳兩地故弄玄虛，以探測賢叔侄心意，這段冤仇可有善了之望？我連番親身在旁，默察之下，慕容大俠故友情深，呂小俠椿萱仇重，任憑西門豹費盡苦心，到頭來仍必免不了兵戎相見！
呂崇文冷笑道：「難得！難得！」
「放下屠刀，尚能立地成佛！難道世界上人與人之間真個就有不解之仇？西門老前輩，你這種存心，不但往孽齊消，並還人所共敬！如山舊恨，從今一筆勾除，不必再提，趕緊設法解救你所服毒酒要緊！」
慕容剛早想開口，因自己到底身是外人，有所不便，方望了呂崇文一眼，呂崇文劍眉雙挑，面上神光煥發，高聲叫道：
呂崇文急得瞠目叫道：「西門老前輩！趕快放開鐵環，千萬不要自誤，你留此業已回頭向善的有用之軀，為世間所有惡人做個榜樣，不比這平白一死，功德更自大得多麼？」
但他自飲自製毒酒，自稱無救，慕容剛叔侄自然窮極思慮，也想不出一條救他之策！何況雙手脈門和腰眼之間，均被那極粗鋼環扣死，全身無法動轉，就是想出什麼妙計，也無所用！
「就這一念之忿，誤入歧途，不知造了多少惡孽？此刻雖然痛悟前非，但是不是回頭已晚，西門豹自己也想他不透！不過我如把數十年來hetubook.com.com，千變萬化的假面具摘下，以真相相示賢叔侄之時，心頭竟自泰然，絲毫不以這雙頰烙字，可能這最後閉門思過的六、七年間，在靈性修持方面，略有成就！此時我本身功力及所服靈藥，已經抗不住毒酒之力，肺腑之中，翻騰欲裂！把最後一事做完，便與賢叔侄長別，來生再見！」
但瑩白如玉的雙頰之上，卻深深留有兩個十字烙痕，西門豹自摩雙頰，慘笑說道：
回身從所坐椅後，取出一雙血跡殷然，顯係新近才剁下來的人手，目中含淚說道：
「西門豹業已盡服我囊中所有靈藥，大約還可以在這世界上逗留一盞茶的時光！曾記得當年在呂家莊大廳以外，竊聽之時，慕容大俠曾對胡震武說過『人死不記仇』之語！我們結仇在前，交友在後，撇開冤仇不談，一路之上，情分確實不薄！西門豹一生狂傲，從不求人，但在這垂死之時，卻要向賢叔侄一流弱者之淚！」
伸手入懷，取出一隻白色瓷瓶，把瓶內靈丹盡數傾出，一齊納入口中，雙手托住小腹，又自閉目暗運功勁。
呂崇文這幾句話一出，慕容剛胸間一片清涼，點頭心喜，西門豹也從強忍痛苦的面容之上，浮現出一絲安詳微笑，說道：
「西門豹，你好毒的詭計！害得我父母雙親，廳前絕命，室內飛頭，呂崇文縱然死為厲鬼，此恨難解！」
西門豹此時業已奄奄一息，忽然聽見呂崇文這幾句話，好似黑暗之中，突現光明，臉上神色一振！但隨即雙眉緊皺，長嘆一聲，自伸二指，向左脅之下猛力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