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紫衣宮絕色
這幾句話兒，明確客套，實卻罵人，是責詢對方不應該夤夜偷襲。
黃衣道士突然吹出一聲高昂短促尖音，那條「五環蛇」，便像根銀箭般地，向卓軼倫飛穿而至。
黃衣道士獰笑說道：「好，我且替你找蛇，倒看你是怎樣捉法？」
卓軼倫主意既然打定，便立向崔鳳芸問道：「崔姑娘，你認不認識那與我動手的神力漢？」
卓軼倫「哦」了一聲，恍然說道：「原來那清風小道，竟與『三蛇魔君』卜玉峰是叔侄關係，難怪他身上帶有不少惡毒蛇兒。」
語音方落，一絲吹竹似的奇異尖銳音響，已從他兩唇之間，緩緩吹出。
卓軼倫無可奈何，只得呻|吟一聲，緩緩睜開雙目。
不單身下所臥身上所覆，是又軟又滑的錦衾繡褥，鼻觀中，又充滿了一片幽雅淡香。
司馬明嘆道：「這等令人腸斷心碎之事，怎會忘記，她是因為服侍我的重病，衣不解帶，過於勞瘁，更見我病後雙目生翳，成了殘廢，遂悲哀太甚，一慟而逝。」
卓軼倫雖未見，也未聽說過這種「五環蛇」，但僅僅根據目力，也可看得出此蛇毒性甚重。
卓軼倫哪裡肯容他縱蛇害人，身形微俯，右手疾揚，又復拾起一塊山石，覷準蛇頭拋出。
這一來，粉乳雪股，妙相畢呈，使卓軼倫趕緊合上眼皮，垂簾攝慮地，不敢仰視。
黃衣道士站在一旁，見卓軼倫如此擒蛇，不由雙眉高挑，失聲狂笑說道：「這種『五環蛇』，能如此用手捉麼？你簡直是自己找……」
卓軼倫見對方話涉淫邪，業已開始佈置風流陣仗，不禁劍眉深蹙，俊臉飛紅，心頭突突亂跳。
司馬豪點頭說道：「二哥記得不錯，我再問你，為什麼要『忠臣永紀凌煙閣，烈婦長留貞節旌』？」
卓軼倫俊臉更紅地，怫然問道：「你這樣發笑則甚？」
黃衣道士怪笑說道：「這樣好了，我再幫你一個忙兒，替你把那條『五環蛇』，叫出洞來好麼？」
黃衣道士接連受挫，方知不敵，遂向魁偉大漢，瞋目怒聲喝道：「大傻瓜，你笑些什麼？快點幫我打架。」
黃衣道士獰笑說道：「不要嚕嗦，常言道：『識時務者，方為俊傑』，你趕緊把那粒『天蜈珠』兒送我，否則便敬酒不吃吃罰酒，難免連條小命，也一齊送掉的了。」
黃衣道士聞言之下，一陣縱聲狂笑。
卓軼倫蹙眉問道：「什麼叫做『五關』？怎樣過法？」
卓較倫詫然問道：「既然初識未久，那神力怪漢的一身功力，更不知比清風小道士高出若干倍數，卻怎麼竟肯聽從清風小道的呼喚差遣？」
卓軼倫答道：「這蛇有何難認，是產自閩粵山區的『百步青蛇』。」
司馬豪不對他矜惜，反而加厲語言說道：「不錯，二哥痛下苦功，以人力勝天，不單『殘而不廢』，並成為一流高手，名震武林，但你卻必須知道，你在秋表姊泉下芳魂的意識之中，卻只是一個可憐的瞎子。」
那條「竹葉青」蛇，方在半空，卓軼倫所發飛石已至，只聽「噗」地一聲，蛇頭立被擊碎，蛇屍也飛出數尺，頹然落向空處。
司馬豪悲聲嘆道：「自古美人多不壽，埋香墳樹已成林，我秋表姊去世至今，好像不少年了？」
卓軼倫深明醫道，自然知道這種「天蜈珠」的來歷，及其珍奇妙用，遂不等司馬明話完，便趕緊遜謝說道：「這粒『天蜈珠』，徑已逾寸，色澤又呈火紅，分明是得自罕世難睹的『百足天蜈』體中，如此異寶，卓軼倫怎敢收受，何況二莊主出外遊俠時……」
卓軼倫嘆道：「可惜！可惜！我雖然被他打得身負重傷，卻仍頗歡喜他那種心智未開，可以任人雕琢的渾金璞玉。」
卓軼倫大吃一驚，暗想這是什麼所在？難道自己是睡在女兒閨閣之中？
崔鳳芸道：「我的老公來了，這是『四眼神君』胡遇奇的回宮訊號。」
胡遇奇昔年曾與雲千里結過深仇，並也知道對方因雙足早殘，雙手遂特別發達，更把各種掌力指力，練得奇強無比。
這回因那大漢業已清醒，又是自動要求黃衣道士放蛇，卓軼倫自然不便再加攔阻。
說完，便拉著那狀若癡呆的魁偉大漢，走向一旁。
另外有一約莫二十三的年輕黃衣道士，站在大漢身畔，從袖中取出一條小小青蛇，向大漢胸前擲去。
崔鳳芸媚笑揚眉叫道：「好一個『目中有色，心中無色』，我倒要領教領教小兄弟是否真能做一位當代柳下惠呢？」
念方至此，疑心忽生，目注司馬聰，揚眉問道：「尊駕說什麼？你就是『懷玉山』中『紅葉山莊』的司馬大莊主麼？」
因為即令這大漢練有「金鐘罩」、「鐵布衫」等硬功，但咽喉要害，功力難達，哪裡禁得起如此毒蛇囓咬？
語音方落，右掌又揚，向卓軼倫的胸前拍去。
崔鳳芸取起几上香茗，呷了兩口，繼續說道：「那神力怪漢雖已把火弄滅，不曾受甚嚴重傷損，但已對我畏如蛇蠍，清風小道也可能看出我的來歷，不敢招惹，兩人遂結伴逃走。」
司馬明應聲答道：「我怎麼不記得，八月廿六日，是你秋表姊的生日。」
黃衣道士獰笑說道：「沒有關係，便害死了我的蛇兒，我也不怪你就是。」
卓軼倫好不驚奇，他想看看這發出紫色火星，救了自己性命之人，到底是誰？
卓軼倫愕然問道：「他叫些什麼？」
崔鳳芸大概是老吃老做，比較鎮定，一面趕緊穿衣，一面仍自風情萬種地，向卓軼倫搖手笑道：「小兄弟，不要害怕，你既無竊玉偷香膽，存甚藏頭露尾心？胡遇奇雖然回宮，卻有強敵同來，此時正互相死拼，哪裡有工夫再管他小老婆的風流帳呢？」
他既未輕視對方，遂身形微閃，避開來勢，立向那魁偉大漢，含笑問道：「朋友，你尊姓大名？」
黃衣道士見狀，臉色立變，由詭譎變為兇獰地，厲聲喝道：「你這是做甚？怕我搶了你的珠兒，不還你麼？」
司馬明眉頭雙蹙，接口道：「三弟今日怎麼盡說這些不著邊際怪話？」
卓軼倫雖然覺得這「小兄弟」三字，有點刺耳，但人家對自己救命恩深，怎好挑剔，遂應聲答道：「我叫卓軼倫，姑娘怎樣稱謂？」
卓軼倫頓時「哎呀」一聲，滿臉燒紅地，皺眉說道：「這……這……這便如何是好？」
卓軼倫念猶未了，崔鳳芸便似看透他心思地，柳眉雙揚，嬌笑叫道：「小兄弟，你不要皺眉，也不要害怕，崔鳳芸雖負淫|盪之名，閱人無數，但因生性高傲，除非對方被我姿色引誘，欲|火難禁，甘心拜倒裙下，我還絕不肯投懷送抱，輕易佈施，你只要能勘得破色|界，跳得出情天，我們也未嘗不可以作個乾乾淨淨的朋友呢！」
因雙方距離太遠，崔鳳芸看不真切，心中暗忖這人高達八九尺光景，豈非成了山精海怪。
卓軼倫如今靈明已朗，含笑答道：「崔姊姊，小弟改口之意，是感謝你對我的救命深恩，今後願終生奉若長姊，至於睜眼之故，則目中有色，心中無色，又復何懼？」
崔鳳芸媚眼如絲地，蕩聲笑道：「這事不要問我，只要問你自己，你若能在今夜把我伺候得高高興興，我明天就替你到『小孤山』去，跑一趟腿。」
黃衣道士獰笑說道：「不難，不難，這種荒山野地，哪裡沒有蛇兒，我幫你找，你去捉來賠我。」
說完，將「百步青蛇」，收入袖中，取起石邊一隻酒罈，在壁間盛接了大半罈冰冷山泉，向大漢兜頭澆下。大漢被冷泉一澆，果然酒意稍退地，醒了過來，慢慢站起身形，抓抓頭皮，向黃衣道士問道：「小道士，你為什麼用水澆我？」
卓軼倫怎會讓他輕易扣住，縮手閃身，避開了對方的一招「金絲纏腕」，並向黃衣道士，沉聲叱道：「你身在『三清教』下，已然跳出紅塵，怎麼還這等貪鄙無恥地，想出手奪人之物？」
卓軼倫吃了苦頭之後，已知這魁偉大漢的內力太強，不宜硬加接架。
司馬明的心思，真夠靈敏，竟宛如目睹地，向司馬豪笑道：「三弟，你有何話兒，儘管直講，我生來好辯，決不怕人把我問倒。」
司馬明兄弟，對卓軼倫業已感激萬分，聽說他身有要事，自然不好意思堅留，遂取出極豐盛的酬贈。
卓軼倫本已走過，因覺得那年輕道士，神情陰惡，目光兇獰，似非善良之輩，遂自然而然地，回頭多看一眼。
卓軼倫笑道：「二莊主請加指教，卓軼倫恭聆高論。」
俟藥物購齊，卓軼倫並親臨爐火，和藥為丸，熬藥為汁，更把有關服食洗滌等各種應注意的細節，向司馬豪兄弟，一一詳加講解。
但不是什麼「太白星」、「天狼星」，只是一點大如蠶豆的紫色小星。
等到真正「拖」不過去之時，再採取其他不得已的手段。
崔鳳芸真對他的語氣神情，頗感驚奇地，詫然叫道：「小兄弟，你倒真有一套，既敢睜開眼睛，又改口叫我『姊姊』，更願意接受考驗，只怕你在『五關』之中，連『一關』都過不去呢！」
崔鳳芸向他瞟了一眼，掩口笑道：「是你，你最多與那怪漢交上一掌，便該知道他神勇絕倫，不可力敵，怎麼竟不顧一切，掌掌硬拼，幾乎把條小命兒，平白送掉，豈不是第二個大傻瓜麼？」
崔鳳芸苦笑說道：「我當時真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遂起身走過，取出一粒『紫星鬼火』，問他敢不敢握在掌內？」
這種神力，委實驚人，看得卓軼倫一身冷汗。
崔鳳芸看清對方形相，心中明白，知道這是「宇宙六殘」中，殘手的何撐天，和殘足的雲千里，連袂來尋「四眼神君」胡遇奇，尋仇報復。
這兩句突如其來的話兒，以及司馬豪的憤怒語氣，真把卓軼倫看得發呆，聽得發怔。
卓軼倫故意加以讚美地，含笑說道：「崔姑娘此舉，純係一片仁俠之心，那神力怪漢定必對於你
和圖書的暗加點醒之舉，大為感激的了。」
卓軼倫無可奈何，只好從實答道：「我於九九重陽，約了一位好友，在『小孤山』的江岸相見。」
崔鳳芸因對方已向自己指名發話，不能不答，只好一面閃身馳過，一面揚眉問道：「尊駕是何方神聖？夤夜光降『紫衣宮』，致使崔鳳芸，有失禮數，疏於接待。」
崔鳳芸搖頭笑道：「我雖不知道他的姓名來歷，但他卻業已嘗我『紫星鬼火』厲害，不然怎會一見火燒石壁，便嚇得那樣亡魂俱冒地，匆匆逸去？」
卓軼倫也想不到會手到擒來，只覺得那「五環蛇」，飛近身前之際，突然把勢一緩，遂被自己捏個正著。
卓軼倫對於司馬明所告之語，雖然早就有聞，卻仍滿口稱謝。
卓軼倫懂得這位武林奇客的焦急情懷，遂立即索筆開方，請司馬豪命莊丁購備一切應用藥物。
卓軼倫對這黃衣道士，只是心存懲戒之意，遂閃過了第一第二兩掌，等第三掌打向自己時，方凝聚功力，硬碰硬地，接了一記。
崔鳳芸不等卓軼倫話完，便自搖手笑道：「算了，小兄弟，你何必加甚掩飾？照你所作『她是秋水為神玉為骨』，『我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的評論看來，定然我是『春花』，她是『秋月』的了。」
所謂「救星」，真是一顆星。
卓軼倫慚怒交迭，但卻還不上口。
司馬明揚眉笑道：「卓兄要找何人，或許司馬明兄弟，可以略效綿薄。」
小琳躬身領命，崔鳳芸回過身來，又向卓軼倫嬌笑說道：「小兄弟，我們尚有一個更天的緣份未了，但因事變突生，只好俟諸異日再續，你且隨小琳前去，我且幫助胡遇奇禦敵，並把他打發走後，再來陪你。」
卓軼倫點了點頭，崔鳳芸微笑又道：「既然我是『春花』，她是『秋月』，怎說無分軒輊？『春花』是散色飄香，瞬間即萎，『秋月』是蠟光素彩，萬古常新。」
崔鳳芸雙眉微挑，目中一亮地，嬌笑說道：「這麼說來，雅俗有別，高低迥判，她比我美得多了。」
崔鳳芸坐在卓軼倫的床邊，微笑說道：「那小道士本也不知曉我的身分，因曾與我同在一家小村店飲酒，見我略施手段，警戒神力怪漢，才認出我所用的『紫星鬼火』來歷。」
卓軼倫看得呆了，心想江湖之大，真是無奇不有，今日這樁怪事，若非親眼得見，定會斥為妄言，絕不相信。
這一眼不僅無巧不巧地，看見年輕道士向大漢擲蛇，並看出那條青蛇雖小，卻是有名的「竹葉青」，囓人難救，毒性頗重。
大漢怪笑說道：「怎麼不像？我把姓名早已忘掉，倒蠻喜歡這『大傻瓜』三字，叫起來既順口，聽起來也順耳呢！」
語音方落，金鐘又自連鳴，崔鳳芸知道情勢緊急，遂向卓軼倫，暨小琳微一揮手，便閃身出室，雲飄電掣般，向宮前馳去。
崔鳳芸向窗外明艷已極的滿天晚霞，看了一眼，揚眉笑道：「還沒到九月初九，今天是九月初八，但夕陽匿彩，天已黃昏，距離重陽佳節，也不過只有一夜光陰了。」
司馬明轉面向司馬豪含笑叫道：「三弟，你雖一片好心，請來卓兄，欲為我療治盲疾，但我卻不想勞費卓兄心神，因為一來我目盲已久，未必能療。二來這『雙眼失明』缺陷，似乎並不對我構成累贅。三來有此特點，反易成名。我若有如常人，不過與三弟一樣，是位『紅葉山莊』的二莊主，哪裡能夠名列『宇宙六殘』，被四海八荒之間，目為第一流的武林奇客？」
此人本是倚樹而立，天黑，衣黑，樹影更黑，若非他發聲冷笑，一時真不易看出他的所在。
「百步青蛇」凌空飛到，大漢伸手接著，把蛇頭送往頸間，讓蛇兒血口箕張，鉤牙如刃地，咬住他咽喉要害。
不單見不了人，尤其見不得特別的兩個人，一個是崔鳳芸夫「四眼神君」胡遇奇，一個是自己所渴欲追求的「咆哮紅顏」夏侯娟。
黃衣道士「咦」了一聲說道：「看你不出，居然還有點見識，這『百步青蛇』，比那『竹葉青』的毒力強弱如何？」
他是在想自己四肢無力地，睡在這麼一位著名盪|婦的繡閣之中，加上又受了對方的救命深思，不便過分使對方難堪，則這一夜光陰，真不知要如何設法，方能安然度過。
卓軼倫抱拳笑道：「多謝，多謝，二莊主這一席教言，簡直重逾萬金之贈。」
卓軼倫臉上更紅地，皺眉說道：「崔姑娘莫要胡猜，我與那位姑娘只是風萍初識，相交不久。」
卓軼倫有些發現，自不肯把至寶輕易交人，遂中途縮手，未將「天蜈珠」繼續遞去。
誰料雙掌一接，卓軼倫方知對方的內力之強，大得嚇人，自己不單右半身整個酸麻，並腳下拿樁不穩地，「騰騰騰」連退三步。
司馬豪被自己這位倔強二哥，頂駁得俊臉微紅，雙剔劍眉，欲言又止。
但他傷勢太重，人已難支，勉強睜開眼皮，看見從小山腳下，轉出一位窈窕紫衣美婦以後，便嗆出了一大口鮮血，天旋地轉，頹然暈厥過去。
司馬明淒然答道：「她生前最愛吃的飲食，是『葡萄酒』和『玫瑰鵝掌』，我每次往祭，都是用這兩樣東西，再加上香花鮮果。」
司馬明駭然問道：「三弟，你所謂『最珍貴的祭禮』，卻是何物？」
卓軼倫揚眉說道：「尋常蛇兒，自然無妨，但那條小小青蛇，竟是毒性頗強的『竹葉青』呢！」
司馬明被問得滿臉通紅，淚如雨落，嘴唇連連翕動，卻答不出話。
換了旁人，一定輕視這蠢漢無能，但卓軼倫卻知這大漢若無過人之長，黃衣道士怎會苦苦請他助陣？
崔鳳芸在說話，卓軼倫在想事。
卓軼倫義膽仁心，天生俠骨，既然發現此事，怎肯聽任那酒醉大漢，慘遭蛇囓，遂隨意拾了一塊小石，脫手飛出。
蛇雖未死，但被人生生拉斷，其痛可知，自然也就拼命報復，把大漢的咽喉，咬得更緊。
司馬豪毫不遲疑地，應聲答道：「既然『文不對題，便無價值』，則從反面來說，『吻合題目的作品，便是好文章』，再若換句話說，『符合期望的東西，便是最好祭禮』，二哥，你能否聽明這幾句話呢？」
卓軼倫情知不論如何，今夜總有番極難消受的風流罪過，遂乾脆不再推讓地，就在崔鳳芸手中，把那一盅對傷病以後，恢復元氣，助益頗大的上好參湯，慢慢飲盡。
他的驚疑未定，那黃衣道士，業已冷然問道：「你不好好走你的路，卻多管閒事則甚，打死我的蛇兒，賠得起麼？」
上面一人，則雙腿齊膝斷去，但雙臂極長，一隻手掌，也特別巨大，尤其揮舞翻飛之際，所發出的掌風罡氣，虎虎生威，竟使「四眼神君」胡遇奇，有點相形見絀。
司馬明舉袖拭淚，長嘆一聲答道：「我不懂三弟為何這樣問話，你難道不記得我這二十年來，每逢你秋表姊的生辰，以及她逝世之日，不論雨雪風晴，都要親去祭奠，並在她墳前，陪她一夜？」
卓軼倫仍待謙辭，司馬明便微含不悅之色地，皺眉說道：「卓兄若是執意不收此珠，便係看不起司馬明兄弟，則我也不敢仰承妙手仁術，只好把你苦心配製的藥丸藥汁，一概璧還的了。」
黃衣道士不願伸手接蛇，向卓軼倫說道：「你把蛇兒扔在地上。」
崔鳳芸點頭笑道：「當然怕燒，尤其我那『紫星鬼火』，硫質特重，水澆難滅，簡直粘之不脫，金石皆溶。」
黃衣道士冷笑說道：「你倒真會以義俠自居，我來問你，倘若那大傻瓜甘心自願地，被這『百步青蛇』囓咬，並毫無所懼，囓不傷，咬不死呢？」
卓軼倫看得暗暗點頭，心想大英雄多半均具真性情，雖然出身不一，交遊不慎，有些人難免入了歧途，但若能固勢利導，設法誘發良知，定可使其泯除惡跡，改正錯誤，照此看來，遊俠江湖之人，與其刀光劍影中，誅惡鋤強，倒不如苦口婆心地，化惡勸善。
既已好奇，卓軼倫便想試試對方到底是什麼姿質地，點了點頭，含笑答道：「好，我接你三掌，你儘管全力施為，過過打架癮兒，莫要客氣就是。」
卓軼倫注目一看，只見這條蛇兒，長約五尺，粗約徑寸，鼻端極尖，頭呈三角，不禁越發驚奇，猜不透這黃衣道士，是何來歷，竟弄些惡毒蛇兒，帶在身上則甚？
卓軼倫一來有話在先，無法反悔，二來也不信對方輕輕易易地，便能尋得蛇兒，遂只好應聲答道：「好，請你幫我去找，由我來捉，不過話要先行說明，找到『竹葉青』便捉『竹葉青』，萬一所找到的，是條別的蛇兒，卻也只好請你包涵一些的了。」
卓軼倫聽她這樣說法，方心中稍安，揚眉問道：「崔姑娘，此處是什麼所在？如今是什麼時日？」
崔鳳芸笑道：「你問這兩個問題則甚？我要先行知道原因，然後才肯答覆。」
這番話兒，雖然不無憤激意味，卻也言之有理，卓軼倫聽得心中暗想，司馬豪恐怕不易說服他這二哥，接受自己療治。
司馬豪繼續問道：「假如奸臣死了，也讓他人祀『凌煙閣』，盪|婦死了，也替她立上『貞節牌坊』，則他們在九泉之下，是否覺得安慰？」
魁偉大漢搖了搖頭答道：「我吃飽了，也喝醉了，只想睡覺，不想打架。」
司馬明等唯唯受命，卓軼倫因配藥熬藥，業已耽延多日，深恐誤了自己那重要無比的「小孤山」重陽之約，遂向他們昆仲二人，告別說道：「二莊主，三莊主，卓軼倫有事在身，無法久留，只好暫時告別，但一有閒暇，便會再來『紅葉山莊』為大莊主勉效綿薄。」
崔鳳芸指著卓軼倫，向那青衣侍婢說道：「小琳，你把我這卓小兄弟，送到『秘香閣』中養病，在未奉我命前，連半步都不許擅自離開。」
卓軼倫此時已知這黃衣道士，ｈeｔuｂooｋ.cｏm.ｃom絕非自己之敵，遂以九成半左右的內力，又復硬接一掌。
卓軼倫見自己與黃衣道士答話之時，那大漢卻癡呆呆地，站在一旁，不言不動，宛若泥塑木雕，不禁看得好生詫異。
司馬豪揚眉叫道：「卓兄，我二哥的眼上白膜，是否可以立即除掉？」
崔鳳芸笑道：「小兄弟不要急，我雖不認識那神力怪漢，卻認識那個使他與你動手的黃衣小道士，故而，等你傷癒以後，不愁找不著他們，但你應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地，深知教訓，千萬莫像個小傻瓜般，再和那大傻瓜，硬碰硬的比力氣了。」
司馬明點頭說道：「卓兄所言極是，司馬明自當謹遵台命。」
卓軼倫被他吊起心火，急急問道：「結果怎樣？」
卓軼倫聽得心中又驚又愛地，點頭說道：「原來那神力怪漢，除了神力驚人以外，並練有金鐘罩、鐵布衫、十三太保橫練等護身功力。」
第一道難關，自然是這位「鬼火仙容，紫衣宮主」崔鳳芸所施展勾魂攝魄的風流陣仗。
崔鳳芸道：「我從清風小道放蛇咬人的動作之上，已看出他就是『三蛇魔君』卜玉峰的侄兒，生性極為陰毒，加上又頗愛惜那神力怪漢的一身罕見武功，遂暗以『蟻語傳聲』，向他耳邊說明清風小道身分，叫他特別小心，莫要為了幾頓吃喝，上人惡當。」
司馬豪的目中也微現淚光，悄悄拭去，繼續問道：「二哥每次前去，是以何物對我秋表姊祭奠？」
卓軼倫因崔鳳芸業已坐在床邊，幾乎靠著自己，體香微聞之下，心中越發不安，遂拼命找話地，又復問道：「那神力怪漢，不知是不是『三蛇魔君』卜玉峰的門下？」
卓軼倫越聽越覺驚奇，他發現這魁偉大漢，雖然是個渾人，但與一般白癡不同，彷彿在渾噩之中，還藏有一種特殊靈秀，只可惜這種特殊靈秀，尚未成熟，也未經人加以誘導開發。
二來，口中已含極好祛毒靈丹，減了不少顧慮。
三更一過，卓軼倫不再緘默，和崔鳳芸有說有笑起來。
直等黃衣道士話完，卓軼倫方皺眉說道：「我們不必對蛇兒的可愛或可厭問題，反覆辯論，還是捉蛇要緊。」
黃衣道士見狀，目光如電地，不再發話，欺身進步，踏中宮，搶洪門，向卓軼倫宛若暴風疾雨般，接連攻出三掌。
崔鳳芸答道：「他叫卜允文，道號『清風』，是『三蛇魔君』卜玉峰的侄子。」
黃衣道士伸手招過大漢，指著他毫無傷痕血漬的咽喉部位，向卓軼倫充滿揶揄意味地，怪笑說道：「你這位愛管閒事，但又缺乏見識的朋友，如今大概看清了吧？你該賠我的『竹葉青』了。」
崔鳳芸連連媚笑，起身微一迴旋，所披紫衣忽落，嬌軀之上，便告裸無寸縷。
崔鳳芸搖了搖頭笑道：「他和那清風小道士的關係，恰好與你和夏侯娟的關係完全一樣，可以說是初識未久。」
如今，胡遇奇業已回宮，倘若一頭撞進房來，看見自己這副逾其宮牆，摟其外室的風流姿態，定然以為頭巾變綠，大興問罪之師，自己卻如何交代？真所謂「跳在黃河洗不清」了。
卓軼倫劍眉雙揚，搖手笑道：「兩位莊主倘真把我當做賣藥糊口的江湖郎中，未免走眼，上次周三畏老人家，遊戲風塵，已取重酬，並更荷三莊主的貂裘厚贈，衷心感激，惴惴難安，如今賢昆仲再若這種相惠，便係見絕於卓軼倫，我下次還敢來麼？」
崔鳳芸道：「就在你受傷的不久之前，你問得這般仔細則甚？」
卓軼倫問道：「崔姑娘，他們既已結交，你又如何與他們爭吵起來？而對那神力怪漢，加以懲戒的呢？」
卓軼倫毫不遲疑地，應聲答道：「自然是這『百步青蛇』的毒比較強烈。」
二更，三更，仍復如此。
蛇既厲害，便不應輕視其鋒，但卓軼倫卻偏偏不閃不避，伸手向飛來蛇影的七寸捏去。
因為蛇類的生命持續力量，異樣堅強，被扯成兩截以後，至少是有頭的一段，未曾死去。
司馬豪點頭說道：「二哥，請你記住你這兩句正確答案『文不對題，便無價值』。」
「叮叮叮」三聲脆響起處，壁間突然開了一扇暗門，有個十六七歲的青衣侍婢走出，向崔鳳芸躬身問道：「宮主有何交派？」
卓軼倫仍不接架，施展輕靈身法，一面飄然閃避，一面失笑說道：「朋友何必深藏不露？這『大傻瓜』三字，哪裡像是什麼名號稱謂？」
鐘聲本就清脆，在這靜夜中，聽來更覺悅耳，只嫌敲得太急，似乎失了節奏。
崔鳳芸銀牙微咬下唇，咯咯笑道：「不要怕，小兄弟，我因自視高尚，對於男人遂一不強逼，二不用任何媚藥，只要他們能過得『五關』，便不僅彼此清清白白，不再糾纏，並把這位過關英雄，視作生平畏友。」
卓軼倫聽到此處，雙目忽睜，神光湛然，凝視著床前裸無寸縷的崔鳳芸，點頭微笑說道：「好，崔姊姊，我願意接受這樁考驗。」
「崔鳳芸」三字才出，卓軼倫便「哎呀」一聲，失驚叫道：「崔姑娘，你……你……你就是名滿江湖的『鬼火仙容，紫衣宮主』麼？」
大漢叫道：「客氣？我對你客氣則甚？我記得有兩句蠻順口的話兒，叫做『當場不讓父，舉手不留情』呢！」
卓軼倫雖已知道何撐天會由腿上發出飛環，但聽得一個無手之人，竟有這多暗器，也不禁嚇了一跳，並替那位窮追何撐天的「咆哮紅顏」夏侯娟，暗耽憂慮，生恐她萬一不慎，受了算計。
卓軼倫急於與夏侯娟相會，一路上決不想再作耽延，但走到「祁門」「浮梁」之間，偏又遇見怪事。
黃衣道士「哼」了一聲，哂然說道：「你的話倒不錯，可惜眼睛瞎了，那大傻瓜長得夠多結實，豈是一條小蛇，所能咬死？」
黃衣道士指著卓軼倫，怪笑答道：「大傻瓜，這人看不起你，他說你怕蛇。」
紫衣少婦笑道：「我叫崔鳳芸。」
卓軼倫搖頭答道：「誰會甘心餵蛇，天下絕無此事。」
魁偉大漢伸手抓抓頭皮，好似無可奈何地，向黃衣道士點頭說道：「好，小道士，我幫你打！但在把這人打跑以後，你卻要讓我好好睡覺，不許再用冷水澆我。」
崔鳳芸微笑說道：「小兄弟，你猜得不錯，那粒『紫星鬼火』，終於在神力怪漢的掌中爆發。」
若照江湖傳說，所謂「宇宙六殘」，似乎個個均是旁門左道，兇惡無倫，但以司馬明而論，武功固屬上上之選，品格也是性情篤厚之人，即或生平行徑，偶涉怪僻，也決非無法勸導歸正，不可救藥。
話猶未了，大漢便連搖雙手，傻笑說道：「你是不是聾子？沒聽見那小道士叫我『大傻瓜』麼？」
故而，雙掌一接之下，卓軼倫紋絲不動，穩立如山，黃衣道士卻被震得右臂微酸，向後退去半步。
卓軼倫赧然問道：「那黃衣道士是誰？」
卓軼倫胸有成竹，不假思索地，立即答道：「能治，我擔保二莊主於明年此日，除了秋香秋聲之外，並能領略秋色，一奠秋魂。」
崔鳳芸瞟他一眼，微笑說道：「小兄弟，像在重傷未癒之下，仍如此關懷約會，倒真誠篤可敬，但不知與你約在『小孤山』江岸見面的，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呢？」
一面說話，一面便持著「天蜈珠」，遞近黃衣道士，讓他可以細看。
司馬明應聲答道：「這個道理簡單，就是『以慰逝者，以勵後人』。」
卓軼倫搖頭答道：「我對蛇兒極為厭惡，怎會是什麼捉蛇專家，只不過多管閒事，惹下麻煩，不得不遵守我自己所作諾言，試上一試而已。」
天光直到初更，卓軼倫不言不動，宛若木雕古佛。
內傷是胸中血氣狂騰，雙眼金花亂轉，耳內也隱隱雷鳴，更嗓口發甜地，似乎即將嗆血。
卓軼倫回憶前情，知道這紫衣少婦，便是從神力怪漢手下，救了自己性命之人，不禁好生感激說道：「在下既承姑娘援手，又蒙賜服靈藥，此恩此德，委實報答不盡。」
黃衣道士早就存心奪取寶珠，潛聚功力，如今既見卓軼倫手兒伸近，遂掌出如風，疾向對方的「脈門」扣去。
崔鳳芸點頭笑道：「你儘管放心，我不會忘，縱令胡遇奇遭人毒手，這座宮闕成灰，我也必走趟『小孤山』，瞻仰瞻仰那位夏侯娟姑娘，是什麼樣的天姿國色？」
這一瞟，又把卓軼倫瞟得心中突突亂跳。
紫衣少婦嘴角微掀，咯咯藹笑答道：「我的『紫星鬼火』，你已見過，『仙容』二字，卻屬過譽。至於『宮主』之稱，更復愧不敢當，崔鳳芸生性爽直，不愛虛言，我只是『四眼神君』胡遇奇的外室，也是一名為人不齒的江湖盪|婦。」
念猶未了，崔鳳芸卻已咯咯笑道：「小兄弟，你不要急，時間雖已不多，路途卻是不遠，此處離『小孤山』甚近，你雖全身乏力，無法赴約，我卻可以去把你那位女朋友，請來和你相見。」
崔鳳芸媚笑連聲，點頭說道：「其實，我應該可以從你對夏侯娟如此著迷的情況之上，猜出你對她尚不十分清楚，因為，一個女孩子倘若被一個男孩子，瞭解得太以透徹，並闖過了最後一關，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後，那男孩子便會對她興趣減低，難以把迷戀保持在濃密程度。」
才出宮門不遠，崔鳳芸即見「四眼神君」胡遇奇，與一怪人，在牌坊以外，鬥得好不激烈。
由此足證，「仁、俠」兩字，實不可分，自己既負「聖手仁心」之名，今後行道濟世，實應謹遵師訓，處處以仁恕為重。
話音甫落，把右手伸人道袍左袖之中，果又取出一條青灰色的蛇兒。
卓軼倫道：「那神力怪漢，是怎樣答覆？」
但這次黃衣道士業已有備，蛇雖拋出，手仍握著蛇尾。
因為第一道難關是蛇在洞中，人在洞外，卻和圖書怎樣使蛇出洞，難道把整片石壁，都一齊毀去？
黃衣道士看得雙眼發直地，失聲問道：「難怪你能擒蛇，並使厲害無比的『五環蛇』，變成麵條兒一般，這粒珠兒，大概是專剋蛇蟲的『天蜈珠』吧？」
第二道難關，則是如今業已九月初八，明日便屬重陽，自己元氣未復，無法踐約，若使那位「咆哮紅顏」夏侯娟，在「小孤山」江岸，空候鎮日，立盡黃昏，她必咆哮如雷，這樁誤會，永將無法解釋。
司馬明「哦」了一聲，揚眉叫道：「三弟請講，我願意聽聽你從反面著眼的至理名言。」
卓軼倫心知尺有所長，寸有所短，遂並不因對方之渾噩呆傻，而加輕視，竟以十成半的內力，予以接架，比適才對付黃衣道士，又加了一成功力。
卓軼倫對於這樁經過，雖已知悉，但眉頭仍自愁皺，心頭仍自愁急。
卓軼倫愕然問道：「哪裡有這多傻瓜？第二個大傻瓜，卻是誰呢？」
這種動作，等於接受了黃衣道士的挑戰之語。
崔鳳芸笑道：「小兄弟，你不要感慨，江湖中，像清風小道那等人物，多得很呢！」
他見那條「五環蛇」被拋在地上以後，仍自蔫耷耷地，神氣索然，遂忽告恍然，知道定是司馬明贈送自己的那位「天蜈珠」，發生了克制蛇蟲的妙用。
四更梆鼓才敲，卓軼倫攘臂輕伸，竟把崔鳳芸的嬌軀，輕輕摟住。
卓軼倫揚眉笑道：「這不算是幫我的忙，因為你負責尋蛇，我負責捉蛇，故而把蛇弄出洞來，是你份內應為之事。」
司馬明又自淚珠泉落地，淒然嘆道：「人天路遠，幽明永隔，她是否享受得到，如何能知，我只是聊盡我心……」
大漢一跑，小道士也隨同飛奔，連對卓軼倫奪取「天蜈珠」的慾望，也完全放棄。
但他既伸手遞珠，目光遂自然而然地，注向黃衣道士，竟發現對方臉上神情，極為詭譎。
話完，伸手輕輕扶起卓軼倫的上半身，先替他墊好軟枕，然後再取過几上參湯，向他口邊送去。
卓軼倫不便明言，支吾答道：「你誤會了，我因怕你身上還帶有其他蛇兒，此珠又專剋蛇蟲，威力強大，萬一有甚影響，未免又生事端。」
司馬明答道：「整整二……二十年了，三弟，你……你忽然提起這……這……令我傷……心……腸斷之事則甚？」
但這種想法，轉眼間便告消除，崔鳳芸走近以後，業已看出對方所以身量特高之故，是兩人合在一起。
卓軼倫搖頭笑道：「這種白膜，是起自睛珠以內，並非沾在睛珠以外，故而只能使其慢慢化消，不能立即除掉。」
崔鳳芸一聞鐘聲，便惶然失色地，推衾而起。
只見約在兩丈來外的巨樹下，站著一個黑袍之人。
黃衣道士聞言，發出了一陣森森冷笑。
話方至此，突然「噹噹噹噹……」地，連響起七聲鐘韻。
一來，自己業已被黃衣道士屢加訕笑，如今蛇已進攻，人若再逃，豈非必招譏嘲，大不好看。
卓軼倫本來不癢，但被道士這樣一問，倒從心理上發生作用，覺得有點異樣感覺。
司馬明等依依不捨地，一直送出十來里外，方堅訂後約，灑淚分手。
這一掌所挾威勢，與適才大不相同，黃衣道士是以十一成內力發掌，掌風呼呼作嘯，極為強烈。
卓軼倫如言照做，黃衣道士又向他看了兩眼，以一種極為奇詫的神色問道：「你捏蛇的那隻手兒，不覺得癢麼？」
一面說話，一面舉起他那如蒲扇的手掌，便向卓軼倫疾撲而至。
但事實不然，他們配合得太以巧妙熟練，下面那人無論怎樣閃展騰挪，身形始終平穩如舟。上面那人也坐得紋風不動，巍如山嶽。
崔鳳芸這一注目，那人遂陰惻惻，叫道：「來人是『紫衣宮主』崔鳳芸麼？在下欽候已久，今夜幸會。」
黃衣道士答道：「我是笑你連洞中有沒有蛇，都不知道，怎樣使蛇出洞，都不懂得，居然自命不凡地，要做擒蛇勇士。」
卓軼倫聽得焦急萬分，一聲長嘆，暗想自己雖已煞費苦心，卻仍將對夏侯娟負約。
卓軼倫既覺出捏蛇右手，有點不大舒服，又想起「天蜈珠」，遂把這粒寶珠取出，合在掌中，一陣揉滾，以祛除可能沾染手指的蛇身毒質。
卓軼倫聽他這樣說法，知道無法再推，只好稱謝收下，並向司馬明、司馬豪兄弟告別。
卓軼倫毫不遲疑地，應聲答道：「崔姑娘是『芙蓉如面柳如眉』，我那位朋友則是『秋水為神玉為骨』。」
崔鳳芸螓首微點，含笑說道：「好，我一定盡量說得詳細，你先把這盅參湯喝掉。」
崔鳳芸笑道：「他是問店中有沒有好心人，肯請他喝一頓酒，吃一頓飯。」
司馬明更是莫名其妙地，愕然問道：「三弟，你……這是什麼話？」
說到「我們今夜……」之際，崔鳳芸語音忽頓，風情萬種地，向卓軼倫瞟了一眼。
黃衣道士獰笑說道：「好，我試給你看，連這『百步青蛇』，也咬那大傻瓜不傷，慢說咬得他死。」
卓軼倫恍然有悟地，揚眉說道：「大概那神力怪漢，雖然不怕掌擊，不怕刀砍，不怕蛇咬，卻怕火燒。」
魁偉大漢本是呆立一旁觀戰，如今見黃衣道士略受小挫，便咧開大嘴，嘻嘻笑了一笑。
果然，這是一間華麗臥室，並可從陳設裝飾之上，看出是間女兒繡閣。
黃衣道士藝出名門，功力不俗，但比起卓軼倫來，卻仍差了兩籌。
卓軼倫聽得又驚又喜地，目注崔鳳芸問道：「崔姑娘，你……你真肯這樣做麼？」
這條蛇兒長度僅約三尺有餘，四尺不到，身軀雪白，由五圈墨環，把整條蛇兒，分成七個等分。
但偏偏自己一時失言，說過接他三掌之語，怎好意思對這渾濁之人，有所背諾？
這一暈，也不知暈了多久，直等漸漸恢復知覺以後，方發現業已換了環境，並非荒山野地。
魁偉大漢這次卻看得「哈哈，哈哈」地，笑出聲來。
崔鳳芸嫣然一笑說道：「那廝看來渾濁無比，但到了危急關頭，卻又頗為聰明，他猛然一掌，深深擊入地中，掌上鬼火，遂告熄滅。」
司馬豪不去理他，繼續說道：「二哥，請你平心靜氣，仔細想想，今年是來不及了，倘你能於明年秋表姊的逝世之日，或是她的生辰，雙眼復明地，站在她的墳前，顧盼生姿，展目一笑，她的泉下芳魂，會獲得多大安慰，否則，你縱準備上一千斤『葡萄美酒』，殺上一萬隻肥鵝，又……」
卓軼倫的這種犯險動作，有其不得已的苦衷。
卓軼倫點頭答道：「我不能見死不救，聽憑你逞兇害人。」
話音方了，右手疾推，這一招居然用的是「力士開山」的內家重手。
崔鳳芸笑道：「這段故事，頗有趣味，我願意說給你聽。」
黃衣道士陰森森地，怪笑說道：「若無此事，算我存心害人，若有此事，則是你少見多怪，便應該賠我的『竹葉青』了。」
司馬明聞言，知他不肯收受所贈禮物，遂從身邊取出一粒紅色的徑寸明珠，雙手捧過，含笑說道：「卓兄既不肯收受俗禮，則這粒『天蜈珠』可避一切蛇蟲，或對江湖遊俠，略有助益。」
司馬明大喜稱謝，卓軼倫又自笑道：「但有一件，二莊主必須切記，眼為心苗，傷損目力之事，莫過於時常憤怒，尤其在這段服藥時間以內，務宜平心靜氣，善養天和，並盡量少食辛辣刺|激之物，方能與藥力配合，收效宏速。」
司馬明繼續說道：「第二，獨孤智體己半僵，終年坐在一輛特製輪車之上，但此車不僅下水能浮，上山能登，遇壑能度之外，並有多種殺人妙用，尤其獨孤智常年持在手中的一柄羽扇，更是厲害無比，『宇宙六殘』之中，數此人機智最深，也數此人心腸最狠，他因中風之故，嘴巴略向左歪，每逢左邊嘴角，一再掀動，即係毒心大起，要想殺人，卓兄萬一發現獨孤智流露出這種特殊習性時，務宜趕緊遠離，或是留心防範，免遭不測。」
常言道得好：「天無絕人之路」，又道是：「吉人自有天相」，就在那大漢業已緩緩舉掌的千鈞一髮之間，突然救星天降。
卓軼倫「呀」了一聲說道：「這倒真是個聰明辦法，足見那神力怪漢的心竅尚未完全蔽塞，只要慢慢服藥，細細開導，仍有望恢復常態。」
卓軼倫見這黃衣道士，有點蠻不講理，不禁微生厭惡地，揚眉答道：「我雖打死一條蛇命，卻救了一條人命，互相比較起來，人命總會比蛇命值錢一些。」
卓軼倫愕然問道：「你笑些什麼，我的話兒有何錯誤？」
司馬明「哦」了一聲，高興得語音發抖地，又復問道：「卓兄，你……你……你未經診斷，怎……怎麼有這……這等把握？」
誰知眼看「百步青蛇」的森森鉤牙，業已咬中大漢咽喉，那大漢卻仍若無其事地，走了過來，向卓軼倫怪笑說道：「你看清了麼？是我怕這蛇兒，還是這蛇兒怕我？」
但她正行之際，路旁暗影中，卻發出了「嗤」地一聲冷笑。
故而，他只好咬緊牙關，一式「拒虎當門」，飛迎而出。
崔鳳芸微吃一驚，先行駐足卓立，雙掌護胸，然後循聲注目。
崔鳳芸笑道：「不輕然諾，言出必行，雖是江湖守則，但『事急從權』，以及『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之語，卻也含有相當至理，不可忽略的呢！」
卓軟倫揚眉問道：「清風小道接受這種條件了麼？」
卓軼倫笑道：「既然是聽，我就希望能聽得詳細一點。」
司馬豪搖頭說道：「二哥，你且慢問我，我先問你，你記不記得我秋表姊是因何而死？」
崔鳳芸「哼」了一聲，搖手叫道：「不然，不然，那神力怪漢聽完我向他所作耳邊密語以後，竟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地，又復哇哇大叫起來，說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宛如鋼澆鐵鑄，無物能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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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軼倫揚眉問道：「這事距離我受傷之日，約莫多久？」
卓軼倫窘得俊臉通紅，點頭說道：「我既答應你，便一定賠，但我身邊現無蛇兒，一時又無法立即去尋捉，卻是怎樣辦呢？」
卓軼倫聽到此處，不禁黯然一嘆，知道自己業已傷勢太重，無法支撐，慢說禁不起這大漢的罕世神力，便換了那黃衣道士，再加上輕輕一掌，也足以把自己送到「枉死城」內。
嗅了片刻，似有所得，毫不彷徨地，走向小山腳際的一面石壁之下。
這次卓軼倫絲毫不敢懈怠，是以十二成的真力，全神應付。
司馬明點頭說道：「我不太急，只要能於明年此日……」
崔鳳芸銀牙微咬下唇，媚笑問道：「她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來歷？」
卓軼倫搖頭笑道：「崔姊姊，你是聰明人，怎麼說出糊塗話來，應該體會出小弟於三更以前，尚係以一點靈明，強制欲|火，隨時都在危險之中，如今則已入了無我無相境界，一塵不染，萬色皆空，慢說『五關』，便有千關萬關，也對我絲毫不生作用的了。」
因為他如今傷勢雖癒，性命已保，卻仍有兩道難關，橫亙當前。
卓軼倫嘆息說道：「那廝竟這等不識好歹，難怪崔姑娘要怒不可遏地給他一些懲戒。」
「自己找死」一語中的最後那個「死」字還未說出，黃衣道士便愕然住口。
說也奇怪，那魁偉大漢一見了這片紫色火焰，竟嚇得全身發抖，亡魂直冒地，掉頭便跑。
卓軼倫接口笑道：「二莊主放心，我先為你配置一種藥丸，一種藥水，每日服食洗滌，約莫半年以後，必有相當成效，到了那時，小弟再為二莊主換用猛藥，便將霍然痊癒，決不致錯。」
黃衣道士笑道：「求證還不容易，只消一罈冷水，便可使這睡得像隻死豬的大傻瓜，夢中驚醒。」
卓軼倫點頭說道：「好，就是這麼說法，倒看你怎樣求證？」
卓軼倫聽她說到此處，遂接口笑道：「崔姑娘，你既知繁華轉眼，凋謝無常，卻為何不高謝風塵，效法……」
崔鳳芸看出對方身分以後，知道確是勁敵，遂腳下加快地，打算趕到當場，替「四眼神君」胡遇奇，助上一臂之力。
卓軼倫聽得雙眉一跳，索性把「天蜈珠」揣向懷內。
卓軼倫一來不善謊言，二來也想對崔鳳芸暗示拒意，遂照實答道：「是女朋友。」
司馬豪雙眉一挑，悲聲叫道：「『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二哥雖然深情款款，二十年如一日，但秋表姊的泉下芳魂，真能享受得到你所供奉她的『玫瑰鵝掌』和『葡萄酒』麼？」
黃衣道士神情不屑地，斜睨著卓軼倫，冷然問道：「你大概就認得『竹葉青』，還認得這條蛇麼？」
卓軼倫一面點頭，一面卻聽出司馬豪這誇讚秋色之語，似乎在旁敲側擊，對司馬明暗加諷勸。
司馬豪冷笑說道：「二哥分明有最珍貴的祭禮，不肯拿去，只拿些『玫瑰鵝掌』和『葡萄酒』等俗物，假作多情，卻叫我表姊的泉下芳魂，如何瞑目？」
卓軼倫苦笑一聲，正待發話，崔鳳芸又復說道：「我飲完酒後，一時興起，遂尾隨他們所去方向，悄悄追蹤，誰知竟發現了第二個大傻瓜。」
這紫衣少婦，年約二十八九，容貌生得極美，只可惜雙眼太媚，以致充滿蕩佚之氣。
司馬明聽得一愕，司馬豪又叫道：「二哥，你捫心自問，仔細想想，二十年前，秋表姊衣不解帶地，為你侍疾，是否僅僅期望你能對她供奉一些『葡萄酒』和『玫瑰鵝掌』？」
因為話方至此，那條「五環蛇」，已被卓軼倫準確無比的捏住七寸，擒在手內，頭尾雙垂，軟綿綿地，似乎毫無生氣。
卓軼倫苦笑叫道：「崔姊姊，你……你不要忘了我，我的重陽之期，孤山之約。」
司馬明聽得皺眉苦笑說道：「卓兄，『宇宙六殘』之中，除了我司馬聰、司馬明兄弟，居有定所以外，其他均行蹤飄忽，隱秘異常，但獨孤智似乎是住在湖北『桐柏山』一帶，何撐天的蹤跡，則常於『黃山』出現。」
卓軼倫答覆一半，隱瞞一半地說道：「她複姓夏侯，單名一個娟字，至於是什來歷？則尚未問過，不太清楚。」
一面說話，一面果然又把手中「百步青蛇」，向那醉酒大漢拋去。
照理說來，下面那人既無雙手，自然不便扶持，上面那人既無雙足，自然不便跨夾，應該搖搖欲墜，騎得不穩。
崔鳳芸聞言之下，又是一驚，暗想今夜不妙，「宇宙六殘」無一好鬥，居然來了三個，卻應如何打發？
卓軼倫莫名其妙問道：「崔姊姊，這鐘聲代表什麼意義，為何深夜大鳴？」
卓軼倫從未見過這等異蛇，遂不敢怠慢地，先取了兩粒祛毒靈丹，含在口中。
黃衣道士怪笑說道：「算你能言善辯，但你要多加小心了，這洞中所藏的『五環蛇』，不是好惹的呢！」
他無暇參究原因，只把手中那條奄奄待斃的「五環蛇」，遞向黃衣道士，並揚眉說道：「這條蛇兒賠你，我們之間，業告了斷的了。」
卓軼倫哂然笑道：「這清風小道，未免太以小氣，請人吃喝一頓，原極平常，何必還要先談談交換條件。」
外傷是整隻右臂，疼痛欲折，已無力再復提起。
卓軼倫聽得心中一寒，暗暗叫苦。
崔鳳芸「哦」了一聲，含笑說道：「你這女朋友美不美呢，比我如何？」
司馬明道：「第一，卓兄莫要輕視何撐天是無手之人，他雙腿、雙膝、足尖、足跟，以及頸後，共裝置有九種奇毒暗器。」
武林人物，最怕的便是一個「激」字，何況卓軼倫素重然諾，有約在先，怎能不踐？遂揚眉答道：「慢說洞中藏的是條蛇兒，便是條巨蟒，我也要擒來賠你。」
當地是座小山腳下，有一軀體特殊雄偉的衣衫襤褸大漢，彷彿業已飲醉，酒氣薰人，在石上呼呼大睡。
崔鳳芸搖手笑道：「小兄弟，你且慢向我說教，你倘若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大概會急死的呢！」
這點紫星，電閃飛來，打在大漢身旁的山壁之上，立即化為一蓬精芒電閃的紫色火焰，粘在壁上燃燒，把山石燒得畢剝作響。
說話之間，業已傷感難禁，從臉上所帶的墨色晶鏡後面，垂落了英雄珠淚。
說也奇怪，黃衣道士所作吹竹之聲，響起不久，洞中便窸窸窣窣地，鑽出一條蛇來。
他見卓軼倫又加攔阻，手略一抖，蛇便捲回，目閃兇芒地，厲聲叫道：「你真要多管閒事？」
想來想去，毫無良策，只有盡量利用一個「拖」字，拖得一刻是一刻，拖得一分是一分。
崔鳳芸繼續說道：「清風小道試出神力怪漢果然身負絕世武學以後，又看出其人心智未開，極為愚傻，似可籠絡利用，遂不惜大破慳囊，讓那怪漢盡興吃喝一頓。」
卓軼倫知她已生了道心，才會心中難過，遂乘機再加規勸地，低聲叫道：「崔姊姊，你聽我說，『慾』字轉瞬即滅，『情』字萬古常新……」
司馬明忽然神色一正，又復說道：「卓兄萬一尋找兩人時，有兩件事兒，必須嚴密注意。」
崔鳳芸點頭笑道：「他不單接受，並先後用了三種惡毒手段，向那神力怪漢肆虐，這三種手段是先用掌擊，再用刀砍，後用蛇咬。」
大漢怒道：「我連龍都不怕，怎會怕蛇？小道士，快把你的蛇兒，放一條來，讓我表演給他看看。」
語音一了，雙臂微分，竟把那條其粗逾寸的「百步青蛇」，連皮連骨連鱗甲地，活活扯成兩截。
崔鳳芸放下蓋盅，微笑說道：「我飲酒片刻以後，那神力怪漢便自經過村店，想是被酒肉香氣所誘，站在店前，哇哇大叫。」
邊自發話，邊自追向卓軼倫，揚眉叫道：「你方才把小道士打得齜牙咧嘴，顯然力氣不小，怎麼如此竟不敢接我幾掌？我生平有幾樁苦事，就是飯不容易吃飽，酒不容易喝足，架不容易打得過癮，這兩天運氣甚好，碰上個小道士，讓我吃得飽飽，喝得足足，你能不能莫要膽小得像隻老鼠，拿出點英雄氣概，彼此硬接幾招，讓我也把這場架兒，打得過癮一些呢？」
崔鳳芸被他一言提醒，頓覺如醍醐灌頂，冷水澆頭，心中似乎又覺明白，又覺羞慚，又覺高興地，情緒十分複雜，竟蜷伏在卓軼倫的懷中，嚶嚶啜泣起來。
卓軼倫大吃一驚問道：「難道今日是九月初九？」
黃衣道士回過頭來，向卓軼倫微一注目，身形略閃，便奇快異常地，到了他的面前。
雙掌一交，卓軼倫表面上雖只退了兩步，彷彿比上次情況略好，但卻暗叫不妙，知道自己這種太好面子，以弱敵強的舉措，終於吃了大虧，內外傷勢，均極嚴重。
崔鳳芸向卓軼倫看了一眼，微笑說道：「我進入那家村店飲酒之時，清風小道業已先在，但神力怪漢卻尚未到來與他結識。」
崔鳳芸見了他這副愁眉苦臉之狀，不禁媚笑說道：「小兄弟，你既不要急，也不必怕，只要曙色一透，我便前去『小孤山』江岸，替你把那夏侯娟接來見你。至於我們今夜……」
司馬明鋼牙一咬，右掌猛落，竟把面前的大理石桌，劈碎一角。
卓軼倫不慣謊言，點頭答道：「正是。」
卓軼倫因深知女孩兒家，無不好勝，尤其是越具姿色之人，好勝之心，也就越切。崔鳳芸畢竟對自己救命恩深，怎好過分使她不悅，遂趕緊陪笑說道：「崔姑娘莫要誤會，我絕無高下軒輊之意，只是說你們宛如春花秋月，各擅勝場。」
雙方結仇以後，胡遇奇雖知厲害，但覺對方終是殘廢之人，行動不便，除非是狹路相逢，大概尚ｈtｔｐs://m.hｅtｕbｏok•cｏｍ•ｃoｍ不致主動來尋自己。
司馬明哈哈笑道：「我雖因疾成盲，無法得瞻卓兄丰采，但稍接清談之下，已知必係曠代英雄，以卓兄與『天琴醉叟』周三畏那等人物，行醫江湖，定有深意，未識卓兄能否交淺言深，為司馬明兄弟一告？」
卓軼倫聞言，未加深思，便伸手將珠遞過。
崔鳳芸嬌笑叫道：「小兄弟，你且聽著，所謂『五關』，就是『五更』，我和你裸裎同衾，但卻絕不主動相擾，只要你能剋制情欲，不起絲毫綺念，則天色一明，『五關』遂過，我從此便把你當做生平畏友，並替你前往『小孤山』，去接夏侯娟了。」
其實以九成力對十一成力，卓軼倫已可佔得上風，如今他多用了半成內力，遂把黃衣道士，震得氣血翻騰，蹌踉連退。
誰知雲千里雖屬殘廢之人，記仇之念卻切，居然約了個也與胡遇奇有過樑子的何撐天。兩人合作，以彼之長，補己之短地，尋上門來，
紫衣少婦嫣然笑道：「彼此都是武林一脈，何必說甚報答之話，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卓軼倫獨踏風塵，胸中不禁好生感慨，暗忖世間事真難定論，往往耳聞是虛，目睹才實。
蛇身越短，扯斷必越艱難，但大漢彷彿神力無窮，一拉便斷，看來毫不費力。
卓軼倫起初認為憑自己一身功力，要想擒條蛇兒，總不太難，誰知如今到了即將實施之際，卻一籌莫展，不知道怎樣下手？
那黑衣老者，目注崔鳳芸，等她語音一了，立即怪笑答道：「在下司馬聰，不敢當崔宮主接待，只求你把你的『飛花掌』法，賜教幾招。」
黃衣道士目光微轉，伸手笑道：「天蜈珠是罕世異寶，請你借我看看。」
崔鳳芸道：「結果是把清風小道的手兒打痛，刀兒砍鈍，蛇兒咬斷了兩枚大牙，那神力怪漢，仍告毫髮未傷，若無其事。」
他要想起身，但全身骨節，好像全都散了一般，又酸又疼，用不上絲毫力氣。
司馬豪嘆息一聲，把語音放得極為柔和平淡，彷彿竭力避免使司馬明過分刺|激地，緩緩問道：「二哥，今天是八月中秋，你記不記得再過十一天是什麼日子？」
司馬明道：「文不對題，便無價值，他們非但不會有甚安慰，反會有若芒刺在背。」
卓軼倫一來好奇，二來巴不得趁此拖延時間，遂趕緊含笑叫道：「崔姑娘快講，並請講得詳細一點。」
他方想到此處，司馬豪又復說道：「二哥既然記得秋表姊的生日，到時是否要去她的墳前，祭奠祭奠？」
因為這位「鬼火仙容，紫衣宮主」崔鳳芸，是當代武林中，最負艷名的妖姬盪|婦，想不到自己竟落在她的手中，並承受了她的一番救命深思。
卓軼倫微吃一驚，暗忖這小道士趁人酒醉，放蛇相害，行為分明極為下流無恥，怎又武功不弱，精擅「移形換影」的上乘輕功身法？
司馬豪話猶未了，司馬明業已轉過頭來，語音發顫地，向卓軼倫問道：「卓兄，我的眼睛，能……能不能治？」
他所以惶急之故，是因自己與崔鳳芸赤|裸同衾的這副清白荒唐景象，見得了天，見得了地，但卻見不了人。
三來，自己伸手以前，已曾凝足真氣，化指成鋼，蛇身縱有奇毒，也不易受其侵襲。
卓軼倫俊臉微紅，赧然說道：「我因事先承諾與他硬接三掌，遂不好意思對於那神力怪漢，食言背信。」
司馬豪冷笑說道：「從正面看來，雖然胡扯亂道，彷彿不著邊際，從後面來看，卻鞭辟入裏，句句都是名言。」
黃衣道士叫道：「你今天雖已吃飽，明天有得吃麼？你一頓飯兒，要吃十斤牛肉，十斤美酒，誰能養得起你？若不幫我打架，我就不管你了。」
黃衣道士怪笑說道：「蛇兒只有可愛，哪有可厭之理，你身上倘若帶了幾條毒蛇，既可作為兵刃，又可作為暗器，即令到了毫無利用價值之時，剝去蛇皮，吞了蛇膽，把蛇肉往鍋中一放，更是絕佳美食。」
黃衣道士見他呆立洞口，毫無動作，不禁冷笑叫道：「愛管閒事的朋友，你怎麼不捉蛇啊？是不是在誦唸什麼降蛇咒語？」
到得壁下，見壁間有個人拳大小石洞，黃衣道士又復接連幾嗅，指著洞穴，向卓軼倫怪笑問道：「愛管閒事的朋友，你的運氣似不太好，這洞裏所藏的是條『五環蛇』，比『竹葉青』厲害得多，你敢捉麼？」
黃衣道士聽得雙眉略挑，向卓軼倫盯了兩眼問道：「聽你這樣說法，你好像是個捉蛇專家？」
黃衣道士哂然笑道：「你真是少見多怪，一條『竹葉青』蛇，哪裡算得上是毒性頗強，我且再給你一條蛇兒看看。」
黃衣道士陰惻惻地笑了一聲，說道：「請動手吧，我好開開眼界。」
卓軼倫正在驚愕萬分，目注這魁偉大漢，大漢又復笑叫道：「小子，你真不錯，但既夠英雄，便要說話算數，最少接完三掌，才許逃走。」
卓軼倫仍未吐露有關「天龍八掌」郭南天之事，只是含笑說道：「小弟要找之人，是與二莊主齊名，並列『宇宙六殘』中的何撐天，和獨孤智。」
床前坐著一個紫衣少婦，本在背面看書，因聽得卓軼倫的呻|吟聲息，遂轉過身來，含笑問道：「你傷勢如何？大概除了全身酸疼，一時尚難復原以外，內傷已告痊癒，因為我餵你服一枝極為難遇的上佳『何首烏』呢！」
說到此處，便臉色一怔，邊自緩步而行，邊自用鼻向四外連嗅。
司馬豪與司馬明是同胞手足，自然深知自己這位二哥的怪僻情性，遂不再勉強勸說，只向卓軼倫舉杯笑道：「卓兄莫要客氣，請用酒菜，你看山圍四面，月照當頭，耿耿銀河，疏疏列宿，我這小園之中，所能見到的中秋月色，倒也頗稱幽美的呢！」
黃衣道士微微一笑，又把那條「百步青蛇」，揚手拋出。
司馬豪不等司馬明話完，忽然把桌兒一拍，怒聲叫道：「二哥，你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不應該作矯情之語，違心之論。」
卓軼倫笑道：「那神力怪漢，正在得意洋洋，對於崔姑娘的這種挑戰問話，必然毫不考慮地，便自接受。」
黃衣道士向大漢瞪了一眼，以為自己輕敵之過，不曾凝運全力，遂厲吼一聲，舉掌再發。
下面一人，雙臂早斷，只有雙腿，但卻騰躍如風，極為靈活敏捷。
卓軼倫見他堅持要借珠一觀，不禁皺眉說道：「你何必定要拿過去看，由我持在手中，給你賞鑒，不也一樣？」
崔鳳芸含笑說道：「那怪漢答得也妙，他說他共有兩種特長，第一種是身體結實，可以挨打，第二種是力氣甚大，可以打人，假如有人願意請他吃喝，他願意當場表演表演，任憑怎樣毆打，絕不哼哼半句。」
卓軼倫聽到此處，失聲叫道：「若照崔姑娘這樣說法，那神力怪漢的一隻手掌，豈非要被你燒爛了麼？」
胡遇奇身高六尺有餘，已不算矮，但與他相鬥的那條黑影，卻比他還要高出兩尺六七。
卓軼倫臉上發熱地，赧然說道：「我是看洞中究竟有沒有蛇？以及設想怎樣使蛇出洞？」
魁偉大漢則高興萬分地，一陣縱聲狂笑，向卓軼倫豎起拇指讚道：「好小子！你真夠勁，也真夠種！來來來，再接一掌。」
崔鳳芸以為已動情，吃吃低聲笑道：「小兄弟，你畢竟仍是個銀樣蠟槍頭，但在『五關』之中，能過『四關』，業已大不易了。」
直等他把一條長約五尺大蛇，扯得只剩下釘在咽喉上的一枚蛇頭，方伸手抓入蛇口，左右一分，將蛇頭撕成兩片。
崔鳳芸軒眉答道：「我正想請他入座同飲，但因清風小道的座位接近店口，他遂先行答話，問那神力怪漢憑什麼要人請客，別人請他吃喝一頓，又會有什麼好處？」
自己藝成出道之際，兩位恩師均一再叮嚀，教以遊俠江湖，切勿倚仗武功，一味誅戮，凡遇惡人，務須盡量勸化，誘入正途，除非怙惡不悛，動人共憤之巨奸大惡者外，不計妄開殺戒。
卓軼倫看得心頭一陣狂跳，以為這大漢大概有甚癲癇之疾，定然應囓立斃，一命嗚呼。
話音才落，繡衾已揭，竟把條赤|裸裸，軟綿綿，香馥馥的嬌軀，偎到卓軼倫身側。
招隨聲發，原式未變，仍是一招「力士開山」，猛推而出。
崔鳳芸向他瞟了一眼，失笑說道：「小兄弟，你的臉皮兒，怎麼這樣嫩法？莫非你和你那女朋友，尚是清清白白，未度巫山十二峰麼？」
話方至此，司馬明業已接口笑道：「卓兄，你要我勿動肝火，善養天和，司馬明敬遵台命，在服藥療疾期間，哪裡會再涉江湖鋒鏑，加上昔年在苗疆巧斬『百足天蜈』，我弟兄每人分得一珠，即令有事外出，也可輪流配用。」
司馬明也有所覺，雙眉一挑，哈哈大笑說道：「三弟，你何必如此用心良苦，我雖看不見『秋色』，卻嗅得見殘荷猶綽約，老桂自婆娑的『秋香』，聽得見笛弄三更月，砧敲萬里衣的『秋聲』，也一樣可以領略自然妙趣，並不見得對這美景良辰，過於辜負。」
卓軼倫本因弄不清楚「宇宙六殘」間的關係如何，未曾向司馬明、司馬豪兄弟探問，此刻既聽對方提起，遂不再隱瞞地，應聲答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卓軼倫與周三畏老人家，江湖行醫之故，是為了便於探查兩位武林人物下落，有事須加拜訪。」
如今，她語音了處，已距那黑影近僅八尺，看出對方是個五十歲的清臞老者，形相陌生，但雙眼中所蘊精芒，卻有些與眾不同的特殊光彩。
卓軼倫聞言之下，失笑說道：「那怪漢倒傻得可愛，崔姑娘何不請他吃上一頓。」
司馬豪語音漸厲說道：「二哥，你再想想，二十年前你的大病雖癒，秋表姊卻疲累得瘦骨支離，人如秋葉，但她哪裡以她本身為念，只為了你幸告無恙，高興得滿面笑容，直等發現你雙目已盲，才禁不起心中劇痛地萎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