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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風的歌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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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約老鼠到半山腰一個旅館的游泳池去。夏天快過了,而且交通也不太方便,因此游泳池裏只有十個人左右。而且那裏面有一半是對日光浴比對游泳更熱心的美國旅客。
「可是你曾經想跟我商量對嗎?」
「例如蛀牙啊。有一天突然會痛起來,不管誰來安慰你,痛還是不會停止,於是,自己對自己就開始非常生氣。然後接下來對那些不對自己生氣的傢伙忍不住開始生起氣來,你懂嗎?」
「不回大學去嗎?」
「常常有些事情讓你實在受不了,就像對自己是一個有錢人這回事,你會想逃走噢,你懂嗎?」
「好老了噢。」
老鼠沉默了一下,一直凝視著啤酒玻璃杯。
「當然可以寫呀。」
「我喜歡天空,一直看都看不膩,而不想看的時候,不看就行了。」
「我默默地望著那座古墳,耳朵聽著掠過水面的風聲。那時候我所感覺到的心情,實在是語言所無法表達的。不,那不是叫做什麼心情,簡直就像全身緊緊被包圍起來的那種感覺。也就是說,蟬啊、青蛙啊、蜘蛛啊、風啊,全部化為一體整個流向太空去似的。」
「為自己寫……不然就為蟬寫吧。」https://m.hetubook•com•com
萬里晴空的天上,看得見幾架噴射機留下凝凍了似的白色飛機雲繼續往前飛去。
「你真的這樣相信嗎?」
傍晚天開始黑的時候,我們離開游泳池,走進放著曼多巴尼義大利民謠的旅館裏的小酒吧,喝冰啤酒,從寬大的窗子,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港口的燈。
我和老鼠在二十五公尺長的游泳池來回比賽游了好幾次之後,並排坐在deck chair上,喝冰涼的可樂。我等呼吸調整回來,開始抽起一根煙的時候,老鼠一個人好像滿舒服地呆呆望著一個繼續在游泳的美國少女。
我點點頭。
我開車送老鼠回家,然後一個人繞到傑氏酒吧去。
老鼠這樣說完,把氣泡都跑光的可樂最後一口喝完。
「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為什麼不去了。」
「好多東西現在都沒有了啊。當然我並不喜歡軍隊……」
「對,可是考慮了一個晚上就打消念頭了。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沒辦法解決的。」
「蟬?」
「那很好。」
「例如呢?」
老鼠一面用毛巾擦著腳和-圖-書一面考慮。
「對呀。」
我乾脆這樣問。
「嗯。」
「不,是運輸機。比P38大得多了。有時候飛得低得不得了,連空軍的標誌都看得見呢……其他還記得DC6、DC7,還有我還看過塞伯噴射機喲。」
「我們走了不久,就在一個夏草長得很美的山坡上坐下來,吹著舒服的風、擦著身上的汗。斜坡下面有一道深深的濠溝,那對面蒼鬱的樹林裏,有一個像小島一樣高起來的古墳,是以前天皇的,你看過嗎?」
「鹽如果失去效力,就用別的代替鹽。」
老鼠用指甲抹掉嘴上沾的泡沫,好像落入沉思似地望著天花板。
「幾乎都是美國軍方的飛機,你記不記得,那種螺旋槳的雙胴飛機。」
老鼠一本正經地這樣說。
「……大概吧。我也想這樣最好,到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去,一切從頭開始,這也不錯噢。」
「不曉得,大概膩了吧?不過,我也曾經努力試過,連自己都難以相信地認真過。對別人的事情也跟對自己的一樣設想過,因此也被警察打過。不過時候一到,大家還是都回到自己的地方去。只有我沒地方可以回去。就像玩大風吹一樣。」
老鼠點www.hetubook.com.com點頭。
「老實說,這件事情本來不打算跟你提的,因為好像很愚蠢。」
「談過了嗎?」
「在戰爭電影裏。」
老鼠這樣說。
「那時候我想,幹嘛蓋一個這麼龐大的東西呢?……當然什麼樣的墳墓都有它的意義,什麼樣的人遲早都會死,就是這樣,給了我一個教訓。不過啊,那東西實在太大了,巨大往往使一個事物往完全不同的方向改變。老實說,那東西看起來簡直就不像墳墓。因為在山上,濠溝的水面全是青蛙和水草,而且欄杆旁邊都是蜘蛛網。」
「我覺得小時候好像有更多飛機在天上飛噢。」
我笑著點第二根香煙。「你喜歡飛機呀?」
「對,那是艾森豪時代的。港口一有巡洋艦出現,街上就到處是憲兵和水兵。你看過憲兵嗎?」
講完以後,老鼠把兩隻手抱在腦袋後面,默默望著天空。
「你不能說這是謊言嗎?」
「什麼樣的小說?」
「真的嗎?」
「每次寫文章的時候,我就想起那個夏天的午後和樹木茂密的古墳來。而且這樣想:如果能為蟬啦、青蛙啦、蜘蛛啦、還有夏草啊、風啊,寫一點什麼的話,不知道該有多棒!」
我點點頭。
「你和圖書們是大地之鹽。」
「談過了。」
「有一點。」我說。「不過,你好好想一想!條件大家都一樣。就像一起搭一班故障的飛機一樣吧,當然也有運氣好跟運氣壞的,有強壯的有虛弱的,有富裕的有貧窮的。不過沒有一個人擁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大家都一樣。擁有什麼的人就提心吊膽擔心有一天會失去,沒有什麼的人又擔心永遠什麼也沒有。大家都一樣。所以早一點覺悟的人應該努力變得稍微強一點,至少做個樣子也可以。對嗎?強有力的人哪裏也找不到,只有會裝成強有力的人而已。」
「沒有,一行也沒寫,什麼也寫不出來。」
「P38?」
「塞伯真是傑出的飛機啊!如果它不丟凝固汽油彈的話就好了,你看過凝固汽油彈丟下來爆炸的情形嗎?」
「嗯。」
老鼠沉默了五分鐘,然後突然開口。
「女孩子怎麼樣了?」
「沒有理由懂啊。」我發楞地說。「不過只要逃走就行了啊。如果你真的這樣想的話。」
「於是,……你寫了什麼嗎?」
「幾年前,我跟一個女孩子兩個人一起去奈良。在非常熱的夏天下午,我們在山路上走了差不多三個鐘頭。在那中間我們所遇見的對象,說起和圖書來只有留下尖銳啼叫聲飛走的野鳥,或者滾落在路邊翅膀啪噠啪噠拍著的蟬而已。因為實在太熱了。」
「已經退掉,也不想回去了。」
「我想寫小說。你覺得呢?」
老鼠抬頭看天這樣說。
「?」
「好小說啊,我是說對自己而言。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才能,不過至少每次寫的時候,如果沒有什麼能夠自我啟發的東西的話,我覺得就沒意義,對嗎?」
「以後你要做什麼?」
老鼠赤|裸的胸前掛著一塊甘迺迪硬幣的墜子,他用手玩弄了一會兒。
「真的?」
我點點頭。
老鼠從太陽眼鏡後面,再度追蹤那個還在繼續游泳的女孩子。
「我以前還想當飛行員呢。不過眼睛搞壞了就算了。」
「嗯。」
傑這樣說著,就在我前面放一些炸薯條。
「人類真會想出各種東西啊。而且,那些還做得真好呢。再過個十年,也許我們連凝固汽油彈都要懷念起來了。」
這旅館是從舊貴族的別墅改建而成的,有一個鋪滿綠草皮的氣派庭院,游泳池和建築物之間隔著一道玫瑰花牆,順著花牆爬上略為高起來的小丘時,可以眺望清清楚楚的海和港口和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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