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長相憶
她按捺著那份莫名的期待和興奮，等這天的來臨。
但他說：「以妳的性格、外型、心境，十年後也和現在一樣，不會老。」
他不會來了，她知道。
不，不，他下樓，離大廈而去。
她不知該做些什麼才能排遣自己的失望、失落。整整盼了十年，到頭來一場空。這打擊實在太大，他是她的至愛。
短袖白恤衫、牛仔褲、球鞋、雷朋太陽眼鏡，灑脫又耀眼，她從此沉迷。
她沒有後悔。
下午三點。
婕的熱情冷下來，興奮消失。
又是六月。
她又開始望日曆。他——會不會來呢？
每次見到他，婕心中沸騰，連呼吸都困難，她卻要裝得表面上若無其事。
她發覺，大家的眼中都有一抹黯然無奈。
他失了這個十年之約。
「爸，十二點前彼得送我回來。」女兒說。
除了在和他的感情事之外。
從回憶中的一切，她清楚知道，他不是假情假義玩弄人。
但是他們相愛並沒有五年，五個月都不到。多麼遺憾。
每年到六月，她就下意識望日曆，每天都望，望到那一天——她的心跳就會莫名其妙的加速，是這天。
他會來嗎？
她只是一絲好奇，遠遠的跟著他。他居然——竟然走進那個小公園，那個十年前他第一次帶婕去的地方。
她告訴自己，他是此生至愛。這段愛情和_圖_書令她此生無憾，卻又是生命中最大的遺憾。
他會以怎樣的面貌再出現？
十年，他他他——居然老了那麼多？頭髮花白了不少，有了眼袋，有了魚尾紋，還有點憔悴。那雙十年前——她迷惑的眼睛，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沉鬱眼神。
上天對她真是不薄。
近在咫尺，十年相思，她悄悄探出頭去。
第一，婕怕一開口就壓不住心中翻湧的感情。再說，四周那麼多人，更怕傳出什麼閒言閒語。她不怕，她是為了他。
老天！他的聲音。
當時婕真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幸福、愛情已握在手心啊。
不不，不能漫無目的等待，還是在家裏好。但等到中午，四堵牆幾乎令她窒息。打開落地窗，在露台上站一會兒。
那年他從她家走出去，雖然他什麼都沒說，甚至沒有回頭，但是——說過，他一直都在說：「十年差不多了。十年後一切環境都會不同，那時我來找妳。」
又是十年。
他說：「這件T恤十年前在日本買的。」
是他的女兒，婕記得，當年十歲。啊！女兒已長大成人，還戀愛了。
今天，該是一切揭曉的時候。
當時她還想，這就是人生。
廿五號。
何況他還在一次酒後對婕的朋友說：「人生尚未走完，不能蓋棺論定。我不是懦弱，目前不能ｍ•hｅｔｕｂoｏk.ｃom.ｃｏm做的事不代表一輩子不做。我是那種決定了什麼一定做到的人。」
對他，她永遠無悔。
出來的是一男一女，年輕人，二十歲左右。
年復一年，她覺得自己的愛情並沒有淡，反而愈來愈濃，愈來愈深。
二十四號的晚上，雖然六月，雖然天氣很熱，但婕有過聖誕節的感覺。
他們是真愛。他們互相佔住了對方全部精神、心思意念，他們愛得很辛苦。四周的壓力實在太大，他們見不得光。
兩個都是謹慎自守的人，兩個都愛家庭，兩個人都是婚後第一次出軌——
六月廿五日。
他們在偷來的時間相聚時，就像軌道上的兩粒火星爆出火花。璀璨美麗。
但是，也是在這天分手，沒有人吃蛋糕，怎有那份心情呢？
今年，第十個年頭。
直到那木門又關上，他的臉消失，她才能回過神來。
然而，人生是否該這樣妥協？她並不清楚。當年的放棄，不知是對或錯。
望著鏡子，婕忍不住笑起來。
她從不怨他，因為相信他的真情。
其實婕是記得這個日子的。
或是她該去以前他們見面的老地方等他？
他的日子總以十年計數嗎？
是他。千真萬確的是他，刻骨銘心的他，化成灰也認得的他。
垂頭喪氣，無可奈何的，沉默的。
那是他嗎？或是貌似他和*圖*書的人？
她覺得，這十年的精神全都用在等待這日的來臨，以致忽略家庭，忽略丈夫兒女。
他，已溶進她生命，再也不能分開。
走著，走著，她微笑起來。她悟到一件事，深濃的愛情並非要長久的相聚，放在心中更美麗、更浪漫、更永恆。
若非真情，相聚時的種種不會那麼誠懇動人。他拙於言辭，但卻那樣純真美麗，他那些帶著孩子氣的真誠，總感動著她。
他是真愛。
十年前那對充滿激|情的眼睛，十年前那隱含笑意的唇，十年前那股說不出的傲氣，還有十年前的深情——都消失了。
他變成了一個背負著重壓，生活令他沉鬱的中年男人。
說不出的失望——甚至絕望，她正待下樓，木門又開，他從裏面出來。
這些年來有些場合仍能碰到，互相對望一眼，沒招呼，沒有說話，像陌生人。
但他們是真愛。
或許他說得對，她是屬於那種不會老的人，她看來仍然三十許。
十年等待、盼望，換來這樣的結果——剛才的失望、絕望感覺已消失。
兩情正濃時，說什麼十年後呢？他們不正在一起嗎？
他會不會來？十年了。
他竟然走到那棵樹下，那株他在下面吻她的樹。他輕撫著那樹，低迴不已。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一片平靜，再沒有期盼、焦慮、興奮之情，只是平靜和圖書，無邊的平靜。
甚至沒有一根白頭髮，沒有皺紋。
是。十年後婕已四十五歲。
六月十五日之後，心中開始緊張，開始有說不出的焦慮。
他忘了這日子？他忘了自己的允諾？或是——他變了？
她特別照了些相，但相片上的人兒都在強顏歡笑。
和丈夫子女吃完晚飯，她離開家門。
十年前的今天，她生日，他為她帶來一枝粉紅玫瑰。
分手時她怨過，但並不恨。
婕的眼眶濕了。慢慢的退出公園，完全沒有驚動浸在回憶中的他。
十年前他說：「十年前我結婚，五年後離婚，五年後再聚。又過了五年，認識妳。」
現實殘酷、生活殘酷，是破壞愛情的劊子手。就讓此情永在，兩情長相憶。
聖誕之後會帶來佳音，廿五日。
這種痛苦矛盾沒有人能體會。
「好好的玩。」他的聲音。
為什麼他不來？
他是她至愛。
還有，他嘴角的那抹微笑。慈父的微笑。
十年來她不搬家，不改地址，不改電話，為的就是這漫長的等待。
她記起十年前他第一次到她家的情形。
五點了。
十年了。
愛情有時帶給人的是委屈。
他沒有影子，電話也寂然。
在這些年來，婕是覺得委屈，愛得這麼辛苦的大概只有她。
各有家庭牽絆的婚外情是不蒙祝福的，婕一直都這麼想。
正在猶豫進退，木門hｔtps://www.heｔuｂoｏｋ.ｃｏm.com忽然開了。婕本能的退後幾步，縮在後樓梯門後。
相愛卻不能相聚，多痛苦的事。
婕曾苦笑。「十年後我已老了。」
然，當愛來時，天下人又有哪個真能抗拒呢？它像大海浪，鋪天蓋地而來，一下子就襲捲了一切，淹沒了一切。
她清晰的記得十年前他離開的情形。
他，他，他——不忘情？
等她站定，她才發現自己已到了他家門外，如果他還沒搬家的話。
沉默也是無奈。
但他們終於默默無奈分手，不是愛情消失，但逼於環境。
三點鐘，訂的蛋糕送來，心型的，上面寫著他們倆的名字。
心中變成冰冷失望。
好矛盾。是不是？
也許這段情來得突然而短暫，所以在記憶中閃著特別的光芒，在他們無奈痛苦、逼於環境的分手後，一直照亮著她的生命。
一早起來，丈夫上班，兒女上學，她已在家中坐立不安。
不是人人能碰到這樣燃燒的愛情，這樣令生命發光的緣。
她不敢想，她怕自己的心會爆炸。
愛得這麼深，這麼濃，見面時兩人之間竟只有沉默。
她不明白。腳下卻自然的走著回家的路。
十年中不知他發生了什麼事，唯一的事實是：他沒有來。
她當時只是笑。
婕嚇一大跳，他發現了她？
一剎那間，婕呆住了。
二十號，二十一號，二十二號，她簡直在數日子，日以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