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寶寶堅持要等你，」文佳心中難受，文敖怎麼還是一副假正經的面孔？是假正經吧？「他要你帶他去醫院！」
方老太面不改色。絕不為他所動。
方老太看她一眼，很嚴厲的一眼，沒回答她的話。
文傑咬咬嘴唇，到飯廳的冰箱裡拿了一杯果汁。他沒有表示什麼，但是，他的臉上神情可以看出，他也不滿。
「不——」他考慮一下，跳起來。「我自己去！」
「那——總不能不想辦法！」文傑稚氣的。
文佳臉紅了，怎麼回答這問題？
方老太不理他的反應，自顧自的拿起桌上的骨牌，噼噼啪啪的弄起來。也不知她在玩什麼花樣，她的手指好熟練，好靈活，像久經訓練的人。她那像一個半身不遂，終年坐輪椅的老婦？好半天，她似乎是算完了，一本正經的看了一陣。
「妳自己的呢？」文傑更不客氣。
「真——是這樣？」文佳的心一直沉到腳底。
方老太眼中光芒暴長，整個身體突然挺直起來，縮在輪椅中的她，竟是個相當高大的人——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奇異的、令人汗毛直豎、莫名其妙發冷的強風捲進屋子，只那麼一剎那，風止了，方老太的神色也復原了。
「請你放手！」他說。
文敖掠一掠頭髮，站起來。
「阿英帶寶寶去醫院找不到妳，哥哥查到地址和電話！」文佳小心的考慮著說：「嫂嫂，什麼時候回來？」
詩菱讓文傑坐下，坐在桌子旁邊。她也坐下來。
文傑如釋重負的吐出那股憤怒，這才像人說的話，是嗎？文敖現在看來——連一絲人味兒都沒有了！
「嗯！」詩菱點點頭。「巧嬸下去過，她說裡面堆著許多雜物，又好髒！」
姐弟倆回到客廳，文傑仍是憤憤不平。
「拿出具體証據來，」文傑悻悻的一掌推開他。「像你這沒有腦筋的傢伙，攪在裏面只有越幫越忙！」
善妒嗎？可笑極了，妒嫉誰呢？硬生生的把孫曼文拉在裡面，多無辜！
「我不明白妳的意思！」文敖很沉著，很嚴肅，他假裝不知道那個女孩子嗎？他一點不歉疚？
「當然不能！」文傑大聲說。他覺得方老太放出來的壓力越來越強，「否則生命的次序不是顛倒了？唯一的可能，咳——妳謀殺她！」文傑笑了，他純粹開玩笑。
「等一陣吧！」文佳到底比較冷靜。「也許會有消息，嫂嫂不是那種不顧一切的人！」
「進來！」她伸手握住了他的，很自然的動作，然後把他帶進古屋。
「妳說得對，嫂嫂！」文佳放心一點，之珮離開並不表示決裂，是嗎？「寶寶是需要父母雙方的愛！」
「爸爸遲些去，下了班才去！」文佳不忍直說，匆匆奔上樓。
「哥哥查到程之良的地址和辦公地方，」文佳說：「我先打個電話試試！」
之良掙扎一下，掙不脫，他有些心虛了。其實他並不壞，他倒是真心維護之珮的。
別看文傑在女孩子面前洒脫不羈，當著自己親人，真讓他說幾句勸解的話，他可說不出口，他覺得那樣好肉麻！
說走就走，他已衝出大門。文傑是悶壞了，但是這氣悶不是游泳，不是詩菱能解的，他擔心文敖和之珮，還有可愛的寶寶！
「我去說！」文傑興致勃勃的。「園子不是被我們整理得好好的？」
文傑拍拍寶寶的小腦袋，快步走開。文傑這男孩心軟得很，善良多情，他無法忍受寶寶真稚而又充滿感情的話，他不願在孩子面前流露軟弱。
「這是寶寶的家，也是叔叔、姑姑、媽媽、爸爸的家，是嗎？」文傑心中毫無把握，之珮會回來？「誰都要回家的，是不是？」
文佳上班前吩咐阿英把燉好的高麗參湯送去醫院給之珮，並帶寶寶去看媽媽。
「哥哥！」他叫。
是天意嗎？怎樣的天意？
「我是要寶寶走，否則在這裏，怎能有好教養？」之良拖寶寶上車。
之良的臉由紅變白再變青，他是氣壞了。文傑近乎粗魯的對待他，使他自尊受損，而且他是維護之珮，怎麼說興風作浪？這個年輕人太豈有此理！
太不羈，太無規範的人不好，但是，誰想到方正不阿，絕對循規蹈矩也不好呢？時代改變了，似乎，連做人的準繩都沒有一定了！
「但是——」文佳看看寶寶。「寶寶在等妳，孩子都渴望在媽媽身邊。」
「妳祖母是什麼意思？」文傑氣憤的。「是妳告訴她關於我家的事嗎？」
「什麼叫不知道？有，或沒有，簡單得很！」他的雙手放在她肩上。「妳在害怕，是嗎？為什麼不肯告訴我？我可以幫妳！」
方老太對文傑嘲弄不屑的笑容視若無睹，她把骨牌用手撥一撥，撥成了兩堆。
「我難道不該維護之珮？」他鐵青著臉。
運氣不錯，接電話的正是文敖。
「你的煩惱很大，是家庭的，不是你本身！」她又說。
「哥哥進了實驗室，要六點鐘才能出來！」他說。
「我需要一段觀察的時間，」之珮慎重的說：「我不願重蹈覆轍！」
文傑只覺背脊發涼，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恐懼籠罩著他。他感覺到詩菱微顫的身體靠著他的。剛才電光石火的一刻，那怪風，那寒冷。是真？是幻？在這大夏天裡，除了冰箱外沒有這麼冷的空氣，何況這屋子四周窗門緊閉，就算有陣暴風雨也進不來，是——怎麼回事？
「機會！」文傑低頭喝湯。
文佳說不出話，文傑卻皺起眉頭。之良怎能這麼肯定？他只不過照了幾張在一起走路的照片，能証明什麼？
「找人跟蹤，拍照片，把我當成什麼？小偷？逃犯？」文敖氣憤的說，有一種受傷的神情。「夫妻之間連這點互相信任都沒有，還有什麼可說的？」
「為什麼妳不自己去找一找？」文傑關上房門。
方老太皺一皺眉，不回答他的問題。和圖書她似乎在仔細聽著什麼，隔壁的巧嬸嗎？什麼聲音都沒有啊！過了一陣，她轉向文傑。
文敖嘴唇動一動，有點不耐煩。
「最糟的是我們不知道程之良的地址，要不然就容易辦了！」她轉開話題。她忠厚，她不想批評哥哥。
「文佳！」是文敖的聲音，他冷靜而認真的說：「程之良在XX旅行社做事，妳打電話去。還有他家住在天母，必要時讓文傑去一趟！」
「明天我去整理，好嗎？」怪風的疑雲一解，文傑心中沒那麼多壓力了。可是。他可曾想過不通風的地下室怎會有風？
「坐下來，年輕人！」方老太命令著，她那眼光，使人無法抗拒的會服從她。
「你們家正面臨了分裂的局面，」她說：「而且這分裂是無法可解的！」
「剛才我明明看見電線和燈泡晃動，屋子裡的門窗又關緊緊的，什麼地方來的風？」他思索著追問。
電話裏沉默一陣，之珮又說：
方老太爆出一陣夜梟般的笑聲，只是聲音，她的臉上肌肉紋風不動，看得人毛骨悚然。
月光很淡，很高，古屋的園子裡顯得好迷濛。
兄弟倆默默的並肩走進去。客應裡，寶寶在沙發上睡著了，文佳憂愁的守在一邊。文敖皺起眉心，一夜之間這家的改變多大？似乎完全失去了常軌。
「我，文佳！」她急急的說。
「既然妳這麼靈，為什麼當年不算出妳的兒子、媳婦會死？」文傑不客氣的反問。
一部汽車由遠而近，兩束強光轉入巷子，文傑眼尖，立刻看出是文敖那部銀灰色的MG。
「我會的！」之良笑一笑。「之珮是我唯一的堂妹，其實，我們跟親兄妹一樣，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嫂嫂，我是文佳！」她立刻說。
「好！我洗完澡下來！」他逕自上樓了。
「我要用你來證實我的骨牌靈驗。」她陰森森的。「再說，我若不許，誰能帶走詩菱？古屋中也沒有祕密！」
「不去！我看家！」他重重的坐在沙發上。「我看家！」文佳笑一笑，「或者——我讓阿英去找詩菱來？」
「感情上的糾紛，」她又撥弄一陣骨牌。「只有犧性一個生命，才有挽回的可能！」
「你怎知不能？」
「詩菱說——妳能和靈魂交會！」他咬咬牙，男孩子，怕什麼？別被方老太故弄玄虛給唬著了。
「妳胡說！」文傑紅了臉，怪叫起來，他不信，更不能忍受方老太這麼亂說。「妳是什麼人？妳有什麼資格胡亂說人家的事？妳這麼老了，妳難道不怕——下地獄？」
「怎麼交會？妳先得懂鬼話才行！」文傑嘲弄的。
「媽媽一早出院了，就是有一次來過的叔叔接她出院的，她——就會回來！」文傑只好這麼說。
「你——可以對嫂嫂解釋！」文佳說。
「通知哥哥了嗎？」她問。
「但是——你的確有一個女孩！」文佳硬起頭皮。
「你信嗎？」方老太陰森的。「你若信，你的四周圍都有靈魂，為什麼不能交會！」
「她會信嗎？你們又信嗎？」文敖無可奈何的。「我的工作已經夠煩，我希望你們別打擾我，好嗎？」
「寶寶，先吃中飯，來接你的叔叔就要來了！」她說。「寶寶不餓，寶寶去和媽媽一起吃！」寶寶搖頭。
文傑在一邊生悶氣，他氣文敖的冷酷，氣之珮的不負責，寶寶一言不發的坐在那兒，誰不心痛？
文傑不出聲，在門口站了一陣又走進來。
「我哥哥回來了，我回去看看！」他匆匆說。
「媽媽不在醫院！」寶寶睜大眼睛，有受騙的樣子。
「媽媽在電話裏說已經吃過了！」文佳抱寶寶往餐廳走，一邊吩咐阿英開飯。
「那妳——預備什麼時候回來？」文佳擔心的。
「哥哥，嫂嫂已經不在醫院，又沒回來，醫院說有人接她出院的！」他一連串的說。
「回去吧，你將眼看著我的話應驗！」她說。
「你把生命的事寄託在這副骨牌上，不笑死人嗎？」文傑很不禮貌的。
他心中的負擔輕了些，為什麼不早些想到這件事？除了實驗和研究，他的腦子實在鈍得很呢！他興奮的坐起來，床頭櫃上一張婦產科的診斷書，他的興奮消失了，一個他還不曾知道的小生命，在這場誤會中成了犧性品！
依然一盞光禿禿的燈泡無力的在空中搖晃，依然有霉味，依然緊閉的窗門，依然古舊的裝飾。方老太面目冰冷的坐在輪椅上，巧嬸——她總是無聲無息，平板木然，她坐在角落的籐椅裡。發黑的飯桌上放著一副類似骨頭刻成的牌。
「是有一陣風，」她嚥一口氣。「有好幾次我都感覺到，可是祖母說沒有！」
文佳不便阻止，她了解文傑的感受和不滿，自己何嘗不是呢？正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起來，也拉住文傑在門邊的腳步。
「說一位先生接少奶出去的！」阿英提著食盒往後走。
他決定明天去見之珮，不論她接不接受解釋，他總是要見她一次。他一直以為夫妻之間該是心意相通的，精神，靈魂都該融為一體，為什麼之珮誤會得這麼深？
文傑皺著眉望文佳，過了好半天，才說：
文傑聳聳肩，出了古屋，連那種害怕、擔心的氣氛都消失了，他怎麼還會信那些鬼話？提防？防什麼？又怎麼防？不是太可笑了嗎？
「妳說吧！」文傑笑一笑，前後判若兩人。「這種騙騙孩子的玩意兒很有趣！」
「哥哥，我們認為你不能這麼對待嫂嫂！」文佳看文傑一眼，姐弟倆有聯手的意思。她說得開門見山。「你或者有你的理由，可是我們希望你做得像個君子！」
「別擔心這個，文傑，」文佳說道：「寶寶想媽媽，而且——他可能會軟化嫂嫂的意志，早些回來！」
「程之良，你少興風作浪，」文傑一把捉住了他的肩。「www.hetubook.com.com你不能講一句好話嗎？非要拆散別人夫妻？」
「誰願意拿自己的婚姻開玩笑？」之珮說。
「笑不笑死人，你以後會明白！」方老太眼中光芒一閃。
「沒有嗎？」文傑討厭她那漠然，胸有成竹的模樣。「整個院子找遍了，沒有妳丈夫的填地！」
「好吧！」他聳聳肩，放棄了。「以後再說！」
文傑不出聲，是猜中的？或是聽來的？
「面子，面子，」文傑不滿的。「我們一天到晚講究這些，明知害人的東西也情願接受！」
很自然的，之珮離開後，文佳就代替了女主人的地位，從此以後，她要每天計劃菜式，要管理家務，要擔心文敖的遲歸，文傑的不韁。一下子，她覺得肩上有了一副好重的擔子。
「等到下午哥哥回來再決定吧！」文佳說。
「我知道了！」文敖的聲音平板冷漠。
他想著白天的話，他來捉鬼？下意識的有些心跳！他可不信這世界上有鬼，那只是戲謔的名詞，他的心跳是為古屋的氣氛，為方老太的神情。
「文傑！」文佳變了臉色。
「不，絕不是誤會，」之良臉色沉下來。「是我親眼看見，照片是我親手拍的，怎可能是誤會？其他的事可以原諒，這樣的事——我不能讓之珮受委屈！」
「暫時——別來！」之珮猶豫一下，說：「我明白妳的意思，只是——我需要絕對安靜！」
詩菱的臉變了，她第一次露出害怕，露出恐懼的神色。她那又黑又圓、又清澈透剔的眸子掠過了一抹陰影。
他匆匆走上樓，再不留給文佳說話的餘地。
「我不和你一般見識，」之良也反唇相識。「我所做的一切全為之珮，我不管你怎麼想，我不能讓之珮跟在這麼一個——毫無人格的丈夫身邊！」
他看著阿英提著食盒，牽著寶寶走出去，他搖搖頭，這算什麼呢？帶寶寶去醫院的該是文敖，一個男孩子如果不能全心全意的去愛妻子，那配稱丈夫？那配結婚？他不滿文敖，十分不滿！獨自守著空屋子十分寂寞，他最怕寂寞，他耐不住的在房子裡打轉。原來被四堵牆困住是這樣一份難受的滋味。他想起之珮，之珮以往總守在家裡，她也像他一樣難受嗎？他更同情她了！
「媽媽會回來？」寶寶的神色緩和些。
「爸爸不會去！」文傑突然說。他反對騙孩子，這騙也許是好意，但孩子終會明白不是真話，何必騙？反而給孩子小心靈裏種下壞印象。
「醫院說少奶一早就出院了！」阿英四周望望，她當然知道家中發生的事情。「少奶沒回來？」
文敖的眉心皺得更緊，看看文佳，又看看文傑。
阿英去了不到半個鐘點就回來，食盒還在手上，寶寶也呆呆的跟在一邊，她的臉色充滿了疑惑。
「不是回來能解決問題的，」文傑不以為然。「為什麼不兩個人面對面的談一次呢？」
文佳迅速抓起電話，她以是為之珮。
「她不回來，有什麼好哭的？」
「不行！祖母不許我下去，連提起都不許！」詩菱搖頭。「我不敢說！」
他半跑著回家，文敖剛停好車下來。
「我能活到九十歲，」她的眼光變得詭異。「也許一百歲，我能看到這屋子裡每一個生命的結束，然後，我才會安然閉眼！」
詩菱朝園子裡望一望，沒有人，她壓低聲音說：「有一個地下室。祖母不許我下去！」
「嫂嫂——小產，身體虛，你多照顧！」文佳說。
「媽媽為什麼不回來和我一起住？」寶寶又問：「這是我們的家！」
「他媽的真該教訓他，我擔保全是他攪出來的事！」文傑難得的罵了粗話。
「怎麼回事？寶寶不陪媽媽？」文傑急切的問。
他突然抬頭，那光禿禿的燈泡垂在電線下依然在搖動著，那陣怪風絕不是幻覺，是嗎？從——那裡來的？他想起詩菱說過方老太能和靈魂交會的事，不由得心中發毛。
「哥哥的事可能是誤會——」文佳說。
文佳打通電話，旅行社的人卻說程之良今天請假，幸虧文佳機伶，立刻問了程之良家中的電話，一刻不耽延的再打去。
「哥哥不回來呢？」文傑反問。
「文傑！」文佳急壞了，怎麼變成這樣呢？「程先生，你帶寶寶走吧！」
聽見可以去見媽媽，寶寶沉默的小臉兒浮起了天真的笑容，他在自言自語：
「妳的意思是——沒法補救？不能挽回？」文佳心冷了。
站在樓頂暗處的文敖全身一震，他清清楚楚聽見了這些話，他臉上起了一陣掙扎，矛盾的痛苦痙攣。過了好一陣子才平復。被誤解，已是一件痛苦的事，何況被自己相依為命的親人誤解，那滋味，那感受只有自己才能知道！
「我沒想到他——哥哥真是這樣。」文佳搖搖頭，自嘲的。「我一直為柏家子女比別人優秀，比別人正派而驕傲，但哥哥——竟不承認那女孩，一個工作上的合夥人，輕描淡寫的一句，他自己也不會相信！他敢做不敢認，我替他——羞恥！」
「我不等了，我去找詩菱！」他猛然往外衝。
「文傑，請給我一罐啤酒！」他說。
「但是——你不能任這個家這樣下去！」文佳擔心的。
「我？煩惱？」文傑一怔，方老太從什麼地方看出來？她是人或是——妖精？
文佳發了陣呆，她發覺越來越不了解文敖了。
「寶寶，來，和叔叔打高爾夫球！」他跳起來。
「妳有什麼問題？」文敖撫弄一下眉心，很明確的表示「我累了，我需要休息！」他不想跟他們談。
詩菱的眼睛閃一閃，猶豫半晌，終於說：
文傑進去拿來，交到他手上。
「哥哥！」文佳叫一聲，欲言又止。「怎麼不讓寶寶上樓睡？」文敖問。
「妳多休息，嫂嫂！」她輕輕放下電話。
ｗwｗ•ｈetｕboｏｋ.ｃｏm.ｃom「文傑！」詩菱叫住他。「祖母說的話你要記住，骨牌很靈，我知道，你要提防！」
之良和文佳、文傑打招呼，幫著把行李搬上他那部義大利「快意」小型房車，又回到客廳。「發生這樣的事實在很遺憾，之珮的態度很堅定，我相信在我那兒住一陣會比較緩和些。」之良說。
「哎——」文傑發起急來，之珮就這麼走了？不會吧？「醫院到底怎麼說？只說出院了？」
「年輕人，你有煩惱？」方老太目光如電，聲音冷得似乎來自另一世界。
「只是暫時性的，我相信哥哥不會反對！」文佳說。她下意識的幫著之珮。
寶寶靜靜的望住他，神色十分嚴肅。「為什麼媽媽不在醫院？你們騙我！」他說。
是那氣氛，那光線，加上那似乎血淋淋的四個字，怎不使文傑如中雷殛？
「別孩子氣，出去游泳吧！要不然找詩菱或者丁愛，」文佳體貼的。「悶在家裏不好！」
「可以去查，去區公所查！」文傑說。
之珮沒出聲，她也難過嗎？
文傑皺起眉心，他在想，是詩菱或巧嬸聽見什麼風聲傳言，回來告訴她的嗎？文傑絕不相信這些玄妙又令人百思不解的事。
「妳怎麼知道？」文傑站起來。「哥哥是寶寶的爸——我去打電話！」
「我打過電話給醫生！」他回答得好生硬。又繼續往樓上走。
文傑重新坐下來，心中反倒坦然了。剛才怎麼回事？他怎麼如此沉不住氣？他根本完全不信的，當她是放屁的江湖術士好了，何必脹紅了臉生氣呢？
「我知道，我會讓之良來接他，暫時他陪我住在這兒，」之珮是早已打定主意，胸有成竹的。「文佳，有件事麻煩妳，我理好的兩隻箱子，等會兒交給之良帶來！」
「我知道，我們幫不了忙！」文傑悶悶的說。
「哥哥——」文傑叫。
文敖不去——又是公事忙。文傑怕去——他覺得在這種情形下見之珮會很尷尬。文佳自己得上班，她只能安排阿英和寶寶去。
文佳拿著寶寶的衣箱，阿英提著之珮的行李，她們慢慢從樓上下來，在寶寶面前，文佳已裝出一副勉強的笑臉，他們姐弟都有同樣心意，不願寶寶疑惑難過。
「我有權保護自己，身心兩方面，是嗎？」之珮說。
文傑呆一呆，不祥的預感？
「好——」寶寶猶豫一下，慢慢搖頭。「寶寶在醫院陪媽媽，不游泳！」
知道可以去看媽媽，寶寶拖著阿英上樓替他換衣服，然後就坐在客廳裡一心一意的等著走。文傑躲在書房裡，他知道家中無人，所以不打算出去。這個家已經有了裂痕，他若盡一份力，能挽救嗎？
「程之良立刻會來接他去，」文佳轉問寶寶：「寶寶，姑姑去給你理一點衣服，媽媽就會來接你了！」
「我告訴妳一件事，文佳，」之珮慢慢的說：「結婚六年，戀愛三年，我至今才發覺完全不了解文敖！」
「媽媽以後會回來，媽媽現在生病要休息！」文傑說。
寶寶想一想，他滿意於這個答案。
他小心翼翼的摺好那張診斷書，又仔細的放進抽屜裡。一個未成形的小生命。他不能不心痛，也不能不自責，他和之珮都該負責任！
「我沒有這樣說，文佳，」之珮的聲音十分理智，她是完全平靜下來了。「我已經過了意氣用事的年齡，我所重視的是寶寶的前途，他需要一個正常、安定的生活環境！」
「可能妳是誤會，哥哥說孫曼文，那是他工作上的助手！」文佳努力想挽回。
「我相信發生這種事——他會回來！」文佳說。
「這孩子！」文敖搖搖頭。脫下外套，抱起寶寶往樓上走，他竟不提一句之珮！
「等一下見到媽媽，你叫媽媽回來！」文傑天真的。
文傑不為所動，叫他相信他們柏家會家破人亡？天下沒有比這件更荒謬的事了！
「媽媽已經兩天不回家了！」寶寶在沙發角落上坐下。
他衝出飯廳，一會兒又回來。
「我提議報警！」文傑一拳打在沙發上。
「我做夢，」寶寶凝肅的。「夢見媽媽在很大的醫院！」
他們一直等到中午，沒有消息，連電話都沒有一個。文佳也開始沉不住氣，只有寶寶還是那麼安靜。
「哎——算了。」他揮揮手。「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我問妳，剛才——是不是有陣風？」
文傑想一想，不能令寶寶這麼失望，這麼悶。
「誰說沒有墳地？誰說沒有？」她的聲音追到門邊。
這下子文佳也氣了，這程之良怎麼回事？真要文傑揍他一頓才開心？
「為什麼？」寶寶理直氣壯的。
「哥哥，」文佳提高了聲音，她無法壓制那不滿的情緒。「我有問題想跟你討論！」
「嫂嫂若聽這種人的話，就枉稱才女了！」文傑說。
「但是哥哥說——不是這樣的，他說得很認真！」文佳想著文敖說起孫曼文的嚴肅神情。
「地下室？那種古老的房子怎麼可能有地下室？」文傑興趣大起，年輕人總是好奇的，莫非地下室有什麼古怪？「在客廳地下？」
「偽君子！」文傑用力捉住他的手臂。「若不看在嫂嫂面上，我今天非教訓你不可！」
「你怎麼知道我沒算出？」方老太的眉峰露出一抹青氣，似乎——殺氣騰騰。「只是——無可挽回！」
「她會回來的，總有一天，會回來！」文佳吸吸鼻子，很有信心，很肯定的說：「只要哥哥能改變！」
姐弟倆沉默的對坐著，空氣沉凝著怪不舒服，十五分鐘後，文敖換好睡衣下樓來。
個人渺小如沙粒，就算喪失了一切，就算整個人消失了又如何？但願那用心智，用體力，用熱血所匯集起來的工作成果，能發出照亮人類的光與熱，余願足矣！
他一口ｍ.hｅｔｕｂoｏk•cｏm•ｃom氣把詩菱帶出園子。每一次來古屋，方老太似乎都在用不同的方法折磨他。是折磨吧？精神上的折磨！那些明明荒謬，明明無稽的話，也總令人心中有陰影，方老太為什麼要這樣做？還有那陣怪風？
他關上房門，坐在那慣坐的沙發上。之珮不在，這臥室空虛得可怕，他深愛之珮，他絕不能失去她，她支持著他全部精神與事業，雖道她不明白嗎？發生了這麼大的誤會，叫他怎麼解釋？上帝，幫幫他吧！
「妳是——什麼意思？」文傑硬生生的壓下那股忿氣。
「你可以不信，我卻絕不是胡說，」方老太顯得十分正常，雙目之中隱含玄機似的。「生命的事早已注定，不是你我所能改變的！」
「犧牲了生命還挽回什麼？」文傑不屑的笑。「人都死了還談什麼感情？」
「好！」寶寶笑一笑。「我叫媽媽回來！」
「我想暫時不回來，」之珮很平靜。「我需要安靜一下，仔細想想，之良和堂嫂會照顧我的！」
「寶寶呢？」文傑問。
「我會好好跟她談一次，不勉強任何人的談一次，」他說：「你們別再管這件事，我有我的主張和原則，任何人不能改變，我會處理自己的事！」
文傑一窒，嫂嫂走了，只是這四個字？我知道了！感情呢？他們做了六年夫妻啊！
方老太冷冷的注視著他，下眼皮抖動一下，說：
「祖母！」詩菱的臉色有些改變。「妳算出了？」
文傑冷笑一下，應驗什麼？家破人亡？白痴才會相信，只不過危言聳聽罷了。
因為，他滿腔熱血支持著他進行的另一項工作——為國家，為人類的工作，絕非他個人的小家庭所能比。有一句古話，什麼「一將功成萬骨枯」，他不想做那功成的將軍，他只有求犧性得有價值！
「我希望能相信他，」之珮猶豫一下，終於說：「他們離開辦公室仍然二十四小時在一起！」
「寶寶等媽媽！」寶寶搖頭。
方老太滿是粧紋的臉抖動一下——是每一個老人都有那麼多皺紋？是每一個老人臉上的神經都不聽指揮？不受控制？
「不行！」文佳立刻反對。「要顧及嫂嫂和哥哥的面子！」
呆了好半天，他才拿起電話打給文佳。
「他只說『我知道了！』」文傑搖頭。
「之良立刻會來，妳把寶寶和我的箱子交給他好了！」
「送寶寶走應該告訴哥哥！」扔下筷子，他突然說。
「不是騙孩子，文傑，」詩菱拉拉他的衣服，低聲而且十分嚴重的說：「祖母的預言好靈，你要相信！」
「你家有事嗎？我不知道！」詩菱無邪的問，她絕不似作偽。
「有這樣的事？」文佳雖然壓低聲音，也聽出她的驚訝和焦急。「那——我請假回來，你陪著寶寶！」
「那——她那些骨牌是真的？」他皺緊眉頭。
「我們能來看妳嗎？」文佳再問。
「我們都很掛念妳，這個家裏，沒有妳就完全不同了。」文佳的聲音有些嗚咽。「快些回來，嫂嫂！」
文佳很快的趕回來，進門時她還抱著一點希望，之珮說不定已經回來了呢！看見文傑和寶寶的臉色，她的心都涼了。
「要死要活也該有個決定，我最討厭這樣婆婆媽媽的拖著！」他埋怨著。
他開始抽香煙，一支接一支。冷氣機雖使煙霧消失，那滿滿的一碟煙頭令人吃驚。他已工作了一整天，一秒鐘都沒休息過，可是，他現在的精神像拉滿弦的弓，他閉不上眼睛。之珮之珮，怎麼才能使她明白？
「你想和它們交會，必然就能交會了！」方老太說。
門鈴響起來，阿英去開門，立刻來說程之良到了。
「爸爸每天要上班，媽媽住的地方遠，不方便去！」文傑盡量說得婉轉。
接電話的是個女孩，一聽那聲音，文佳立刻辨出那是之珮。
他想一想，這麼大件事他可不能獨自承擔，萬一之珮真不回來他怎麼交代？他衝到電話旁，毫不考慮的打給文敖。
文傑心中一凜，下意識的有一陣不祥的預感，他努力想揮去那絲不祥，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念頭一來，就已在腦中留下牢不可破的印象。
「文傑，怎麼這樣說？」文佳叫起來。「拖著才有好轉的機會啊！」
之良不答，發動汽車揚長而去。只是寶寶伸出兩隻小手不停的在搖晃。
「這還不夠？」之良的臉脹紅了，他很衝動。「他們在一起二十四小時，我在大廈外面守了二十四小時，還要怎樣？非要在床上捉到才算數？」
「別過份，文傑，」文佳比較冷靜。「程之良不會有壞心，只是他和我們立場不同，他只幫嫂嫂，不幫哥哥，但我們——比較中間一點，所以看法不同，你若對他太不客氣，會令嫂嫂難堪！」
「寶寶乖，下午回來叔叔帶你去游泳！」他說。
「我不知道你家的事，牌上這麼說的！」方老太說得很硬。
「整天整夜，你們以為我在做什麼？」他反問。
他翻轉身，忽然想起來，為什麼不找孫曼文來解釋一下？讓孫曼文去見之珮，不是什麼都解決了？對！對！就這麼辦。雖然很難出口去求孫曼文，卻總比和之珮這麼冷戰下去的好！
「鬼話，詩菱才十八歲，妳這六十幾歲的人能看見她生命結束？」文傑嗤之以鼻。
「什麼？」文傑跳起來，心靈劇烈震動。
碰的一聲，角落裡的巧嬸扔開了針線，碰翻一張椅子，大踏步奔出去。都是怪人，是吧！無端端的發什麼脾氣，又沒有人得罪她。
「我去醫院見媽媽，醫院，很大的醫院！」他說。
他努力使自己閉上眼睛，怎麼也睡不著。他總在想之珮，之珮的臉，之珮的神色，之珮的笑與怒都在眼前晃，他不明白，感情的建立是那麼困難，要破壞卻那麼簡單？最有靈氣，最有天才，最善體人意的之珮，竟也像普通婦人般和*圖*書的善妒！
文傑有束手無策之感。寶寶遺傳了父母的固執，看吧！他端端正正的坐著，眼睜睜的望著大門。
文傑走到大門邊，一身白衣的詩菱像幽靈般的從門後閃出。月光下，她的臉兒好柔和，好皎潔，文傑每次見她，她似乎都是不同的形象，陽光下渾身光芒，月光下她皎潔出塵，水波裡她似水般透明，她是個奇異的女孩！
他輕輕的走回寢室，經過寶寶臥房也不停步——他怕停下來內心堅強的意志會被親情，會被父子之愛所毀，他不能停步！為了一個更重要、更大、更值得的目的，暫時犧牲一下自己算什麼？
「文佳？妳怎麼知道這裏的電話？」之珮很自然的。「我正預備打電話給你們！」
他聽見文佳回寢室，聽見文傑回寢室，弟妹雖都誤會他，他絕不怪他們，反而驕傲於有這麼正直的弟妹。他能忍耐一切，忍受別人所受不了的一切！即使家庭破裂，即使親人分散，他都能忍，都能受——
「妳和誰交會？妳的丈夫？妳的兒子？媳婦？」文傑咄咄逼人。也越來越不肯相信她了。
他祈求著他的工作成功！
「我也惦念你們，文佳！」停一停，她又說：「照顧文敖和文傑，還有，和凌風講和吧！」文佳說不出話，成串眼淚往下落。之珮雖然暫時離開，她的心不仍在家中嗎？她深愛文敖，所以她才會覺得受傷。文佳了解這種感情，真的了解！
經過文傑和詩菱幾天的努力，園子已不再凌亂，荒蕪，更消失了那股肅殺之氣。
文傑心中難過，懂事的寶寶雖不說什麼，他連睡夢中都思念媽媽，這樣可愛的孩子，會——失去父母的愛？方老太那句「家破人亡」又浮上心際，文傑突然不安起來。
「那是孫曼文，我工作上的合夥人！」他長長吐一口氣，只說這一點，不算違背誓言吧！
「你想知道？」方老太嘴角飄過一抹神秘的影子，那神情就更詭異了。
「是你，文傑。」文敖微微一笑，淡淡的門燈下，文敖顯得好疲乏，也好煩躁，只是，他在自制著。
「他說什麼？」文傑的語氣不好。
「關於嫂嫂和你的！」文傑說得直率。
他認定犧牲是暫時的，是嗎？誰能知道？
「怎樣的事？」文傑冷冷的，毫不客氣的。「你看見什麼？哥哥和女人通姦？或是只在路上一起走？」
「傻話！」文佳看他一眼。「台北市有多少區？每一區有多少人？那厚厚的名冊就夠你頭痛了，怎麼查？」
「媽媽接我去那裏？爸爸也去嗎？」寶寶圓圓的眼中有了光采，他當然不明白這次「離開」的意義。
他又嘆一口氣，這是做父母的罪過吧！
「我——不知道！」她似乎不敢說。
「妳賣什麼關子？捉弄人也不是這麼捉弄法！」文傑憤憤的說。老婦人真難纏。
「家破人亡！」方老太再說，說得斬釘截鐵似的！
「急什麼？他們總有機會的！」文佳說。
「有一個女孩子，嫂嫂親眼看見，還有照片。」文佳逼著說出來。「你們整天整夜在一起！」
「哥哥！」文佳忍不住了，這麼絕情的人都有？「你不想知道嫂嫂的情況？」
文敖沒立刻出聲，他沒聽清楚嗎？
「你罵人？」文傑上前一步，一副要打架的姿勢。「造謠生事的人才沒人格！」
熄了煙頭，他找出一本原文的科學書，「固態的微電子」，他翻開它，今夜，將與書為伴！
「程之良！」文傑叫。
「家破人亡！」她冷冰冰的吐出四個字，沒有一絲感情，沒有一絲——人味。
「我喜歡爸爸和媽媽都回來！」寶寶說。
「寶賫怎麼知道醫院很大？」文傑逗著他。
「這不同！」詩菱有些憂愁。「文傑，別再多事了，我有個——不祥的預感！」
文敖在樓梯上停一下，他沒有回頭，看不見他的神情。
「看著寶寶！」文敖說完放下電話。
「問妳一件事，妳怎麼突然又准許我接近詩菱，准我來古屋？妳不怕我把詩菱帶走？妳不怕我探出古屋的秘密？」文傑故意說。
文傑這人吃軟不吃硬，冷哼一聲，用力把他推進汽車，意猶未盡的狠狠說：「我警告你，若我查到是你挑撥嫂嫂走的，小心——你的老婆！」文傑在說氣話。「你若是人，回去勸嫂嫂回家！」
他又燃起一支香煙。他沉重的想，是不是他的個性太拘泥了，什麼事都看得太刻板。一個釘子一個眼的太循規蹈矩，才有今日的誤會呢？公司裡其他人可曾把他自己的工作告訴親人？是不是該有變通的辦法？明天他可以去問一問，是嗎？
文佳抱起寶寶，拿個大蘋果給他，又替他抹乾淨嘴，帶他出去。文傑放下湯碗跟在後面。看真了，這個程之良和之珮果然有幾分相似，尤其那份書卷氣，使人印象不錯。之珮住在他那兒，倒是很放心的！
「巧嬸說很靈！」詩菱抱歉的看著他。「我不知道祖母要給你算這些！」
等人心煩，尤其這種漫無目標的等。
「去辦吧！我下班就回來！」文敖掛上電話。
她胃口好不起來，數了半天飯粒，才嚥下小半碗。偷眼看文傑，他像在對自己生悶氣，一聲不響的已經吞下兩大碗。
文敖心中轉了千百次，他要怎麼解釋這事？孫曼文是他的搭檔，也是他的助手，他們是整天整夜在一起，但——那是公事，那是在實驗，實驗那種任何人不能知道的元素，就是親如妻子、弟妹也不能說，否則麻煩的是他們。
「哥哥——」文佳心中又驚又喜，文敖不是真那麼冷酷的，他雖不說什麼，心中卻在擔心之珮，只是——他到那裏去查到程之良的一切？
文傑覺得心胸之中一團火在燒，他不止不滿，他簡直開始憤怒，竟有這樣的哥哥？
「嫂嫂，妳——不再考慮一下？」文佳問得軟弱。
深夜兩點多，他才回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