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夜雲輕

作者:嚴沁
夜雲輕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八章

第八章

雨還在下,而且十分之大,天色灰黯得彷彿壓在心頭的巨石,文傑看著詩菱,詩菱看著文傑,在對方的眼裏,他們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滿身汗,滿臉油,身上、頭上、手上全是泥,全是灰,想起剛才的一切,那簡直是一場夢,雖不能說恍如隔世,情形也差不多了。
「不能緊張,也——少說話,免得更浪費氧氣,」文傑慢慢站起來,這是他從電影裏學來的知識。「我四周查查看,或者有通風的洞口!」
是個悶熱的下午,秋老虎的威力比炎夏更厲害,看著那頗有雨意的天氣,文傑不想出門,他最怕那種汗被悶在毛孔裏不出來的滋味,有窒息的感覺。他情願熱得大汗淋漓,倒也痛快。
文佳搖搖頭,預備上樓。「別上去,」文傑阻止。「嫂嫂回來了!」
「不會的!」他安慰著她,他明知沒什麼指望——方老太絕不會放他們出去的。但是,他真覺得安慰詩菱是他的責任。「妳不是救過許多餓壞了、受傷了的小貓小狗?上帝也會同樣救妳的!」
「什麼話?」他問。
他聳聳肩,毫不在意的放下電話。他想,女孩子都是這麼不可理喻的嗎?得不到的就毀滅?丁愛大概是結束了,她已經發誓不再找他,他倒樂得清靜呢!
「妳家當初為甚麼要造這麼一間密不通風的地下室?想活埋人?」他又失望,又恐懼,說起話來也就不分輕重。也難怪他,二十一歲就被逼著面臨死亡,怎能不恐慌?
「文傑,你願意和我死在一起?」她的眼光更明亮。
躺在床上,昨天下午發生的一切清清楚楚的浮到眼前,如果用電影廣告的術語,該是驚險,恐怖,緊張刺|激兼而有之。那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情形恐怕永生難忘,還有——心中浮起了滿腔甜蜜,他想起了詩菱,他吻了她,他愛上她——那是種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感情。這種愛——會是永恆吧!
「為什麼不?妳不是我們家裏的一員嗎?」文傑說得理所當然。「等文佳回來後一起去!」
「算賬?」她天真的反問。
「沒有人來救我們,我想——我們就要死了!」她臉上、身上都是濕濕的汗水,地下室中越來越悶熱。
巧嬸猶豫一下,扶著詩菱朝巷子裏走。她明白兩個年輕人的感情,那麼,深更半夜去打擾一次,何況是那麼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也無所謂!
文傑一點興致都沒有,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丁愛。
方老太不出聲,飄也似的移上一步。
「如果——我們真的會死呢?」詩菱悄悄的抬起頭。
文傑輕輕拍拍她,她發現在文傑懷裏。
「別說話,忘了我們在地下室嗎?又是密封!」他說。
「故意引我們進來的!」文傑說。
「祖母沒有出來。」她緊握著雙拳。「祖母沒有逃出來!」
「詩菱,若是我們能出去,妳有——甚麼願望?」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好勉強,他已呼吸困難。
「妳為甚麼這樣做?我們和妳有仇嗎?」文傑問:「即使要我們死,也得讓我們死得明白!」
「空氣中缺乏氧氣!」他叫起來,驚恐的。
「妳真的可憐她而不離開她?」文傑問。這麼複雜的事?年輕的他無法了解上一代人的那種古老的情感。
本來已是不夠氧氣的地方,加上燃燒物的助「威」,氧氣更逐漸稀薄,燃得熊熊的破布——可能淋了煤油。慢慢變黯,終於熄了,那表示——氧氣已經沒有了。
「她剛才那麼正常,像發病的人嗎?」文傑移動一下,他也快耐不住那空氣,那燠熱。「天!真熱!」
文傑用手圍住她,他們雖站在對面人家的屋簷下,全身仍然淋濕。文傑了解她的心神,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在這方面,他不是個很細敏的男孩。
上面一點動靜也聽不見,不知方老太現在做什麼?她發狂了,沒有人照應可有危險?巧嬸會及時回來嗎?
「怕了嗎?」方老太笑得又尖又得意。「你們一個個都得死在我的手下,都得死在地窖裏,死——哈!」
怎麼回事?方老太殺的竟是自己的丈夫和媳婦?天下那有這種怪事?文傑呆了半晌,不能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方老太殺了丈夫?那個失蹤的船長?
電話鈴響起來,他沒精打采的接了。
「你心裏喜歡我?」她追問。彷彿是追問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了。
一場近六小時的大火,燒盡了古屋的每一寸地方,連地下室都燒成一個深坑,一點痕跡都不剩。若不是那場雨,附近的房屋怕都會被波及呢!
「會有人來救我們嗎?」她軟軟的。
「怎麼樣呢?碰了會死?」文傑口裏這麼說,可也不敢真過去坐,他越來越覺古屋真邪門。「我們在這裏站僵了腿也沒有人會來救我們的!」
文傑呆一下,真的會死?死亡的氣息雖濃濃重重的圍繞在四周,但——他二十一歲,詩菱才十八,他們——真的會死?他想像不出。
他們狼吞虎嚥的吃完點心,文傑又安排詩菱和巧嬸睡樓下的客房。預備上樓拿點衣服來給詩菱她們洗完澡換時,發現客應裏的陌生人已悄悄的退去,只剩下文敖疲乏、鬆懈、若有思倚在沙發上。
「嫂嫂!」文傑興奮得鼻子發酸。
「方老太的孫女和管家!」文傑說。
「地下室的門開了,它本來是鎖著的!」詩菱害怕的。
「我們還會有許多寶寶,是嗎?」文敖和之珮隱入樓上。文傑發一陣呆,然後,整個人像彈簧般的跳起來。
詩菱像找到救星似的點點頭,她對文傑有十足的信任。
「說不怪就不怪,妳當我柏文傑是什麼婆婆媽媽的人?」文傑故意大聲一點,很吃力。
「啊!天!起火了!」巧嬸難聽的聲音嚷起來。「到處都是火,客廳,睡房,飯廳,每一個地方,都是火,天——」
「她養妳並沒有什麼好心眼,」文傑也說,他忘不了方老太要置他們於死地的情形。「她只是想在妳身上報她十八年的恨!」
巧嬸看文傑一眼,也不出聲,點頭示意他們跟著她爬出去。這個洞並不是直接通去外面,彆彎曲曲向上爬了一陣,才通到廚房的牆外。
還有誰比他更了解文敖的犧牲呢?之珮不諒解,寶寶的死亡,似乎就是方老太那「家破人亡」四個字。但文敖竟那麼咬著牙默默的承受了,連一句辯白的話都沒有。文敖,他的哥哥是超人!他負起了比所有人更重的責任,也負起比所有人更大的痛苦。被誤解,被冤枉,尤其是被自己最心愛的人,天!他是怎麼忍受的?寶寶的死那樣重重的傷了他的心,在那巨大的悲哀下,他又是以怎樣的毅力來繼續工作的?他寧願之珮誤解離開,也不肯說出他的工作,那必定是秘密的,那麼重要的工作嗎?是他盡責,盡忠。他寧負薄情之名,寧負沉重的感情十字架,他的愛已超越了普通的、平凡的小圈子,是大愛,是義!這樣一個男孩子,文敖,他真是超人!
他猶豫一下,那句話本已衝口而出,但他忍住了——哎!這個時候了,說不定幾分鐘後他們都會死,還忍甚麼?猶豫甚麼?
窗外的烏雲越聚越厚,天空黑壓壓的一片,真要下雨吧!遠處不是已響起了雷聲嗎?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做什麼?看書吧!看幾本恐怖小說,倒是很有情調的!
他安置好詩菱她們,到廚房去拿食物,經過客廳時聽見文敖在說話,文敖是那麼奇特,半夜聚些人在這兒發表演說?是為了過癮?但是文敖說得那麼沉重,那聲音不由自主的拉住文傑。
「那——我也死得——沒有遺憾!」她輕輕說。整個身體靠在文傑懷裏。
「妳放屁!」文傑火了。知道她是方老太後,他的恐懼感消失了,變得無比憤怒。「誰有閒心理妳的鬼思想,變態心理,妳這不正常的老巫婆,開不開門?」
在這一段日子裏,詩菱和巧嬸都住在柏家,柏家地方大,詩菱又沒有親戚朋友,加上她和文傑的感情,住在這兒是理所當然。一年後新廈落成時她們會搬回自己的家,那兒不會再是一幢古屋,詩菱在巧嬸保護下,也會十分安全!
「哥哥?」文傑說:「報上怎麼寫?」
這是他說過能逃出來的第一個願望,他說得到做得到,他吻了她!
「甚麼都沒有還怕甚麼?何況我們是下去找妳的祖母,妳不是說她可能在下面?」文傑拍拍胸口,替自己壯壯膽。「有我在,別怕!」
「凌風?」文傑呆怔一下。「風流小生也來了?」
「兩個人死得那麼冤枉,怎麼會沒有鬼?」巧嬸說得理所當然。
詩菱在他懷抱中輕顫,過了好一陣子,他們才在互相默默的鼓勵中平靜下來。
「我?」巧嬸怔一怔神,眼中恨意更濃。「我是她陪嫁丫頭,我不喜歡她,我同情老爺和菱子小姐。天下男人都不會喜歡一個她那樣的太太,十八年前她就是陰森狠毒,難怪老爺寧願去海上飄泊也不回家。那天她支使我出街,那麼大的雨我沒地方可去,我又不敢不聽她的話,只好挨著淋雨躲在廚房外面屋簷下。菱子小姐被騙下去我並不知道,直到老爺大喊大叫我才發現出事。但——她那麼兇,我不敢出去,我知道她什麼事都做得出,後來,老爺也被關起來,我才覺得事態不對,我想出去求救,可是被她發現了我。她威脅說,如果我出去,她就立刻摔死小詩菱,天——我怎麼忍心才十多天的妳被摔死?我只能呆呆的守在房裏,守護著小小的詩菱——」巧嬸哭了。
「休幾天假!」文敖淡淡的說:「這些日子忙壞了!」
「不必等,我回來了。」文佳在門口叫。多久了?沒聽過文佳這麼愉快開朗的聲音。
「但是我信!」她有氣無力。「或者,這次我們會莫名其妙的死在這兒!」
「七年了,他們終於要結婚了!」文傑搖搖頭。「詩菱,妳會嫁給我的,是嗎?」
「當然,這是我十八年來,慢慢做的。」巧嬸正色的說:「我知道她總有一天會再利用這害人的地方,當年我不能救人,現在我不能讓她再害人,因為挖的時間久了,有的地方又封死了,我費了很大的力才弄開它!」
「我們真傻,這些日子只在折磨自己!」之珮垂下頭。
「那——文傑,我們又是朋友了?」她仰起頭來。
「別回答吧!」她深深吸一口氣——哦,空氣越來越稀薄了,她覺得胸口隱隱脹痛。「你這樣子,就是不說我也明白!」
「當然!」他自然的擁緊她一些。
文傑好驚訝,卻不敢出聲,帶著詩菱她們沿著牆邊溜進飯廳。先不說累,十多個小時已餓得他受不了,想找東西填滿肚皮再說。
「妳殺了誰?妳怎麼殺的?妳一定要說!」文傑叫。
「古屋裏除了方老太、妳和巧嬸,真的沒人了?」文傑問得很認真。
方老太臉上掠過一絲怨毒,在燭影中特別深刻。她沒有回答文傑的話,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飄出去,並砰然關上通往客廳的門。
文傑不說,巧嬸不說,詩菱也在吩咐下不說——她一心要保存方老太的好名聲。文敖和文佳曾懷疑過,那麼大的雨怎會起火,懷疑儘管懷疑,事過境遷也就淡忘了。
「你們知道我是誰了,永遠都別再想出去!」方老太尖銳的聲音像冰,像刀。
「別太早絕望,也許——」文傑的話被突然的門聲打斷。
「沒有門柄,而且它不是一扇木門,」文傑說:「我的意思是——風吹不動這麼重的門,有人關上的!」
「大概怕他帶妳走吧!」巧嬸說。
「那——我們怎麼辦?」詩菱可憐兮兮的。
寶寶的喪事過了一星期,白色屋子裏似乎又恢復了平靜與正常,不是遺忘而是封入了記憶的心底——誰願意總提起令人傷感的事呢?
文傑深深吸一口氣,他告訴自己鎮定,沒甚麼事的,別給詩菱嚇著了。
「文敖,我保證以後不再任性。」之珮說。
「不知道,她以前發病不是這樣的,」詩菱再抹抹眼淚,情www.hetubook.com.com緒穩定了不少。「只有一次,就是那天晚上你到我們家來,祖母也那樣!」
「文傑——」詩菱怯怯的。
巧嬸沒有立刻回答,她沉思一陣,似乎是回憶,站僵了的三個人,在這場大變故後,似乎都忘記了疲乏。
詩菱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冰冷的小手輕輕塞進文傑的手掌中,她嚇壞了。
「祖母——」詩菱急了。「求求妳放我們出去,我發誓以後會聽妳的話,我——」
「死——」文傑打了個寒噤,不是真的吧?
「我不說,我不告訴你們!」方老太的聲音裏,聽出有恐慌的意味。
「恨?」文傑和詩菱都呆了。方老太是詩菱的祖母,和文傑更扯不上任何關係,從何而來的恨?
方老太沒出聲,她似乎在回憶甚麼,十八年的那一次殺人嗎?這個老太婆,是不正常?或是狠毒?
以後,不會有人說她是古屋的女孩子吧?她已跳出古屋,跳出那一段——似乎空白的生活!她握住了她的世界,也握住了屬於她的幸福!
「但是——祖母為什麼要我們死?」詩菱顫聲問。
「衣服——我們沒有錢!」詩菱傻傻的搖頭。
「別這樣說她,她養了我十八——」詩菱搖頭。
「詩菱,詩菱,妳醒醒,上面的門又開了,也許有人來救我們!」他叫。
「文傑——你心裏真的一點也不怪我?」詩菱又問。
「菱子和——和他!」方老太說。她說「他」字的時候,很明顯的猶豫了一下。
「文傑嗎?丁愛!」嬌嬌媚媚的聲音。「要我來陪你?或者是你來我這兒!」
「巧嬸——」詩菱感激的抱住巧嬸,她的臉上又浮現了淚痕,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若非巧嬸,她早就沒有命了。
「我只想贖罪!」凌風說:「以前我太荒唐!」
「文傑!」詩菱軟弱的呼喊。
「不,我應該自己回來!」之珮挽住了文敖的手。「我又任性又小器,該受點懲罰!」
「當然沒有!」詩菱回答得十分肯定。「如果有人,難道我還不知道?」
「別叫我祖母!誰是妳的祖母?」
「但是——昨天祖母趕妳走!」詩菱怔怔的問。
「當然有!」方老太說得好肯定。「誰叫她是——那個臭女人生的。」
詩菱輕輕點頭。他感覺到了,這個天真的女孩,真以為空手可以挖洞逃出去?又不是拍電影!黑暗中,他們互相依靠不知道坐了多久,四周靜極了,除了他們的呼吸聲外,甚麼也聽不見。文傑和詩菱同時感到一陣昏昏沉沉,似乎——就要睡著了。這個時候,又急又怕又擔心,怎可能有睡意?文傑深深吸一口氣,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的心幾乎立刻停止跳動。
仍是一點燭光映著一襲恐怖的灰袍,文傑張望一陣,頹然坐下,是方老太,自然不會救他們。
「不如——用力打門,大聲叫吧!」她天真的。
「不——會吧!」詩菱遲疑一下。「難道有人想——害我們?不可能!」
文傑皺皺眉,不是愛倫坡小說裏的情節吧?他發過誓不再進入古屋的,看來——沒法子不去,詩菱那楚楚可憐的神情,他怎能忍心拒絕?
「仇?」方老太又笑了。「不能算仇,只有恨!」
好像全台北市所有的大事都集中在今天了!
「那——她為什麼又要害死——爸媽?」詩菱忍不住問。
詩菱滿足的笑了。
文傑呆怔半晌,什麼意思?沒有遺憾?
「你說巧嬸會到那裏去呢?」她擔心的問。對巧嬸,她有一份比對方老太更濃的感情。
他拿了些食物,匆匆從另一扇門回到飯應。想弄清楚是什麼事,等會問文敖不就什麼都明白了?
「臭女人?誰?」文傑追問。
「怎麼——不下去了?」詩菱在他背後悄聲問。
「罰我吧!我使妳受苦了!」文敖深情的。
哦!詩菱也在成長了,十八歲,並不算太小啊!
「你信鬼魂嗎?」她緊靠他一些。
「哎——」文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說起來似乎又複雜又長。「反正燒了,燒得什麼都不剩,只有詩菱和巧嬸逃出來,就是我剛才帶回來的!」
「祖母——去了那裏?」詩菱的聲音發顫。
文傑扶起詩菱,他們再也不注意空氣的問題,剛才方老太說的那件奇異的事,佔據了他們整個腦子。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去找你來!」她細聲說。看得出來,她越來越軟弱了。
「在別的地方也許荒謬,但在古屋裏——有些事情是真的!」她機伶的說。
「想不到!」詩菱甜甜的笑。這個漂亮得發光的女孩子,依然那麼純潔無邪。
「休假!」文傑不置信的搖頭。
「文傑,如果沒有人發現來救我們,我們是不是會——死?」她傻傻問。
「傻女孩,還有我呢!」他笑起來。對詩菱,他永遠不會像對丁愛般的不耐煩,他剛才還提不起興致呢!「我會幫妳的,放心!」
「她沒有地方去,一會兒就會回家,」他拍拍她,安慰詩菱彷彿是他的責任似的。「忘了上一次嗎?我們找得半死,她根本就沒離開古屋!」
上面那扇大廳的門又打開了,傳來一陣陣方老太瘋狂的、淒厲的笑聲,他們正在驚異中,一把點燃的舊布紮扔下來,接著,門又關上。
「甚麼話?」文傑大聲笑起來。笑了幾聲,笑得又乾又澀,自動停止在空氣中。「那是巧嬸嚇妳的!」
「別擔心,我會為妳們安排!」文傑立刻說。對詩菱,他覺得這是他的責任,他應該義不容辭。巧嬸看文傑一眼,什麼都沒說,眼中卻有嘉許,她從來沒表示過對文傑的喜惡,這是第一次。
文傑的眼睛睜大了,好奇心又湧上來。地下室一直被形容成一個神秘的地方,雖然有些恐怖感,但——光天化日下難道還有甚麼出現不成?方老太一向把這個地方列為禁地,今天有機會,焉能不去探它一探?
方老太一邊狂叫,一邊奔著上去,碰的一聲,上面通客廳的門又關上了。她怎麼了?病發了?瘋狂了?
「我應該去接妳!」文敖走過去提起地上的箱子。他早知她會回來嗎?
「爸爸和媽媽——也死在這裏?」她神經質的。
「我還是不怪妳!」他在她額上輕輕吻一下,用一慣洒脫不羈的口吻說道:「而且,有妳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死在一起,嘿!做鬼也風流!」
「祖母,祖母不在!」詩菱驚惶的。
「她真——毒辣!」文傑叫著。
大門響一下,該是文佳下班回來了吧?文傑轉頭望望,他整個人呆住了,之珮含笑的倚在門邊,地上有兩隻她帶走的箱子。突然之間,他明白了文敖所謂的完全!
黑暗中,文傑也不那麼沉得住氣了,他隱隱覺得,似乎落入一個陷阱之中。甚麼陷阱呢?誰佈下的呢?他又不能確定。他的呼吸漸漸急促。
「是所有參加工作者的成功,何況——這種成功對我來說並不完全!」文敖說。
「不,不是這樣的!」小詩菱哭叫著。她第一次聽見方老太說起自己的母親,她深信母親絕不是那樣的人。
方老太始終沒有再出現過,她被自己放的一把火,連同古屋燒成灰燼。不知她是畏罪或是瘋狂,總之,她用自己的手結束了一切。
「這一點小小的成功不屬於我個人,是屬於全體工作人員,也屬於我的國家!」文敖說:「雖然為了這工作,我犧性了家庭、我的妻子和孩子,但——如果理智的衡量,我認為值得,我不後悔!」
「我保證以後在任何事上向妳坦白!」文敖說。
「祖母,就算妳要我們死,巧嬸回來找不到我,她會知道!」詩菱說。
飯廳裏,詩菱、巧嬸、阿英都在,她們圍著桌子似在討論什麼,看神情又不像說古屋失火的事。
「似乎有人在弄門!」他說。一下子,他振奮起來,生存的意念激起了他全部精神。「可能是來救我們的!」
「我們用上帝和骨牌來賭一次嗎?」她說。
文傑伴著穿護士學校制服的詩菱從公共汽車上下來,愉快的朝巷裏的白屋子走去。
「祖父!」地上的詩菱尖叫一聲,停止哭泣。
「那只是巧合!」他毫不猶疑的。「我永遠不信!」
詩菱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光,她是那麼歉疚,那麼恐懼。這個又善良,又純潔,又可愛的女孩真的會死?上帝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吧?文傑心中湧上一股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死——就死吧,總不能埋怨詩菱。
「菱子!」方老太冷然吐出兩個字。
「你是誰?為什麼把我們關在這兒?祖母呢?」新鮮空氣使詩菱也振作清醒了。「你把祖母怎麼了?」
她打著門,跳著腳,有些狂亂。
文傑也走進去,一股說不出的陰涼和霉味,還有一種奇異的恐懼在體內升起。今天的事十分出奇,似乎真是發生了什麼事似的。
詩菱望著他沒出聲,眼中的神色好奇怪。「二少爺,你看了報紙嗎?」阿英問。
「怪不得她說不是妳祖母!」文傑喃喃的對詩菱說。
「怕甚麼?」文傑挺起了胸脯,用手臂環住了她的肩。「天下沒有害子女的父母,即使是——鬼魂!」
「怎麼樣?打——打不開?」詩菱的聲音依舊發顫。
詩菱也是一震,這是基本的常識,他們都懂,在密封的屋子裏,他們不停的吸氧吐二氧化碳,結果是甚麼?他們會因缺乏氧氣而窒息致死!
「事情要分輕重,文傑,」文敖打斷他的話。「我的家不能跟我的國家比,這工作更重於寶寶和之珮,即使要我犧牲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詩菱全身一震,臭女人?誰?媽媽嗎?但是,媽媽不就是祖母的媳婦?就算婆媳不和,也不可能有置人於死地的仇恨。
十八年的恩恩怨怨,一旦從巧嬸口中說出來,她整個人看來輕鬆多了,神色也開朗不少,就連那些木然、冷漠都淡了。這個舊式的善良婦人,她的愛恨都是直覺的,她的忠心也是那麼毫不保留,毫不妥協。為了一個孩子,她竟然把仇恨忍了十八年,天天伴著那怪異的變態老太婆,她的日子有多麼痛苦?恐怕連她自己也說不出。但是,她終於得到勝利,她的苦心沒有白費,她終於保全了那個孩子——詩菱!
「我自找苦吃!」之珮搖搖頭。她眼中只有文敖,她那出色的丈夫。「文敖,你的成功令我慚愧,更令我驕傲!」
「當然——不是,我們沒做過壞事!」詩菱靠緊他一點。
「知道就好了!好好的預備做生意吧!」文佳白他一眼。
「算了,我又不怪妳!」他順手用手臂擁住她,讓她靠在他胸前。
「但是——」詩菱還要說。
「祖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詩菱掩住耳朵不敢聽,這話怎麼能由祖母口中說出來呢?「妳是好祖母,妳養大我,妳教育我,妳不會要我死——」
「難怪她十八年來對我一直——好冷,我以為她個性如此,」詩菱又說:「十八年來她甚麼都不對我說,問都不許問,連巧嬸也不敢說,原來為了要在今天——殺我!」
不知怎麼的,在這麼黑暗的地方,文傑竟能清楚的看見詩菱的臉——他以前就覺得她身上會發光似的。她的神情那麼真純,那麼——充滿渴切的盼望,那眼中的光芒——使文傑覺得,即使為她死也值得!
「哥哥,怎麼這樣閒?」文傑忍不住問。
「菱子是誰?詩菱的——媽媽?」文傑不放鬆。
「那個地道是怎麼回事?不像臨時挖的。」文傑說。
「她是主人,而且詩菱在她手上!」巧嬸垂下頭。
他滿足的閉上眼睛,一下子就睡熟了。
那似乎有一世紀那麼長,那麼久,有一整桶陳年好酒那麼醇,那麼醉,他們忘了周圍,忘了世界,忘了雨,忘了剛才的劫難,他們全心全意的只有對方,只有那初嘗的愛,初試的情,直到——
「骨牌不必告訴我怎麼做,我自己知道該如何和-圖-書做!」方老太得意的怪笑著。好像折磨人是她最大的快樂。
但是,燭光晃動一下,卻不見那人影有什麼動作。那人把燭光拿得特別低,以致看不見他的臉,彷彿見他穿了一件灰色長袍。
「她總是坐在輪椅上,她從來沒有走過路,巧嬸都不知道她的腿是好的!」詩菱搖頭。
「也請我?」阿英不能置信。
「有神的,一定有神,對不對?」詩菱很認真。
屋子裏燈火通明,坐著許多人,許多陌生人,文敖微笑著,但仍顯得嚴肅的坐在中間。那些陌生人都拿著紙筆,拿著錄音機,拿著麥克風,他們做什麼?
「巧嬸!」詩菱整個人跳起來。
「她不會再纏我——」他喘息一下,努力平抑著。「妳來找我時,我剛和她——絕交!」
「病發了嗎?」文傑一邊開始找出他的運動鞋。
「我聽不見雷聲也聽不見雨聲!」她依在他肩上,那種難耐的感覺越來越厲害。
文傑呆上好一陣子,他覺得腦子裏又亂又重,簡直找不出一點頭緒,這件事根本毫無道理,荒謬極了,他們只是兩個年輕人,想幫忙方老太的病,誰知道會莫名其妙的被關在這兒。哎——誰呢?
他正預備站起來,金屬門的上半部開了一個兩呎寬的窗,窗上有鐵柵,像監牢一樣。一支豆大的燭光,一個灰濛濛的黑影,還有一股清新的新鮮空氣湧進來。
方老太又冷哼一聲,再飄高一步。
「妳想上帝會祝福妳祖母那樣的惡人嗎?」他說。
「我本來想出去找巧嬸,又不敢去,」詩菱邊走邊說:「祖母那樣子,好——可怕,外面又快下雨了!」
「完全?」文傑不懂。
「她——她不是我祖——」詩菱老實的。
「但是——」她的聲音都不暢了。「我救小貓、小狗時,我祈求上帝,使祖母能活得更長,更好些!」
「是地下室!」她指著一扇門。
「他們?還有誰?」詩菱從文傑懷中撲到鐵門上。像是瘋了似的嚷著:「妳還殺了誰?妳說,妳說!」
「就是!」方老太的眼睛似乎比燭火更熾。「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和詩菱——那麼相像,模樣,神情,聲音,性格,甚至連走路都像。她來了,似乎一進門就霸佔了一切,大家都喜歡她,說她溫柔,說她善良,說她漂亮——哼!表面上她聽我的話,總是對我點頭,對我微笑,誰知道她安的是甚麼心?就和詩菱一模一樣!」
一個月以後,是個晴朗的下午。
「別再提她,妳還想記住那個噩夢嗎?」巧嬸說。
方老太不見蹤跡。她不在大廳,不在臥室,也不在任何一間可能的房裏。她去了那裏?她不可能出去的,她不能走動,她坐在輪椅中,而詩菱只不過離開了五分鐘,她能到那裏去?世界上不可能真有突然消失的人!
「會的!」他不忍心看她擔心。「剛才已快下雨,巧嬸或妳祖母一定會回來!」
砰的一聲摔下電話,文傑只聽得一陣嗚嗚聲。
文傑、詩菱和巧嬸幾乎在雨中站了六個小時,他們目睹熊熊火焰變小,熄滅,文傑還不覺得如何,在古屋裏,住了十八年的詩菱,不禁滿含著淚水,她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接受這突來的變故。這個純良的女孩,逃離了死亡的陰影後,她已完全忘了方老太狠毒的迫害,她已忘記了和方老太太之間的仇恨,她仍是極其純潔善良的。
「聽見了嗎?」文傑問。
「妳到底和詩菱一個小女孩有甚麼了不得的仇恨呢?」文傑再問。他感覺到詩菱在他懷裏顗抖,可是他一定要問下去,他不願這麼死得不明不白。
「不許胡扯!」文佳喝著。一轉眼,這才發現詩菱被冷落一邊。「哦,詩菱,下午我請了假,帶妳和巧嬸去買點衣服!」
「發生什麼事?說清楚點!」他問。
「這把火——解決了一切!」巧嬸喃喃說。
「文傑,我——害怕!」詩菱小聲而且歉疚的說:「我不該帶你到這裏來!」
「詩菱的父親?妳的兒子?」文傑問。
「那我就放心了!」她柔柔的靠在他肩上,他真強壯,她覺得安全——精神上的安全。「你呢?你出去第一件事想做甚麼?」
「她害死了老爺和菱子小姐,她活活的把他們悶死,她使妳變成孤兒,妳不恨她?」巧嬸咬著牙,她眼中有那麼深的恨意。
「以後還我吧——詩菱,妳沒有報案吧?古屋雖燒了,地產權還是妳的,妳是方老太唯一的繼承人!」文佳說。
老天!太空人已登了月球,還迷信甚麼鬼魂、邪術之類的東西?簡直天大的荒謬!
「改行?怎麼回事?」文傑叫。他不明白,明明是冤家的兩人,怎麼又變得那麼親熱?「文佳和演電影誓不兩立,我沒法子,」凌風誇張的舉起雙手,卻不住的偷看文佳的臉色。「你知道,沒有文佳我活不了!」
「別提她,別再提她了。」巧嬸啞著難聽的嗓子低喝。「她根本不是妳祖母,她作惡多端,這——是報應!」
從昨天下午到現在現在三點鐘,方老太死了,古屋燒了,剛才還大得離奇的雨也停了。不管它鬼不鬼,折磨了這麼多時間,該休息了吧?
「誰說他是我兒子?我根本沒有兒子!」方老太歇斯底里的叫起來。「我沒有兒子!」
「我們找遍了園子都不見墓碑,原來在這裏!」文傑心中有些發涼,想一想,又坦然了。「既然妳的父母在這兒,他們若有靈——必會幫我們的!」
「若是真感情,終有一天得到諒解的,」文敖說:「我只求心安!」
停了一停,巧嬸似在整理思緒。
兩人默默的在膝角坐下來,這一回,該是真正在等待死亡了。方老太已病發,不可能再開門給他們一點空氣,慢慢來折磨他們——現在他們寧願她來折磨,至少,可以延長一點死亡的時間,也許有人發現來救他們呢?
(全書完)
「文傑,怎麼一點良心都沒有?」丁愛嬌笑。「人家可是好心好意的!」
詩菱沒有一絲抗拒,她心甘情願的迎著他——她在地下室說過,她若出得來,她要把自己交給他,一生一世的跟著他。她也做了!
「我要妳死!」方老太說得好肯定。「我要柏文傑陪妳死,像——十八年前一樣!」
文傑眉心緊鎖,他又想起在籬笆外望見古屋窗裏急速掠過的灰色影子,文佳也說看見過,不可能兩人同時眼花的,是嗎?
「妳非說不可,」文傑緊緊相迫。「妳一定要說出來,妳殺了菱子和誰?」
「有辦法嗎?」詩菱仰著頭。
「文敖,你不怪我?」之珮眼睛濕了。
「男朋友?」她居然在他懷裏坐直了,他們互相看見滿臉都是油光,地下室把他們悶壞了,可是,這一刻,他們似乎都不覺察。「我那來的男朋友?我去考試,瞞著祖母去考護士學校,巧嬸讓我去的!」
「巧嬸,她——有病!」詩菱望著巧嬸。
文傑轉過頭來看她一眼,他顯得也沒有剛才的神色自如,似乎——很意外的。
「十八年前?」詩菱不明白。
「妳的屋子妳就能隨便——殺人?」文傑叫。
「嫂嫂!」文佳驚喜的。「她一定是看了報紙就回來的!」
「但是——只有樓梯,祖母的輪椅是下不去的!」詩菱還想推脫。
「不怎麼信,不過——如果這次祂救我們,我會信!」他說得稚氣,卻十分真誠。
「我看妳是瘋了,」文傑冷笑著對方老太說:「妳只是在嚇詩菱,妳養了她十八年,為甚麼恨她?妳讓她叫了十八年祖母,為甚麼現在又不認了?」
「詩菱?巧嬸?」文敖不明白。
「算了!」文傑搖搖頭,把煩惱暫時扔開,故作開朗的大聲說:「或者真有人跟我們開玩笑呢?他總不至於把我們困在這兒一輩子!」
所有的陰暗,不幸,痛苦,挫折,全隨著方老太和她的古屋消逝。或者方老太真狠毒,真瘋狂,或者方老太的骨牌真靈驗,她真能和靈魂交會,或者方老太真的害死了她丈夫和菱子,她也曾想害詩菱和文傑,但是,所有的一切全隨著那把火煙消雲散。
「就算這樣,也不該恨得要殺人!」文傑說。他輕輕的拍著詩菱,作無言的安慰。
「她為什麼要害文傑?」詩菱再問。
「哎!那邊有兩張舊椅子,我們去坐吧!」他說。
「別擔心,我們可以從頭來起,」巧嬸回答得十分好。「我們保全了最重要的,那是生命!」
「大哥,剛才是什麼人?」
「好!」詩菱說。
已經到古屋門口,詩菱停下來,很認真,很鄭重,又很小心的說:
「沒有,是嗎?」她輕輕問。
「別怕,別緊張,也許是風!」文傑安慰著詩菱,其實,他自己也在緊張中。
「沒有兒子?那妳殺了誰?」文傑迫著問。他看出方老太的情緒十分不穩定,激激她——或許有救?「誰?我問妳殺了誰?」
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似乎聽見一些聲音,很特別的聲音,特別得——好像有人在挖地道。這當然不是真的,怎麼可能有人挖地道?又不是電影!聽人說人要死的時候,是會有幻覺的,這一定是幻覺了,而且表示——他們已經更接近死亡!
「她知道又怎樣,我不怕她!」方老太毫不在意。「這是我的屋子,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誰敢管我?」
「太好了,是不是?」文傑孩子氣的說:「下午我請妳們看電影,妳們三個!」
「妳從來沒發現過妳祖母的腿是好的?」文傑問。
「偉大?」文傑叫起來。「報呢?報呢?快讓我看!」
「放心,我凌風會追隨到天涯海角!」凌風說。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她喃喃自語。
二十世紀的今日畢竟相信鬼魂的人那麼少。當古屋土地權證實是詩菱承受後,立刻有人要求她賣地,仁愛路上,再難找到這麼大又沿街的土地了。詩菱果然一下子富有起來——雖然她並不真正了解這筆財富的價值。她對古屋並不留戀,何況一塊廢地並無用處,於是,在柏家家人的幫助下,她以十分合理的價錢賣出了古屋的土地。並聲明,當新的公寓大廈建好時,她要保有一層樓的權利。
「遵命!」凌風誇張的行個軍禮。
「你從來沒說過有這麼偉大的好哥哥!」詩菱開口了。她身上穿的仍是文傑的睡衣,很可笑。
「鬼屋?」詩菱被嚇了一大跳。
「別怕,我陪妳回去看看!」他很自然的安慰她。
「骨牌說寶寶的事——不是很靈?」她反問。
「不該殺?誰說不該?誰說的?」方老太幾乎跳起來。「菱子——做了那樣的事,我怎麼不該殺她?」
推開門,迎面一陣陰冷冷的風吹上來,連文傑都不由自主的退後一步,心中怦怦亂跳。這股風肯定的和外面吹的不同,這股風帶著陰陰的、發霉的味道——
「我愛妳,之珮!」文敖扶著之珮往樓上走,「我還是要說那句最真心的話,『我一生中最大的成就是得到妳』!」
「啊!你看!」詩菱尖叫起來。
「不信!」他搖搖頭。「詩菱,妳祖母——哎,方老太這樣子,我相信這不再是玩笑,我們得想辦法出去!」
文傑忍受不了胸中激盪的感情,他扔開報紙,一轉身大步衝了出去。他顧不得眼中的淚水,他顧不得背後驚愕的詩菱她們,他要說出心中的話。
「那她怎麼又跛了腳?坐輪椅?妳又怎麼眼看一切不幸事件發生而不加以援手?」文傑皺眉問。
「這次不同,她和祖母吵得好兇,她還帶走了衣服!」詩菱想想又要落淚。「如果她不回來,家裏只剩祖母和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快去吧!你的小朋友在飯應等你!」文敖說。
是美國恐怖小說名家愛倫坡的短篇集錦,他翻開的一篇叫「催眠術」,這個英文字真長,上次他查過字典,到今天還拼不出來。他對英文的消化能力遠不如文敖和文佳,他們似乎和_圖_書看見一個生字就記住,很難忘得了,而自己呢?嘿!還是一句老話,天生不是讀書的料吧!
文傑皺皺眉,真有鬼嗎?他可不信,雖然古屋中有許多古古怪怪的事,但是——怎麼可能有鬼?太空人都登陸月球了,我們還信鬼?
「不,我為小詩菱留下來,」巧嬸搖搖頭,「她那種人死有餘辜,我絕不會可憐她。只是,我一走小詩菱隨時會有危險,我不能袖手旁觀!」
文敖臉上展露一個含蓄的微笑,他的眼中有一種奇異的光采,似乎——若有所待。
文傑失望的靠在牆上,遇到一個近乎瘋狂的人有什麼法子?天下那有無緣無故置人死地的?看來,若沒有人救他們,他們真的只有在這兒等死了,剛才門開時湧進來的新鮮空氣使他們暫時可以支持,但是,上面的門又關了,他們無法繼續得到供應,天!若真這樣死去,不是太莫名其妙了嗎?
「哦——」詩菱的臉紅起來,「怎麼說這個?那會是好久、好久以後的事!」
「你們沒有做錯事嗎?」方老太陰惻惻的打斷詩菱的話。「聽聽看,外面是什麼聲音?」
找不到方老太的屍體,她真像化作輕煙消散了一般。詩菱作主,在古屋的廢墟上找和尚做了一場法事,算是超渡。人們都相信那個殘廢的方老太逃不出火場而喪生,全世界的人都想像不到真相吧?
在白色屋子前,他們停下步來。「詩菱,一個月前妳想不想到會有今天?」文傑問。
文傑拍拍詩菱表示同意。雖然只在黑暗中短短的一會兒,他們也習慣了,依稀可以分辨出門的方向。他擁著她的肩走過去,摸索著找尋門柄,可是,摸遍了整個木門,不,不是木門,似乎是用甚麼金屬做的——卻找不到門柄,文傑暗暗吃驚,這是扇沒有柄的門?他用力推一推,紋風不動,要拉又無處著力,這扇門是不能開的。
「妳在說神吧!」文傑打開大門。
「你上次——已經不當我是朋友了!」
冷氣房裏是清涼舒暢的,只是很無聊,很冷清,連個可說話兒解悶的人都沒有。唉!這個暑假過得最不如意,似乎沒有一件令人開心的事。無意識的看看牆上的日曆,就快開學了,也好,最後一年的大學,他決心去拼他一拚,免得文佳說他不用功。哼!用功,他這化學系的人用起功來準會炸毀實驗室!
「沒有人能救你們,沒有人能逃出我的手掌,」冰冷尖銳的難聽聲音。「骨牌告訴我,你們都得先我而死!」
「到底十八年前是怎麼回事?」文傑問。
文傑仔細的聽了一陣,沿著發出聲響的地方摸索過去,的確有那似真似幻的聲音。聽真了,也不像挖地道,好像是有人用鐵器在鑿牆,是嗎?是這樣的嗎?
「妳——妳是——祖母?」豆大的燭光下,詩菱那已經發青的臉比紙還白。
那灰色人影鬼魅般的依然不出聲,彷彿在欣賞一件精心傑作似的。看得久了,文傑有絲懷疑,這就是幾次在窗口一掠而過的灰影吧?他是誰?
「報復?」她又抬起頭,滿屋子都是喜悅的光芒。
「那——」她忽然停下來。若不是幻覺,她聽到一些聲音,真真實實的聲音。「你——聽見什麼嗎?」
文傑急不及待的強抑心跳往下看那小字。大意是說由柏文敖領導的一批我國傑出科學家夜以繼日,廢寢忘食的祕密工作,以兩年多短促的時間,貢獻了驚人的成就。以人才外流的今日,以科學落後的我國,一夜之間擁有世界一流強國所有的科學家成果,實令全國同胞鼓舞。最難能可貴的是這次的成功沒有任何外人的幫助,純粹是我們炎黃子孫,中華兒女的努力。接著,又誇讚了參與工作的所有科學家,特別提到文敖,報上說:「他是一個沉著,踏實,剛毅的領導者,他遭遇了許多挫折,許多次失敗,許多打擊,他從不灰心,默默的埋頭苦幹。他把自己獻給了工作,獻給了國家,獻給了科學,他犧牲了許多個人幸福,但是,他的成果足以照亮整個世界!」
文傑放開詩菱,他們同時看見從屋頂冒出的火焰,雨雖那麼大,火卻絕不妥協的往上竄。這人為的大火絕不是短時間能滅得熄的,文傑知道。
「有人來——救我們?」她不能置信的。「誰?」
詩菱也不再說話,在這一刻,她有文傑同樣的感覺,他們似乎已能心意相通。文傑擁緊她一些,她也完全領略到手心傳來的那份情意——是情意嗎?
「人總是要死的。不過——我們這麼年輕,上帝不會要我們死吧!」他說得毫無信心。
「現在你成功了,全世界的人恐怕都在談論你,你就——這麼坐在這兒?」文傑抹一把眼淚,漸漸平靜了。
詩菱已咳得出不了聲,她的兩隻手緊握住文傑的手來表示她的歉意和不安,文傑緊緊的偎著她。就在這個時候,鑿牆聲又起了,而且更清晰,更接近,彷彿就在他們身邊。正在驚異間,一塊大牆磚突然移動了,接著,露出一個三呎見方左右的方洞。
「我希望——我們還能做——我們所希望的事!」
「你記得——祖母以前講的一句話嗎?」她的聲音更細。
「但是,巧嬸,以後我們住在那裏呢?我們不再有家了!」詩菱憂愁的。
「是啊!這樣的丈夫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凌風說。
文傑相信自己的臉紅了,一生中少有的幾次臉紅。
「之珮!」文敖從沙發上站起來。若有所待和淡淡的神色一掃而盡,他顯得寬慰。
「那麼,妖魔鬼怪把我們困在這裏了?」他笑著說。不自覺的渾身起了雞皮。
「我國科學邁向世界水平,人造衛星和核彈同時試驗成功。」
「事情也許不是這樣,如果我們能夠出去,如果我們能夠找到巧嬸,她一定什麼都明白的!」文傑說。
文傑在開門時,聽見詩菱對巧嬸說:
文傑摸摸頭髮,睜大眼睛看詩菱,突然,他一把將詩菱整個人擁在懷裏,不理那從空而降下來的大雨,也不理在一邊,把眼睛瞪得銅鈴那麼大的巧嬸,不由分說的,重重的,深深的,全心全意的吻住了詩菱!
「不,不——」詩菱下意識的往後退。「祖母不許,而且下面甚麼都沒有!」
「祖母——啊!」她掩著臉,顧不得害怕直衝下去,若祖母的輪椅在,那——
「你是說——有人把我們關在這裏?是誰?為甚麼?」詩菱一急,幾乎要哭了。「誰會做這樣的事?」
「會嗎?」她問得天真。
「那邊嗎?」文傑握住她的手。「我們下去看看!」
「文傑,我真是完全不知道!」詩菱可憐兮兮。
「坐下來等一會兒!」文傑拖著詩菱坐在地上。「我希望奇蹟出現,巧嬸會回來!」
「方老太,聰明的話就快些放我們出去,」文傑氣憤的叫著。「沒有人喜歡和妳玩這套騙人的把戲,把我們關在這兒是犯法的,妳知不知道?」
死亡的滋味對他們來說並不太可怕,並不太難受,只是巨大的昏迷,巨大的軟弱。就是這樣死去嗎?怎麼和別人描寫的不同?或者——他們不會死,就這麼昏迷著軟弱著,任方老太在那兒得意——
「柏文傑,別叫得像隻狗熊,」丁愛終於爆發了,她忍受得太多,在文傑面前,她扮小丑,扮乞丐都得不到他歡心,她還等什麼?天下可愛的男孩子又不止文傑一個。她尖銳而惡狠狠的叫著。「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能隨便向人呼喝嗎?你——你——不識好歹,不得好死!我丁愛如果再找你,我不是人,我——被汽車撞死!」
「不,巧嬸絕不嚇我,巧嬸保護我,」她依在他身邊,她身體也是冷冷的。「巧嬸說我沒做過壞事,我額頭上有正氣,妖魔鬼怪不敢近我身!」
「文佳回來了吧?」文傑朝樓上望望。「不,她和凌風哥哥去試禮服!」詩菱說。
「看甚麼?甚麼也沒有嘛!」他故作開朗的。
「自說自話,誰要妳陪了?」他沒好氣的,不知怎的,今天特別不能忍受她,雖然他在無聊中,「妳只會無端端的來煩我!」
文傑抬頭看看天,烏雲更濃,整個天似乎都要壓下來似的,悶得人透不出氣。一陣又一陣颱風刮起地上的沙石,撲在臉上,身上,和汗水黏在一起,難受極了。正常人在這種氣候下都不舒服,何況方老太!是吧!
「她的骨牌說,她會看見這屋子裏每一個人死去,然後她才會死!」她說。
「哎——哎——」洒脫如文傑也期艾起來,妒嫉嗎?他可說不出,當時——似乎是有那麼一點兒,否則他不會睡不著,大清早眼巴巴的等在那兒。「我可不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
「別——別去!」詩菱用力抱住他。「巧嬸說過,地下室的東西都碰不得——」
文傑皺起眉心,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完全弄不明白,相處了十八年的祖孫,怎麼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
詩菱不敢再出聲,依稀看見文傑沿著牆摸索。他摸得很仔細,這是性命交關的事,對嗎?但摸完整整一圈回到詩菱旁邊,他失望得一聲不響。
就在這個時候,一股涼涼的新鮮空氣迎面而來,此時此地,新鮮空氣無異於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因為它是救命的良藥。文傑貪婪的猛吸幾口,一方面用力搖動懷裏已半昏迷的詩菱。
「兩年前放棄的機會,今天抓不回來!」文佳深情的望住他。「你每天每晚守在屋子外面,你以為我不知道?」
古屋的廳門大開著,一陣又一陣的勁風捲出來又灌進去,光禿禿的燈泡在搖晃,古老的門窗在搖晃,並發出吱吱的聲音。雖是下午,那黑壓壓的天氣下,那古屋陰森森的環境中,令人心中發顫。
突然,他們又聽見那種似乎挖地道的聲音。這不再是幻覺,這次他們都聽得好清楚,這次他們都沒有昏迷,是有那種挖地道的聲音,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妳推開我就走,還那麼惡狠狠的說話,」文傑搖搖頭。現在回想起來,那些事真是孩子氣,他似乎在一剎那間成長起來——死亡和恐懼使他成長了。「我猜妳一定是赴男朋友的約會!」
「不管多久,我一定等妳!」他輕輕吻她的額頭。「而且我保證,我一定像哥哥那麼努力,給妳最大的幸福!」
文傑輕鬆的吹一聲口哨,似乎自寶寶死後,他第一次笑得那麼開朗。
「走吧!看一眼就知道了,何必瞎猜呢?」他硬拖著詩菱往那扇門走。
「我想吻妳!」他終於說。整日說笑的他,這回是一本正經,再真誠也沒有了。
文傑的手不聽指揮的顫抖著,他眼中有控制不住的淚水,以致他不敢抬起頭來。文敖,他的哥哥做了怎樣一件偉大的事!是偉大,除了這兩個字之外,再沒有其他更貼切的形容詞。文傑不關心那成果,因為那是屬於所有中國人的光榮。他只是在想文敖的犧牲!
「妳可告發她!」文傑說。
他順手拖起椅墊,從茶几底找出本恐怖小說,那還是幾個月前他扔在這兒的。倒在沙發上,他聽見窗外沙沙作響,起風了,準是一場大雷雨。
「但是寶寶——」
文敖依然忙碌,依然以公司為重,或者,他是個事業心特強的男人吧!文佳也繼續在上班,她早就嚷著要辭職了,卻總沒有辭,她仍在猶豫,是嗎?
他無言的拍拍她,算是答覆。缺乏氧的情況下,他們連抬手的力都沒有了。他們都明白死神已經站在他們面前,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他們。可是他們坦然無懼,一種感情,一種他們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愛支持著他們,在這最後的一刻,他們得到了別人也許追尋一輩子而無法可得的東西,死,有甚麼值得害怕的?即使見了上帝的面,他們握了滿手的愛,上帝也會微笑吧!
「至少——該表示自己的清白!」文傑呼吸急促,淚水一直往下掉,他幾乎語不成聲。「你沒和-圖-書有對不住嫂嫂,寶寶的死也不是你造成,不送火葬場更不是你無情——你該說,你該解釋!」
「誰會在上面?巧嬸走了,妳祖母離奇失蹤,誰還會在上面?」文傑沒好氣的。
「我知道她一定是明白的,她總幫著我,護著我,照應我,」詩菱說:「可惜——我怕再見不到她了!」
「這幢屋子裏,我就是法律!」燭光搖晃,方老太的臉一明一暗,簡直像——女巫。
「你不相信骨牌嗎?那是很靈的!」她喘喘的。
凌風立刻住口不說,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告訴你件事,文佳已辦好出國手續!」文傑故意說。
之珮只望著文敖,含笑著,帶著淚。她的眼光好複雜,有諒解,有求恕,有敬佩,有慚愧。
「為了理箱子,所以遲了!」之珮說得好自然。她的神色和寶寶過世時完全不同。
方老太大大的一震,手上的蠟燭掉在地上,熄了,四周變得漆黑一片,只有些微的光線,從上面的門裏透進來。
「不再是風流小生!」凌風雖然在笑,卻正經、真誠得多了,「我改行了!」
詩菱整個人哭倒地上。她受不了,十八年平靜無波的日子,想不到意外的苦難在一天之中完全來到她身上,她覺得比死還痛苦,還難受。
「天!」文傑立刻打斷詩菱的話。他不想詩菱說出方老太的一切。「方詩菱,妳成了富婆,下午該妳請我看電影!」
「我不知道1」她縮成一團。「文傑,我好熱,頭好昏!」
「考試?」他呆一陣,揚聲大笑起來。「天!看我想到那裏去了,我真笨,妳穿了制服的,是不是?」
「不可能,我自懂事到現在,她從沒離開這屋子一步——」詩菱的聲音突然停下來,神情大變。「除——」她說不下去,是嚇得出不了聲。
詩菱沒出聲,過了好半天才慢吞吞的說:「如果那人存心——害我們,說不定真困我們一輩子!」
她機伶伶的打個寒噤,抱住文傑的手臂。
「找別人去!對妳的好心好意我不領情!」說完他掛上電話,一點也不在乎丁愛的反應。電話鈴隨即又響起來,當然還是丁愛,這個女孩子真是那麼皮厚的糾纆不完?「聽不懂我的話嗎?」文傑不由分說的怪叫。「告訴妳別來煩我,我沒胃口,知道沒有!」
「那個鬼骨牌,它叫妳悶死我們嗎?」文傑咆哮。
「快替我們開門!」文傑激動的叫。他不忘扶起詩菱,一起貪婪的猛吸一口新鮮空氣。
「我知道了,我做的那些噩夢——原來是真的!」她喃喃的說:「祖母像剛才一樣拿著蠟燭走到我的床邊,她那樣子——也是要我死,難怪我房中地上有蠟滴!」
方老太所謂的殺人——是關在地下室悶死的吧!已經悶死的是方志浩和菱子,她說志浩愛菱子,這到底——怎樣複雜錯綜的事?難道是做公公的愛媳婦——不,不,方老太還說沒有兒子,那麼菱子一定不是媳婦,是——方志浩行船回家時,從外面帶回來的女人?那麼,詩菱也該是方志浩的女兒了?
「完全的成功,我懂了!」他怪叫著。
「談什麼?我嗎?」文傑進門就嚷。
愛是人類精神的依靠,力量的來源,信心的後盾!
「方老太?」文傑也大吃一驚,不能置信。
「我不能解釋!」文敖正色。「工作沒成功前,我宣過誓絕不可透露,即使最親近的人!」
「替我們開門,聽見了嗎?我們快悶死了!」文傑叫。
「原來——我是祖父的女兒,所以,祖母恨我,」詩菱若有所思的說:「祖母恨媽媽搶了她的丈夫!」
「沒有大瘟疫,是我殺了他們!」方老太冷硬的說:「就像你們一樣!」
「但是——我一直當她是祖母!」詩菱既委屈,又恐懼,伸出小手抹抹淚痕。「想不到她竟殺了我的父母!」
灰影人桀桀怪笑起來,那笑聲使對她並不熟悉的文傑都清楚認出來,除了方老太還有誰?天!這件事簡直不可思議到極點。
巧嬸抹一抹淚水,吸一口氣又說:
「心理變態,瘋狂!」文傑重新坐在地上。「算我們倒楣,今天的一切,看來是一個陷阱,引我們上當的!」
一轉身,發現詩菱、巧嬸、阿英都站在後面,大家臉上都是欣慰的笑容。
「真的——不再預備出國了?」凌風問。
古屋的園子已圍起來,建築工人已在這兒忙碌,一個新的面貌即將展開在各人面前。
「也許吧!」文傑搖搖頭。「或者,星期天我們一起到教堂聽聽道,或者能找到答案!」
「或者——」文傑摸摸頭。這該是最合理的一種解釋了。「外面在下大雨,這幢古老房子必有許多老鼠,雨水迫著老鼠都回到牆洞裏,所以有這種聲音!」
兄弟倆默默的對峙一陣。文傑又看見文敖臉上的若有所待,莫非——文敖坐在這兒等待什麼?莫非文敖等待的就是他所謂的完全?
「就要打雷下雨,巧嬸走了,祖母——祖母望著天,我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她又叫我——小精!」
「我不知道!」文傑雖然心焦,到底是男孩子,比較鎮定。「我覺得這是一個圈套!」
「祖母——不是惡人,」她很自然的替方老太辯護,這善良的女孩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多麼危險嗎?這全是方老太造成的!「我想——她也許是病發了!」
「妳欠我一筆債!」他推著她進去。
鑿牆的聲音停下來,不,是消失了,大概真是老鼠吧!不可能有人笨得挖牆洞來救他們,巧嬸也不會,巧嬸就算知道也該從上面來,不是嗎?他們的希望也消失了。
「上次歸上次,這次歸這次,」他聳聳肩,毫不在意的,「等看完妳祖母我們再算賬!」
「哥哥——」他激動的叫。從小到大,二十一年了,他第一次在文敖面前流淚。「你為什麼不說?你為什麼不早說?你太委屈了!」
「但是——你不肯解釋而弄得家破人亡!」文傑叫。
「是啊!我急著趕時間,你卻攔住我不許走,哎——」她停下來,怔怔的望住他半晌。「難怪你的神色那麼難看,又那麼兇,我以為你會打我——文傑,你告訴我真話,是不是——有點妒嫉?」
「菱子小姐是大著肚子回來的,一進門就跪在地上求她——方老太原諒,老爺也說了好多道歉認罪的話,弄了一夜,她才勉強答應收留菱子小姐。菱子小姐肚裏的孩子就是詩菱,志浩老爺唯一的骨肉。」
「那個鬼屋不住也罷!」她說。
地下室裏空空曠曠的,只有兩張破舊而滿是灰塵的椅子,另外,方老太的輪椅倒在地上,卻不見人影。
「摔下來——怎麼不見人?」詩菱的眼圈兒紅了。
「巧嬸——又和祖母吵,我不知她們吵什麼,她們不許我進去,後來巧嬸就走了,還帶了一些衣服,」詩菱用手背抹抹眼淚,這個小女孩看來已嚇得六神無主。「祖母一直不出聲,坐在那兒發呆,後來天氣變了,她聽見雷聲就一直望著天,神情變得好奇怪,還罵我小妖精!」
「你喜歡我?」她驚喜的。可惜她已沒有跳起來的力量,「你沒有說過!」
「不,是感情和信心的一種考驗!」文敖正色。「我們雖然犧牲了一些,失去了一些,但——我相信我們有足夠的力量從頭來起!」
「要我說什麼?文傑!」文敖淡淡的。和文傑的激動成強烈的對照。
「油嘴還在唸台詞!」文佳白他一眼。
方老太不回答,只是連連冷笑,好像理所當然,不屑於回答似的。「剛才我們幾乎死了,妳為甚麼又開門救活我們?」文傑稚氣的負氣說。
「巧嬸或者知道,為了某種原因,她不敢講!」文傑沉思著。「十八年前到底是什麼事?」詩菱無法回答,十八前,她可能剛出世,或者甚至還在母親肚子裏,她怎能知道呢?
這不是奇蹟嗎?巧嬸果然鑿穿了牆洞來救他們了,就在他們最後關頭的時候。
「是我要來地下室的,不怪妳!」他用手圈住她,在這個時候,他仍有強烈要保護她的衝動。
「那會兩個都眼花?」文傑反問。「那灰色人影閃得快,但能看出是個人!」
「開了正好,讓我們去看看!」文傑往下走兩級,卻也停住了。
「但是——我不恨她,一點也不恨她,」詩菱輕輕的說,她恍恍惚惚的凝注那片火場。「在我心裏她是祖母,以前是,以後也是!」
「忍耐一下,我也一樣!」他抹一把額頭的汗。手上的灰塵沾了一臉。
「才起來,還沒摸到報紙的邊兒,」文傑聳聳肩。「是不是有人把古屋失火描寫成奇情故事?」
「我們當然是朋友,永遠的朋友,」他覺得有些激動,他說這「朋友」兩個字時,自己都覺得有特殊意義。「妳不知道我多喜歡妳嗎?」
「那天也是下雨,打雷,她做了虧心事,神經也受刺|激,狂叫著關窗,她不敢看那一閃閃的電光。從此,她怕見光亮,總躲在昏暗中!」巧嬸搖搖頭。「她每天對著只有有十多天大的詩菱喃喃自語,她說總有一天也會殺了詩菱,把她所有的恨都洩在小詩菱身上。我當時聽見了,好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麼來保護這小小的、可憐又美麗的嬰兒——」
「恨!」方老太的笑容一霎間凍結住,變得好狠毒,好陰森的咬牙切齒說:「我恨詩菱,恨她的一切,從她第一次來到這裏就恨,我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啃她的骨頭,我恨她!」方老太指著可憐的嚇壞了的詩菱,她可能太激動,以致全身都在抖。
「妳——妳殺了——媽媽?」詩菱幾乎站不住腳。十八年來,她從來沒懷疑過父母的死亡。「妳不是說媽媽是當年的大瘟疫死的?」
是太累,太疲倦了,神經一鬆弛下來,所有的器官都努力爭取休息,他睡了那麼久,那麼甜,醒來的時候,窗外已不見太陽——爬到屋頂上了。看一看鐘,十二點半,天!他浪費了半天陽光!匆匆梳洗下樓,文敖獨自坐在那兒看報,神色安詳而悠閒。怪了,這天下第一大忙人不上班?
「十八年前什麼事?」文傑聰明的抓住了她的弱點,他聽出了她的不穩定。「至少,妳該告訴我們!」
「文佳姐姐!」詩菱拖著又長又大的男人睡衣奔過去。「哦!還有凌風哥哥!」
又過了一陣,感覺上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事實上並不長久,地下室的環境已惡劣到幾乎使他們支持不住。可是他們都不提空氣的事,他們知道,那樣與事無補。
方老太背後的門裏,隱約傳來一些雷聲,一些雨聲,果然是打雷下雨了,但是,這與詩菱他們有什麼關係?
詩菱滿足的微笑一下,沒有再比這件事更美妙的了。她的手輕輕繞在他脖子上,軟弱的說:
「我看她是——不正常!是——心理變態!」文傑沉思。「看她剛才奔上去時那副樣子,簡直像瘋子!」
「很喜歡——而且越來越喜歡!」他說的是真話。
「十八年前!」方老太重複一句。說這句話時,她的聲音顯得不再正常,不再穩定。「你們現在已在慢慢的死去,沒有空氣,沒有食物,你們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聽見了,」詩菱點點頭。「但是——這麼可能?」
客廳裏好安靜,虛掩著的書房,之珮正安靜的在那兒作畫,恬靜、安適又回到這幢漂亮的屋子裏。
「完全!」文敖點點頭,卻不肯再解釋。
「剛才你對記者說什麼?」文傑追問。
「但是那一天,你和丁愛——很傷我的心!」她的頭垂下去,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消失了。
有一陣短暫時間的沉默,詩菱慢慢從手掌中抬起頭來,她似乎想到了什麼。
「妳這個老巫婆,俗語說:『虎毒不吃子。』妳連自己兒子都殺,妳——不是人!」文傑沉不住氣了。
「我看見妳祖母的輪椅在下面!」他說。
「荒謬!」他不自覺的說:「上帝是神,是真理,骨牌是什麼?怎麼可以相提並論?」
「不可能,上帝不容許這樣和*圖*書的事發生!」他喊起來。
「詩菱,高中都畢業了,妳不覺得荒謬!」他努力鎮定自己,別給詩菱的話嚇倒。
「妳——怎麼殺他們的?」文傑也不再咄咄迫人。這個老太婆未必是真兇狠,她是變態,是不正常。
「喜歡不用說,喜歡是用『心』喜歡,」文傑自己都不明白怎麼這樣說:「嘴裏說的喜歡未必是真的!」
「不,是講大少爺的!」阿英壓低聲音,生怕被客廳裏的文敖聽見似的。
「奇怪!輪椅倒在地上,妳的祖母呢?」文傑自語著。「離開輪椅,她站不起來,她——摔下來的?」
灰影輕輕的冷哼一聲,這一聲冷哼雖然輕微得幾乎聽不見,傳到詩菱耳中,無異是晴天霹靂。文傑感覺到她身體重重一震,當場退後兩步。
在那種極安靜又無可奈何的環境裏,文傑和詩菱竟相擁著沉沉睡去,他們睡得很熟,很沉,很坦然——怎麼坦然呢?他們在危險中呢!或者,是熟睡前那幾句話吧!
詩菱掩著臉輕輕哭泣,哭得全身都在抖,她顯然是又害怕又傷心。
「但是祖母——」詩菱到底是個善良的孩子。
文傑聳聳肩,看早報?天知道他只看報上的電影廣告。為了文敖,明天勉為其難的看一次吧!拿了兩套睡衣送下去,都是他的。有什麼法子?文佳睡了,之珮又不在,叫他那兒去找女人衣服?和詩菱道了晚安,三步兩步的奔上樓,睡覺要緊!
「巧嬸說過——妖魔鬼怪——」她聲音抖得厲害。
文傑越來越耐不住了,本來好好的在家裏看愛倫坡的小說,詩菱莫名其妙的來求助,就這麼被困在又黑又陰的地方,真說不過去。
活著的人——包括詩菱都不再提那天的事,何必提呢?人都死了,還要報復嗎?何況詩菱是那麼一個全無仇恨的善良女孩。即使方老太真做過見不得光的事,讓它和她一起埋葬吧!
才看了幾行,他被一陣又一陣急驟的敲門聲驚動,是誰?怎麼不按門鈴?是否有些古怪——他一躍而起,也說不出是什麼,那急驟的門聲似乎敲在他心上,一種奇異的、緊張的情緒控制了他的全身。他奔過去拉開門,直覺的,他覺得有些什麼不妥。
「明天看早報吧!」文敖頭也不回的。
「我們什麼都沒有了!」她說得十分惋惜。
「好好招呼她們,她們一定受驚了!」文敖站起來往樓上去。
文傑已開學,這學期他用功得多,不知受文敖或詩菱的影響。詩菱竟考取了護士學校,開始踏上她做白衣天使的道路,這對她是適合的,因為她比別人有更多的愛心!
「我的成功因為妳的歸來而顯得完全!」文敖說。
「不,不,別迫我說——」方老太顯然已完全不正常,她不該怕文傑的,不是嗎?文傑被她困在地下室裏呢!
「她是報應!」巧嬸固執的。「老爺那麼敦厚,菱子小姐那麼溫柔,嫻淑,她害死他們——她不是人!」
「怎麼會走?我又不是傻子!」巧嬸冷笑。「除了她假裝半身不遂,其他的事全在我眼裏,我怎麼會任她害妳!」
「知道有什麼用?我們被關在這兒!」文傑沒好氣的。「文佳和我在窗中看見的灰影也是她,她裝得好像,坐了十八年的輪椅!」
「要不然就只能靠自己,」文傑無可奈何的。「想個辦法挖個洞逃出去!」
「沒有的事,二十世紀的人命運握在自己手上,相信什麼骨牌的是傻子!」他大聲一點。他很氣憤,方老太在年輕的詩菱腦子裏灌輸了那麼多荒誕思想。
「我不要什麼好處,我要你們——死!」方老太陰狠的說:「死,知道嗎?我要你們一個個在我跟前死去,一個個死,明白了嗎?」
「除非甚麼?」文傑追問。他對古屋雖心存疑惑,卻也不信古屋中真有甚麼。
方老太明明要坐輪椅,方老太明明半身不遂不能走動,但眼前這灰影人卻站得那麼直,那麼好,而且明顯的,是從上面走下來的,這——怎麼可能?
「但是好好的家弄成這個樣子——」
「嗯!也許是這樣的吧!」詩菱不禁有點失望。在她的想像中,喜歡她的巧嬸,無論如何都該回來救她的。
「是報館裏的記者!」文敖淡淡的說。看不出成功後的喜悅——剛才不是說成功嗎?「哦!方老太的古屋失火,聽說燒光了,怎麼回事?」
「胡扯!鬼話!」他怔一怔,不祥的感覺隱隱浮上心頭。「她六、七十歲,當然她先死的。」
「是啊!」詩菱抱著一疊書。「不過,我始終認為有人在冥冥中安排我們一生,像下棋一樣!」
這個問題文傑可回答不出來。他四下張望一下。借著從上面透下來的光,看見地下室裏灰塵厚得出奇,這是密不通風的屋子,不該有這麼多灰——那麼突然,那麼出人意料之外,那麼——快得驚人的,「砰」一聲,地下室的門自動關上了,唯一的光源消失,四周變得漆黑一片。文傑和詩菱全無防備,嚇得詩菱尖叫著靠在文傑身上。文傑全身神經都拉緊了,他下意識的抱緊詩菱——那似乎只是互相找一點依靠。
文傑突然振作起來,想起方老太,他全身的血都往頭上衝。他不能讓那老巫婆得意,她咒詛死了寶寶,現在又把他們半死不活的困在這兒,他不能放過她,絕不能,誰知道她以後還會害多少人?她是妖婆,是巫婦,他第一次看見她就覺得不對勁。他不能死,不能昏迷在這兒,他要制止她,要禁止她再害人——
「就這樣過了一夜,第二天——老爺和菱子小姐都沒有救了,可憐的菱子小姐才二十二歲——」巧嬸抹一抹淚水。「那天開始,我不再跟她講話,只守著小詩菱,她為怕我洩露秘密,反而討好我。也怪我太大意,竟吃了她下的啞藥,她要我一世變成不能說話的啞巴!天下沒有比她更毒的人了。可是天可憐我,我沒有啞,那些藥只破壞了我的嗓子,變得現在這麼難聽。她見一計不成,竟裝成半不遂想贏得我可憐。是我蠢,我以為是天罰她如此,誰知——是假的,除了神經受刺|激外,她一切正常,我被她騙了十八年!」
「我希望考上護士學校,我希望——天天跟著你,無論你去那裏都跟著你,不讓——丁愛再來纏你!」她說得好直率,好坦白,也好真。
「你知道甚麼?」方老太激動得更厲害,她幾乎拿不穩手中的蠟燭。「我養她十八年只為今天,我每天詛咒她,折磨她。我以為她會受不了,會死,但是——她竟一天天大起來,我的恨也一天天加深,一天天加厚,我告訴自己,我雖然養大了她,我也可以毀了她!」
「我和文佳都看過左面那扇窗裏有灰色人影,妳認為——那是誰?」文傑問。
文傑沉思著。
文傑咬著唇,他全副注意力在思索詩菱的話,以致忽略了惡劣的環境。想了一陣,心中越覺溫馨而平靜,那些危險似乎完全影響不到他了。他把詩菱擁緊一些,他想:如果他和詩菱真的是這麼相擁而死,到了天上仍能相陪相伴,那也是一件很快樂,很滿足的事。
「事實上,我們已經被困在這兒,莫名其妙的,」文傑有些兒氣憤。「我不以為誰會開這樣的玩笑!」
「老巫婆,妳再不開門我——不饒妳。」文傑狠狠的。「扮鬼扮神的,還假裝坐輪椅,妳到底是何居心?妳把我們囚在這裏對妳有什麼好處?」
「他——他——」在這一霎,方老太神志竟然崩潰了,她受不住文傑的苦苦相迫,她萬分痛苦地說:「他是志浩!」
詩菱沉默下來。這的確不像開玩笑,開玩笑也不可能把人困在這麼可怕的地方。而且剛才他們檢查過,找尋過,古屋裏一個人都沒有,連方老太都不在,誰——把這門關起來的?誰?
「老爺和菱子小姐都天真,以為她答應就沒事。我最清楚她的心,真是——比蛇蠍更毒,她怎麼能忍受老爺和菱子小姐的恩愛?她表面上裝得什麼事也沒有,其實早已包藏禍心。等到菱子小姐剛生下詩菱,還不滿十天,她就把菱子小姐騙到地下室去關起來。老爺找不到菱子小姐,看見小詩菱獨自在床上哭啼,整個人像發了瘋一樣。她這時現出原形,竟告訴老爺說菱子小姐被關在地下室,就快要被悶死了。她以為老爺不敢下去,但是,她想錯了,老爺那麼愛菱子小姐,老爺狂叫菱子小姐的名字,說『死也要在一起!』這一下,更觸怒了她,她本來並不想害死老爺,在嫉恨之下,心一橫,便放老爺進地下室去,把他們鎖在裏面,直到第二天才開門,那時——他們已經死了,緊緊抱在一起死的!」
巧嬸默默的遞過一份報紙。第一版的頭條新聞,斗大的字看得令人全身發熱。標題是:
「你信上帝嗎?」她仰著臉問,他感覺到她熱熱的呼吸。
他們不知道睡了多久,在越來越混濁的空氣中,在越來越不暢的呼吸裏,他們突然同時醒來。
「不可能!一定是你們眼花!」詩菱說。
「怎麼辦?」詩菱哭了。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情形,她連電影都看得不多,不知道真會發生這樣的事。
「不,不,祖母——」詩菱下意識的縮在文傑懷裏,方老太的模樣似乎真會吃人。
「我不會救活你們,我要你們慢慢死,而且,我要看著你們慢慢死!」方老太陰狠的。
門開處,神情驚惶,氣急敗壞,又是汗,又是淚的詩菱站在那兒,她瞪著一對茫然無助的眼睛,張著小嘴,結著舌,好半天才語無倫次的說:
「我們上去吧!」詩菱小聲說。
「巧嬸,妳帶詩菱去換衣服,先穿文佳的!」文傑推著詩菱走。「阿英,妳預備開飯吧!」幾個人離開客廳,只剩下文佳和凌風。
「甚至今天也想不到明天,對嗎?」文傑若有所思。
「若不是那天早晨妳那麼氣我,我怎會報復?」
詩菱慢慢的呼吸著,漸漸恢復生氣。
文傑、詩菱又再忍受一次窒息般的同樣痛苦。方老太雖然是變態,雖然是瘋狂,但是,她並不笨,她知道怎樣增加她痛恨的人的痛苦。那一團自動熄滅的破布,發出陣陣煙霧,燻得他們眼淚都咳了出來。
「圈套?」詩菱睜大了眼睛。她的眼睛像貓,在這麼黑的地方,竟閃閃發光,看得出又驚又怕。
「志浩老爺那年行船回家,帶來菱子小姐,」巧嬸開始說往事,她的臉上神色溫柔了許多。「菱子小姐是老爺的船停在上海時認識的。我從沒見過這麼好這麼美的小姐,別說老爺,我都喜歡她!」
文傑看見那些陌生人臉上都是尊敬與景仰的神色,他的心一震,下意識的快步走進廚房。他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那些又是什麼人,但文敖的話那樣震動了他的感情,他的心。文敖說什麼成功?說什麼屬於國家?是不是他的出色哥哥又做了一件有益人群的大事?
「別再談了,現在到我家去,洗個澡休息一下再說!」他望著她們。
「我打電話叫救火車!」他仍然向外奔去。
「那天也打雷,也下雨,我把他們騙進地下室,把鐵門鎖上,我——我——」方老太說話的時候,似乎十分驚慌,十分恐懼。「我下了決心,我一定要他們死,我不能忍受志浩愛——菱子,我——我走上去,閃電,閃得滿天都是光,天——光!都是光,我不要看,我怕,關上窗戶,關上窗戶,巧兒——」
文敖眉心微蹙:還是那麼平靜。
「她會出去嗎?」他也困惑的。
丁愛氣得直喘氣,文傑雖然從來沒對她多好,多體貼,至少也沒有現在這麼惡聲惡氣,一點面子都不給。全世界沒有任何男孩會如此對待女孩子,丁愛雖愛文傑愛得發狂,總還有最低限度的自尊心,何況她一向是受人奉承,高高在上的富家獨生女兒。
「為什麼?祖母,」詩菱嚇了一大跳。「我們沒有做錯事,我一直都聽妳的話——」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