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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實在是很悶的一件事，她這麼認為。

「不，我對你有信心。」她搖搖頭。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起了迪克。

「也不是，可能看得太多，擁有的慾望就減低了，我一天只能穿一件衣服，買那麼多也沒用。」她說。

她的公司業務已上軌道，她可以不必親自坐鎮，有時兩、三天才去看一下，所以，她有太多空閒的時間。

「我能坐這個位置嗎？」很禮貌——甚至可說很謙卑的聲音，說的是經過訓練的英語。安素微怔，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穿著空中少爺制服的男人站在身旁。

安素皺眉，他認得她？

而且，他才三十八歲，是男人最好的黃金年華。

「在想什麼？或者是不以為然？」可峰說。

「唔，妳會不聲不響的，也不哭，或者——妳會拿把刀把我殺了！」他說。

傭人遠遠的站在一邊，不過來打擾他們。可峰擡頭對安素微笑一下。

「這樣吧！明天在宴會裏見到她時，我們一起講。」他說。

「講得別人都別穿時裝了，」她放下吃水果的叉子。「可峰，你越來越誇張。」

「這種業務上的旅行不想煩你，下次——下次我們一起到地中海去玩，去曬太陽。」她說。

「妳不想帶牠就算了，只我們倆去！」他過來擁著她的肩，很親熱。

這空中少爺是為此而坐在她旁邊？她忍不住暗暗冷笑，她安素是何等人？

「我不怕得罪所有的人，只要妳了解我就行了！」他也跟著站起來。「我們去散步，素！」

她無意識的四下望了一望，奇怪，頭等艙尚有那麼多空位，為什麼一定要坐她旁邊？

「一言為定，」他是體貼的。「到時候只能談我和妳，不許提公事。」

「妳——妳是安素？」他又吃驚又意外。

「我這做生意的人，滿身銅臭，俗不可耐呢！」他開始吃女傭送上來的水果。

「再見，迪克！」她淡淡一笑，轉身上車。

「又吵又鬧又打的，這只能把男人嚇得跑得更遠、更快，露比太傻了。」他說。

可是她不想說，可峰根本不知道有關迪克的事。

她沒有回答，直走進空橋，轉進機場。

她是有意打斷他的話，十幾年前的幼稚往事她不願再提，而且——提起來，心中依然耿耿於懷！

可峰是家船公司的老闆，工作、應酬都很忙碌，沒有太多時間陪太太；安素既不喜歡打牌、逛街，更不喜歡到處去串門子，於是，開了家時裝公司來打發時間。當初時裝公司的規模不大，也許是她運氣好吧？原先並沒有抱太大希望，但生意居然越做越好，已在香港的時裝服飾界脫潁而出，變成了今天的局面。

「安素，要不要一起走？公司有車——」他自動打住。「哦！剛才是接妳的人？」

「好！只要妳喜歡和-圖-書，我就自稱年輕企業家！」他笑。

「這話最好由妳告訴她，我說不方便。」他說。

他微微一笑，用筆記了下來。

「事實嘛！」他似乎覺得冤枉。「我們那些朋友的太太，不是太胖就是太矮，要不就是年紀不對，只有妳有這條件！」

感情，有時甚至連自己也管束不了的！

「你想要孩子了？」她輕聲問。

「明天？」她呆怔一下。

空中少爺送來一些表格什麼的，安素看也不看的扔在一邊。頭等艙裏沒什麼人，連聊天的對象也沒有，她覺得很悶。

她想一想，不出聲了。

「我記起來了，馮迪克，」她不冷不熱的。「沒想到在飛機上會遇到你，你當了空中少爺！」

「怎麼？她變了？」她問。

「這次有沒有買到滿意的衣服？」他問。

「替公司買了一些，我自己的倒沒看到中意的！」她搖頭。

「知道嗎？我遇到一個人！」可峰突然說。

「做了七、八年了，如今是這架飛機上的空中服務員的CHIEF，」他聳聳肩，眼光掠過她手指上那顆起碼五克拉以上的大鑽戒。「這只不過是份工作！」

可峰輕嘆一口氣，慢慢說道：「露比就遠不如妳聰明了。」「怎麼？」她不明白。

「程太太！」她笑了。「我結婚六年了！」

山頂白加道的花園洋房裏。

後面經濟艙大概坐滿了吧？所以這個空中少爺才會要求坐在她旁邊。

艙門打開，坐頭等艙的人是有資格優先下機的，安素拎起皮包和一個「卡地亞」棗紅色的化粧箱，優雅斯文的慢慢走下飛機。

「為我戴高帽子！」安素搖頭。

「妳呢？妳現在是！」

這表情不像假裝的，他真不記得洛麗了，他——唉！他這個人！

而安素喜歡幻想，喜歡過羅曼蒂克的生活，所以總覺得生活裏似乎若有所憾！

抓著筆的右手中指上有一枚好大的鑽戒閃閃發光，加上她那身衣服，那種神態、氣派，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她是位富有的少婦。

「下次我盡可能抽出時間陪妳去！」他是好丈夫。

「你這個做生意的人也會說討女人歡心的話？」她故意這麼說。

「很好！」她也微笑。

「王子謙？」安素愕然，子謙是露比的丈夫。「所以，她來向你這前任情人訴苦了？」

「犯不著，殺人我還得坐牢，賠上一生，划不來！」她瞪著他。

安素是認得露比的，她實在想像不出露比發胖的樣子，露比以前是非常苗條、美麗的。

「葛洛麗？誰？誰是葛洛麗？」他愕然地問。

兩夫婦站在一起時，才發覺他們實在相配，無論外型、氣質、風度，都是令人羨慕的。

他為什麼笑？他以為——她搖搖頭，迪克實在太天真，大家都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自己了！

「十幾年前的時候，大家實在太年輕了，我——」

「我ｈｔtｐs://wwｗ•ｈetuｂｏok•coｍ•cｏm不堅持，」她笑。「孩子——遲早都要來，你喜歡，就讓他早一點來吧！」

他關心她生活上的每一個細節。

「眼光越來越高了。」他笑。

這空中少爺的英語講得頗流利，聲音也是特殊的、經過訓練的那種。

大約三十八、九歲——或是只有三十五歲，但飛行的日子令人容易蒼老。確是似曾相識的一張臉，她難道認得他？他是——他是——

「有，譬如——可以多加個孩子？」他不著痕跡的。

很盼望的眼神——她突然發現，他眼中有紅絲，是太疲倦了？做這份工作很辛苦，而且他不再年輕了。

「那麼，你以為我會怎麼做？」她望著他。

「洛麗好嗎？葛洛麗！」她突然問。

但安素沒有興致和他搭腔，她不是那種人。

她只記得他錯愕、不能置信的神情！

「十三年，對不對？我記得那時妳是十六歲，」他說，誰說他完全忘記當年的事了？「我那時二十五歲！」

「只是很好？」可峰又溫文的問。

「我相信，不是說——往事如煙了無痕嗎？」她笑。

他摸摸頭又望望四周，渾身不自在的。

「這麼肯定？」他打趣。

「好！」她只回答一個字。

「我是馮迪克，馮迪克，記得嗎？」他說。

「是十三年！」她站在那兒。

「說得我這麼可怕！」她抗議。

迪克站在門邊送旅客——不知道為什麼，安素心中突然湧上一陣憐憫，他這種年紀還適合做笑臉迎入的空中少爺？他不能找份更好的工作？

也因他對她的不屑一顧傷了她的心，所以，她至今仍耿耿於懷，想不到今天又見了面，而且是在這種情形下！

可峰和安素在吃晚飯，氣氛非常寧靜、柔和。長餐桌上只坐著各據一方的兩個人，他們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就好像他們的感情，不太熱，卻也不冷。

「要降落了，」空中少爺彷彿在解釋什麼。「妳是去香港的，是嗎？」

她也不是真對可峰有信心，只是她必須這麼說。在目前的社會裏，一個男人的感情要變，做太太的實在也沒什麼法子。

銀色的勞斯萊斯緩緩駛過來，停在她面前。

她加快了腳步，她己看見接她的司機。

「怕壞人有六呎長的刀！」她也笑。

「誰說沒有用？妳可以穿給我看！」他說。「我認為，只有妳才能使時裝發出光芒，妳有這個條件！」他認真的。

她沒有理由不讓他坐這位置，是不是？她知道飛機要起飛或降落時，空中服務員都得找位子坐下，以免失去重心，站立不穩。

「好！」她毫不考慮的。

「什麼意思？毫無感覺？」她不懂。

「何止變了？一個變成兩個，」他搖頭。「胖得不成樣子，以前的美麗完全消失了。」

她在表格上填上「安素」兩個字，然後開始填年齡、https://m.hetubook.com.com地址、籍貫什麼的。

「我們是一對生意人。」安素也吃著水果。

三十八——馮迪克也三十八，和可峰卻如天地之別。可峰事業雖忙，卻保養得好，生活又正常，看起來遠比迪克年輕；而且在氣度上，可峰雍容可親，有一種天生的高貴和威嚴；而迪克卻得逢迎人、伺候人——

她點點頭。

「哪有這樣的事，又不是寫小說！」他說。「妳一定不相信，我竟毫無感覺！」

「她有沒有問起我？」安素問。

「她說，日本男人追起女人來是不要命的！」可峰笑。

「算你了解我，」她停一停，又說：「不過，我不會殺人！」

「我甚至不記得以前曾和她戀愛過！」他說。「這是真話，妳一定要相信。」

「什麼東西都可以搶，感情不行！」他說。「她心裏一定也明白，我和她分手並不關妳的事。」

從可峰的笑容裏可以知道，他對她是絕對的滿意。

「不錯的工作，可以到處旅行。」她以應酬的口吻說。

「傻孩子，事隔多少年了！」他說。

他仍是個漂亮的男人，有著成熟的魅力，只是——她解釋不出，她心中只是憐憫！

她輕瞪著他。

她不知道自己若遇到道樣的事會如何處理。「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吵鬧不休呢？」她反問。

安素吸一口氣，臉上的紅暈褪去，無論心中如何激動、震動，她表面上還是淡淡的——畢竟她已二十九歲，不再是當年的小丫頭了。

「有人接妳嗎？」他再問，跟在她背後。

「她始終認為是我從她手裏搶走了你！」她又搖頭。

「不是四十歲還可以當選十大青年嗎？三十九就叫步入中年了！」她不以為然。

看一看錶，還有一個小時才會到香港，她閉上眼睛休息一陣，是真有倦意吧？她竟模模糊糊的睡著了。然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一個聲音。

「明天等我電話！」他對她微笑。

「哦！說起生意，倒叫我記起一件事，明天有個宴會，我們一起去，好嗎？」他說。

「看，香港到了，」她指著飛機窗外。「我們回家了！」

「我送妳去停車場！」他好殷勤。

「不是嗎？就快三十九了。」他說。

「妳吃醋了？」可峰笑了。

她不像一些太太們，對不喜歡參加的宴會推三阻四的，她覺得這是做太太的責任，她應該去。

「沒有安全感，香港治安太壞了！」她搖頭。

「才從歐洲回來，」可峰笑。「生了三個女兒，還想生個兒子。」

葛洛麗，當年他眼中的公主。

「我記錯了，對不起！」她歉然的笑。「到底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

「步入中年？很可怕的名詞！」她仰頭望他。

安素忍不住暗暗皺眉，她不是不想生孩子，她也不怕生孩子會破壞她的好身材，只是——她怕！真的害怕，她對生孩子有種難言的恐懼。

和圖書「我們倆有什麼可談的？」她笑。

旁邊的空中少爺忽然「啊」了一聲。

「記起我了，是嗎？」馮迪克一直凝視著她。「我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對不對？」

「小心一點，為什麼？」安素不明白。

「妳要不要知道我再見到露比的感受？」他問。

他也盯著她瞧，突然間就轉了個話題。

迪克似有一絲不安的挪動一下，他那已不再年輕、卻仍不失當年英俊的臉上，也有絲尷尬，但他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他努力使自己笑得自然。

她並不常常旅行，除了每年兩次或三次飛往歐洲購貨外，她寧願留在香港。

「當然！」安素淡淡的點點頭。

為什麼這殷勤不早來十年？當年她對他微笑，他視若無睹——當年！

剎那間，時光彷彿倒退了十幾年，那時，她只是個高中的小丫頭，才十六歲，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感覺新奇；就在那一年，在那個時候——馮迪克——她驀然臉紅，馮迪克！

「啊——不，」她振作一下。「我想——或者我該停止吃避孕藥，那樣，過半年後——也許我們可有個孩子！」

「我了解妳，也對妳有信心！」他說。

「不是可怕，妳是極端的，」他了解地。「妳外表溫柔、沉靜，實際上，妳內心是激烈的。」

行李少，安素很快的就出了閘口，晃眼中，看到一些空中服務員從後面走來，迪克也在裏面。

「她好嗎？」安素令自己平靜下來——她沒辦法不想起今天遇到的迪克。

「難道妳不想要？」他問。

「事實如此，」可峰說。「除妳之外，任何女孩、女人都不在我眼裏！」

「露比，我以前的女朋友。」他是絕對坦白的。「老天！幾乎不認得她了！」

「義大利的大情人敢追她？」可峰拍拍她。「露比還說，子謙——最近不怎麼老實。」

「這露比！」安素搖頭苦笑。「她是不是被義大利的大情人給追怕了？」

「不早了，我都三十八歲了。」可峰笑。

「我還是避避嫌好，我不講。」她笑。

「不肉麻嗎？」她大笑。

當然，她仍然激動的，畢竟是重見故人，但那激動卻不是情——她對他已不再有情！

安素的公司不專賣名牌貨，也賣一點日本高級時裝——只限於最高級那種，價錢和歐洲貨差不多，但客人們都信任安素的眼光和品味，再貴的貨品也賣得出去。公司賺錢，當然得擴充營業，因此，安素在這圈子裏也越來越出名了！

「是什麼心情？心湖微蕩、舊情復燃？」她笑。

「下次再看見她時，勸她減肥，勸她別再生孩子了，」她忍不住說。「又不是生孩子的機器，這樣下去，王子謙總有一天會被嚇跑。」

「誰？」安素心中一怔。

飛機起飛了半小時，安素依然靠在那兒不想動，空中小姐把午餐送來，她搖頭拒絕了。她最害怕飛機餐，那種冷凍肉什麼的真https://www.hetubook.com.com令人倒胃口，她寧願捱餓，等回香港再吃。安素是到日本看一個時裝展覽會，順便替她的時裝公司辦點貨，這是她早已習慣了的旅程，所以她丈夫程可峰並沒有陪伴她。

「夫人，車來了！」司機跳下車，恭敬的替她打開車門。

馮迪克——啊！馮迪克！

「這次的旅行如何？一切還愉快吧？」他問。

「當然有，我告訴她妳到日本去了，妳猜她說什麼……她叫我小心一點！」可峰開玩笑。

她想一想，滿意的點頭。

「妳同意了？素。」可峰的喜悅從眉梢、眼角湧出來。

「哦，程太太！」他再看她一眼，美麗依舊，不，比以前更美麗。「程先生是——」

「有我這六呎高的人陪妳，還怕什麼？」他笑。

夫婦倆倚偎著走進花園，大狼狗波比立刻奔著過來，在他們四周繞來繞去。

「夫人！」司機衝上前接去她的小箱子。「我先去停車場把車開過來，妳慢慢走！」安素點頭，迪克卻追了上來。

飛機果然著陸了，馮迪克不得不站起來，他還有工作要做。「明天我們一起喝茶，我能知道妳的電話嗎？」他問。

「當然，寂寞一點，」她平靜的說，他們夫婦倆都不是喜歡誇張的人。「想找個人聊天也不行！」

「可以！」她說了一個號碼。

「做生意的！」她不願深談。

只是——怎麼說呢？好丈夫可不是毫無缺點的男人，可峰也有缺點，但那缺點卻只可感覺到，不能看到的——可峰缺少一點點羅曼蒂克的味道。

「散步？又帶波比？」她反問，波比是一隻大狼狗。

二十九歲，不能算老——如今不是流行三十歲才是女人最燦爛的時期嗎？但她覺得悶！可峰是好丈夫，非常好，對安素更是溫柔體貼；最難得的是，這麼富有又事業有成的人，對太太竟能這麼專一，他實在是難得的！

「我怎能說？她曾那麼不諒解我！」她搖頭。

「那就在花園裏走走吧！」他擁著她肩的手不放。「就將步入中年了，我怕有大肚皮。」

她承認當年為他——瘋狂過，是瘋狂吧！她迷他迷得發狂，他是當年香港的游泳選手，是她的教練，但是——當年，他對她不屑一顧！

「頑皮，有這麼嚴重？」他說。「我和露比是——性格不合，她太活、太動了！」

她拿出表格，迅速的開始填寫。

他對她的態度完全不同了，是嗎？原本他並不知道她是安素，而卻自己找上門來，他——是什麼心理？她不懂，也不想研究，今天他已不再是她的偶像，她是名流太太，而他——只是個空中少爺！

「你會得罪全世界的女人。」她站起來。

「妳真是好太太，」可峰由衷的。「女人最可愛的地方就是知情識趣、通情達理，像妳！」

「你不覺得太早了一點？」她徵求同意似的。

剛才一擡眼根本沒有看清他長得什麼樣子，說不定真是熟人呢？